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兩難
槐雪散春, 紅槿報夏,浮雲悠揚,晚風潮暑。
文昭一日不得閒,將?廊下的舒瀾意忘了個乾淨。
傍晚斜紅滿庭, 文昭被一幕夕陽絢然吸引, 拖著疲累的身子自書閣緩步而出?, 抬眸迎上那一霎殷紅。
“…陛下”
舒瀾意氣若遊絲的垂首輕喚了聲。
文昭眉心微微抖了須臾, 循聲回望,這才發覺丹紅廊柱後俯伏著一道?可憐的瘦弱紫影, 不由得抿緊了嘴角。
讓人在大殿外受了一日磋磨, 任憑遊走於此的大臣觀瞧,絕非文昭本意,她現下有些尷尬, 甚至是歉疚。
正值文昭轉眸思量安撫說辭的光景, 槐夏背著麵色蒼白的蕭妧現身於殿外空場, 身側還跟了個神色肅穆的蕭蔚。
這一出?給本就茫然的文昭打了個措手?不及。
不待文昭開口詢問原委,蕭蔚已然眼尖的瞥見了簷下身子?搖搖欲墜的舒瀾意。她眉目一凜,索性掀起衣袍跪地, 正色道?:
“陛下,臣無?召入宮攪擾,實在不該。但今日事,惹惱陛下,生此推搪之意的皆是臣,與郡主和?小?女無?關。臣來領罪,請陛下賜罪。”
文昭悄然咬緊了牙關, 轉眸給了槐夏一記眼刀,如今她真是騎虎難下了。
“秋寧, 扶瀾意起來,與蕭妧一道?,先安置去?殿內矮榻處,宣禦醫。”文昭掃過殿外的一眾人,淡聲吩咐。
隨即她快步去?尋丹陛下長跪的蕭蔚,麵色上儘是為?難,抬手?虛扶著來人勸道?:“蕭帥這是做甚?快請起,與朕去?書閣小?談,如何?”
“小?女的傷是臣所為?,臣心裡有數,懇求陛下恩允她回府。”蕭蔚身形板正如一座傲然山巒,並未給文昭麵子?:“臣一人做事一人當,請陛下治罪。”
“朕不治你的罪。”
文昭有些無?奈的收回了手?:“帶蕭妧入宮,不是朕的本意。雲葳那丫頭做事沒分寸,是朕疏忽,明日朕讓她給你登門致歉。蕭妧既來了,就在宮中養傷,莫再挪動了。時候不早,蕭帥回府歇息吧。”
“陛下,蕭妧生性桀驁,行事莽撞,斷然擔不得…”
“朕頒了敕書,無?有出?爾反爾之理。”
文昭冷聲打斷了蕭蔚的話音:“蕭帥今晚既坦蕩的入宮領罪,朕也與你直言,蕭妧有才乾,朕要定?了。你若執意想把蕭妧護在羽翼下,不若入朝來,重掌實權。你的位置,朕一直給你留著的。”
“蕭妧年幼不經事,臣入朝,讓她再受教幾年,可否?”
蕭蔚聽得出?,文昭此番心意堅定?,但她不會放過一絲一毫將?蕭妧拉出?漩渦的機會。
文昭將?廣袖背去?身後,望著落日餘暉訕笑?輕語:
“朕不知,自?己何處如此不堪。是德行有失,還是能力不濟?身側的忠臣良將?,竟無?人願意投效。是朕對不起自?己的臣民?麼?請蕭帥給朕解惑,可好?”
“陛下!”蕭蔚頓首一禮:“臣惶恐。陛下賢德,乃萬民?之主,萬臣之君,求您莫再如此自?傷,臣等也絕無?此意,萬望陛下明鑒。”
“您與夫婿血戰北疆的勇毅,朕幼時常聽皇考提及。若如蕭家這等功勳股肱,朕都?護不好,何談為?君平天下?今時您在此請罪,是在打朕的臉。若朕為?難功臣,便是昏聵。”
文昭俯身將?蕭蔚扶起,溫聲道?:“蕭妧需要曆練不假,朕會適時提點。雄鷹展翅方可翱翔九霄,無?有安臥巢穴便能縱橫長天的道?理。”
蕭蔚默然良久,文昭的話音極儘懇切,若再推拒,好似是她不知進退,居功無?恃了。
“臣慚愧。”蕭蔚忖度須臾,終究還是選擇了妥協:“臣冒昧叨擾陛下,望您恕罪。蕭妧給您添麻煩了,陛下若無?旁的吩咐,臣告退。”
“蕭帥如何來的?”文昭眸光一轉,出?言詢問。
“馬車。”蕭蔚一頭霧水。
“勞您件事,”文昭促狹一笑?,“把瀾意帶回去?,送去?表姑府上吧,讓她在府休養幾日。”
“是。”蕭蔚斂眸拱手?一禮,溫聲應下,隨文昭入了大殿接人。
蕭妧有氣無?力的趴在殿內矮榻上,眉目間染了少許愁思與歉疚,垂眸不敢抬眼看文昭和?自?家母親。
“你安分規矩些!”臨走時,蕭蔚攙扶著一瘸一拐的舒瀾意,故作嚴肅的沉聲叮囑著蕭妧。
“是。”蕭妧的話音跟小?貓兒似的,再無?有嬉皮笑?臉的蹤跡可循。
舒瀾意巴不得一步三回頭,蕭蔚默不做聲的加快了腳步,匆匆將?人帶離了大內。
文昭掃過蕭妧幾無?血色的臉頰,心底五味雜陳,忍不住開口:“她將?你收拾成這般,你不知道?跑?還是說,你母女二人做戲,你寧可把自?己磋磨成這副半死?不活的鬼樣子?,也不應朕的旨意?”
“臣冤枉。”蕭妧癟著小?嘴都?快哭了,“臣放著好日子?不過,為?何要折騰自?己?家母發威,臣惹不起嘛…”
聞聲,文昭實在憋不住,不懷好意的斂袖嗤笑?許久:
“你這本事修煉的不到?位,若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她便打不得你了。晚些挪你去?西麵的寢閣,這些日子?就在宮裡養傷,傷好後儘早履新上任。”
“臣遵旨。”蕭妧低聲應承下來,心底卻在戳著一個叫做“雲葳”的小?人。
若非雲葳使壞,非得讓槐夏把她搶來宮裡,她好歹還能在家裡自?由自?在的養傷。可這會兒,她自?己逃無?可逃便罷,還差點把老母親搭上,實在是虧大發了。
與蕭妧一起戳小?人的,還有咬牙走去?寢殿的文昭。
她將?遊說蕭妧入朝的壓力轉嫁給雲葳,雲葳竟給她不聲不響的還了回來,實在是膽大包天,肆無?忌憚!
“把她叫進宮來!”
文昭越想越覺得憋悶,在一腳踏入寢殿的瞬間,還是給身側的秋寧丟下了一句吩咐。
秋寧深吸一口氣,不情不願的出?宮去?請雲葳那個惹事的小?祖宗了。
雲葳在蕭府蹭吃蹭喝一整日,回了自?己府上,隻覺愜意非常,正與桃枝對坐庭院月華前,擺弄著滿桌的插花,消遣時光。
“院外的那兩人,姑娘如何安置?”桃枝以剪刀修理著莖稈,斂眸低語。
雲葳拎了幾束花觀瞧,隨手?往瓷瓶裡放:
“還能如何?供著吧。斂芳是太後身邊的,惹不起;吳桐年幼,欺負她我不占理。一會兒讓管家給選個好院子?安置了,衣食用度莫虧欠,什麼差事也不必指派。”
“嗯。”桃枝起身直奔院門,“那婢子?這就去?,免得她們告狀,說您冷落她們。”
話音方落,秋寧就入了院中,語氣頗有些無?奈:“雲侯,陛下請您即刻入宮。”
雲葳背身對著秋寧,驟然翻了個白眼,暗罵文昭是真能折騰她,入夜都?不讓她安生。
半個時辰倏忽,雲葳垮著小?臉兒邁入了文昭的寢殿,略帶敷衍的叉手?一禮:“陛下萬安。”
“朕讓你給朕解決事端,沒讓你給朕生事打太極。”文昭立在書案後,正握著一隻抓筆揮毫潑墨,筆下墨跡豪放恣意,頗有龍騰九天的豪邁氣概。
“來的路上,臣聽秋姐姐說,蕭妧留宮,蕭帥離宮,這事端可不就是解決了?”雲葳氣定?神閒的觀瞧著文昭筆走龍蛇,毫無?愧色。
文昭掀起眼皮甩了她一記眼刀,甚是掃興的丟了毛筆,幽幽出?言:“今日一早,雲崧入宮來了。”
“他惹了您,您便折騰臣?”雲葳眯了眯眸子?,話音有些不悅。
“你可否成長的快些?有些擔事情的膽色?莫把難事都?推還給朕,可否?”
文昭緩步走去?了雲葳的身前,鳳眸炯炯的審視著她,話音裡含了十足的期待。
雲葳心道?,文昭就是在拐彎抹角的怨怪她沒能說服蕭蔚,強行把蕭妧扛進宮來了。
“陛下先前說過,您願意護著臣,做臣的倚仗。”雲葳選擇耍無?賴。
文昭被雲葳噎得嘴角一抽,凝眸端詳她良久,才回懟道?:“朕現下在與你說正事。”
“陛下的意思,您先前的承諾,是玩笑??無?關公事,唯係私下風月?”
雲葳一臉認真的歪頭仰視著文昭:“正事不護著臣,那臣好似也無?甚需要陛下回護的,這倚仗也無?甚用途。”
文昭的朱唇抿得愈發緊了,眼底浮現了一抹略帶詭異的笑?意,頗似遇見獵物的狐狸,三分玩味七分拿捏。
“您若無?事,天色已晚,臣回府了。”雲葳身上的汗毛微微豎起,下意識地倒退了兩步,意圖逃離。
文昭忽而邁步近前,揚手?攬過雲葳的脖子?,裹挾著人入了裡間的寢閣,咬牙道?:“你言語譏諷一通,過足了嘴癮便想逃跑?今夜朕便讓你知曉一二,朕能否做你的倚仗。”
“您自?是能的,陛下是萬民?的倚仗,自?也是臣的,臣方才說笑?的。”
雲葳勉強裝出?嬉皮笑?臉的模樣:“約法三章了的,陛下。臣想回府,您不能強迫臣留下。”
“來都?來了,再出?去?未免折騰。”文昭唇角微勾,繼續拐帶著人往裡走:“你給朕出?難題,朕也得回敬你一個,如此才公平。再過半刻,宮門下鑰,你走不得了。”
雲葳氣得跺腳,掀起眼瞼側目盯著文昭:
“您不講理。是您一大早給臣出?難題,蕭帥功勳在前,又是見多識廣的長輩,這事兒給臣何其?難?可最終她應了蕭姐姐留下,臣便是辦成了事,您怎能再為?難臣?”
“朕便是道?理,便是王法,你能如何?”
文昭甚是俏皮的把人扔去?了床邊腳踏的軟墊上,一本正經的與人掰扯:“再說,是朕硬著頭皮和?蕭蔚周旋了好幾個回合,才留住蕭妧的,不是你的功勞。”
“您入夜叫臣來,就為?掰扯這事兒?”雲葳深覺匪夷所思,抱著膝蓋低語,有些沒好氣。
“雲崧與朕請旨,讓朕允你回府備嫁。”文昭抬腳拱了拱雲葳軟乎乎的身後:“邊上挪挪,給朕騰個位置。”
雲葳氣鼓鼓的往一側躲了躲,偷摸丟了個白眼,把小?腦袋彆去?了一邊兒。
“朕覺得他的行止蹊蹺,摸不準他的動機,這才讓斂芳和?吳桐護你周全。本想明日得了機會與你說,今夜順帶,說話更方便。”
文昭以手?撐著腳踏,與人並肩而坐,故意撞了下雲葳的肩頭:“頭轉回來。不如回宮來住?來來回回的折騰,朕也不放心。”
“桃枝功夫很好的。”雲葳單手?托腮,“臣就住侯府,離得近,不麻煩。他指望我嫁人呢,不會動我。”
“朕命益州都?督入京了,過三五日,南紹使團也要抵京。局勢會亂起來,你聽話留在宮裡可好?”文昭語氣溫軟,是真的在與雲葳商量。
雲葳有些詫異的抬眸,不解的問道?:“陛下為?何讓他入京?”
“他不來,便是抗旨不遵;他來,安陽王府就有人質落在朕手?,諒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文昭攬著雲葳的肩頭,把大腦袋抵在了雲葳的身側借力:“南紹來的皇子?,是個累贅,借此機會除去?,最好不過。”
雲葳眸光微凝,若說安陽王府或與雲崧有暗地裡的聯絡籌謀,文昭動他理所應當,這也無?可非議。
但那外邦的皇子?,與文昭暫且無?有仇怨,約莫也是在母國不得勢送來的棋子?,竟要直接被除去?,未免令她心下寒涼。
“在想什麼?”文昭側眸瞧她,眼波旖旎。
“沒什麼。”
雲葳垂眸低語:“有您決斷,臣便安心。今夜臣住哪兒?宣和?殿行嗎?或者讓臣去?蕭姐姐那兒?就說臣代為?照顧受傷的蕭姐姐,如此也免了朝臣閒話。實在不行,雲瑤那兒也可,姐姐照顧妹妹,理所應當。”
“你想得倒是周全。”文昭哂笑?著嗔怪了一聲:“天色還早,說這些作甚?不急,陪朕呆一會兒。”
“臣乏了,想睡。”雲葳忽閃著羽睫低語。
文昭不無?失落的給了雲葳一腳,“哄你妹妹去?,走走走。”
“謝陛下。”雲葳得逞的彎了彎唇角,叉手?一禮,逃之夭夭。
在文昭的寢殿裡,雲葳總覺得難以心安,生怕文昭圖謀不軌。
文昭被雲葳冷落,此刻心情有些鬱悶,方才提了兩遍讓人留宿大內,雲葳一次回絕,一次逃避,根本無?意應承。而提及朝事安排,雲葳又悶聲不吭,也不知心下作何思量。
不多時,雲葳便走到?了雲瑤的小?閣。
雲瑤見雲葳前來,頗為?意外的瞪大了圓圓的杏眼,自?床榻上赤腳跑向了她:“姐姐?你怎麼想起我來了?”
“鞋穿好。”雲葳淡聲輕語:“我在你這睡一晚,今夜有事耽擱,出?不得宮了。”
“就知道?姐姐不是想我才來的。”
雲瑤嘟著小?嘴又坐回了床榻,不時地抬眸瞄雲葳兩眼:“娘親什麼時候接我回家,姐姐知道?嗎?”
“這兒住的不好嗎?”雲葳也想知道?,寧燁幾時能回還,但文昭好似非要打這一場仗,隻怕母女要多時不得見了。
“沒有家人,不好。”雲瑤委屈巴巴的搖著腦袋,複又眼巴巴的看著雲葳:“要是姐姐陪著我,也不是不行。”
“想你爹嗎?”雲葳莫名其?妙的問出?了一個把自?己都?驚到?的問題來。
雲瑤一愣,已然十二歲的姑娘不再是懵懂的傻瓜,個中因由她也知曉了些,但卻還是實誠的點了點頭,“想。”
雲葳心頭泛著酸澀:“我有公務,不便陪你。與你這般大時,我在襄州,身側無?有親人,不礙事的。”
她掃視著寢閣的陳設,抬腳走去?窗前的小?榻:“睡吧,我借宿一夜,明早便走,不吵你。”
雲瑤搓著自?己的小?腳丫,大眼睛點落於蜷縮在小?榻上的雲葳,直勾勾的凝視半晌,嘴唇翕動數次,到?底也沒發出?一點聲音。
第82章 截殺
五月中, 帝京煙雨籠。青石宮道遍染微雨,濕滑澄亮,能映襯行人的倒影。
南紹使團入住京城四方館,使臣與鴻臚寺和禮部的郎官接洽, 在前省遊走不停。
“陛下, 線報有言, 益州都督已至城南五十裡外的館驛, 午後即可?入京,您幾時宣召?”
傷勢大好的蕭妧一身緋色官袍, 秀發高挽, 眉宇間透著幾許颯爽的靈動?,哪怕是公事公辦的口吻,都自帶三分朝氣。
文昭握著書卷悠閒品讀, 漫不經心般隨口吩咐:“四方館附近空置的官邸, 你給?人選一處, 朕暫不召見。”
蕭妧眸光微轉,拱手應承後便轉身?離去。
眼看婚期臨近,雲葳聽得文昭氣定神閒的吩咐, 隱隱猜得了?她的用意,不由得有些惶惶難安,眉心悄然蹙起,堆疊了?一座小山。
文昭轉眸掃過左下首思量滿腹的雲葳,再轉頭瞧了?瞧安坐右側同樣沉悶的舒瀾意,頗覺心神乏累,揉了?揉太陽穴。
滿朝文武裡?的老狐狸層出不窮, 而她身?側這二人都是鬼主意滿腹的小狐狸。
她覺得自?己不似理?政的君主,而是個養狐狸的獵戶, 時刻提防著老少狐狸的一舉一動?。
“瀾意,擬旨。”
文昭淡然一語:“著禮部與禁衛安排,三?日後傍晚,朕在京北留園宴請南紹皇子,五品上在京臣工作陪。”
聞聲,舒瀾意微微頷首,提筆便落成一道旨意,交由內侍發往了?前省。
傍晚離宮,雲葳回府的半路就?已?忍不住,迫不及待地交代桃枝:“派人盯著益州都督和南紹皇子的動?向,我覺得陛下要借刀殺人,她把?這二人安置在一處,八成要生亂子。”
“那不正合姑娘心意?”
桃枝犯了?迷糊,人死了?婚約自?然消失不作數,雲葳不必受威脅,該是好事啊。
“我的意思是,莫讓雲家插手其中。若真出了?亂子,給?人把?屁股擦乾淨,莫露馬腳讓安陽王府生疑,我娘還在他們的地盤呢。”雲葳難掩慌亂,話音都添了?些許輕顫。
桃枝這才反應過來雲葳的用意,拍了?拍腦門,懊惱哂笑:
“還是姑娘機警,在理?,婢子晚些就?傳話去。”
話音散去,主仆二人方出皇城就?瞧見了?長街上靜候的斂芳和吳桐,遂頗為默契地閉了?嘴,一路無言,回府安歇。
時光匆匆,三?日彈指一揮,轉瞬便到了?五月十五的傍晚。
文昭抬眸瞧著外間的時辰,淡聲吩咐秋寧:“時候不早,擺駕留園。”
秋寧拱手低語:“車駕皆已?備妥,陛下隨時可?移駕。”
“瀾意,雲葳,你二人隨朕一道去,也替朕瞧瞧,這南紹送來的皇子,可?堪入我大魏的禁庭?”文昭滿嘴打趣的口吻,神色更是大好。
“是。”二人異口同聲地應允,卻是各有思量。
直覺告訴舒瀾意,陛下絕不會選彆?國皇嗣做皇夫,今夜的宴席定然大有文章,這兩日蕭妧忙得不可?開交,文昭在暗處一定有所行動?,她抱著十足的看好戲的心,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
雲葳卻如坐針氈,手心泛起了?一層層薄汗。
朝中隻知,寧燁以拱衛邊防的名義,領了?七千禁軍南下入西?南邊軍檢閱。但她清楚,文昭派寧燁去,是未雨綢繆,準備向南紹興兵的。
可?若京中出了?半分差池,寧燁的七千兵將未必是外敵和內賊夾擊的對?手。
“動?身?吧。”文昭笑嗬嗬的自?書案後起身?,掃過兩個安靜的不像話的姑娘:“都陪朕累了?一日,去園子裡?鬆泛一二。”
雲葳和舒瀾意快步跟在文昭身?後,走在夕陽鋪陳的宮道上,三?道頎長的身?影東傾,亦然染了?斜紅。
“報——!”
忽而,南宮門傳來一聲火急火燎的通傳,繼而便是倉促的飛奔聲過耳,一侍衛模樣的男子疾跑著滑跪在文昭身?前十步的位置,抱拳道:
“稟陛下,南紹皇子車駕長街遇襲,皇子殿下不知所蹤,刺客逃離,殿前司已?在緝捕,蕭副使懇請陛下莫要出宮。”
“什麼?”文昭故作震驚,柳眉頃刻覷起:“南紹皇子可?曾受傷?什麼叫不知所蹤?禮部和禁衛都是吃白飯的?”
“陛下息怒。”
來傳訊的人惶惶不安:“刺客以袖箭行刺,皇子殿下的車內有血,但人在混亂中確實?不知所蹤,殿前司和京兆府的差官都去搜羅蹤跡了?。”
文昭臉色冷冽,透著不正常的青白,她設局是為致人於?死地,怎會不知所蹤呢?
“秋寧!”文昭鳳眸微轉,轉頭吩咐:“傳朕口諭,即刻鎖閉京中各處城門,著京兆尹與右羽林衛全城緝捕刺客,你親自?率人配合蕭妧,搜尋南紹皇子下落。另四方館增兵兩百,護衛使臣安全。”
“是,婢子領命。”秋寧腳下生風,急切地離了?宮門。
此刻雲葳廣袖間交握的手抖得分外明顯,一時猜不透文昭的局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先前明明說要除去南紹皇子,今時人怎還丟了??
“陛下,外間紛亂,您回宣和殿吧。”舒瀾意適時出言:“可?有臣能分憂的事務?”
“趁著天未黑,回府去吧,朕派十個親衛送你回去。”文昭的心懸在嗓子眼,這會兒隻想趕人。
“謝陛下,臣告退。”舒瀾意躬身?一禮,轉頭便走。
“臣告退。”雲葳抓住機會,想與人一道出宮。
“雲葳,你…留在宮裡??”文昭的語氣微微揚起,給?了?雲葳選擇的機會。
“使團出了?亂子是大事,臣卻不通曉查案緝捕之事,不能為您分憂,還是不添亂,與舒郎中一道離宮的好。”雲葳心下惴惴,想也不想就?回絕了?。
文昭未曾強迫,擺擺手放了?二人離去。
二人行至宮門外,長街上已?無有百姓,兵將衙役步履匆匆,手持火把?挨家挨戶的搜尋,局勢格外緊張。
侍衛將雲葳送回了?侯府,見人走了?進去,才敢回宮複命。
雲葳方入府中,未能出府接人的桃枝便匆匆將她拉回了?書房,與人附耳低語:
“放心,方才閣中傳訊,南紹皇子死了?,沒有跑成。”
“陛下的局該當天衣無縫,他怎麼跑的?”雲葳眉心緊鎖,深覺蹊蹺。
“人是閣中一路追著補了?一箭才斷氣的,策應他離開的是何人,閣中來不及查。”
桃枝正色回應:“這是李華亭執事半刻前送來的消息,他的人還在追蹤那群策應的人馬。”
“皇子死哪兒了??”雲葳手心發涼,不受控地攥緊了?裙擺。
“留園南牆外,有一片水塘,水塘蘆葦蕩裡?。”
桃枝回憶著那紙條的簡短訊息,依據猜測道出了?始末。
雲葳聞言,骨碌碌地轉著杏仁大眼,快步出門去尋了?斂芳,見人便直言:“姑姑可?能入宮?”
斂芳一驚,須臾後又恢複了?平靜:“雲侯有何吩咐?”
“留園南側蘆葦蕩,以此為中心,方圓三?十裡?搜查,可?疑者,誅。”
雲葳盤算著一刻光景裡?,一個人能跑出的最快速度,話音飛速的吩咐著:“姑姑騎馬入宮去,切切親口告訴陛下,快些!”
斂芳聞言,分毫不敢耽擱,快步離了?侯府。
“姑娘如此做,閣中人與陛下的人撞上可?怎麼辦?”桃枝聽著雲葳的話音,不無擔憂地詢問。
“這群突然冒出的策應之人,是最大的隱患,一個都不能活。他們若是南紹細作,便更危險。此時閣中該與陛下同心,李華亭應該是個有分寸的人,他會見機行事吧。”
雲葳解釋的語調淡漠無波,轉身?回了?房中。
聽得此語,桃枝立在漸漸昏暗的庭院中,望著雲葳的背影,眸色頗為複雜。
雲葳在大事取舍得失的權衡問題上,素來清醒的令人膽寒。在她的腦海中,緊要關?頭隻有利害,事情牽涉的人,無論歸屬何方,於?她都如物件一般,生殺不帶一點私情憐憫,顯得冷血而涼薄。
桃枝正如此想著,雲葳忽而又打開了?房門:
“姑姑若是放不下,且傳訊出去,讓閣中人就?近找暗樁避避。”說罷,她隨手再度將房門合攏。
桃枝有些意外雲葳心軟的決定,立在原地思忖須臾,她匆匆回房寫了?個條子,悄無聲息地小跑去了?侯府後苑。
停在侯府後牆拐角處,桃枝四下環視一周,掏了?個活動?的磚石出來,將紙條安放進去,反向將這塊青磚塞回了?縫隙裡?,還不忘拎了?地上的塵土蹭一蹭四周,這才放心的離去。
不遠處的老柳樹下,雲葳犀利的杏眼微微覷起,收回了?窺探的視線,先一步貼著牆根跑回了?書房。
青磚一麵對?著府內,一麵對?著府外,桃枝隻是調轉了?方向,想必閣中人一直環繞在雲葳的四周。
或許早餐的小攤販,打更的阿翁,牆外的乞丐,都是她不知底細的部下。
念音閣的情報網與勢力,好似比雲葳想象的更為強大,而她從前要的名冊,至今也無有京中的那一份。
一輪高天圓月下,凝眸苦思的,除卻雲葳,還有大內宣和殿的文昭。
斂芳匆匆入宮,直奔書閣,將雲葳的傳訊知會了?文昭。
文昭毫不遲疑,轉頭就?吩咐槐夏依言照做了?。
待人走後,她頗為驚訝地追問斂芳:“雲葳一回去就?和你說了?這事兒?”
“雲侯歸府直奔書房,不過須臾便找上了?婢子,當時她的容色,好似難掩驚慌。”斂芳垂眸回憶著方才的情形,一五一十的回應。
“你回去吧,這幾日護好她,她若外出,你務必寸步不離。”
文昭眼底劃過一瞬欣慰的眸色,雲葳舍得與她分享念音閣的消息了?,總算是有些進步。
斂芳走後,文昭長身?立於?軒窗下,仰首對?清月,指腹剮蹭著錦衣的紋樣,硬生生把?常服袖口的如意雲芝圖樣,摩挲出了?細小飛撲的絨毛飛邊。
書閣燭火通明,京中長街兵士步履匆匆,長夜喧囂,各自?無眠。
夜半三?更,蕭妧快步直入書閣,對?著文昭回稟:“陛下,南紹皇子在留園外蘆葦蕩裡?被找見時,已?然斃命。身?上隻有一處箭傷,可?留下的箭矢,不是臣的人備下的袖箭了?。”
“隻他一人麼?”文昭聽得這人死了?,懸著的石頭總算落了?地。
“路司言帶的人馬抓到了?七人,正在押送回來的路上。臣方才與秋校尉確認過,這七人皆是…益州都督的隨員,自?安陽王府跟來的。”
蕭妧如實?回稟,試探道:“臣派出行刺的下屬,還在他府上,您看還演戲麼?”
“將人滅口,留在他府上。等天亮,你再派兵去圍府搜查。現下,把?南紹皇子的屍首送去四方館,讓齊相帶著禮部的人,去四方館穩住他們,不準生事端。”文昭不假思索的做了?決斷。
“臣,明白。”蕭妧抿了?抿嘴,卻也不敢抗旨,依從文昭的吩咐,善後去了?。
啟明星升起之時,秋寧拖著疲憊的身?子折返,文昭竟還守在書閣。
秋寧頗為心疼地安撫文昭:“陛下,婢子查實?了?,無人逃脫,此事不會漏出風聲,您安心。”
“好。”文昭長舒一口氣,拎了?禦案上一封了?火漆的密信:
“你再跑一趟,將此信急遞去元照容手裡?,命她即刻南下拿人,除安陽王本人,其餘人審過後,就?地格殺。”
第83章 除佞
翌日清早, 雲葳頂著黑眼圈往大內當值時,宣和殿內熱鬨非凡。
文昭掃了眼立在門邊的雲葳,無意與她攀談,隻?用一雙冷冽的鳳眸, 審視著書閣正?中長跪的益州都督, 她素未謀麵的小王叔。
“陛下, 雲相在廊下, 您可要宣?”須臾後,內侍監羅喜戰戰兢兢的入內通稟。
“嗯。”文昭沉聲應下, 犀利的寒眸半刻都不曾離開身前長跪的男子, 幽幽道?:
“你既執意裝啞不言語,朕不再跟你費口舌,饒是晚些再想說, 也斷無機會?。”
下首的人臉色幽沉, 話音入耳卻無絲毫反應。
說話間, 雲崧目不斜視地趨步入內,忽略了門口的雲葳,朝著主位就跪了下去, 哀惶道?:
“陛下,老臣糊塗哇。老臣年事已高?,實在是不中用了,險些將雲家葬送了去,求陛下治老臣的罪。”
“雲相這話,朕甚是費解。”
文昭悠然?飲了口茶:“今日叫卿來,不過是查問?些情況, 罪從何來?”
“陛下,三日後便是家孫與安陽王府結親之日。是老臣糊塗, 貪圖王府榮耀,盼孫女高?嫁,這才在得了王府求娶音訊後,便不管不顧,喜不自勝,匆匆替拙孫應了親。臣糊塗,糊塗啊。”
雲崧說著說著便老淚縱橫,以額觸地,瞧著頗為懊悔自責。
滿屋子臣工看著雲崧這副模樣,一個個的臉色甚是複雜,更有甚者,直接向門邊的雲葳投去了探尋的目光。他們可聽說,雲葳是這跪在書閣裡的益州都督的未婚妻呢。
“雲相的意思,是不知安陽王府與南紹有勾結?堂堂宰輔為自家後輩許親事,竟這般草率?”文昭輕笑一聲,話音聽不出喜怒。
“老臣當真不知,老臣年邁愚鈍,家事糊塗至此,遑論朝事。此事是臣失職,未曾覺察王府異動?,愧對?聖恩,亦愧為當朝宰執,懇請陛下賜罪,廢黜老臣中書令的職分。”
雲崧聲淚俱下,一張老臉上花白的須發不住地顫抖著。
雲葳眯起?了眼睛,宛如局外人般冷眼旁觀老狐狸逢場作?戲。
文昭從始至終都沒給雲崧一個正?眼,此刻隻?摩挲著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虛離的視線飄落在案前執拗不吭聲的男子身上:
“朕倒是好奇,小王叔怎就相中了雲公方歸京不久的孫女呢?你的隨員對?南紹皇子又是殺又是護的,讓朕好生糊塗。那你求娶雲家人,是要拉攏相府權柄,還是要害朕的大相公萬劫不複?”
文昭微微彎了唇角,掃過舒瀾意、蕭妧和雲葳,忽而?眸光一轉:
“這殿裡便有你意欲求娶的未婚妻,不若你指給朕看?你認對?了,朕一高?興,念及你有三分真情,亦是文氏宗親,或可從輕發落你。”
雲葳傻在了當場,不知文昭意欲何為。
堂下的人眸光微轉,思忖須臾,便毫不猶豫地轉頭?,指向了門邊垂眸靜立的雲葳,頗為不屑地冷嗤一聲:
“臣不過是聽聞這丫頭?有些才名,心?下好奇,找雲相要了她的小像,瞧她有些姿色,勉強配得上王府門庭,就請母妃給雲府下了帖子。臣不在乎婚事,不就是拎個門戶尚可的女子回王府擺著嗎?”
這可是此人被押入宣和殿後,開口說得第一句話。
文昭眯著鳳眸,沉聲道?:“雲葳,你可聽清了?他這般態度,對?你全無尊重?,當初你緣何應下這門親?”
突然?被文昭提及,雲葳眸光一怔,匆匆邁步近前,跪在了雲崧身後,忽閃著羽睫低語:
“陛下容稟,非是臣自願為之。臣在洛京時,得了不知何人送來的威脅口信,言說臣不從,臣母便回不來京城,臣實惶恐,望陛下明鑒。”
“竟有此事?雲公,孫女被人威脅,你可知情?你們兩方各執一詞,朕愈發糊塗了。拿人性命逼親,是什麼路數?”文昭話音徐徐,低沉卻透著探尋。
“…這?陛下,老臣不知啊。”
雲崧一臉茫然?:“若知此隱情,老臣無論如何也要護下孩子,更該入宮與您通稟。是臣未曾教導好後輩,險些讓人落入虎口,任人擺布。於公於私,皆是老臣失察,甘領罪責。”
他忽而?轉眸怒視著雲葳:“你怎可如此糊塗?你…你到?底是年歲淺,拎不清!這不是雲家家事,更不是你的私事!寧燁在外掌兵,事關朝局,有此威脅,你怎敢絕口不提,還騙家裡人說婚事處處合意?”
雲葳緊了緊牙關,闔眸一歎,順著戲碼俯伏在地:
“臣知錯。臣被嚇糊塗了,求陛下念在臣擔憂家母安危,失了心?智的份上,寬恕臣的無知欺瞞。一切皆是臣之過,求您看在婚約未成的份上,對?祖父從輕發落。”
“雲公不知情,雲葳受了脅迫,小王叔卻說求娶是隨意為之。安陽王府與雲家的婚約,真是處處蹊蹺。左右兩方都非真心?實意,婚事本就未成,如今更是笑話了。若傳出去,壞文家和雲家清名,平白給百姓留談資,朕便做主,讓此事消失於此時,此地。爾等可明白?”
“臣等明白。”書閣內的臣子儘皆俯身應下。
文昭起?身踱步至書閣中央:“蕭妧,朕這小王叔手下隨員截殺誘拐南紹皇子的事,交由你去查問?,務必將真相公之於眾,朕絕不準允任何屈枉,有冤洗冤,將人帶去殿前司。”
“臣遵令。”蕭妧拱手一禮,指揮禁衛帶走了益州都督。
文昭垂眸掃過幾乎跪不住了的老狐狸,淡聲道?:
“雲相,身居宰輔位,卿是朕的臂膀,國朝肱骨,家事亦關乎朝局,日後斷不可如此魯莽草率。你年事已高?,朕今次不追究你的過失,下不為例,退下吧。”
“老臣叩謝陛下聖恩。”雲崧以額觸地,表現得很?是謙恭。
“雲葳,先送你祖父出宮,快去快回,朕有話問?你。今日無朝議,其餘人都退下,各忙各的。”
文昭拂袖離了書閣,直奔外間的茶案。
雲葳壓著心?中的憤恨,有模有樣地攙扶著雲崧走出了宣和殿。
祖孫二人緩緩行走在冗長的宮道?上,她破天荒的主動?開了口:
“若不想雲家上下死無全屍,就適可而?止。我娘若出事,我會?讓你們百倍償還。”
雲崧不合時宜地勾起?了嘴角,側身躲開了雲葳的攙扶,指著宣和殿的方向,沉聲道?:“莫讓陛下久等。”
雲葳悄然?攥了拳頭?,毫不猶豫地轉身,拂袖折返。
待到?她回了大殿,殿內隻?剩文昭一人,連侍從都被打發走了。
“愣什麼?門關上,進來。”
文昭抬眼瞥見雲葳杵在殿門外,朝著人招了招手,順帶多添了一杯熱茶。
雲葳抿了抿嘴,合攏了殿門,快步走去了茶案邊,微微欠身低語:“陛下,這是怎麼一回事?可否告知臣?”
“你昨日做得很?好,能與朕配合的如此默契,又何須再問??”文昭淡然?淺笑:“坐吧。”
雲葳昨夜收到?閣中傳訊,閣中無人被文昭派出的人馬所抓,令她深感意外。
“陛下,若臣猜得不錯,您本來是要派人佯裝刺客,滅掉南紹皇子,再嫁禍給益州都督的,可對??”雲葳乖覺安坐在茶案邊,垂眸輕語。
“不錯。”文昭抿了口清茶:
“但朕未料到?,這人當真與南紹有染,竟暗中派人護著那皇子。朕的人去行刺,他們趁亂將人救走。多虧了你的人補箭,才沒讓此事出紕漏。這事是朕把局做簡單了,朕反省。”
“…臣的母親還在…”
雲葳有些慌了,行刺的疏失令安陽王府暴露了與南紹勾連的事實。如此一來,西南邊疆的寧燁完全是掉進了狼窩,裡外都是敵人。
“小芷彆怕。”
文昭聽見雲葳猶豫開口的瞬間,便匆匆起?身坐去她的身邊,抬手將人攬進懷裡,柔聲安撫:
“朕一早讓人給她送信去了,囑咐她提防身邊人。且她手裡有兵符,必要時可以調動?邊軍。西南邊軍將領大多是朕的人,不會?有事的。”
雲葳咬了咬下唇,耷拉著小腦袋沒吱聲。
“信不過朕?”文昭抓了雲葳藏進衣袖的小手握著:“手心?怎麼這麼冰?方才嚇著了?”
雲葳搖了搖頭?,小聲輕喃:“安陽王府,陛下打算如何處置?”
“勾連外敵,你說如何?”
文昭勾唇哂笑,刮著她的小鼻子輕語:“小芷想問?朕的,怕不是對?安陽王府的處置吧?跟朕耍滑?”
雲葳悄然?自低矮的座位上滑下,謹小慎微地跪在了文昭身前,卻沒有言語。
“你隻?去過雲府一次,不管他們做了什麼,朕很?清楚,你與這些毫不相乾,自會?護著你。”
文昭搓了搓雲葳的腦袋瓜,語氣很?是輕柔:“起?來吧,有朕給你做主,你少?些思量?”
“皇子殞命在此,南紹怕是不會?善罷甘休的。陛下,是否要宣戰了?”雲葳忽閃著杏眼,索性轉了話題。
“安陽王府與南紹,不知是幾時勾結一處的。南紹送皇子來此,本意絕非求和。國書入京的那天,朕便知道?,此戰無可避免。也好,他們本就蠶食了我朝南疆五州的土地,是時候還回來了。”
文昭攬著雲葳的手緊了緊,語氣裡並無絲毫擔憂,好似勝券在握一般。
“陛下,那晚雲瑤跟臣說,她想娘親陪著,或讓臣陪著。臣可否跟您求個恩旨,讓她住去臣府上?”
雲葳半倚著文昭的膝蓋,將軟軟的臉頰貼上她的裙裳,頗似與人撒嬌。
“你不是不喜歡她?”文昭有些意外,勾過了雲葳的臉頰,端詳著她的視線裡滿是不解。
“沒有不喜歡。”
雲葳彆過視線,扭捏又局促的回道?:“就是不知道?怎麼相處。但是她說想跟家人住,臣不好不管的。”
“好說,你倆都住宮裡,遂了她的心?願,朕也省心?。看護一個孩子是看,兩個也不費力?,考慮一二?”文昭笑盈盈的與人打趣。
“臣不是孩子了。”
雲葳嘟起?了小嘴:“您不應,就當臣沒提過,也請您彆再讓臣住宮裡了,不合規矩。”
文昭鳳眸微轉,沉聲道?:“既這麼不願陪著朕,朕今日心?情不好,你也不必留在此處了。往殿前司一趟,給那人端杯鴆酒去,你便回府歇著吧。”
雲葳頭?皮發麻,可文昭既放了話,她也不好違拗,隻?得爬起?身來,拱手稱是,提腿開溜。
看著雲葳如此乖順,文昭簡直是哭笑不得:“回來,你不問?問?朕,為何要你去給人端酒?你真想親手殺人?”
雲葳背著身子翻了個白眼,而?後才垂著眸子轉了回來,敷衍道?:“陛下有令,臣遵從就是,不敢多嘴。”
“朕讓你住宮裡,怎不見你聽話?”文昭試圖耍賴皮。
“陛下,這是兩回事。”雲葳比她更厚臉皮:“公私分明,不能把朝事和私下的事混為一談。”
文昭冷嗤一聲:“回家去吧,這會?兒他的魂兒都過了奈何橋了,犯不著臟你的手。”
雲葳眉心?一緊,悄然?斂了眸光,未再多話追問?,欠身一禮便退了出去。
文昭想做的事,無人能攔阻;文昭厭惡的事,誰敢上趕著給她添堵,便是在尋死。
雲葳記得,文昭曾說她心?狠,六親不認,睚眥必報。可她今日分明體悟到?,文昭也是如此行事的人,比她有過之而?無不及。
第84章 狠絕
“陛下, 急報!”
晨雨簌簌,文昭正在?寢殿用膳,羅喜捏著加急軍報快步而來,雙手舉至她眼前。
文昭眉目微凝, 接過後飛速拆開, 眼神遊走的飛快, 臉色隨著視線移動的軌跡, 漸漸冷了下來。
讀罷,她將軍報收攏於掌心, 狠狠捏成一個紙團, 轉手丟去了遠處的小茶爐裡。
望著那團鮮紅的火焰,她再?沒了用膳的心思,扶額緩了許久, 才?低聲吩咐:
“槐夏, 傳蕭蔚來見朕。”
槐夏不知軍報中寫了何事, 但文昭心情差到此等地步,絕無?好事。她步履生風,小跑出宮門, 將馬打得飛快。
不過一刻光景,蕭蔚便現?身宣和殿,與文昭交談許久。
雲葳過來當值,卻被羅喜攔在?了殿外。
頂著一頭霧水立在?廊下,雲葳虛離的眸子掃過外間風吹雨水形成的飄渺霧簾,心口莫名空落落的,神思不定。
約莫等了一刻, 蕭蔚板著臉從殿內出來,餘光瞥見雲葳時, 視線特?意多停留了須臾,卻未曾說話。
“雲郎中,進去?吧。”羅喜微微頷首,給雲葳開了殿門。
文昭端坐禦案後,手中無?筆也無?書卷,十指交疊的骨節格外分明。
她身側的舒瀾意臉色幽沉,隻呆呆地坐在?那兒,容色泛著沮喪。
雲葳躡手躡腳地進來,感?知到周遭奇怪的氛圍,見禮時連嘴都沒張,悄咪咪坐去?了自己的位置,有些不知所措。
文昭的視線有一搭沒一搭的往雲葳身上落去?,僵持了半晌,卻幾度欲言又止,書閣裡透著詭譎的靜謐。
雲葳雖低垂著眉目,但她能感?受到上首間斷的眸光注視,文昭一聲不吭,令她心下發毛。
兩顆忐忑的心不安的鼓動?著,陰差陽錯間,文昭再?次將眸光落去?雲葳身上時,雲葳下意識地抬頭,四目相對,撞了個正著。
正在?二?人錯愕的間隙,秋寧快步入內,與文昭輕語:“陛下,雍王在?外求見。”
文昭與舒瀾意俱是?一怔。
雲葳眼尖,霎那間覺察到這二?人如出一轍的神色變化,心下疑竇叢生。
“雲葳,你先出去?。”文昭淡聲吩咐:“宣雍王入內。”
雲葳轉著瞳仁,心頭突然湧上一股莫名的慌亂,她蹭地站起身來,鬼使神差地懟了句:“臣不走。”
秋寧的腳步懸在?了半空須臾,回身看著文昭,不知該不該叫舒珣入內。
“怕臣聽?還?是?想瞞著臣?後者可能性更大吧?”
雲葳凝眸望著文昭,語氣輕飄飄的:“陛下,臣最怕彆人吊我胃口,您掙紮半晌開不了口,想來不是?好事。臣受的住,您大可直言。”
“叫進來罷。”文昭頓覺無?力,往後仰了仰身子緩解促狹,轉眸瞧了眼秋寧,便把視線落去?了桌案前的虛空。
急促的腳步傳來,舒珣沉聲見禮:“臣參見陛下。”
“瀾意,扶你母親起來,賜坐。”文昭凝眸望著舒珣,話卻是?對舒瀾意說的。
舒瀾意起身近前,舒珣卻未從命,側身拂開了女?兒的手,懇切道:
“求陛下允臣與蕭蔚一道去?嶺南,接小女?回京安養。臣隻剩靜深和瀾意兩個女?兒了,這點兒私心,望陛下垂憐。”
文昭悵然一歎,自禦案後繞到堂前,親手將人扶起:“表姑,山高路遙,您何必非要奔波?朕與蕭帥安置妥了,會把人好生接回來的,您再?等等?”
“陛下,靜深她…她有孕了,臣放心不下。”舒珣話音裡滿是?苦楚。
文昭眉心一緊,深覺意外,手心幾度開合蜷曲,攥來攥去?,最終妥協道:“朕答允,一路小心。”
“謝陛下,臣告退。”舒珣倉促一禮,腳步分外急切。
這人走後,雲葳眸光怔怔,愣了須臾,鼓足勇氣喃喃試探:
“陛下,寧侯出事了,對麼??他…走了?”
怯生生的話音入耳,舒瀾意彆過了腦袋,文昭背對著雲葳,隻餘一聲輕歎。
雲葳了然,卻格外平靜。
先前在?洛京,寧家傳訊說,寧爍受了重傷,她擔心了好一陣,但這會兒,她好似找不到自己的心在?何處了,更不知擔憂為何物,苦痛為何感?。
“朕放你一日假?回府去?,還?是?留在?宮裡好受些?”文昭忍不住轉眸瞧她,提議的語氣溫存。
“臣無?事。”雲葳迷糊糊搖了搖頭,忽而繞出桌案,雙膝點地:“可否求陛下一事?”
“你這是?做什麼??”文昭一個箭步上前,端住了雲葳的胳膊:“起來說話。”
“臣母還?要備戰,此刻心緒不便被外物所擾。她姐弟相依為命多年,一時怕是?受不住。臣想求陛下,瞞著她。”雲葳言辭懇切,一雙晶亮的大眼巴巴望著文昭,話音都是?顫抖的。
“先起來,聽話。”
文昭將她從地上薅了起來,正色與人解釋:“朕給不了你承諾,非是?不願。寧家世代供職於密察職司,情報體?係自成一脈,你該清楚,朕未見得瞞得住她。”
一語落,雲葳眸色黯淡了幾分,無?奈垂了腦袋:“那可否,彆讓雲瑤知曉?她還?小…”
“好,朕答應了。”
文昭拍了拍雲葳的肩頭:“莫光顧著彆人,你若難受,這兒也沒外人,哭出來無?妨。”
雲葳搖了搖頭,她當真沒什麼?感?覺,除了心底有些空洞,好似大夢方醒般虛幻外,再?無?旁的情緒。
“若不自在?,讓槐夏送你回府去??”文昭有些無?奈,雲葳表麵冷漠,卻能在?知曉消息後為寧燁和雲瑤做請,便說明她並非冷心冷情之人。可她偏偏壓製著自己的情愫,不肯宣泄,不願正視。
“臣謝陛下垂憐體?恤。”雲葳躬身一禮:“臣自己回去?就好,時候不早,不擾您公務,臣告退。”
話雖如此,文昭放心不下,還?是?讓槐夏帶人跟了一路。
雲葳入府後,將自己關在?書房裡呆了半日,時近晌午,她忽然開了門,對著院中徘徊的桃枝吩咐:
“姑姑,給我選身素衣,我們去?趟雲府。”
桃枝驚得身子一怔:“姑娘去?那兒作甚?您今日心情不好,切莫衝動?行事,免得日後懊悔。”
“我很?清醒,也足夠冷靜,您去?安排吧,我們時間不多,先機不可失。”
雲葳立在?屋簷下,淡漠出塵的容色,仿若即將隨風遠走的仙人,於周遭的煙華紅塵格格不入。
桃枝心知雲葳決意要做的事,無?人能勸,也就不再?多嘴,依言給人備了馬車。
“雲侯去?何處?”斂芳見家丁備馬,腳步匆匆地追了出來:“婢子跟您去?。”
雲葳深吸一口氣,冷聲道:“芳姑姑留在?府裡,不必跟。若您執意要跟,莫怪我不講情麵。”
斂芳的五官擰去?了一處,強忍著彆扭叉手一禮:“雲侯言重了,婢子領命,在?府中候著您。”
所謂情麵,是?她身為皇家暗衛的身份,如今這話出口,雲葳是?在?拿文昭與臣子的君臣體?麵要挾。
“關門,我回來之前,府中不準任何人出入。”雲葳快步出了府門,沉聲叮囑管家和護院。
一刻後,馬車停在?了雲府外的長?街。
見雲葳帶桃枝下了馬車,雲家門房嚇得一愣,忙不迭地出來相迎:“雲侯,您怎過府來了?”
雲葳瞥了他一眼,信步直入相府。
那人慌了神,快步近前,作勢要攔:“您容小的去?知會相爺一聲,且在?這兒等等。”
雲葳倏地抽出了桃枝身側的長?劍,架上他的脖頸,眯了眼睛警告:“讓開,莫要作死。”
門房嚇破了膽子,整個雲府上下,還?無?人是?這般行事路數,他今日算開了眼,忙倒退兩步,閉嘴不敢再?多話。
雲葳循著記憶,氣勢洶洶地找去?了蕭思玖的臥房,直接推門而入,將正在?作畫的蕭思玖驚了個好歹,一幅山水畫被暈開的巨大墨點毀了個徹底。
“你來這作甚?”
蕭思玖丟下毛筆,背著手站在?畫案後,尚算沉穩地凝視著一身白衣的雲葳,徐徐猜測:
“未著官服,絕不是?來奉旨抄家的。既如此,你這般橫衝直撞,可還?有一點禮數規矩,長?幼尊卑?”
“來見下屬,還?要點頭哈腰?”
雲葳冷聲回懟:“您若還?當自己是?效命於閣中的人,就配合我一次,將雲府家宅控住,即刻起,不準任何人出入。蕭首監,您身為雲家老夫人,這點權柄該有吧?”
一語落,蕭思玖身側的嬤嬤大驚失色。這人一直知曉老夫人的身份,卻不知老夫人忠心耿耿效命多年的,竟是?自家孫女?。
雲葳陰沉的眸光覺察這番異樣,指著那嬤嬤,吩咐桃枝的語氣不帶一絲猶豫悲憫:“殺了她。”
“你在?鬨什麼??!”蕭思玖伸了胳膊將嬤嬤護下:“把話說清楚,彆跟我耍瘋。”
“今日我來,是?送雲崧父子上路的。”
雲葳近前兩步,清冷的話音毫無?情愫:“於雲家也好,於閣中行事準則也罷,我此舉無?錯。您該清楚,現?下時局,雲家苟延殘喘,氣數已儘,翻不了身了。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我先發製君。”
“你就這般堂而皇之的入府?不留後路,不計後果,失心瘋了?”
蕭思玖滿眼驚駭,出口的語氣儘是?責備。
“我已經來了,沒有回頭路。時間有限,您可願配合?等到府中血流成河,悔之晚矣,不是?麼??”
雲葳淡然回視著怒火中燒的蕭思玖:“閣中瞞了我好多事,我心力交瘁,一半拜雲家所賜,一半拜您所賜。行至今日,我進退兩難,取舍皆苦,難不成怪我投錯胎了嗎?”
“照她說得做,守好府門,她走前,任何人不得出入。”
蕭思玖闔眸一歎,指使身側的嬤嬤去?安排。
“雲崧在?哪?帶我去?見。今日不該他父子當值,這會兒該都在?。”
雲葳轉身立去?了廊下,輕聲詢問著。
“跟我來。”蕭思玖在?前引路:“為何是?今日?”
“再?拖,怕都去?了斷頭台。今上的性情,隱忍不發的後果隻會愈發慘重。”雲葳無?意隱瞞:
“嶺南動?亂致使寧侯西?去?,要拜雲崧所賜。安陽王府一事才?過了兩日,雲家牽涉其中,雲崧豈會看不穿王府籌謀?直覺告訴我,今上忍不了多久了。雲家想竊國,是?麼??”
“你去?問雲崧,我知道的不比你多。”蕭思玖的語氣格外淡然,立在?一獨立的正房外:“到了,去?吧。”
聽得兩道急促腳步的響動?,書房的門自內打開,探頭出來的,是?雲山近。
他看著廊下的雲葳和老夫人,頗為意外,再?瞧向剛剛自覺退出去?好遠的書房護衛,不解道:
“娘,你們這是??”
蕭思玖背過身去?,負手立在?廊下掃過滿庭簌簌作響的槿樹翠葉,沒言語。
雲葳給桃枝遞了個眼色,隨即大步流星閃進書房,一眼瞧見了安坐主位的雲崧。
雲崧老邁的眸子裡閃過一瞬詫異,隨即竟朗聲一笑,招手寒暄開來:
“山近,過來坐吧,雲葳有話與你我說。祖孫三人同堂,十六載僅此一次,難得啊。”
雲葳無?意與人周旋,直接從袖子裡取出兩個小藥瓶,拍在?了桌上:
“一人一顆,吃下去?。不疼,一個時辰後,走得無?聲無?息。好歹是?全屍,權當我還?了你們的血脈之恩,自此再?無?瓜葛,死生皆陌路。”
話音散去?,隻一瞬,雲山近臉色煞白,放於膝蓋上的手都在?發顫。
雲崧卻很?淡然,落去?雲葳身上的視線竟浮現?出一絲欣賞,他捋著胡須,忽而揚聲喚著:
“阿玖,進來可好?夫妻一場,這般絕情不成?”
房門“吱呀”一聲,蕭思玖長?身傲然,在?主位一側的椅子落座,隨手擺弄著藥瓶聞了聞:
“到底是?個心軟的丫頭,閣中最好的毒藥都舍了出來。此藥珍貴,老身也隻有一顆,你可知,這物件傳了多少年?”
“我身上流著你們的血,是?我最痛恨卻最無?力改變的事實。”
雲葳略過蕭思玖的問題,扯了個小凳落座:“把藥吃了,留個體?麵,莫逼我動?手。我冒著被處極刑的風險來做此事,你們可願,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一次?”
“阿玖,你瞞我半生,當真是?念音閣的人。”雲崧自嘲一笑,看著雲葳,沉聲道:
“你竟也是?,我雲家還?真是?風水寶地,換出去?的後輩都能被念音閣收攏。老夫的籌謀,你看懂了嗎?雲家早已是?無?解死局,自今上即位後,老夫所布的棋路,你可能明白?”
“彆賣關子,舅舅正值報國英齡,本該戎馬禦外敵,卻被你害死了,我恨不得一刀宰了你。”
雲葳的聲音隱隱發顫,凝眸憤然瞪視著雲崧,沒心思複盤談天。
“我是?前雍末帝點的狀元,又隨侍大魏三帝,今上是?第五位了。一人哪有隨侍五朝的道理??即便每次選擇皆無?錯,雲家的結局也無?可挽回。三百年來,雲家宰輔不計其數,這等家族,帝王容不下。我在?其位,便要為雲家數百口性命籌謀,若你在?此位,未見得比我做得好。”
雲崧悵然一歎:“外戚元家無?甚基業,竟也想篡權。老夫門生故吏無?數,怎不能作此想?與其引頸就戮,不如決然一戰,隻可惜天不憐我,不予良時啊。若文昱在?位,老夫籌謀可成,可他不堪一用,扶不起的阿鬥罷了,豪賭擲注疏失,隻剩滿盤皆輸。”
“大言不慚,隻會粉飾狼子野心,不如說點兒實際的。”雲葳冷嗤一聲:
“你執意與文婉結親,是?為篡位做準備吧?今上拆了婚約,你又利用耶律太妃和文婉製造文家內訌,勾連安陽王府,教唆嶺南亂賊,將國朝攪得內憂外患,是?為渾水摸魚?與西?遼勾結的人,是?你?”
“錯了。”雲崧打開藥瓶,將藥丸吞入了腹中,抿了口清茶,對著雲山近道:
“服下吧,難為你閨女?一番心意,莫要不領情。落入今上手裡,咱父子人頭落地是?好的,千刀萬剮也未可知。士人該有體?麵,這是?你身為相府長?子,最好的歸宿。”
雲山近依舊無?動?於衷,蒼白的臉上,眉毛、唇緣都在?顫抖。
“今上六親不認,齊明榭是?她舅父,但她急於去?他權柄,卻不動?我。那時我便知,雲家十死無?生了。耶律妃和文婉,知情太多,我得除去?。但嶺南也好,南紹也罷,我運作這些的本意,是?讓寧家立足,被今上取信,給你和雲瑤留個生路與靠山。至於西?遼,引狼入室是?國之奸臣,老夫不做。”
雲葳眸光森然如刀,陰鷙地盯著雲山近:“不吃麼??逼我弑父?”
雲山近抬手指著雲葳,滿麵苦澀:“你…!”
“你對雲家的恨意這般大?我們是?你的親人,你該思量的,不是?如何才?能挽救這個家嗎?先前你叔父做的事,不曾告訴我們,我待雲景好,是?為讓他待你好,我們是?換走了你,可從未…”
雲葳一掌拍向桌案:“閉嘴!你若拎得清,就彆掰扯,我在?冒險救雲家,你看不出?”
她無?意糾結舊事,愈發心寒地回懟:“讓你們一命嗚呼去?黃泉享福,還?不知足!你可想過,我和娘親,妹妹,日後要如何?我要孤身麵對今上和朝臣的猜忌發難,誰來同情我,誰來憐惜我!”
“若非念著你們與我有親,我何苦來?若非念著自己姓雲,雲家九族生死,與我何乾?!”
一語落,蕭思玖起身強行把毒藥喂進了雲山近嘴中:
“你對不起雲葳,這會還?在?騙她,是?該閉嘴。我生了你,讓你跟雲崧胡作非為半生,險些葬送雲家累世清名,縱著你的庶弟磋磨親女?,是?我錯了,用錯與你們劃分界限的方式,今日我來了結。”
雲葳彆過了頭,低垂的羽睫遮掩了苦澀的眸光:“還?做了什麼??說出來,讓我有個底。我不想與你們地府團聚,給我點兒保命的資本。你們清楚,除了我,沒人能護得住雲家親族了。”
“西?遼勾連的權貴另有其人,你若能查出,今上當會寬赦你。我早看出,她待你不一般。人若有預見,老夫不會換走你,你比雲景通透得多。你本該中榜眼,今上親口黜落了你,先前我當她忌憚你是?雲家人,此刻想來,她許是?為護你。”
雲崧長?舒一口氣,好似卸下了千鈞重擔:
“南紹皇子入我朝,是?我給今上留的大禮。任何人今時做了大魏之主,都該掃平南紹,光複舊日山河。老夫給了她一個名正言順與南紹開戰的契機,雲家頂著罵名為她推波助瀾之功,她會懂的。寧燁將來得此軍功,寧家便立住了,你和雲瑤也能活著。”
一番籌謀過耳,雲葳有些恍惚,懵了半晌都沒接話。
“逼你訂婚,拿寧燁威脅你,都是?為讓今上相信,你我水火不容。我料到你們不會讓我如願,定要攔阻,我賭對了。安陽王府不可怕,老夫把他們拿捏的死死的,寧燁不會有事。本以為今上查辦了王府,才?會對我動?手,卻不料你比她先來了,占儘先機求轉圜,你很?聰明。”
雲崧甚是?欣慰,取下了腰間玉佩,交到雲葳手裡,叮囑道:
“你不來,老夫就不給了。你來便承你個人情。我動?用生事的下屬,都是?不太放心的。玉佩掛繩裡藏的名錄,是?埋了多年的暗線,足夠護你。你先發製人斷了今上問罪的可能,雲家旁支該不會受累,以後你就是?雲家家主,百年望族的掌舵人。”
雲葳默然收起玉佩,轉眸問著蕭思玖:“老夫人隨我走嗎?雲府您住不了了。”
蕭思玖促狹一笑:“小閣主,心慈要不得。你當真把雲府料理?乾淨了?”
“雲景我沒忘,但嬸娘於我有恩,我一會兒單獨送他,不勞您費心。”雲葳起身便要走。
“我也是?雲家人,你不該留我。”
蕭思玖朗聲一笑:“給你上的最後一課,以後沒人教你了,前路靠自己,閣中勢力也非全然一心,小心著些。黃泉路上,彆讓我見到你。”
雲葳驚詫地回眸去?瞧,蕭思玖已然喂了自己毒丸,令她轉瞬傻在?當場。
“一個個的,當真狠絕。”雲葳哭笑不得,跌跌撞撞地扶著門框,踉蹌著去?尋雲景。
說來,這是?她第一次見這個堂弟,準確來說,是?見此人的屍身。
推開門的刹那,雲景早已身亡。
雲葳怔愣地望著立在?他身側的那個老嬤嬤,滿目費解與驚惶。
“首監早先說,若有一日您回了雲府,約莫就是?雲家的末路窮途。她說您不屬於這兒,這不能有任何牽絆您的東西?,雲景是?您嬸娘的骨肉,您會動?情惻隱,所以婢子會幫您料理?乾淨。”
老嬤嬤說得氣定神閒,眼底的眸光寧靜而深邃。
午後的驕陽烈焰如火,可雲葳隻覺周身寒涼,癱坐在?地上緩了許久,寒顫陣陣。
“姑娘…”
桃枝心疼不已,蹲在?地上將雲葳攬進了懷裡:“回去?嗎?您不該在?此耽擱,時間久了說不清。”
雲葳轉頭環視著偌大的雲府,心底的空寂仿佛要將她拖進無?儘的深淵。
“啊——!”
撕心裂肺的一聲淒厲哀嚎響徹庭院,驚走了滿園的鳥雀,呼啦啦飛向了南天。
桃枝將瀕臨崩潰的雲葳打橫抱起,快步朝著雲府的大門走去?…
“慢著。”蕭思玖立在?廊下,將桃枝喚住:“她不能這樣出去?。”
桃枝詫異地望著她,小心翼翼地放下了雲葳:“首監何意?”
“老身送她出去?。”蕭思玖踱步近前,凝眸審視著雲葳,冷聲提點道:
“若不想讓世人以為,你毒殺了全家,治你的死罪,就把眼淚擦乾淨,調整好你的情緒。歸家為舅父討公道,怒罵老賊的小雲侯該是?個什麼?氣場,不需要我教你吧?”
雲葳以廣袖遮掩了麵頰,緩了須臾再?落下袖子,神色已然清冷如常。
再?行路,步伐生風,冰眸涔怒。
蕭思玖目送著她的馬車走遠,肅然吩咐雲府的隨侍:“今日大姑娘回家的事,任何人不得亂嚼舌根,違者杖決。”
“是?,老夫人!”一眾人畢恭畢敬的應下,蕭思玖轉身瀟灑的回了父子二?人的書房。
“雲府的榮光散了,你二?人仗著亂世籌謀的春秋大夢,合計二?十載,竟葬送在?小丫頭的手裡,她真不愧是?青宜一手調教出來的,我心甚慰啊。”
蕭思玖欣然一笑,端詳著老邁的雲崧:“給雲葳留個掩飾吧,她好歹是?你親孫女?。”
“山近,讓管家擺一餐飯食吧,你娘好久沒和咱爺倆吃飯了。就…做成安陽王府派人下毒尋仇,咱一家慘遭毒手,可行啊?安陽王派來的細作就在?府裡,一會兒讓人殺了扔護城河裡就是?。這會兒,你先給寧燁去?個手書吧,用寧家那暗樁送去?。”
雲崧苦笑著,將滿足的眸光點落蕭思玖的身上:
“沒想到,臨了臨了,你還?願意跟我一起走。”
第85章 駭然
五月末暑氣燥熱, 扶光炙烤著漢白玉,晨起滂沱大雨留下的潮濕氣息形成了悶熱的水籠。
文昭立在大敞四開的宣和殿內,左思右想?,如何也放心?不下獨自在府的雲葳, 忍不住出言吩咐:
“瀾意, 你走趟雲陽侯府, 替朕看看雲葳如何?若她精神不佳, 還是把人帶進宮來。”
“臣遵旨。”
舒瀾意領命,乘轎往侯府去?, 卻被侯府門房攔在了門外。
“本官奉陛下口諭, 過府探看雲侯,爾等竟也要攔?不要命了?”舒瀾意深覺詫異,轉瞬冷了臉色。
“家主剛出去?不久, 並不在府裡。臨走時留了話, 說是不準一人進出。”
門房並排堵在門口, 固執不肯鬆口:“郡主,求您彆為難小的,小的就是個聽?差的, 求您寬諒。”
“雲侯去?哪兒了?帶了多少人?”舒瀾意愈發糊塗,迫不及待地?追問。
門房實話實說:“小的不知,家主沒說。就她和桃枝二人,坐馬車走了。”
舒瀾意撞了一鼻子灰,在門外等了須臾,不見人回來,隻得先回宮去?尋文昭複命。
一來一回也沒多長?時間, 文昭見舒瀾意回來時心?事滿腹,急切詢問:“如何?她可還好?”
“陛下, 她不在府上,府裡人不讓臣入內,也不知她去?了何處。臣候了一刻不見人,就先來回稟您了。”舒瀾意一五一十彙報著所見所聞。
話音入耳,文昭驟然擰緊了眉頭:“你奉朕的口諭辦事,她的家丁竟未準你入府?”
舒瀾意甚是無奈:“是。家丁說,這是雲葳的吩咐,她不在時,任何人不得進出,他們不敢違拗。”
文昭斂眸訕笑,來來回回的在殿內踱起了步子,委實思量不通雲葳的用意。
“罷了,你留在書閣,朕出去?一趟,不準聲張。”
文昭忖度良久,決定自禁中溜出去?尋人。
“陛下?要不臣回去?候著她?”舒瀾意大驚失色:“您怎能出宮呢?”
“朕如何不能出宮?”
文昭甚是沒好氣,反口懟了舒瀾意一句,指著人身上的官袍,吩咐道?:“跟朕換身衣服,朕不回來,你就躲在這兒,哪兒也不許去?。”
舒瀾意癟癟嘴,不情不願的與文昭換了打扮,留在書閣裡憋屈的替人遮掩行蹤。
而文昭堂而皇之鑽進了舒瀾意方才外出的馬車,帶著三五親隨,直奔侯府。
一刻後,桃枝攙扶著雲葳下了馬車,問著門房:“這半個時辰,可有人來往?”
“雍王府小郡主來過,說是奉陛下口諭,探望家主,但小的沒讓人入內,她等了會兒就走了。”門房垂首低語,有些畏畏縮縮的。
雲葳聞言,隻微微緊了緊眉心?,沉著臉入了府中,也沒多言。
再過半個時辰,雲府的幾人就該毒發了。
雲葳走入書房的回廊下,喟然一歎,對著桃枝道?:“姑姑歇著去?吧,我想?一個人呆會兒。”
“…姑娘?婢子不放心?您。”桃枝滿麵擔憂:“回臥房吧,我熬碗安神湯來?”
“不必,我想?一人坐坐,不想?睡。”
雲葳的話音好似受傷的小貓兒,朝桃枝擺擺手,徑自推開了書房的門。
桃枝沒再跟著,轉頭去?了廚房,還是固執的給?雲葳熬起了安神湯。
小小年?歲親手了結至親,既是為寧爍報仇,卻也是在護著血脈相連的雲家上下數百條人命。桃枝怎麼想?,都?覺得這道?坎,於雲葳而言,太掙紮,太扭曲,太苦了。
是寧爍的死,促使雲葳狠心?做了決斷,但這決斷並不暢快,簡直是痛上加痛。
雲葳一入書房,反手就落了門閂,房門阻隔天光,屋內暗沉的一瞬間,她再也支撐不住,頹然癱坐在地?,捂著嘴嗚咽了起來。
哽咽聲自肺腑傳出,低沉卻聽?得人無比壓抑,仿佛下一秒就會背過氣去?。
躲在裡間良久的文昭,聽?著她淒淒戚戚,近乎絕望的哭聲,不由得愁眉深鎖。雲葳對相認日短的舅父寧爍,應該無有這般深的感?情…
猶豫徘徊良久,她才抬腳走了出來。
“…小芷”
文昭試探著輕聲喚她,生怕將人嚇到。
雲葳哭得抽抽嗒嗒,聽?得聲響,激靈一下躥了起來,嚇得貼去?了門邊,婆娑的杏仁大眼睜得老大,滿目驚惶。
“莫怕。”文昭沒料到她反應如此?激烈,三步並兩步上前,飛速將人抱住,柔聲安撫:
“是朕,怕什麼?哭出來不丟人的,朕放心?不下你,就溜出宮等你了。”
雲葳的身子瑟索了好幾次,她實在不知,文昭是幾時過來的,如此?神出鬼沒,太過驚險。
文昭攬著戰栗不停的小人,隻當雲葳是哭得狠了,抽搐不斷,以手在她的背上來回遊走不停,輕拍著哄了好久,才再度出言:“去?裡間坐坐?不能在地?上哭,身子要緊。”
雲葳的肩頭隨著抽噎上下起伏,耷拉著腦袋一抽一抽的輕顫,一句話也不說,隻顧著抬手抹眼淚。
文昭拽了兩下她的衣袖,裹挾著雲葳往裡麵走去?:“走了,聽?話,坐下緩緩。”
將人摁坐在小蒲團上,文昭隨手斟了杯茶水,給?人塞進了手掌心?,而後與人並肩坐在一處,抽了絲帕出來,邊給?人拭去?淚痕,邊勸她:“喝杯茶,再哭就哭傻了。”
雲葳的確哭得渾身發麻,有些喘不過氣來,腦子也暈頭轉向的。
她抬手奪過文昭的絲帕,嗚咽著囫圇嘟囔:“陛下幾時來的?臣…臣都?不知道?。”
“不久,也就半刻前到的。你府上門房倔得很,朕進來頗為不易,好生嚇唬了他一通。”
文昭輕笑著與人打趣:“午後這般熱,你跑出去?做什麼了?還放狠話不許斂芳跟著,平白讓朕擔憂。”
雲葳把絲帕捂在了眼睛上,訥訥低語:“臣,臣去?雲府吵架…被轟出來了。”
文昭頃刻將眉頭皺成了一個疙瘩:“去?雲府作甚?吵什麼架?他們為難你了?”
“嶺南的事和他們脫不開乾係,臣忍不住。”
雲葳剛平複的抽噎又狠了起來,哼哧哼哧喘了半晌:“可我…根,根本沒見到雲相父子,老夫人把…把我趕出來了。”
“你糊塗了?”文昭深覺詫異,亦然有些後怕,情難自控還是忍不住嗔怪:
“心?情不好傷腦子了?這事兒你就堂而皇之的過府去?跟人要說法?趕出來是輕的,也不怕他們傷了你,怎如此?莽撞?早知如此?,就不該讓你回府。”
雲葳耷拉著腦袋沒說話,淚水將一張絲帕染得潮濕不已。
委屈隱忍的小模樣入眼,文昭到底是軟了心?腸:“好好,不哭了。跟朕回宮去?,好麼?朕不能一直在外麵耽擱,但你這樣子,如何讓人放心?的下?把眼淚擦乾,我們回去??”
雲葳棄了濕透的絲帕,抬袖抹了抹眼淚,囁嚅道?:“臣沒事了,陛下回去?吧,臣想?睡一覺。”
“誰信你沒事?方才哭得驚天地?泣鬼神,是沒事的樣子?回宮去?睡,讓太醫給?你調理一二,莫讓朕憂心?。”文昭耐著性子與人拉扯:“要麼就在此?處睡,朕守著你,晚些把你抱回宮去?。”
“臣不想?讓人瞧見,臣不去?。”雲葳彆過了腦袋,不合時宜地?吐了個鼻涕泡泡。
“帶個帷帽,無人看得見。再說,你與朕一道?回去?,誰敢盯著你看?”
文昭強忍著笑意,給?人擦了擦小鼻子:“莫再讓朕廢嘴皮子,起來。朕若露餡了,朝中老頭子絮叨的時候,也逃不了你的那一份。”
雲葳拗不過,無奈之下,隻好跟人入宮去?,歇在了文昭的寢殿。
文昭命人喂了雲葳足量的安神湯,小東西沒多久就入了夢鄉,睡得死沉死沉。
暮色昏昏之際,文昭去?了宣和殿傳膳,免得把雲葳吵醒。
晚膳才吃到一半,文昭胃口不好,正在百無聊賴之時,內侍監羅喜滿臉驚慌,快速趨步入內,跑去?她的身側耳語半晌。
文昭駭然,頃刻拍案而起,鳳眸含鋒,柳眉倒豎:“當真?一家斃命?”
“雲府正房入夜未曾掌燈,下人查探過便報了官,京兆尹已在入宮的半途了。”羅喜說起這事兒,便覺後背生風,涼颼颼的。
一朝宰執青天白日被滅門,卻未曾鬨出一絲動靜,凶手該是怎樣駭人聽?聞的刺客?
“秋寧!”文昭厲聲一嗬,廊下的秋寧一溜煙跑了進來:“婢子在。”
“即刻帶著禁衛去?雲崧府上,全權接管雲府,府中上下與京兆府的衙役,悉數扣下!封鎖府中一應消息,快去?!”文昭冷聲吩咐著,一雙拳頭緊抵桌案,攥的咯吱咯吱響。
秋寧雲裡霧裡,帶著禁衛調頭就走,待入了雲崧的府邸,推開正房房門的刹那,毫無心?理準備下,她被眼前景象驚得倒退了兩步出去?。
一家四?口,老老少少,坐在滿桌冷透的佳肴前,早已沒了氣息。清白的月色透過窗欞,斜斜垂落在餐桌旁,將屍首青灰的麵色照得更加慘淡。
威風赫赫的相府高門裡,所有的主子竟悄無聲息的亡命一處,實在令人膽寒。
壓下心?中的驚駭,秋寧有條不紊地?指揮著禁衛封鎖了雲府,將上下仆役挨個清查核對一遍,忙得不可開交。
雲崧是權臣,人脈廣布,機警一生,突然斃命府中,令文昭百思不解。
她沒了用膳的興致,隻好踱步往寢殿去?冷靜。
望著床榻上安睡的雲葳,文昭腦海裡忽而閃過一絲可怕的猜測,令她的眸子裡,頃刻染了一層霜雪。
“把她挪去?北麵的翔雲閣安歇,讓斂芳入宮來,寸步不離守著她,不準她外出半步。”
文昭定睛觀瞧了雲葳良久,轉頭輕聲吩咐著槐夏。
槐夏有些暈頭轉向的,卻也不敢多問,把睡夢中的雲葳帶離了文昭的寢殿。
安神湯熬的過於濃了,雲葳再度轉醒,已經?是翌日的晌午時分。
腫脹的雙眸睜開時,瞧著房中格外陌生的陳設,和一眾如木頭一般的隨侍,雲葳頓覺恍如隔世?。
殿前司與暗衛悉數撲在了雲府的案子上,一夜過去?,隻查出雲府走丟了一個家仆,眼下不知所蹤。
雲崧不在朝堂,雲山近未去?大理寺,雲景不曾往國子監……
文昭即便有意隱瞞,也知這般情形下,斷然是瞞不住的,是以在當日午後,她明麵上集結了三司主官,明令幾人務必儘快查出雲府投毒案的始末。
一語出,滿堂嘩然。
相府高門,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一夕間祖孫三代儘皆被人毒殺,饒是曆經?半生風浪的老臣們,一時也深感?惶惶難安。
雲府事發第三日,遠在西南的寧燁收到了雲山近密送的一封冗長?手書,最後竟落了“絕筆”二字,令她的心?漏跳了兩拍。
當日入夜,安陽王府烈焰滔天,通紅的火焰映襯著無風無月的漫漫長?夜,斷壁殘垣湮沒在飛火黑灰中,於晨起朝陽漫天時,歸於一片死寂。
一早得了文昭秘旨的元照容,帶領暗衛自西北邊疆快馬加鞭直入西南腹地?,夤夜抵達安陽王府外時,熊熊烈焰早已無可挽回。
白日入府,入眼的皆是焚燒過後的枯骨,再無絲毫生機可循。元照容立在支離破碎的王府門庭前,無奈也無力,隻剩闔眸一歎,文昭想?要的安陽王口供,徹底成了泡影。
而安陽王府瞬息間傾頹,一丁點音訊都?沒有留下,明眼人一看就知是滅口之舉,朝堂自也無法給?討要說法的南紹使臣一個足以立住腳的解釋。
如此?一來,兩國交戰近在眼前。
元照容將西南的情形寫?入奏表,著人八百裡加急遞送京師。
彼時文昭正在書閣裡,擰眉查看著秋寧整理好的雲府家仆的供詞。
若依照供詞所言,雲葳走後,雲府運轉如常,雲山近自雲崧書房出去?,在自己房中良久,而後才被管家叫去?了前廳用餐。
而雲老夫人本作畫正酣,卻被氣衝衝登門的雲葳惹惱,在將人趕走後,便與雲崧留在前廳絆嘴,具體商議了何事,無人知曉。
據說雲景公?子是被老夫人身邊的嬤嬤自後門帶入前廳用餐的,下人未被準許隨侍,後來的事一概不知。而這一家人半晌未出房門,直到入夜掌燈,管家與嬤嬤擔憂不已,才推門探查,卻為時已晚。
至於那失蹤的家仆,屍首懸浮於護城河上,被京兆府的衙役打撈上來,仵作查出是先滅口再行拋屍的,卻無法追查真凶是何人。
蕭妧帶著殿前司的人查了這家仆的底細,隱晦的線索指向了安陽王府,便將所查悉數交給?了文昭。
文昭盯著這些證據和口供,竟有些哭笑不得。
若雲府眾人被安陽王府派來的一個細作滅了門,那雲崧豈非白活到今時這個年?歲?況且安陽王若有此?等本事,這些年?怎會甘於安分蟄伏西南,從不插手朝堂事務?
文昭細細思量一番,雲府上下在主子們身前的這些近侍,口供實在過於整齊了,倒像是刻意包庇著什麼人,什麼事兒一般。
而那日突然過府的雲葳,嫌疑大得出奇。
文昭很清楚,雲葳擅於用毒。她腦海裡突然浮現?出那日午後,雲葳一進門便崩潰大哭的情形來。
那哭聲的淒厲,絕望,文昭現?在回想?起來,還覺得振聾發聵……
一日一夜倏忽,文昭正在寢殿裡來來回回踱步,糾結是否要去?見雲葳,秋寧忽而冷著臉衝了進來,將一封加急密奏交給?了她。
文昭讀罷元照容所書的內容,腦海裡嗡鳴聲聲。
她本就懷疑安陽王府沒有通天的本事害雲家,這會兒整個王府被滅殺的毛都?不剩,更印證了她的猜疑無誤。
此?事一出,文昭無法再追查雲家與安陽王的交易,也無法找尋證據,證明安陽王與雲崧合謀,勾連南紹,通敵叛國了。
是何人有此?神速,竟趕在暗衛之前,率先出手滅了安陽王府呢?
第86章 坦白
時近六月晴方好, 水波瀲灩,蓮池嬌花襯月,玉津星落湖屏。
文昭獨倚雕欄,望著池中飄忽的倒影, 任晚風吹散她鬢邊的碎發, 卻吹不走滿腹雜亂的思緒。
雲葳被困在翔雲閣數日, 連房門都踏不出去, 外間風聲自是半點兒吹不進來。
“姑姑,我想見陛下, 您去通傳一聲, 可以嗎?”雲葳再也忍不住,正色與斂芳商量。
數日不見桃枝過來,隻有斂芳盯著她, 雲葳覺察, 文昭是把她軟禁起來了?。
“夜深了?, 您不歇著嗎?”斂芳淡然輕語:“陛下近來很忙,囑咐婢子好生照看您,說是無暇他顧。明日一早, 婢子再去給您傳話?”
雲葳啞然,斂芳這分明是婉拒,也不知會否是文昭授意的。
“我有事稟告陛下,您若方便?,還請記得幫我通傳。”
雲葳軟了?語氣,轉身走去床榻上,背對著隨侍眾人, 再無旁的話。
斂芳沉吟須臾,念及她已被晾在這裡?數日, 該是惶惶難安,便?心存僥幸,出門去尋文昭了?。
半刻後,禦園湖心亭內,斂芳拱手低語:“陛下,雲侯想見您,聽著話音倒是懇切,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