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嵩本以為,自己到戶部任職後,依然會像在翰林院一樣,受到同僚排擠。
不曾想,剛踏進府衙大門,就被火急火燎地拉著走到上峰麵前。
時任戶部尚書的楊潭正埋首於一摞摞打開的卷宗,反複核對著上麵的數字,唯恐有錯漏。
將近年末,戶部正是最忙的時候。
每年國課數目,都需要進行核對記錄,這些都是要被寫進實錄中的。
皇明地域遼闊,信息傳遞又不甚發達,有些偏遠的地方,將卷宗傳遞到京師,就需一月有餘。
戶部不僅需要核對今歲的課稅,還需與每月,乃至前些年的數字進行印證,以防地方官員瞞報、錯報。
偏偏將近年尾時,陛下仿佛生怕戶部不夠忙,又開啟了勳戚獻產之風。
唯一讓楊潭老懷大慰的,是此事目前僅為京師小範圍內震蕩,尚未波及到地方。
等開春,才是戶部真正的戰役。
楊潭年歲也不小了,鼻梁上掛著眼鏡,一個數字一個數字的比對。
聽聞嚴嵩來了,他立刻摘掉眼鏡,從桌後繞出來,親切又熱情地抓著嚴嵩的手。
“來得好啊!惟中來的正是時候!”
嚴嵩有些不知所措。
他以為自己會受到冷遇,不曾想到,上峰竟然對自己如此殷勤。
嚴嵩恍惚地想,莫非是因天子之故?
有天子為自己撐腰,甚至問罪於勳戚,礙於天子的臉麵,才假模假樣地這般姿態?
嚴嵩不知道,現在戶部上下忙得腳不沾地,恨不得連衙內的看門狗,都拉過來一塊兒盤賬。
如今天子憐惜戶部,特地空降一個翰林編修過來幫忙,戶部上下感激萬分。
楊潭也不多廢話,先問了嚴嵩可會算術,得到肯定的答複後,將他拉至值房。
房內早就備下了嚴嵩的位置,桌上兩摞卷宗,疊地極高。
桌邊還有好幾摞,全都排隊靜候。
楊潭熱情地道“戶部忙碌,不比翰林清貴。惟中到了部內,隻當到家中便是。”
“若有同僚為難,隻管來同我說。切莫委屈了自己。”
抓壯丁,能抓一個是一個,萬萬不能將人給逃了。
嚴嵩有些懵,看了看卷宗。
“下官雖略通算術,隻是歲末清查校對國課,恐怕一時之間還難以勝任……”
楊潭重重地握住他的手,眼含期待。
“惟中錯矣!你乃二甲二名,才高八鬥。區區國課盤點,自不在話下。”
他朝那一大堆卷宗努努嘴。
“這些是今日就要盤點完的。閒話少敘,惟中勉力就是哈。”
說完話,趕緊跑。
嚴嵩有些麻木地看著卷宗。
原來不是幾日內要看完,而是今日的份額嗎?
他看了看周遭,同僚全都低著頭,專心於卷宗校對,值房內,除了翻動卷宗的沙沙聲外,就隻有進出的腳步聲。
大家彼此都很安靜,無人吵鬨,也無人交頭接耳聊天。
嚴嵩意識到,自己先前也許想岔了。
翰林院閒適清貴,乃是務虛之地。
戶部是為實權部門,忙碌務實。
兩者自然不同。
嚴嵩覺得,自己應該儘快從翰林院那種輕鬆的心態脫離出來,努力適應戶部的氛圍。
他小心地跨過地上擺著的卷宗賬目,在幾乎被淹沒的座位上坐下。
然後將所有卷宗都掃了一遍名稱,還有各卷的目錄,心裡有了大概後,才一手拿筆,一手翻閱賬目,仔細核對起來。
如今他算是邁出了自己的第一步,開始接觸到了實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