朱厚熜反複咀嚼著“幽明衛”三個字。
“藏於幽暗處,明天下之大小事。確是暗合了偵查之責。”
他總覺得似乎有些熟悉,側頭想了片刻,算是想起來了。
“可是取自《三國誌通俗演義》中,薑伯約說的那句‘使社稷危而複安,日月幽而複明。必不使漢室終滅也。’?”
朱厚照奇道“王弟也看過?這可不像你會看的書。”
朱厚熜道“臣弟不曾看過,隻是在安陸時,幼弟愛翻閱。臣弟一時興起,隨手翻了幾頁,湊巧看到這句罷了。”
又皺眉,不似心喜之意。
“不過臣弟覺得,這話不甚吉利。薑伯約臨死前道‘吾計不成,乃天命也!’皇兄難道不怕?”
朱厚照哈哈大笑,“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何必自尋煩惱。”
他用馬鞭指著名為慈幼局,實為幽明衛的院落。
“隱於市,藏於野。如何不謂之幽?行走於京師坊間,出入貴胄之府邸。如何不謂之明?”
“王弟,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多慮。三思而後行,固然是好事。可思慮過多,不僅傷身,且傷人心。”
朱厚照帶著弟弟行走在鄉野田間,馬匹由身後的隨侍太監牽著。
“跟著你的人,有暗藏禍心的,亦有忠心耿耿的。”
“你若一時不察,將疑慮之心外泄,一來叫小人提防,二則也讓那些忠心於你的心寒。”
“揣度人心,朕不如你。禦下之道,朕也不如你。朕唯獨明白一個道理。”
朱厚照停下來,望著田間一個個堆成小山的草垛。
“得人心者得天下。若疑之,不若棄用之。以誠待人,方能聚攏人心。”
“猶如這些草垛。一根草能做什麼?引火尚不能夠!可一堆草,能使民冬日不至凍斃。”
朱厚熜輕咬著下唇,不吱聲。
朱厚照溫和道“朕知你本性,也絕非有責怪之意。凡事一體兩麵,非黑即白,最要不得。”
“多慮是好事,但有時候也會壞事。不過提醒罷了,你莫往心裡去。”
朱厚熜點點頭,但興致看起來並不高。
朱厚照揉吧兩下弟弟的腦袋,將他梳齊整的發髻揉出不少碎發。
發絲被風吹拂著,東倒西歪,像是朱厚熜此時的心情。
皇兄說的話,他自然明白。
隻是性格使然,有時候由不得自己。
“慢慢來,你還年幼,不急於一時。左右朕還在,能替你支撐些時候。”
朱厚熜低著頭,眼睛紅了一圈。
皇兄一直以誠待他,所以自己才願意親近。
在皇兄的庇護下,有時候他自己都忘了,有朝一日,皇兄會不在。
朱厚熜有些慌亂起來。
若是有一天,皇兄不在了,獨留自己麵對這龐大的帝國,他該怎麼辦?
怎麼做,才能不讓皇兄失望,才能讓皇明避過幾百年後的災亂?
朱厚照感覺自己的衣袖被身後人拽住,轉過身去看,卻見弟弟怔愣地盯著自己。
一雙眼瞪得大大的,嘴微張,仿佛有話要對自己說。
卻最終沒說出口。
朱厚照將弟弟的手從衣袖上摘下來,握在滿是繭子的掌心裡。
粗糙,乾燥,而又溫暖。
“彆怕,有朕在。”
朱厚熜低頭看路,每一步都踩在朱厚照走過的泥巴路上。
並不窄的泥路上,隻留下一行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