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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的年下卿卿 楓眷 112566 字 10個月前

第111章 賴皮

霽雪初晴, 雲消霧散,旌旗招展,鼓樂喧天。

京城西北官道上,文武百官儀容整肅, 去京百裡郊迎帝師凱旋。

大?魏的軍旗獵獵作響, 文昭騎在威風凜凜的戰馬上, 大?老遠望見一片朱紫, 尚且瞧不?清眾臣的麵容,山呼之聲便被西風吹入了耳畔:

“大?魏萬年!陛下萬年!臣等恭迎皇帝陛下得勝還朝, 吾皇萬歲萬萬歲!”

一載風沙淘洗, 文昭的心更加堅硬幾分,可對?腳下這片土地與子民的情愫,卻?是愈發深沉了。

刀兵劍戟穿身過, 她現下再?見百官朝拜, 才算深刻懂得了何為萬民之?主, 守國?之?君的尊榮與擔當。

鐵馬錚錚近帝京,文昭攥著韁繩的手竟有些微微發顫,這一載的苦難危局數不?勝數, 她卻?從無一次激動緊張至此。

許是近鄉情怯,許是熱鬨祥和的京城太過安然,許是記掛的親故都在此處念著她罷…

戰場裡錘煉一番,她本就清冷的玉容上再?添三分冷冽,如今不?怒自?威,鳳眸視線自?帶孤絕,垂眸掃過眾臣時, 頗有睥睨天下的震懾威儀之?態,令人深覺膽寒, 不?敢直視。

不?過那眸子裡閃過一刹渴慕已久的柔情,是探尋求索的眸光。隻可惜刹那明滅,轉瞬無影無蹤,肅殺的神?色裡平添了幾多落寞惆悵——

出迎的朝臣裡,沒有她日思夜想的那個小丫頭?!

親征禦駕歸朝,莫說在籍重臣,便?是身有勳爵的家族子弟,也要?整肅出迎的,雲葳緣何不?曾現身呢?

況且今日一道歸來的,還有她的親生母親,在南疆殺伐日久的寧燁。

文昭的心情算不?得爽利,急切與憂煩頃刻席卷周身,應付冗雜的典儀流程變得煎熬備至。

大?軍抵京已然是午後光景,城中官道處洋溢著除舊迎新的喜樂氛圍,百姓們正在準備慶祝團圓,闔家守歲。

文昭入京後,便?換乘輿車,在車內更衣梳洗停當,方入大?興宮先往太後的坤寧宮去參拜告吉。

齊太後眉眼間笑出了深沉的褶皺,提著一整年的心神?總算歸了位,近前拉著文昭左瞧右看,緊緊攥著她的手,生怕人跑掉一般。

“讓母親擔心了,女兒好著呢。”文昭反握住太後略帶薄汗的手掌,巧笑倩兮,極儘溫存。

“可傷著何處了?”太後仍舊不?肯全然放心,視線在她身上來回遊走。

“沒有,一處也無。”文昭展開雙臂,俏皮的給人轉了半圈:“您看,生龍活虎的。”

太後長舒一口氣,柔聲道:“最好如此。孩子大?了主意正,吾是管不?得你了。今夜有宮宴,定是累人的,你一路風塵,回寢殿歇歇吧。”

“女兒今日暢快,不?累,陪您說說話?”文昭轉手緊緊攀住她的衣袖,意圖討好。

太後側目意味深沉地瞄著她:“是陪吾說話,還是套吾的話?哄你的小嬌娥去吧!”

“她…在哪呢?”文昭懵懵地眨了眨眼,心虛地偏頭?避開太後玩味的視線。

“打仗把腦子丟戈壁灘了?”太後頗為嫌棄地甩一甩廣袖,徑直往裡間去了,獨留文昭呆愣地立在房中淩亂。

餘嬤嬤強忍著笑意,小聲跟人對?了個口型:“您的寢殿呢。”

文昭鳳眸一怔,拍著腦門火急火燎的,直奔一載未曾踏足的寢殿。

推開殿門的刹那,眼前的陳設模樣與她走時竟一般無二,就連那憑欄處的帷幔,好似都未曾換過。妝台前的釵環,茶案處的杯盞,都靜止在原處…

午後的扶光照耀著花梨家具的木紋理,她忽有一種今晨起身理政,午間歸來休息,從不?曾出宮半刻的錯覺,邁出的腳步僵停於?半空。

立在門口吹著寒風,她緩了許久才定下心神?,深吸一口氣邁步入內,眼底滿是渴盼地左右遊走,找尋意中人的蹤影。

文昭生平頭?一次如此痛恨這寬大?的寢殿,害她揣著不?安的心緒尋覓半晌,才在最裡間書房的牆角裡,找見那個哭成紅眼兔子的雲葳。

“…小芷,我回來了。”

文昭也是生平第一次,開口這般艱難,明明做足心理建設,說出的話音卻?顫抖又無底氣。

雲葳抱膝而坐,又把自?己蜷縮成一個小團子,身上的官服分明是最莊重的禮服,卻?硬生生沒有出京去迎著文昭。

惦念已久的嗓音漫過耳際,她吸了吸鼻子,連抬眸瞧文昭一眼的勇氣都沒有,甩著廣袖把臉頰遮了個嚴實。

“小芷,我好好回來了,莫哭了。”文昭俯身近前,半蹲下身子將人摟住,軟了語氣道:“朝服都換好了,怎不?見你去迎著我?我找尋你許久,心裡可空寂好一會兒呢。”

“陛下好生霸道,就讓您晚見幾個時辰,您便?耿耿於?懷。您說話不?算,讓臣苦等一整年,這筆賬又如何算?”

雲葳抽抽嗒嗒地抱怨著,小爪子攥成拳頭?,一下下密密麻麻地砸向文昭的心口。

“嘶…疼。朕受傷了,小芷莫再?砸。”

文昭的眉眼扭曲,顯出苦澀的弧度,望向雲葳的視線楚楚可憐。

雲葳錯愕地半張著小嘴,眉心倏爾擰成麻花,拳頭?僵在半空須臾,忽而發了瘋一般的去扯文昭的衣襟,邊扒拉邊憂心的哽咽出言:“傷哪兒了?我看看…為何瞞著,沒人說您受傷…”

方才她砸的地方可是心口,若傷了,該有多危險…雲葳現下後怕得很?!

“好,好了,”文昭見人是真?怕得狠了,倉促地反手攥緊她的小爪子揉著,哂笑道:“逗你呢,朕沒傷,完好無損地回來陪你了,小芷不?耍脾氣,可好?”

雲葳的一雙杏眼頃刻涔滿寒芒,氣鼓鼓地彆過腦袋,又不?理人了。

文昭有些麻爪,雲葳這氣性是與日俱增。她鳳眸微轉,瞧著氣呼呼的小丫頭?,索性蠻橫伸手,捧過她的臉頰,二話不?說,湊了朱唇近前,對?上那錦鯉般撅起老高的小嘴,硬生生把弧度給人懟開抹平。

雲葳愣了個徹底,回過神?來愈發放肆的攥拳頭?砸向了文昭的後背,嗔怪道:“過分!陛下蠻不?講理,金口玉言不?作數!晾著臣一整年,臣不?要?您了!”

“哦?那小芷呢?盛夏以後,朕再?未收到?你的隻言片語,讓朕在邊疆戈壁孤身煎熬半載,是否也過於?心狠了?”文昭好整以暇地端詳著她,眼尾彎彎。

“是您說話不?算,怪不?得臣。”雲葳嘴硬到?底。

“行,就算是朕理虧,未能履行早去早歸的諾言,那今日你好端端的,怎不?去接我?不?想我麼?”文昭得寸進尺,步步緊逼。

“就不?去,您要?怎樣?問罪不?成?”雲葳掀起眼瞼眈視著她,與其說是賭氣,不?若說是撒嬌。

“啵~”

文昭探頭?近前,一吻點落在她通紅一片的杏眼上,打趣道:“莫這般盯著朕瞧,小白兔的凝視,會讓朕淪陷個徹底。”

“您讓讓,臣要?去前省。”雲葳險些繃不?住強撐的冷麵,文昭很?會拿捏她,她得在破功之?前溜走。

文昭伸胳膊橫攔一下,湊弄道:“去什麼前省?頂著紅眼圈去,不?怕人笑話?今日陪著朕,就是你的第一要?務。”

“那臣回家,臣要?見家母。”雲葳瞳仁一轉,打定搪塞的新主意,固執地起身欲走。

“你要?故意躲朕?”

文昭反手攥住她的小胳膊,一把將人扯入懷間,複又壓去身下:“怎樣才能哄好你?今日不?許走。你若出城去迎,就能看見寧燁,母女團聚。是你沒去,怪不?得朕。”

“您就是欺負臣。”

雲葳仰倒在桌案上,雙下巴擠得整整齊齊:“臣怎麼去?在老頭?子們麵前垂淚當場嗎?臣忍不?住的…您愈發小氣,這一件事您這會兒念叨多少回了?”

“朕便?是小氣,有何不?可?許你耍脾氣,不?許朕鬨?”文昭抿了抿嘴,裝得煞是委屈,鳳眸裡眼波流轉,溫存的不?像話。

雲葳推了推她的身子:“讓臣起來,後背硌得慌。”

文昭抬手揉捏著她下巴上的軟肉,嗤笑道:“臉蛋都圓潤好幾圈了,身上也軟軟的,白胖白胖的貓咪分明圓滾滾,如何就硌得慌了?”

“大?活人哪個不?是軟軟的?”雲葳氣得呼哧呼哧的,文昭這是嫌她胖了!

“朕就清瘦了好些,不?軟的,不?信你摸摸?”文昭挑逗人上癮的。

雲葳磨磨後槽牙,下一瞬竟真?的伸出躁動的爪爪,從上到?下大?大?方方摸了個遍,還不?忘怨怪:“分明也是軟的,胳膊軟軟的,胸前軟軟的,肚子也軟趴趴…唔。”

“閉嘴吧你。”文昭不?樂意了,抬手捏住身下人叭叭叭的小嘴:“你才軟趴趴!”

雲葳的手卻?並不?安分,在她腰間捏來捏去,忽而探上一坨硬邦邦的東西,詫異道:“這是什麼?錢袋子?”

文昭轉瞬嗤笑出聲,伸手去解腰間鼓囊囊的荷包:“錢袋子?你幾時成小財迷了?朕還需要?親身背著錢袋子,傻不?傻?”

“才沒有。”雲葳好奇的大?眼睛緊盯著荷包端詳:“所以是什麼?要?您彆在腰間,怪沉的。”

“貓糧。”文昭笑盈盈地逗她:“要?嘗嘗麼?朕一路走一路攢,喂你應該夠了。”

雲葳將眉心緊蹙成數道溝壑,一臉嫌棄地懟人:“您在耍什麼把戲?吃的怎麼可能這麼硬?再?說這樣放著的吃食,臟臟的,指不?定還有風沙,臣才不?要?。”

“哦?朕好不?容易尋回給你的,你就這麼回絕了,莫後悔。”文昭作勢就要?把荷包收走。

雲葳撐著桌案坐起來,好奇心驅使她伸手去搶那墨色荷包:“給臣!”

“就不?給。”文昭揚手把荷包舉過頭?頂,忽覺自?己好似真?的在逗貓。

雲葳揚手夠了夠,發覺夠不?到?,眸光一轉,直接站去桌案上,迅捷揪下荷包在手,麻溜地自?桌沿處一骨碌滑落,跑出去好遠,俏皮地衝文昭擠擠得逞的明眸,頗為得意地悶頭?擺弄起了荷包。

文昭定在原地,晃神?半晌。雲葳越長越幼稚,竟然肆無忌憚地爬上桌子,和那上躥下跳的貓兒是愈發相像!

世家大?族的名門貴女,哪有如此行事的?她得管管,必須管管了!

另一邊,雲葳拉開抽繩,將文昭嘴裡的“貓糧”倒出來些許,捧在手心裡的刹那,炯炯杏眼裡散射出欣喜的明媚光暈來,嘴角都不?自?覺地彎成了小月牙。

“喜歡麼?”文昭負手近前,話音雖柔,麵色卻?是一本正經?。

“嗯。”雲葳擺弄著五彩的晶石彩寶,轉眸笑問:“陛下從何處尋來的?五顏六色好生新鮮。”

“撿來的。”文昭斂眸笑言:“戈壁灘人跡罕至,但黃沙怪石裡的新鮮玩意還是不?少的。朕想著此生或許也不?會再?去,給你帶回來瞧個新鮮,留個念想也好。”

“真?好看。”雲葳拎著晶石對?上午後暖融融的扶光,光暈打穿晶石,一抹晶瑩投射在她的臉頰上,襯得少女的笑靨愈發醉人。

文昭隻默然觀瞧著她恬然沉醉的小模樣,腦海裡浮現的,卻?是入目隻有枯黃的漫天飛沙,嚴冬淹沒膝蓋的凜冽飛雪,還有茫茫戈壁上炙熱的怪石邊,淋漓風不?乾的血色……

若能用這些五彩華美的小石頭?騙騙雲葳,讓她自?覺忽略追問邊陲的苦難,也好…

兩場戰事收官,或許此刻,那些前線歸來的將士,也可以如她和雲葳這般,聚在一處,與親人愛人說些藏匿已久的悄悄話,在入夜時共賞煙火繁華了罷。

“傍晚宮宴盛大?,會很?累,小芷可要?與朕一道睡一會兒?”文昭收回思緒,溫聲提議。

“您乏了?”雲葳如獲至寶,將荷包仔細揣進衣襟,柔聲道:“那您睡吧,臣真?要?歸家的。年後休沐,臣要?出京,今日得收拾行囊。”

“出京?去哪兒?”

文昭陡然擰眉,語氣也嚴肅起來,眉目間警醒的弧度,仿佛下一瞬就能爆發吃人的威力。

“去趟並州,尋個隱居的名醫老神?仙,桃枝姑姑的眼疾我醫不?好,聽人說,他可以,我要?帶姑姑去拜會,這可是最有希望的線索,趕早不?趕晚的。”雲葳回應的雲淡風輕。

“不?行。”文昭拒絕的乾脆:“朕派人送桃枝去,你留京陪著朕。”

“不?行。”雲葳犯了倔強:“您能讓臣等一年,臣出去月餘怎就不?成?太後已準,齊相也準了。臣早已查得消息,若非撇不?下朝事,姑姑的眼疾或許早已被醫治好,臣非去不?可。”

“朕為國?征戰,是公事,你這就是胡攪蠻纏了。朕沒攔著桃枝求醫問藥,但你也不?是非去不?可。”文昭沉著臉與人掰扯開來。

“臣…臣這也是要?緊事。桃枝緣何所傷?難道是私事不?成?臣緣何拖著不?帶她去求醫?還不?是留京佐政放不?下公事?姑姑苦等大?半年,臣答應好的,得去。”雲葳的語氣不?容商量。

文昭啞然半晌,凝眸審視著固執的小丫頭?,沉吟良久,才啟齒輕語:“那朕也去。”

“您才是胡鬨,胡攪蠻纏,賴皮!您才回京,去什麼並州,要?朝臣因為您任性的決斷,都來上表參劾臣嗎?”雲葳氣得拂袖跺腳,順帶轉了個圈,比劃著手指氣急敗壞道:“也就一個月,臣就走一個月!”

文昭見她氣得團團轉,倒是格外新鮮,默不?作聲地抿唇嗤笑許久,才道:“朕就是耍賴了,你能如何?朕偏要?跟著,你有脾氣?”

“…您…!”

雲葳被噎得語塞,哼哧呼哧的地轉著圈,轉夠了叉腰,叉累了轉圈,眼前暈乎乎的…

“哈哈哈,小芷,你生氣是真?可愛。”文昭抱臂朗聲笑了起來,眼角擠出魚尾紋來:

“過年後便?是開春,並州是產糧大?州,也是軍事重鎮,朕借著出巡的名義,帶你和桃枝去尋醫。這動機是否合情合理?誰敢參劾?”

“您耍臣!”雲葳回過味兒來,把杏眼瞪得滴溜圓。

第112章 封賞

日暮飛霞漫炊煙, 朱牆明台皓雪柔。

大興宮內的宮人內侍儘皆換上?了喜慶的紅裝,小丫頭們的頭頂簪起漂亮的絨花,小黃門的帽簷處也頂著紅綢編織的花枝,放眼皆是節慶的歡騰之相。

“小懶貓, 起來了。”

文昭也湊了個熱鬨, 午睡醒來往宣和殿走一遭, 簡要查問些一年來的政務情況, 歸來時,抓起一捧院中的積雪, 攢成雪團子, 貼上?了雲葳昏睡時紅撲撲的小臉。

“唔…好冰。”雲葳抬起小手搓了搓臉頰,眼睛卻還舍不得?睜開,揪著錦被翻身再?睡。

“快起, 再?不起把冰團給你塞脖子裡。”文昭作勢把雪團子往她下頜處放。

雲葳哼唧著坐起身來, 眯著眼嘀咕:“困…, 陛下幼稚得?很。”

“宮宴即將開始,不可再?睡,起來梳妝。”文昭頗有耐性, 攀著她的肩頭搖晃起來。

“您的手濕冷濕冷的。”雲葳嫌棄地拂開她沾染雪渣的手,擰著眉頭從床榻上?滑下來,近前去夠睡前搭好的官袍。

“不穿那套。”文昭拉住她的小衣,柔聲道:“朕給你備了新衣服,換上?讓朕瞧瞧好不好看。”

“嗯?宮宴要穿公服的,新舊都一個樣。”雲葳一臉迷惘,官袍還能有多好看?

“不, 讓他們穿官服去,小芷是特例, 不穿。”

文昭攬著迷糊糊的傻丫頭繞過屏風,抬手指向外間小宮人手裡捧著的一套鮮亮華服:“去換上?吧。”

“陛下?臣穿這個去宮宴?明日禦史?台會聯名咬臣的。”雲葳癟著小嘴,一點?喜色也無。

“朕首肯的,看誰敢?”文昭不以為意,催促道:“快些,一會兒槐夏還得?給你梳妝呢。”

“雲侍郎,請隨婢子來吧。”小宮人甚有眼色,眉眼彎彎,柔聲做請。

雲葳拗不過,隻得?硬著頭皮去換衣衫。

一套胭脂色的華服上?以銀線繡滿精美的仙鶴與雲芝,五彩的寶相花與彩蝶紋交織,藏青緞的長裙曳地一尺有餘,織金披帛輕薄如蟬翼,定然造價不菲的。

雲葳垂眸摩挲著衣襟處垂下的東珠與綠鬆石,圓潤的寶石被打磨地分?外光潔,很討姑娘的芳心。

“嗯,小芷穿這套衣衫雍容大氣,朕瞧著賞心悅目,就這身吧,旁的不用再?試。”文昭不知幾時繞過帷幔,立在?門邊時眼底涔著笑意,拂袖揮退了隨侍。

“陛下,這繁華滿繡的衣裙,定然耗資又費工,是您提早備下的?”雲葳眼底滿布疑雲。

“不重要,小芷穿著合身就夠了。”文昭拉過她的小手,牽著她往外走。

妝台前已然擺了好些新製的首飾,文昭挽著她一道落座,頗為認真地推著妝盒:

“選一選?給朕選幾隻釵出來,你也挑些新式樣的簪子,朕已許久不曾做過女兒妝扮,京中時興何等風格,朕都不知,委實落伍了。”

“臣也不清楚,平日顧不上?這些。”

雲葳有些局促地眨巴著眼,手上?拎出這個瞧瞧,捏了那個轉轉:“內廷的手藝素來登峰造極,都好看的,陛下挑吧。”

“都好看?那就都給你。”文昭甚是大方?,把司珍局送來的一盒金簪珠釵悉數扣下了。

“臣用不了這許多,平日官服在?身,一枚玉簪就足夠。”雲葳呆呆的,覺得?這是暴殄天物。

“換著戴不得?了?收著。”文昭暗道這丫頭傻乎乎的,賞的東西都不知攥緊了。

“謝陛下。”雲葳定睛遊走一圈,拎出個石榴石的金鳳釵出來,頗為大方?地開口道:“這個式樣還是陛下戴合適,臣割愛,留給您吧。”

文昭哂笑一聲,真不知說她什麼好,明明心裡想把這一盒物件都據為己有,嘴上?還要謙讓幾次。許是覺得?霸占太多心有虧欠,還象征性地分?出了一支來,小嘴叭叭說得?頭頭是道。

她隨手接過金釵,柔聲催促:“梳妝吧,朕收拾好了,外間等你。”

雲葳這會兒倒是乖覺,隨手擺弄著新首飾,悶頭等著槐夏給她盤頭。

“陛下今日午後說,讓婢子以後跟著您呢,您要婢子嗎?”槐夏握著梳子給她篦發,語氣有些沒底。

“陛下真如此說?”雲葳疑惑地歪了腦袋,回眸瞧她。

“您莫動。”槐夏對鏡輕柔掰正她的頭:“陛下讓婢子跟您商量。”

“來唄。”雲葳應承的很是爽快。

“您不怨婢子?”槐夏深感意外,指尖微微發抖。

“為何要怨?若沒有姐姐護著,我和殿下那夜非死即殘,害你臥榻小半年?,我謝你還來不及呢。”雲葳的語氣分?外真誠。

“婢子謝雲侍郎。”槐夏忽而俯下身去,給雲葳拜了一禮。

“姐姐做什麼?這可使不得?,折煞我了,起來。”雲葳慌亂去攙她,容色難掩尷尬,她素來沒有架子,也不喜歡這些繁縟的規矩禮教,況且槐夏是文昭的身邊人,還年?長她好些。

“那婢子以後就跟著您了,鞍前馬後,您趕也不走。”

槐夏格外歡喜,經年?累月堆積在?心底的歉疚一掃而空,轉身去挑耳墜,問?著雲葳:“您看戴哪個好些?白?玉的會否更襯您?”

“不用這些,床邊小木盒裡,那兩?個小耳墜拿來吧,一道戴上?。”雲葳滿目嬌俏,對鏡指了指自己的兩?個耳洞:“我習慣了,不想換。”

外間偷聽牆角的文昭掩袖嗤笑半晌,雲葳這傻貓當真要頂著貓頭和兔腦袋見人了,也不知幾時竟真的穿了兩?對耳洞出來!

而那傻貓好心收留下槐夏,讓人解開心結,文昭總算是了卻了一樁心事,頓覺神清氣爽。

河漢皎皎,紅燈高懸,雅樂並水袖歡騰,歲除之夜的慶賀宮宴熱鬨非凡。

緩行在?廊道下,文昭推了推身側的小丫頭:“你先去,朕晚些再?進去,免得?旁人的眼光令你不自在?。”

“噢。”雲葳呼嗒著冗長的寬大衣袖,暗道就她穿成這模樣,同?僚的審視視線根本?躲不過的吧。

“注意儀態,規矩些。”文昭清了清嗓子,見她放縱慣了,趕忙故作嚴肅的提點?一句。

“遵旨。”雲葳拿腔拿調,朝她福了福身子,這才信步往大殿去,頗有挑釁的意味。

臣工已到了個八九不離十,文昭未至,殿內攀談聲格外高亢。

雲葳小碎步捯飭得?飛快,目不斜視,直奔自己的坐席而去,生怕這身華服惹眼太甚。

“小雲,怎這麼急?”舒瀾意揚聲喚住她,樂嗬嗬與人寒暄。

“舒侍郎,蕭姐姐安好。”雲葳頓住腳,抬眸的刹那,才意外發覺,今日蕭妧也未曾穿官服,女兒家的柔美與颯爽交融一處,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瀾意啊,小雲稱呼你很生分?呢。”蕭妧俏皮的與人打趣。

“她是不想叫我小姨,覺得?吃虧呢。”舒瀾意莞爾回應,轉眸瞧著雲葳,給人指了指對側的桌席:“燁姐姐與家姐在?那兒,小雲躲了一日,快去說個話吧。”

雲葳略顯促狹地扯了扯嘴角,推搪道:“等宮宴散了吧,我隨她們回府,這會兒陛下要來了。”

“聖駕至!”

話音方?落,羅喜嘹亮的通傳便響徹了大殿,一時間舞樂人聲皆不見,殿內眾人俯首見禮,整肅非常。

“諸卿免禮,國戰大捷,恰逢歲除佳節,今夜不論君臣,隻管把酒言歡!”

文昭玉容明眸,話音清亮,顧盼生輝的鳳眸掃過眾臣,升座的一瞬,朱唇微揚起些微溫情?的弧度。

她轉眸朝羅喜抬了下手,羅喜便會意,正色道:“有製!”

百官肅然,低眉順眼,拱手聆訓。

雲葳略顯狐疑,不知文昭幾時得?空發下製書,她一日未往門下,自是不知這製書的內容。

“門下:朕聞四海…良時佳節,班師…酌酒宴飲,彰功表德…征南大將軍寧燁,三下西南,平叛退敵,驍勇…特封平南王爵,錫之冊寶…”

聽得?此語,雲葳腦子裡“嗡”的一聲,險些背過氣去,異姓王麼?這不是要她寧家的命?

羅喜那兒還在?喋喋不休:“…護國公蕭蔚之女蕭妧…封嘉定郡主,賜金三千兩?…寧燁長女雲葳慧敏端成…封雲陽郡主…欽哉!”

讀罷製書,朝臣複又稱賀,雲葳卻是傻楞當場,不知道文昭鬨的哪出了。

身側的舒瀾意見她呆滯地杵在?那兒,伸手一把將她拽趴下了,小聲嘀咕:“謝恩呐小祖宗。”

雲葳頂著蒙頭轉向的腦殼,隨人一道叩了頭,可整個宮宴近兩?個時辰的光景裡,她都無精打采的,神思遊離飄忽,小眼神不住地往寧燁那邊瞄來瞄去。

好不容易撐到宮宴散場,雲葳見寧燁離席,提著裙擺飛速追了出去,提裙小跑下台階,揚聲喚著:“寧夫人,母親,等等我!”

寧燁頓住腳,回身來瞧她:“走慢些,彆跑。”

“娘…”雲葳氣喘籲籲地扶著腰:“這恩旨您作何打算?咱受不起…”

聞言,寧燁長歎一聲:“你回家嗎?路上?說?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

“回,走!”雲葳扯過她的衣袖,急切地把人往外拽。

“等等你舅母。”寧燁有些無奈:“怎還毛毛躁躁的,明日都十九歲了。”

“那我去馬車上?等您,我得?先出宮。”雲葳不好直言,文昭可沒讓她走。

“一道吧。”寧燁聽出她話音裡的為難,隻得?妥協。待坐上?馬車,她正色詢問?:“你在?門下省可見過這製書?怎不給我遞個口信?陛下倉促頒旨,宮宴上?不好推拒,娘騎虎難下了。”

“沒見到,所?以女兒才急著來問?您。大魏開國還沒有異姓王呢,您的軍功已經很惹眼了。京中幾大世家,雲家,劉家,杜家都沒了,寧家若求安穩,便不該要這尊榮。”

“那就是陛下故意如此,瞞著你我,不好駁啊。”寧燁沉聲感歎:“跟娘說實話,你和陛下怎麼回事?瑤瑤說你二人同?寢而居,可是真的?”

雲葳一怔,慌亂地垂下腦袋,支吾道:“確有此事,但…那是因女兒受傷…”

“接著編!”

寧燁語氣驟冷:“且不說她夜裡出宮去府上?尋你兩?次,你墜山時她的緊張不遜於我。我生你憂你,那她是為何?在?西疆營帳時,我曾親眼瞧見你的長命鎖被她戴在?身上?!”

“長命鎖?自洛京給出去,早就丟了…”雲葳忽閃著大眼睛,妄圖岔開話題。

“這王爵寧家受不起,不管你在?胡鬨什麼,你記著,君臣有彆,她非尋常人,凡事都要審慎。明日我會上?表推卻,她誇你少?年?英才,你今夜也好生措辭,寫一份拒封奏表吧。”

“……”

雲葳耷拉著腦袋,徹底沉默了,小腦袋瓜裡在?思量,文昭是故意帶走銀鎖給寧燁看,還是真的是個偶然撞見的意外。

舒靜深入得?馬車時,隻見母女各自扶額,這氛圍格外詭異,她便也沒有言語。

可哪知回到寧府,寧燁下馬車的刹那就愣在?了長街上?,厲聲問?著家丁:“這匾額怎麼回事?!”

雲葳循著視線望去,隻見寧府的匾額不知幾時換成了“平南王府”…

“禦筆親題。”她最是熟悉文昭的筆體,小聲提醒了句。

“家主,是宮裡送來的,說是禦賜,內貴人直接給換了…”

寧燁險些一口氣沒喘上?來,暗誹文昭行事過於強橫了,她若是把這匾額摘了去,豈非把聖眷摁在?地上?踩?可若掛著它,豈非是默認接納了封爵?

大過年?的,這算怎麼一回事?!

“大姐,要麼,叫瑤瑤出來,咱去雍王府住?”舒靜深一眼看穿了寧燁的糾結,出了個主意。

“噠噠噠…”

話音未散,長街拐角處駛入了一輛寬大的馬車,在?側引路的,竟是身著便服的秋寧!

三人在?長街上?淩亂,六隻眼睛齊刷刷地投向了那輛馬車,胸腔裡的心都是一樣的戰栗。

“籲~”

馬夫拉住韁繩,秋寧近前去打開車門,伸出胳膊作勢要攙扶裡頭的人。

這動作入眼,雲葳咽了咽口水,除卻文昭,還有誰能得?堂堂秋校尉這般照料?

“夠整齊的?歲除之夜,諸位在?此吹風?是寧府的舊俗麼?”文昭探出身來,瞧著站成一排的娘仨兒,笑意盈盈地打趣。

“臣等參…”

“誒?打住!”文昭趕忙回絕,伸手去攔著寧燁:“吾私下來此,未叫人通傳,諸位也莫讓吾難堪。不知今夜倉促過府,吾可否入內討杯熱茶暖手?”

雲葳眉目扭曲,哪有皇帝除夕夜往彆家跑的道理?簡直要命!

寧燁交握的雙手有些僵硬,但她清楚,把手指弄僵的,不是冷風,是文昭的請求。

“您請。”她無奈卻也不敢得?罪文昭分?毫,躬身將人引入了府中,順帶回眸甩了雲葳一記眼刀。

文昭毫不客氣地在?寧府主位落座,端著熱茶寒暄:

“朕打擾諸位守歲了。本?來今夜不便登門,但宮宴散去雲葳就沒了蹤影,與其讓人接她回去,不若朕親自走一趟,陪你們聊聊,免得?她念著家裡人,在?宮裡孤寂。”

一語落,除去文昭神色泰然,餘下的麵色儘皆透著尷尬,寧燁嘴唇翕動半晌,也沒想出回應的說辭。

雲葳把心一橫,躬身告罪:“是臣唐突,出宮未曾請旨,勞動聖駕,實乃罪過…”

“小郡主言重了,今兒是歡喜日子,不提罪過。都坐吧,杵著不累麼?”文昭打斷了雲葳的話音,鳳眸光轉,掃視著局促的幾人,好似她才是這府上?的主子。

“陛下,臣無尺寸之功,受不得?您的封賞,還請陛下收回成命。”雲葳逮到機會,試圖推拒了旨意,免得?過年?後,文昭不認賬了。

寧燁眉心一緊,亦跪地道:“陛下,臣與寧家眾人食君之俸,受百姓供養,定安侯府百載軍戶,征戰定邦乃臣等職分?,不敢居功,亦自知寡才少?德,實不堪王…”

“怎得??今夜你們母女不想好生守歲了?還是存心不願見朕歡喜開懷?”文昭倏地冷下臉色,將茶杯扔回了桌邊:“朕的製令當著文武百官宣發了去,你們當這是市井小民的玩笑?”

“陛下息怒。”舒靜深見氛圍不對,隨人一道矮了身子。

“雲葳,扶你娘和舅母起來!”

文昭冷言冷語:“你們若再?提此事,便是存心拂朕的顏麵,不肯受朕的封賞,是瞧不上?文家給的尊榮,還是嫌棄朕封的低了?”

“臣不敢。”雲葳許久不曾聽過文昭如此冷肅的語氣了,一顆心跳得?雜亂無章,顫抖著手去扶寧燁,怯怯嘀咕:“…娘,起來吧。”

寧燁摸不透文昭的用意,心知此刻不是犯倔的良機,隻得?咬咬牙道:“臣絕無此意,望陛下恕罪。”

“先前朕派寧爍去南疆平亂,靜深因此失了郎婿。你姐弟相依為命多載,朕卻還要讓你忍痛征戰數載,不過一郡王爵位,寧府擔得?起。”

文昭站起身來輕歎一聲:“今日本?無去彆家攪擾的道理,小民都知曉的規矩,朕自也清楚。但朕思量一通,覺得?這裡也算不得?彆家,是以換過衣裝就來了。你們這一鬨,倒讓朕難堪至極。”

寧燁啞然,雲葳語塞,舒靜深怔愣當場,文昭這話是什麼意思?

不算彆家?她拿自己當寧家人麼?

見幾個悶柱子默然杵在?那兒,文昭攥了攥拳頭,抬腳走到雲葳身前,柔聲道:

“跟朕回宮吧,不然寧家上?下守歲的溫馨氛圍要泡湯了。”

雲葳往寧燁身邊縮了縮,推拒道:“陛下,今夜闔家團圓,臣該留在?家裡的。”

“小芷要朕今夜把話再?挑明白?些?”文昭幽幽的,拋出了一語驚雷。

話音入耳,雲葳的臉倏地紅起一片,火燒火燎的,耷拉著腦袋回了句:“臣跟您回宮。”

“平南王,新歲安康。”

文昭唇角微勾,拉過雲葳大步流星地踏出了寧府的門庭。

第113章 守歲

夜深星子明, 爆竹聲漸濃。

京中長街上,目之所及,皆有紅燈籠高掛,家?家?戶戶的門麵上新桃換舊符, 隱約能聽見宅院裡的笑語歡聲。

文昭從寧府拐走雲葳, 今夜官道無人, 寬大?的馬車一路疾馳, 直入禁中。

寧燁愁得在府裡團團轉,今晚文昭的話音遊入她?的腦海, 令她的思緒淩亂無章。雲葳十三歲進入文昭的府邸, 她?從沒預料到,這一送,竟把女兒徹底拱手讓人了!

馬車內, 文昭誌得意滿, 端詳著過於安靜的雲葳, 試探道:“這是不願陪朕守歲,還是怪朕出來接你了?”

“陛下為何下令封賞?方才為何又隱晦的提臣與您八字沒一撇的關係?”雲葳雙手?托腮,努著小嘴, 話音有些幽沉。

“八字沒一撇?!”文昭頃刻蹙起眉頭,抱臂後仰,眯眼試探道:“那小芷說說,朕與你這八字沒一撇的關係,是什麼關係?”

雲葳一怔,嘎巴著嘴,語塞當場。

“寧燁推拒封賞, 是你遊說的,還是她?本就如此?想?”文昭問得一本正經。

雲葳捏著手?指頭, 耷拉著腦袋絞儘腦汁地思量開?來,權衡著如何說才能不讓文昭生出惱意。

“哼。”文昭哼笑一聲:“彆盤算了,看來你和你娘對朕的戒備心都很重,朕示好反倒錯了。”

雲葳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咬了咬嘴唇沒接話。

“還是不肯正視與朕的關係麼?躲來躲去?的,拉扯了好些年。朕給你撐腰,你怕什麼?”

文昭耐著性子引導,心下狐疑更甚,不知雲葳骨子裡再度冒出來的疏離,可是因與她?分隔兩地整整一載所致。

“臣…”雲葳以指甲扣著掌心,麵色格外糾結:“臣需要時間,況且家?母估計…她?一時半會兒的,隻怕,接受不了臣與您…”

“朕隻問,你自己怎麼想?眼看十九歲了,不與朕結親,嫁彆人,你願意麼?”文昭見她?支支吾吾的,又犯了急脾氣,迫不及待打斷她?,追問不休。

“不嫁,臣不嫁彆人。”雲葳這會兒倒是回絕的乾脆。

“那你想怎樣?一輩子與朕君臣相稱?”文昭以手?肘支著腦袋,神色有些倦怠。

雲葳的手?掌搓上膝蓋,垂眸嘟囔:“不想…”

“磨嘰,過來!”文昭看穿她?糾結的少女心事,抬手?拍拍自己的大?腿,眼尾挑起一抹撩人的冷豔弧度,定睛凝視著雲葳,眼含期待。

雲葳磨磨蹭蹭挪了身子過去?,倒也沒放肆到真騎上文昭的雙腿,隻與人並?肩挨著。

“等我們從並?州回來,春意正濃,朕把你的八字交給大?宗伯,可好?”

文昭雙手?攬過她?盈盈一握的小腰,把人端了起來,擱在自己的膝蓋上,環抱著她?,溫聲提議。

雲葳杏眼圓睜,怔愣須臾,咬著唇緣,口齒含混:“太急了…陛下,再等等…”

“等什麼?”文昭唇邊溫熱的氣息拍打著雲葳的小耳朵,有些癢癢的。

等什麼?雲葳也不知道,許是在等自心底生發出勇氣,接納文昭的善意,接納這段近乎荒誕的感情,接納日後未知的風險與尊榮吧…

“就…再等等嘛。”雲葳軟了語氣,長睫顫動似蝴蝶振翅,試圖撒嬌耍滑。

文昭對這敷衍的回應甚是不滿,鳳眸微凝,虛離的眸光落在她?支楞的紅耳朵上,忽而?輕啟朱唇,嘎吱就是一口,咬上了她?的耳畔。

“嗷~!”

雲葳吃痛驚呼一聲,強行從虎口中拎了耳朵出來揉著,回眸委屈巴巴地瞪著文昭:“您怎還動嘴呢?疼…”

“朕素來是想做什麼就做的雷厲性子,這會兒想吃貓耳朵了。”文昭轉回眸光,頗為得意地勾了勾唇角。

雲葳的指腹摩挲著耳邊軟骨的凹凸溝壑,微微愣神,不悅嗔怪:“都咬出牙印了!”

“正好,這樣朕就能給你留個記號,免得旁人惦記你。”文昭格外霸道:“要不另一麵也來一下?對稱更有美感。”

雲葳一出溜就從她?腿上滑了下去?,一臉如臨大?敵的小模樣,馬車恰恰在此?時緩下速度,穩穩地停於大?內的空場,她?逮住機會,匆忙竄下了馬車。

文昭緊隨其?後,緊走?幾?步將人拉住,柔聲道:“先隨朕去?太後宮裡,老人家?深夜要休息的。”

“臣為何要去??臣在這兒等您好嗎?”雲葳縮了縮手?,頓覺頭皮發麻。

“太後她?老人家?的押歲錁子可不輕呢,不要白不要。”文昭見雲葳心存抵觸,決定利誘。

“臣今夜留宮就不合規矩,去?攪擾太後討賞更不合適。”雲葳嘟著小嘴,並?未被蠅頭小利攪亂心神。

文昭險些翻了個白眼,雲葳的心裡也不知怎就藏有這許多顧慮,連她?的話外音都聽不出來。

“朕命你去?,走?了。”她?眸光一轉,懶得再廢嘴皮子,強行把人往坤寧宮拽去?,還不忘叮囑:“一會兒嘴甜些。”

雲葳當真是硬著頭皮踏進了坤寧宮門,牙齒咬著嘴裡的軟肉,垂著眸子老實的不像話。

“太後,陛下與雲丫頭來了!”餘嬤嬤在廊下徘徊許久,總算等來了人,滿麵喜色的朗聲通傳。

文昭攥著雲葳泛起薄汗的小爪子揉捏得起勁,斂眸打趣道:“怎還緊張了?母親一向喜歡你的。”

說話間,二?人已踏入殿門,繞過外間的屏風,立定在暖意融融的裡間。

太後笑嗬嗬地端坐主位,一身典雅新衣襯得人氣色大?好。

文昭自廣袖間抻一下雲葳的小手?,隨即倒身下拜,語調柔婉:“女兒謹祝母親新歲福壽綿延,勝意安康。”

太後隻眉眼彎彎的斂眸淡笑,並?無意開?口回應。

雲葳等候須臾,見主位的人不言語,隻得鼓足勇氣叩首一禮:“臣恭賀太後陛下願心納吉,長樂未央,敬叩崇安。”

“好,都有心了。”太後轉眸給餘嬤嬤遞個眼色,這才溫聲道:“看座。”

嬤嬤上前給二?人各自塞了個鼓囊囊的錦繡朱紅荷包,複又添些溫熱的茶水,隨即領著宮人悉數退出殿去?。

文昭自在落座,端過茶杯在手?,隨口與太後閒話:“讓您等久了,本說宮宴後就來的,中途生出些岔子。”

太後並?未在意,轉眸瞧向傻站著的雲葳,溫聲招呼:“坐吧,不必拘謹。”

“謝太後。”雲葳甚是規矩的叉手?一禮,隻坐住椅子的一條邊,腰杆挺得格外板正,渾身上下,哪怕汗毛上好似都寫滿了矜持與禮法。

“明日祭典與朝會的事,都還妥帖?”太後抿一口清茶,柔聲與文昭閒聊。

“女兒都已安置穩妥。對了,元月初三,女兒出京往並?州一趟,約莫一個月就能回來,宗親若有應酬,勞煩母親擔待一二?。”文昭的語氣裡滿是溫存。

“雲丫頭回過家?了?家?人都好?寧燁可舍得你入宮來守歲?”太後將身側的糕點?朝著人推了推:“喜歡什麼自己拿。”

“謝太後,臣已回過,蒙太後記掛賜福,闔家?安康,家?母一切安好。”雲葳回應的中規中矩。

“哼,這會倒是乖順。”文昭哼笑一聲,隨手?挑一枚梨花酥給她?送了過去?:“太後親手?所製,清甜爽口。”

“謝陛下,謝太後。”雲葳雙手?捧過,忽閃著眼睛糾結良久,不知道該不該往嘴裡送。

“昭兒該說的可都與人說了?”太後見雲葳實在放不開?,呆的甚是不自在,眼底疑雲漸生。

“自是說過數遍了。”文昭與人打啞謎,悵然歎了口氣。

雲葳懵懵地抱著點?心,不知道二?人一來一回,所指何事。

“雲丫頭,皇帝來年就二?十有九了。所謂三十而?立,成家?立業是理之自然,前朝的臣工滿腹禮義說教,她?年歲愈長,應對的便愈發艱難。此?等淺顯道理,你這鬼靈精的,定然明白吧?”

太後瞄著文昭無奈的容色,適時出言引導。

雲葳再懵懂,此?刻也明白了個徹底,回過味兒來的小丫頭垂著腦袋,羽睫忽閃的頻次極儘倉促,頓覺臉頰滾燙,舌頭也打了結一般僵直。

“婚嫁是人生大?事,何須害羞?你二?人的事,吾不攔阻也不支持。昭兒自幼有準心骨,做母親的隻盼女兒順遂,身側能有相扶相依的知心人,這話可夠清楚?”

太後凝眸瞧著她?,似是在等一個答複。

雲葳悄然把視線轉去?了文昭那邊,將礙事的點?心揣進衣袖,偷摸瞄她?好幾?眼。

“看朕作?甚?太後在問你。”文昭餘光掃見時,怡然自得地端了茶水來飲,全然無意給人解圍。

小心思被文昭揭穿,雲葳緊了緊牙關,起身拱手?一禮,話音仍有些難為情:“臣謹遵太後教誨。”

“嗬,”太後忽而?失笑:“你這回應打從何處說起?吾沒訓導你什麼,何談教誨?吾在問你的想法與態度。”

雲葳被母女二?人出其?不意地逼去?了末路窮途,交握的雙手?死死地攥了半晌,才怯怯嘀咕:“臣明白…會儘力而?為。”

一語落,太後得意地朝文昭挑了挑眉,抬手?招呼雲葳:“近前來。”

雲葳謹小慎微,往前小挪兩步,眼底滿是迷惘。

哪知太後褪了手?腕上成色上佳的祖母綠翡翠鐲下來,不由分說給人套去?纖瘦的玉腕間:“這是吾早年入宮時,先帝給吾的聘禮。吾今日將它賜予你,戴上就不準摘。”

“太後,這太貴重了,臣不…”雲葳意圖推拒,反手?就要去?取那玉鐲。

“抗旨?吾認準的事,無可更改。”太後覆上她?的小手?,雖滿麵笑意,語氣卻?有些冷硬。

“臣不敢,多謝太後。”雲葳吃癟,隻得鬆了手?。

“昭兒,吾累了,時近子夜,你們年輕人去?守歲吧。”太後得償所願,辦完份內事,意圖趕人。

“是,那女兒告退了。”文昭盈盈一禮,負手?輕喚:“雲葳,走?了。”

“臣告退。”雲葳見禮後,垂著小腦袋出溜出溜逃離了太後的寢殿,站去?廊道下時,忽覺凜冽的寒風分外舒爽,簡直照拂得她?心曠神怡。

文昭仰首,眯著眸子觀瞧天?色,喃喃道:“時辰差不多了,走?,去?禦園紫雲閣。”

“去?那兒做什麼?”雲葳一臉懵,抬頭望向文昭的眼神還透著幽怨。

大?年夜裡,文昭拉出老母親來催促她?應承二?人的感情與親事,實在是狡詐太過!

“囉嗦,去?了便知。”

文昭腦海裡還映著方才雲葳為難尷尬的小模樣,心底沒來由的,添了些許不爽利,不願與人廢嘴皮子,隻管拉著人往紫雲閣去?。

十數層的紫雲閣是大?興宮內視野最開?闊的建築,但這寒夜冷風下,高處不勝寒,約莫也是最冷的所在。

思及此?處,雲葳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

感受到身側小人的戰栗,文昭頓住腳步,低頭輕聲關切:“冷了?”

“有點?…”雲葳斂眸低語。

“槐夏,去?尋個大?氅來。”文昭淡聲吩咐著,隨手?解下外衫,給雲葳裹了一圈,順帶搓了搓她?的腦袋:“身子骨太柔弱,回頭用些溫補的食材。”

“您不冷嗎?我們回寢殿烤火不好嗎?”雲葳癟著小嘴,試圖拐帶著文昭回房,她?此?刻最想做的,是窩上軟綿綿的床榻,最好再圍上錦被,吃兩口飴糖。

“不冷也不好。”文昭心誌堅定,絲毫不為所動,一口氣爬上十層樓,提溜著氣喘籲籲的雲葳立去?紫雲閣之巔的雕欄旁。

站定不過須臾,遠山古刹傳來了夜半的鐘聲,舊歲已散,新歲初至。

“新歲安康。”文昭勾起一抹清甜的笑靨,攬著雲葳的肩頭,鳳眸中的波光流轉,在夜幕下分外清亮。

“新歲安康。”雲葳嘴角扯出一抹小梨渦,將大?腦袋枕去?了文昭的脖頸窩。

“呲…嘭!劈啪…嘭……!”

一陣熱鬨的爆裂聲過耳,南天?青幕下,忽而?綻放開?朵朵絢爛多彩的煙花,頃刻將黝黑的夜色照耀的明麗而?熱烈。

那一瞬,是燈火闌珊,星垂平野,霞飛玉津,千花競放…

雲葳明眸清澈,望向漫天?紛繁絢爛的黃金縷,唇角險些彎過了耳畔。

“火樹銀花不夜天?,千光映月煙霞散,好美,若是這粲然的焰火能長存該多好。”傻貓癡癡地不肯移開?視線,又在說胡話了。

“曇花得人追逐,是因它盛放隻在須臾;煙花得人讚詠,也是因這絕美華章唯存刹那光景。世人皆如此?,亙古長存之物,會變得尋常庸俗,再難珍視。”文昭的思維永遠理智居上,冷靜非常。

“話雖如此?,但無人攔得住臣私下的念想,隨口說說而?已,也就您較真。”雲葳嘟著小嘴,懟人的話信口就來,念及袖間的那塊糖糕,便隨手?拎了出來,抵上貝齒邊。

一刻韶光過,繁華皆落幕。

文昭無意與雲葳掰扯,給她?緊了緊大?氅:“沒有煙花了,回去??梨花酥好吃麼?”

雲葳咕噥著小嘴,伸出舌尖勾走?了嘴角的殘渣,悶悶點?了點?頭,無暇搭理文昭。

“給朕留一口。”文昭厚顏無恥的與人搶吃食。

“太後做的,您定然吃過,不給。”

雲葳轉手?就要吞了最後一口點?心,外皮酥脆,內餡綿軟,甜而?不膩,入口即化,當真手?藝不凡。

“朕一年沒吃到了。”

文昭嗷嗚一口,險些咬掉了雲葳的手?指,自貓嘴裡搶過點?心,得逞地眯了眯眉眼。

“京中每年歲除之夜都放煙花嗎?每年都是這樣五彩斑斕嗎?”雲葳無奈撣撣手?,小腦袋瓜裡藏著許多好奇。

長到今日,她?是第?一次親眼得見書?卷中文人墨客書?就的焰火盛景。

“以後年年都有。”文昭斂眸嗤笑,雲葳的語氣,讓人一聽便知,小丫頭喜歡的緊呢。

從前歲除之夜,禁中確實會放些煙花與民同樂,但煙花造價高昂,選用的金屬與色澤相對單調,今晚的盛景,可是文昭特意著人籌備的,花費不少錢呢。

能博雲葳開?懷,也算心血沒白費。

不知怎得,文昭忽而?萌生一股罪惡感,忍不住把自己與那為見褒姒一笑,用儘渾身解數的昏君作?比一番。

這些思量,她?身側還在回味焰火的雲葳是猜不到也顧不上的,那小嘴角的弧度就沒消減過。

“距離正旦朝會還有兩個半時辰,小芷想做些什麼?”信步走?在燭火紅暈漫染的宮道上,文昭柔聲發問。

“睡覺。”雲葳裹著大?氅,把脖子縮進領口的毛毛裡:“臣不想守歲,好困啊。”

“小小年紀怎這般貪睡?”文昭有些失落:“你舍得撇下朕一人守歲?”

“舍得,臣睡,您看著臣睡,歲月靜好,不是嗎?”雲葳俏皮地彈了彈小舌頭。

“歲月靜好是這麼用的?朕覺得…還是看你蕩秋千更開?懷些。”

文昭的鳳眸覷起危險的弧度,一隻手?迅捷插進雲葳的腋下,拖拉著小丫頭入了寢殿,把人摁去?殿內的秋千上,嘴角涔著壞笑:“掛了許久,還沒試過呢。”

“不玩不玩。”雲葳得了機會就想跑,眼下她?對秋千這個物件,可以說是深惡痛絕。

“新歲第?一日,你就與朕唱反調?”文昭抱臂在旁,絲毫不擔心雲葳能走?脫。

“臣陪您守歲,可能行?”雲葳抿了抿嘴,鬆了口退讓。

“行。”文昭應承的爽快。

“那守歲做什麼?”雲葳長舒一口氣,卸下大?氅,晃晃小胳膊解乏。

文昭憋笑甚是艱難:

“陪朕蕩秋千。”

……!

第114章 家宴

光儀六年元月初二, 昨夜風緊雪急,初晨漫山皎柔。

除夕徹夜未眠,正旦公務煩雜,文昭與雲葳俱是疲累非常, 一大早仗著休沐, 全都賴床不?起。

回廊下, 秋寧搓著手, 壓著嗓子抱怨:“下雪不冷化雪冷,苦等半個時辰, 我要凍僵了。”

槐夏往掌心哈出一口?熱氣, 隨即覆上臉頰捂著,也與人附和:“陛下被小郡主帶壞了。”

“嗬,才換了主子, 就?議論起陛下來了?”秋寧哂笑著諷她。

槐夏斜睨了她一眼:“陛下沒說不?要我, 秋大校尉的舌頭忒歹毒了些。”

“以你主子貪睡的一貫作風, 我覺得咱倆可以回去睡個回籠覺再過來,你敢不?敢?”秋寧轉著狐狸眼,小算盤說來就?來。

槐夏兀自?跺腳取暖:“不?了, 我膽小。”

秋寧剜她一眼,來回遊走兩圈,見槐夏鐵了心不?肯同流合汙,最終選擇老老實實的在廊下候著。

暖融融的大殿內,文昭將胳膊探出被衾,躁動的指尖拎過雲葳散落的發絲,撮成一小縷, 捏著放去她的鼻尖下來回掃蕩。

“阿…阿嚏!”

雲葳半夢半醒間?,頓覺鼻頭瘙癢難耐, 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以軟乎乎的小手胡亂地扒拉一通,沉重?的眼瞼卻無意睜開分毫。

“今日初二,回你家去?起來梳妝?”文昭半坐起身來,抬手搓了搓她的腦袋,意圖讓人徹底清醒。

“嗯哼?困…再睡會兒。”

雲葳略帶嫌棄地翻了個身,小胳膊狂野的往外?扔了出來,啪啦一下打在文昭的小腹處,疼得人倒吸一口?涼氣。

許是覺得手感不?錯,她的小爪子還順勢揪了幾下,唇角彎彎,複又呼呼大睡起來。

文昭忽覺被這小賊占了便宜,她輕嗤一聲,轉手捏住雲葳翕動不?停的鼻尖,哪知這懶蛋朱唇半啟,“噗噗”吹氣,照樣睡!

叫不?醒是不?可能善罷甘休的,太陽已經爬上樹梢,再睡未免有些過分。

文昭鳳眸微轉,轉瞬計上心來,直接俯身將朱唇貼上雲葳半開的小嘴,靈活的小舌尖順著貝齒的縫隙探了進去,左右上下來回撩撥著。

雲葳的意識尚且朦朧,但手指卻微微蜷縮起來,下意識抓緊了身下的錦緞,撕扯不?休。

文昭正在興頭上,餘光瞥見她的小動作,腦海裡嗡的一聲,趕緊鬆開了捏著她鼻子的魔爪。

雲葳在怕,儘管天牢一事過了許久,可她對幾近窒息的恐懼好似從未消減分毫,如刻進骨子裡一般。

舌尖的動作愈發柔緩,文昭的手輕輕拂過雲葳的臉頰,一下一下的,有意安撫著她。

身下的人肉眼可見的放鬆些許,蜷曲的指尖也不?再磋磨錦衾。

“唔…”

杏眼倏地睜開,雲葳被文昭折騰醒了,那一瞬映入眼簾的,是文昭極儘雋柔的旖旎眸光。

文昭收回遊走無休的靈巧武器,在她額頭點落一吻,柔聲道:“起來可好?”

“…嗯。”雲葳捏著文昭的寢衣借力,半坐起身子後,索性窩在她溫暖的懷抱裡不?動:“緩緩,睡懵了。”

文昭不?由?得嗤笑出聲來,隨手揉著她的後腦勺調侃:“你都睡一圈了,再睡要變傻貓了。”

“臣今日歸家後,就?不?回宮了,左右明日要出京。”雲葳不?安分的小手在文昭懷裡摸來摸去,一點都不?害羞的。

“準了,梳妝吧,朕叫人進來。”文昭把膩歪不?停的小丫頭從懷裡薅出來,揚聲道:“來人!”

一嗓子過耳,雲葳迅捷滑下床榻,她才不?要宮人瞧見二人耳鬢廝磨的模樣,要臉!

文昭哂笑著站起身來,隨秋寧往彆間?去梳洗。

雲葳安靜盥洗梳妝的半途,這人便回來了。

透過銅鏡的影子,雲葳瞥見文昭身著燕居便服,唯有尋常衣飾與?妝發,狐疑地歪了小腦袋:“陛下今日怎這般打扮?”

文昭隻笑著在旁品茶,無意回應她的疑惑。

“郡主,發髻歪了。”槐夏強行掰正她的小腦袋,隨手選了個點翠的蝴蝶小簪,給人插去頭頂:“好啦。”

“時近晌午,若再用早膳,中午的佳肴隻怕無處安放,備車起駕吧。”文昭擱下茶杯,近前伸出手來:“動身。”

雲葳懵得徹底,滿眼不?可思?議的縮了縮脖子:“不?是吧?陛下您…也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家朕去不?得?”

文昭霸道至極,乾脆把示好的手收回廣袖,負手大步流星地走遠,隻淡漠丟下一句:“跟上。”

雲葳扶額在原地轉了一圈,她已然腦補出一會兒寧燁那可憐的老母親看見文昭時,尷尬崩潰的容色。

這邊輿車才駛出皇城,寧家的庭前卻已整整齊齊碼放了數抬箱籠。

寧燁負手立在廊下,冷眼瞧著院中琳琅滿目的珠寶綢緞,眉目間?滿布惆悵。

“娘?”雲瑤自?房中探了腦袋出來:“這可都是陛下的賞賜,不?好這麼?擺著吧?”

“你姐姐的事兒,你是幾時知道的?”寧燁並未回身,話音也有些低沉。

“姐姐什麼?事啊?她和陛下拉手同寢嗎?就?上次她跳山受傷那回呀。”雲瑤根本沒把這事放心上。

寧燁暗道,這回應毫無用處。雲葳和文昭,不?可能那麼?晚才膩歪到一處。歸朝那日文昭已經論功賞過好些物件財寶,今日內廷又送來如此?多珍玩淩羅,這架勢有些不?對勁兒了。

“娘,這也沒什麼?,陛下坐擁江山,這點東西?她不?心疼,既賞了您留著就?是。”雲瑤近前去挽寧燁的胳膊:“外?間?冷,讓人把東西?入庫,回房打馬吊好不?好?姐姐能得陛下歡欣,是好事呀。”

“胡言亂語!”寧燁垂眸睨她一眼,冷聲斥責,抽出衣袖嗔怪:“十五歲了,你不?再是小孩子,莫要口?無遮攔,這些親昵舉動也收斂些。”

“我說的是事實嘛。”雲瑤撅著小嘴不?高興了:

“那蕭姐姐和舒家小姨成日眉來眼去的,殿前司無人不?知,都當笑談的。京中高門嫁給世家公子哥的姑娘,也不?見得能過上多幸福的日子。心悅姐姐的,可是陛下,她好大的福氣。”

“夠了,回房去!”寧燁闔眸沉聲一歎,頓覺頭皮發緊,後腦勺嗡嗡的疼。

見寧燁難得動怒,雲瑤嚇得心頭一顫,一個字也不?敢往外?蹦,悻悻地溜回了房中。

小丫頭才走,寧燁還沒得分毫清靜,寧家府門忽而?大敞四?開,一眾家仆呼啦啦跪了個整齊。

她眉心一緊,邁步近前去探時,文昭的身影已經出現於影壁處,身後還跟著個低垂頭顱、畏畏縮縮,眼都不?敢抬的雲葳。

寧燁悄然攥了攥拳,三?步並兩步上前,俯身見禮:“臣不?知聖駕…”

“免了。”文昭頗為親和的將人扶住:“今日不?論君臣,吾把小芷送回家來,順帶蹭個便飯罷了,夫人無須拘禮。”

寧燁的嘴角抽了抽,蹭飯?眼看就?要晌午了,後廚使?出吃奶的力氣,也伺候不?了這位祖宗的餐食吧。

“小芷,新歲歸家,禮數規矩呢?”文昭見寧燁怔愣,雲葳比寧燁還傻呆傻呆的,便出言張羅開來。

雲葳抿抿嘴,決定?裝乖為上,忙不?迭地近前給寧燁拜下一禮:“女兒賀母親新歲康寧,萬事順遂。”

寧燁忽覺如鯁在喉,手指有些僵直,想把人扶起來,卻又訥然頓在半空不?知所措,隻輕聲道了句:“地上涼,起來。陛下,外?間?清寒,還請正堂升座。”

文昭莞爾淺笑,俯身把雲葳攙扶起來,餘光掃過擋路的箱籠,邊走邊與?寧燁寒暄:“這些物件,夫人不?喜歡麼??怎都堆在院子裡?”

“沒有。”寧燁回絕的乾脆:“府中庫房雜亂,禦賜之物要妥善保管,臣命下人去收拾了,未來得及歸置。”

“嗯,時間?倉促,吾也是自?私庫裡隨意選的,夫人撿喜歡的用,不?喜歡的丟了便是。”文昭柔聲應承著:

“來得有些匆忙,小芷貪睡,誤了時辰,午膳夫人選些小芷喜歡的尋常菜色即可,吾胃口?不?大,也不?挑食。”

寧燁的脊背處冷汗涔涔,文昭的話,她沒法接。禦賜之物毀傷是大不?敬,哪有人真的敢丟棄?送入聖人口?中的膳食,她也沒膽子怠慢。

“陛下稍坐,可否容臣去布置午間?的宴席?”她引著人走進正堂,語氣極儘恭謹。

“也好,夫人快去快回,談不?上宴席,隨意吃些即可。”文昭安坐主位,斂眸撥弄著茶盞,眼底的笑靨深沉。

寧燁拱手一禮,走去廊下時,狠狠地吸了一口?涼氣入肺。

雲葳有些局促地搓著大腿,下唇的口?脂都被她咬掉了大半。

“這是你家,你拘束個什麼?勁兒?”文昭頗為不?解,出言湊弄她:“該拘謹的,難道不?是朕麼??”

雲葳撇撇嘴,小聲嘟囔:“您不?覺得,您這樣很嚇人嗎?”

“朕方才的態度,不?夠溫良體貼?不?夠親和可人?”文昭愈發費解:“朕可一點架子都沒端。”

要命!

雲葳捋順渾身倒立的汗毛,壓下雞皮疙瘩,硬著頭皮與?人掰扯:“您是皇帝,方才反差太過,家母難免惶惑。”

文昭做沉吟狀思?忖良久,隻斂眸笑言:“無妨,以後慢慢就?習慣了。難不?成,你要朕在你家疾言厲色,吆五喝六?”

“臣…臣不?是這個意思?。”雲葳被她折騰得有些詞窮,揉捏衣裙的力道愈發大了。

文昭餘光掃見她的小動作,趕緊拎一塊糕餅塞進她手心裡:“給朕嘗嘗好不?好吃,若是比太後的梨花酥更爽口?,朕便試試你娘的手藝。”

雲葳捏著糕餅,咀嚼的慢條斯理,用來緩解眼下尷尬的氛圍。

文昭等得有些焦急:“好吃麼??說話。”

“臣覺得好吃,但是口?味不?同,不?好和太後的手藝作比的,陛下不?喜甜食,還是算…誒?”

雲葳話沒說完,懸在嘴邊的半塊點心又被文昭搶了去。

“臣咬剩下的,那兒還有許多,您這是何苦?”她有些哭笑不?得。

文昭滿不?在乎,眯著眼咽下那小塊點心,淡聲道:“蛋奶的馨香很濃,你娘手藝的確不?錯,回宮帶走一碟,你記著。”

“噢。”雲葳複又拎了一塊在手,這種點心她先前倒是沒吃過。

“你妹妹呢?叫她過來,人多熱鬨。”文昭又指使?開了。

雲葳腹誹:您真不?把自?己當外?人!

不?多時,雲葳拖拽著大嘴巴的倒黴妹妹雲瑤入了正堂。

“臣女叩請陛下聖安。”雲瑤規矩非常,撩起一身嶄新的裙裳,倒身便拜。

“呦,今兒夠老實的。”文昭略顯狐疑,輕笑一聲,轉眸瞄向雲葳,一眼便猜出,定?是這自?作聰明的傻貓剛才耀武揚威的把小丫頭嚇唬了一通。

她眼瞼微垂,摩挲著手上的扳指,幽幽道:“方才吾說了,今日過府不?論君臣,你這稱呼吾不?愛聽,換一個。”

雲瑤傻在當場,將求助的眼神遞向雲葳。

“您莫逗她可好?”雲葳忽閃著大眼睛與?文昭撒嬌。

“你看吾像是在玩笑麼??”文昭站起身來,好整以暇地抱臂瞧著姐妹二人,又道:

“叫對了重?重?有賞;叫錯了,吾今日想看冰雕,最好雕成一個梳著單螺髻的小丫頭,擺去正堂外?的鬆樹下。”

雲瑤不?自?覺地抬手摸了摸頭頂的螺髻,身子激靈一下,大眼珠滴溜溜轉著,小小聲支吾了句:“陛下…姐姐?”

“你說什麼??大點聲。”文昭抬腳近前,故意微微俯下了身子。

“臣女說…說,”雲瑤眼一閉,心一橫,抬高了語調:“賀陛下姐姐新歲順心如意!”

雲葳尷尬不?已,又在腳趾摳地了。

“哈,”文昭朗聲一笑,伸手把人拉起來,轉眸笑看雲葳:“你這妹妹靈透得很。”

雲葳耷拉著腦袋沒言語,她很想說一句:雲瑤,我不?認識你!

文昭自?袖間?摸出一早備下的小荷包,給人塞進了手裡:“壓歲錢,收著。”

“謝陛下。”雲瑤眉眼彎彎,捏著荷包歡暢地退去了一邊。

廊下歸來的寧燁將方才的話音聽了個真切,這會兒真想逃之夭夭,不?再硬著頭皮去見文昭這糟心皇帝。

文昭此?刻卻是心情大好,她的蠶食計劃穩步推進,把雲瑤拉攏過來,自?內部逐步分化瓦解寧家人,屆時寧燁縱有千百種不?願的理由?,也無人支持了。

雲葳心裡沒底,隻想通過暴飲暴食逃避現狀,小爪子又伸進了點心碟子裡。

“莫再吃。”文昭眼疾手快擋過胳膊在前:“點心實誠,午飯不?用了?”

雲葳癟癟嘴,隻好縮回手,卻有些百無聊賴。

“瑤瑤,去看看你娘怎還不?回來?”文昭隨口?吩咐著,轉身在房中四?下觀瞧,嘴上卻在叮囑雲葳:

“你不?必收拾什麼?,把桃枝的物品帶上即可。明日午後槐夏來接你,我們?輕車簡從,早去早回。”

“知道了。”雲葳甩甩袖子,沉聲應下,反問道:“陛下幾時走?用過午飯就?走嗎?”

“你若舍不?得,朕也可以陪你再用個晚飯。”文昭轉眸笑盈盈地瞧著她。

雲葳心道:大可不?必!

“不?了,您還是早些回宮,臣也放心。”她裝得乖覺,婉言推拒。

“小芷這般體諒朕,幾時如此?懂事了?”文昭回身,踱去她身後,探尋的眸光自?後側斜斜落在雲葳的側顏上,帶著三?分玩味。

“臣幾時不?懂事了?”雲葳目光遊離,亦不?敢回頭,回應的分外?敷衍。

文昭意味不?明的哼笑一聲,正色道:“回頭朕撥些銀兩,將寧府修繕一通,這正堂有些寒酸。午後隨朕逛逛你家後園,看看如何改建。”

“陛下?不?用了吧,臣的家怎好用您和朝廷的錢?再說這宅子裡沒幾個人,也不?舊的。正堂可以翻修一番,臣自?己來就?是。”雲葳生怕給寧燁找事,趕忙回絕。

“你自?己來?你有幾個錢?”文昭揚手拍了下她圓潤的腦袋瓜:“修繕府宅的開支不?小,寧燁若掏了這錢,你的嫁妝怕是要寒酸了。”

“前些年您沒收了臣的私房錢,用那筆錢可夠?”雲葳杏眼一轉,就?動起了翻舊賬的閒心。

文昭早忘了這檔子事,雲葳的話倒是提醒她了:“也對,朕回頭問問槐夏。”

雲葳長舒一口?氣,這樣就?不?會給寧燁平添事端了。

此?刻回廊轉角處,雲瑤打開荷包,入目的千兩銀票與?城南的房契文書令她傻了眼,怔愣地望著寧燁:“娘,這壓歲錢也太貴重?了吧,我能還回去嗎?”

“誰讓你去湊熱鬨?”寧燁白了她一眼,把人往回推:“去回話,說娘在做點心,晚些回去。”

“我不?去。”雲瑤雙腿仿佛灌了鉛:“彆扭得很,您說女兒不?舒服,中午我就?不?去作陪了哈。”

文昭左等右等不?見人回來,索性拉著雲葳的手往外?走:“既然午飯還要候些時間?,不?若你先帶朕去逛園子。”

“除了積雪,怕是啥都沒有。”

雲葳竟說大實話,寧燁數載不?著家,舒靜深常住雍王府,雲瑤更不?可能有打理園子的心思?,約莫荒草都得有半人高。

風聲裹挾著二人的談話吹入廊下,寧燁眼疾手快,扯過雲瑤,屏息凝神地躲去了柱子後,堂堂家主活出了小賊的窩囊感。

那渾然不?覺的二人手拉著手走去了後園,冷風蕭索,卷起雪渣冰屑,荒蕪的枯草殘枝發出低鳴的嗚咽,連麻雀都不?想在此?駐足分毫。

枯樹上幾隻寒鴉“啊——啊——”的叫著,慘淡的日光清冷如月,一方人工湖冰麵上凍著蔫巴的黃葉……

文昭的嘴角抿得甚是平整,抬眼望著那耀武揚威的烏鴉,損了句:“它還真是應景。”

“回吧。”雲葳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文昭的衣袖,她猜到了園林破敗,卻不?料丟人現眼成這般模樣。

“朕改主意了,給寧燁重?新指個府宅吧,這園子修不?起。”

文昭麵露頹唐,毫無留戀地走回正堂,暗道未來媳婦的娘家實在是——破敗不?堪!

趁著文昭不?在的空擋,寧燁匆忙招呼著家仆,把後廚急吼吼趕製的菜肴擺上了桌,珍饈美饌談不?上,家常熱炒還是足夠豐盛的,透著十足的煙火氣。

文昭方行至回廊下,就?聞到了難得的飯香氣,宮中禦膳隻剩好看,卻不?中吃,上菜時都冷了個七七八八,遠不?及這尋常的菜色勾人胃口?。

“寧府的園子乏味,這廚師倒是不?錯。”

她淡然邁步入內,垂眸掃過滿桌佳肴,柔聲寒暄:“有勞夫人操持了,既然菜色齊備,把人叫齊,開宴吧。”

“回陛下,弟妹今日帶著孩子回王府歸寧拜年了,雲瑤方才說是頭疼,恐著了風寒,過了病氣,便不?來了。”寧燁垂眸回應,全身上下都透著矜持。

“哦?那我們?三?人吃吧,坐。”文昭先一步落座,笑靨從未消散。

雲葳瞄著寧燁,見人不?動,她也沒敢動。

“陛下,這不?合規矩。”寧燁意圖推拒,君臣不?同桌,她不?便入座。

“吾是晚輩,夫人是怪吾先落座了?”文昭明知故問,作勢又站起了身來。

“臣不?敢。”寧燁心慌至極,沒想到文昭跟她玩這出。

“陛下,娘,都坐吧,菜冷後就?不?好吃了。”雲葳攀上文昭的衣袖,趕緊把人摁回椅子上,委屈求全的大眼睛巴巴地盯著寧燁,仿佛下一瞬就?要上手去扯人。

“謝陛下。”寧燁無奈,隻好硬著頭皮入了席。

雲葳提心吊膽,拎起食箸給文昭布菜,殷勤過了頭。

“吾有手。”文昭斜乜她一眼:“坐好,自?己吃。”

“哦。”雲葳心裡嘰歪了半晌,小臉通紅一片。

“夫人,這個節令用些羊肉最合宜。”文昭剛懟完雲葳,卻紆尊降貴,給寧燁夾了片湯鍋裡的羊肉。

“謝陛下。”寧燁的話音發顫,她實有些應付不?來了。

雲葳險些翻了個白眼,悶頭扒拉起了白米飯。

好在文昭沒再折騰幺蛾子,隻隨口?聊一些她們?領兵出征的共同話題,一頓飯也算沒冷場。

第115章 踏春

午後日光雋柔, 冰雪消融流淌。

文昭拎著?一食盒糕餅趕回大興宮,一並將槐夏也帶回?宮去,隻留雲葳一人在府。

“您為何不讓婢子留下?”槐夏滿頭霧水。

“你當年可是摔壞了腦子?”文昭抱臂嗔怪:“你在那兒,她母女怎麼談心?”

槐夏有些難堪, 垂著?腦袋低語:“是婢子糊塗。”

文昭的視線點落食盒, 吩咐道:“回?頭叫禦廚學著?做, 把寧燁的手藝複刻出來?, 可記得住?”

“是。”槐夏斂眸嗤笑,暗道文昭的小心思是愈發多, 生怕籠不住雲葳的心, 都已經開始為日後的宮苑生活做起打算來?了。

文昭鳳眸覷起,落去她身上的視線帶著?十足的危險。

“婢子知錯。”槐夏渾身汗毛倒豎,慌裡慌張地抱過食盒, 擺出一副忠實狗腿子模樣。

此刻, 寧府那頭的氣氛也沒好到哪裡去。

送走文昭後, 雲葳拔腿就要跑:“娘,我乏得狠,回?房睡會?兒哈。”

寧燁反手攥住她的手腕, 把人徑直拐進書房:“既是日上三竿才起,午睡就免了。”

雲葳掙紮不脫,耷拉著?腦袋老實得很。

房門嘭的合攏,寧燁落下門閂,轉身拎起一把竹木鎮紙在手,板著?臉立在了她身邊。

雲葳心頭莫名湧起不好的預感,瑟索著?身子往後躲了躲。

“瑤瑤沒少挨這個, 你今日若想試,我成?全你。”寧燁在手心掂量著?鎮紙, 出言恐嚇。

雲葳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娘,大過節的,您息怒。”

“你和陛下,發展到什?麼程度了?手上的鐲子哪兒來?的?”寧燁冷嗤一聲,眸光犀利,話音更冷冽。

雲葳倏地羞紅了臉,手指絞著?衣裙,躊躇半晌,避開前半句,隻回?道:“除夕夜太後賞的。”

一語落,寧燁眉心乍起溝壑,她本就覺得這成?色非凡的物件好似在何處見過,原竟是在太後的腕間?!大年夜賞鐲子,這陣仗屬實不對頭了。

“你是逼不得已,還是心悅她?說實話。”

雲葳眨巴著?眼睛,嘴唇咕噥半晌,也沒吱聲。

“啪!”寧燁憤然將竹板拍上了桌案,把雲葳嚇得直哆嗦,“回?話!”

“陛下沒逼我…”

寧燁險些心梗,這話裡話外的,就是兩情相悅了唄!

“她是皇帝!是女子,更何況她長你十歲!寧家如今人丁稀薄,沒強大到能支撐你入皇庭,今後如何保得住你?”

雲葳啞巴了,她情難自已,卻也沒勇氣思量將來?。

“陛下自戰場歸來?,一係列舉動?太過心急,她作何打算?意圖幾?時把你召入內廷,給你什?麼位份?”寧燁強撐鎮靜,也不知傻閨女腦子裡都裝著?些怎樣的糊塗思量。

“我…不知。”雲葳話音弱不可聞:“先前約法三章,我說過絕不做妾,她當時答應了…”

這回?輪到寧燁沉默了,她寧家百載軍侯,卻清廉孤僻,還能出個皇後不成??還是女君的皇後?

“你圖她什?麼?伴君如伴虎,她年長,心思活絡,你拿不住她。”

“我不圖什?麼…”

雲葳被問懵了,文昭與她相處多年,她從未與文昭討要過什?麼,都是文昭主動?給她安排這安排那的。

之前的許多年,她甚至分不清,這份情是依戀,還是愛慕。

起初,她貪念文昭的權勢地位後承載的安全感,文昭會?保護她,賞識她,讓她依附,情難自拔;後來?,她真?切感悟到伴駕君前的危機,彼此拉扯試探,卻也在一次次危難中殊途同歸,默契互助,成?為難得的,誌同道合的同行者。

身份殊異,矛盾不休,都沒能阻止兩顆心穿透迷霧,惺惺相惜…

寧燁深覺頭疼,她從沒想到,有朝一日,雲葳會?給她出這等難題,找上個高攀不起的愛人,要與皇族做親家。

或許是老天責罰她,把十餘年未曾看顧女兒的冤債劈頭蓋臉給她如數奉還了罷。

“能斷了關係嗎?”她抱著?最後一絲僥幸,問出了口:“娘可以辭官,帶你和瑤瑤遠走。”

雲葳一怔,忽而?給她跪下了:“我不想。您若不願,請恕女兒不孝,把我逐出寧家吧。”

寧燁被她噎得啞然,五官扭曲,拳頭攥了放,放了攥,僵持半晌隻丟了句:“回?房歇著?吧,這話莫再提。”

“娘?”雲葳紅了眼眶,看向寧燁的眼神怯生生的。

“再敢提與家裡劃清界限,家法伺候,出去。”

寧燁背過身子冷聲趕人,既拆不散,她隻能硬著?頭皮往前走了。把女兒送進深宮,寧家現下的實力?,可不夠她放心的。

雲葳沒敢多嘴,一整日都在房裡躲著?,給桃枝收拾行囊,安靜的一聲不吭。

翌日午後,槐夏現身府門外時,雲葳推著?桃枝悄然離開家,都沒好意思去與寧燁辭行。

她閃身鑽進馬車的刹那,雲瑤一路小跑著?追了出來?:“姐姐,你等會?兒!”

“怎麼了?”雲葳轉回?身來?,眼底略顯狐疑。

雲瑤遞過一個包袱給她:“裡頭有娘做的餃子和兩套新鬥篷,並州風寒,記得穿。姐,你可真?糊塗。”

雲葳愣了愣,慌亂接過包袱鑽進馬車,眼淚又?在打圈圈了。

躲在車裡沒露麵的文昭有些懵,伸手把她攬進懷裡:“這是怎麼了?哭什?麼?”

“沒事。”雲葳抹著?眼淚,歪頭蹭去她的心口,軟聲軟語:“讓臣抱一會?兒。”

“嗯,抱抱,一日不見又?成?小哭包了。”

文昭把人摟住,大腦袋抵著?她的顱頂,話音柔得不像話:“寧燁為難你了?要朕給你撐腰麼?”

雲葳搖搖腦袋,嗚咽回?應:“沒,我娘…她好像默許了。”

聞聲,文昭的眼底浮現出鮮明的喜色,若真?如此,她要降服的,也就隻剩懷裡這個了。

“那,小芷這算喜極而?泣?”她輕笑著?試探。

“不是。”雲葳傻不啦嘰的,竟說實話:“臣好似傷了她的心,有些過意不去。”

文昭的心裡湧起陣陣悔意,她就不該問,簡直自作多情。

“那可要現下折返,與她說道一二?”她鳳眸輾轉幾?度,決定?換個路數。

雲葳瘋狂撲棱著?腦袋:“不要。臣餓了,可以在車上吃餃子嗎?”

“沒吃午飯?”文昭把人從懷間?撈出來?,正色凝視她:“這都幾?時了?日子過得忒糊塗了些。”

“沒顧上。”雲葳垂眸扯謊,實則她是沒敢去寧燁跟前兒晃。

“吃吧。”文昭頗為無?奈,把小桌上的茶盞往一側推了推。

雲葳擺弄著?包袱,從厚實的衣衫下翻出了個小食盒,裡麵的餃子還冒著?熱氣,一個個的挺著?圓鼓鼓的肚子,精巧又?可愛。

文昭的視線點落被雲葳翻亂的衣衫上,隨手拿過瞧了瞧,針腳細密,繡著?萱草花,顏色與紋樣儘皆素雅,內裡夾有鬆軟的獺兔毛,定?是費了不少心思。

“你娘的手倒是巧,提刀殺敵不懼,女紅針黹竟也信手拈來?。”

文昭隨口誇了句,轉眸瞧著?雲葳嗷嗚嗷嗚的消滅餃子,笑著?問她:“好吃麼?什?麼餡的?”

“羊肉青瓜。”雲葳狼吞虎咽半晌,才在夾餃子的間?隙匆忙回?了句嘴。

不用問,定?是好吃的。

“給朕一口?”文昭往前湊了湊身子,眼底帶著?三分好奇。

雲葳咬著?肉丸的貝齒一頓,反手將筷間?的半個餃子塞進文昭嘴裡,複又?悶頭吃了起來?,也不問文昭合不合口味,還要不要多吃些。

還真?是“一口”,小小氣氣的,連個整隻都舍不得。

文昭無?奈抿抿嘴,青瓜爽口,這個時節尋常人家根本吃不到,也不知寧燁打從何處討要來?的冰儲,給雲葳包了頓餃子。

她忽而?有些慶幸,寧燁太會?照顧人,好在雲葳在她身邊的時間?不長,不然就眼前這小東西如此重情,定?然與生母一心,她就更難拉攏,何談把人拐走呢?

思緒遊走間?,雲葳揉了揉吃圓了的小肚子,心滿意足地擦擦嘴,隨手合攏了還有半數餃子的食盒。

文昭突然反應過來?,這量——是兩人份!

“剩下的一半小芷打算如何?”文昭起了逗人的心思。

“晚上熱熱,還能吃的。”雲葳素來?節儉:“陛下晚些不必讓人備臣的那份吃食。”

“朕顧及趕路顛簸,午間?沒怎麼吃,這會?兒也有些餓。不若朕替你消滅了剩下的,晚間?我們選個酒樓吃新鮮的?”文昭憋著?笑意繼續試探。

“不了不了,怎好叫您吃剩的?”雲葳把食盒護得嚴實:“晚上您吃新鮮的酒菜,臣就不讓您破費了。”

嗬,還真?是護食得很!

文昭有些掃興,閉眼躺倒一旁,終結了這個無?聊的話題。

雲葳歪著?頭盯了她半晌,說不理人就不理人,這是鬨得哪出?

“唔…”

文昭躺得好好的,忽覺眼前一暗,唇邊倏爾貼上一層溫軟,把她弄得有些懵。

“作甚?”她抬手推開主動?壓在她身上的小丫頭,滿眼狐疑,雲葳可不是這麼主動?的人。

“您不是說餓嗎?臣讓您墊墊肚子。”雲葳大言不慚地說著?撩撥話,俏皮地呲開小白牙。

說不高興那是假的,文昭手腕稍一用力?,便拐帶著?人滾了半圈,朱唇複又?交疊一處,兩條小舌頭纏鬥不休,車上二人交疊急促的呼吸愈發淩亂。

雲葳感受著?喉頭與上頜處頂來?撞去的舌尖,身子上的暖意陣陣,卻控製不住地顫抖開來?,雙腿與腳背儘皆繃起,一雙手卻愈發放肆地壓住了文昭的脖頸。

文昭頗覺意外,今日的雲葳竟迎合的如此積極,好似換了個人。先前二人相擁,小丫頭從未有一次反應如此激烈過。

層層戰栗如過電般遊走周身,雲葳滲出好些薄汗,忽覺力?氣好似被人抽乾了去,奶呼呼的哼唧兩聲,手腕也鬆了力?道。

文昭見狀,便也不再胡鬨,直起身來?緩上須臾,眼底滿是喜色,扯過了身側的薄毯給人搭好:“出了汗不可見風,乖些,躺一會?兒。”

見好就收很難的,她又?盤算開了,大婚之事得早點提上議程,雲葳不再是青澀懵懂的丫頭,她二人早晚把持不住,這樣膩歪下去不合適。

雲葳腿有些酸麻,順勢翻了個身,挪動?的那一瞬,忽覺一陣溫潤的暖意漫過,沾濕了她的裡衣。

她倏地羞紅臉頰,咬了半晌嘴唇。

“怎得了?熱嗎?”文昭見她臉頰一片緋紅,關切地出言詢問。

“沒,沒有。”雲葳慌亂抬起衣袖擋住側臉:“臣困,睡會?兒。”

“睡吧,抵達下一處城池,朕再叫你。”文昭柔聲應承著?,並未發覺她的異樣。

入夜到了館驛,雲葳二話不說,拉著?槐夏就要去房中更衣,文昭還不明覺厲,笑著?怪她矯情。

直到半刻後,槐夏抱著?雲葳換下的裡衣出來?,眼底藏著?七分八卦的壞笑瞄向文昭,文昭才恍然徹悟,雲葳一下午的扭捏是為哪般。

她立在房門外消化這份尷尬的間?隙,雲葳閃身走了出來?,輕聲請求:“今晚臣可否單獨要一間?房?館驛人多眼雜…”

“準了。”文昭不待雲葳把話說完,便應承下來?,轉了話題道:“去下麵用餐吧。”

樓梯拐角下,秋寧扯著?槐夏咬耳朵:“這倆人下午在車裡做什?麼了?怎還要分房睡?看著?不像吵架的。”

“你就是個榆木腦袋。”槐夏無?意相告,笑著?損了秋寧一句,轉身去洗衣裳了。

秋寧一人糊塗許久,在路上的小十日光景,文昭和雲葳每晚都是這般各睡各的,哪怕入了並州的山間?尋到老神醫,也沒見二人膩歪一處。

大半個月時光倏忽而?逝,老神醫答應了醫治桃枝,但人得留在他?山間?的茅屋多日。

“我也留下,陪著?姑姑。”雲葳想也不想,就打算隨人一道。

文昭麵色隱有不悅,卻將語氣放得平和:“多派些人手在此照料她,你隨朕去郊巡,可好?”

桃枝摸索著?攀上雲葳的小臂,柔聲哄勸:“姑娘去吧,這麼些日子呢,你在這多無?聊?難得出來?,去見些世麵,是好事。”

“我留下還可以學一學怎麼醫治,怎麼照顧你。”雲葳並不罷休。

“你這是偷師學藝,人家大夫不想教?,姑娘就不便學。他?若願意傳授,我也懂醫,回?頭告訴你就是,跟陛下走吧。”桃枝把人往外推了推。

雲葳鼓了鼓腮,依依不舍地撂下句話:“那好吧,半月後,我來?接姑姑,有事就派人傳信給我。”

“知道,去吧。”桃枝無?奈地笑了笑:“愈發囉嗦了。”

文昭生怕雲葳反悔,攥住她的手,步伐生風,直奔山下。

“陛下慢些,小心腳下台階,很滑的。”雲葳被她拽得都要飛起來?了。

文昭緩了速度,淡聲發問:“還打算躲朕多久?至於麼?你不是小孩兒了。”

“…陛下,”雲葳有些懊惱:“不提這事兒好嗎?”

“朕以踏青賞春之名,讓舒瀾意與蕭妧過了上元一道往此處來?,過兩日也該到了。”文昭一本正經的與人陳說安排:

“前些天趕路疲累,錯過了你的生辰,等她們來?此,朕辦個春芳宴,給你補上。席間?朕會?促成?她二人的好事,你可願配合?”

話音入耳,雲葳頓悟,文昭這哪裡是好心促成?彆人的姻緣,分明是急不可耐地給她自己鋪路呢。

“又?不吱聲?”

“您要臣如何配合?”

“屆時聽?朕的就是,你隻需不與朕唱反調。”文昭話說一半,故意賣關子。

“哦。”

三日後,先行抵達並州府的,是舒珣和蕭蔚兩個老母親。

文昭以公務之名把人誆騙了來?,卻隻顧拉著?她們賞春吃酒,倆人一頭霧水。

翌日,舒瀾意與蕭妧也美滋滋地趕了來?,真?當文昭邀她們踏青,卻不料入了並州府,一眼撞見了各自以公務搪塞,提前離京不知去處的老母親!

四人八隻眼相對的刹那,幾?隻狐狸頓覺氛圍有異,心都懸了起來?。

文昭臉上的壞笑壓都壓不住,見人都到齊了,便出言道:

“諸位都到了,今日歇歇,明日去城北三十裡外的草場,跑馬春獵,賞花野炊,飲酒投壺。朕想著?諸位勞苦功高,合該一道休整,並州天地遼闊,最合適不過。恰逢雲葳生辰宴,人多熱鬨。”

舒珣與蕭蔚對視一眼,無?人信文昭的鬼話,深覺這局處處古怪透著?不正常。

況且文昭公然拿雲葳這毛丫頭的生辰說事,請她們兩個尊長奔波近千裡作陪,於禮法好似有些不大合適。

除非…文昭不打算讓雲葳稱臣了。

可文昭全然不給她們反駁推拒的機會?,擱下話就走。

蕭妧與舒瀾意咬耳朵:“陛下唱的哪出?想讓咱倆的娘支持她,給迎接小雲鋪路?”

舒瀾意撇撇嘴,心下犯嘀咕:“若是為小雲,叫咱倆來?作甚?我怎麼覺得這刀刃懸你我脖子上了,有些涼颼颼的呢。”

“啥?”蕭妧驚駭不已,下意識捂住了自己軟軟的身後,蕭蔚若知曉此事,非得打殘了她!

“彆慌,兵來?將擋,我們先去找小雲套個話。”舒瀾意強撐鎮定?,出起了主意。

“在理。”

二人溜去雲葳臥房時,槐夏抱劍在門口笑嘻嘻地攔著?:“二位郡主留步,小主子她偶感風寒,今兒歇著?呢,不便見客。”

此刻文昭正與雲葳對坐一處,悠悠哉下棋消遣呢。

“陛下,您是否有些…損?”雲葳不吐不快,氣音飄渺。

文昭哼笑一聲:“也有你一份,落子。”

雲葳咂咂嘴,總覺得過意不去。

“明日你把她二人纏住了,朕帶兩個老的去圍獵,伺機遊說,彆掉鏈子。”文昭羅裡吧嗦,囑咐好幾?遍了。

“行吧。”雲葳又?要絞儘腦汁扯謊安撫人了:“您怎麼開口遊說,可能教?教?臣?”

“想得美。”文昭掀起眼瞼睨著?她:“明日不管多晚,沒有朕給你的消息,你都不準帶她們回?來?。朕軟硬兼施,總會?把事辦成?。”

“噢。”雲葳有些憋悶,文昭拉她冒壞就算了,又?把真?本事藏著?掖著?,實在氣人。

轉天風和日麗,柳枝吐綠,文昭縱馬草場,持箭張弓,打獵半日,甚是暢快。

雲葳被倆狐狸輪番轟炸,承受著?道德與良心的拷問,堅不吐口,隻管拉著?人遊山玩水,投壺品酒,一整個人醉得迷迷糊糊,斜陽映紅天色之際,文昭的消息都沒來?。

她要頂不住了…

好在,秋寧總算在夜幕輕垂之前,策馬來?接她們去營地赴宴。

一行人踩著?黃昏的尾巴歸來?,舒瀾意眼尖的瞥見,蕭蔚的臉色隱有青黑,下意識捏緊了蕭妧的手。

文昭安坐主位,營地正中的紅炭暖融融的,上麵的羊腿還是鮮嫩的生冷模樣。

“過來?。”文昭朝雲葳招招手,轉眸對那二人道:“你們愣著?作甚?入席,等著?烤肉。”

雲葳拂過臉頰被晚風吹亂的發絲,醉酒的腳步有些飄忽,一步一晃地走了過去。

文昭忽而?起身把人攬過,雲葳一愣,轉瞬打了個哆嗦。

“冷了?”文昭話音輕柔,滿目溫存,隨手解落氅衣下來?,給人包裹一整圈:“如此可暖些?”

雲葳眸光迷離,垂眸“嗯”一聲,與她並肩而?坐,神色泛著?懵懂。

席間?透著?詭譎的靜謐,除卻炭火的劈啪聲,再無?旁的動?靜。

文昭輕咳一聲,轉眸笑看雲葳,打趣道:“小芷,朕餓了,可烤肉還要許久,你讓朕解解饞可好?”

“陛下想如何解饞?”醉貓問得一本正經。

“唔…”

大庭廣眾下,文昭直接俯身吻上了雲葳的朱唇,雲葳縱使醉了,也驚訝不已,下意識想把人推開。

“說好聽?話的。”文昭飛快地在她耳畔飄落一句叮嚀,複又?低頭探上她的唇緣。

雲葳懵了,到底誰才是文昭的局中人?誰才是她的獵物?

舒珣與蕭蔚對視一眼,儘皆苦澀地闔眸一歎。

午後林子裡,文昭磨破嘴皮子,威逼利誘,讓她二人應承了小輩的親事,現下這出便是得寸進尺了。她們把兩人親昵的場景“撞破”,日後隻能硬著?頭皮給文昭撐腰了。

況且文昭敢公然如此,她二人覺得舒瀾意與蕭妧在一起不妥帖的諸般說辭,都隻能打碎銀牙往肚子裡咽。若再敢說一句不是,便等同於戳當朝君主的脊梁骨了!

好損一皇帝!

第116章 商討

春夜月明, 楊柳風清。

文昭今日明裡暗裡的目標都已實現,心情大好,遂貪杯多飲了些?,躺在回城的馬車裡, 鳳眸裡的光暈飄忽遊離。

她身側的雲葳就更不必提, 早就醉遊仙境去了。

可?惜那鑾駕後策馬奔騰的舒瀾意和蕭妧, 一個兩個都學通了鴕鳥與縮頭烏龜的精髓, 垂著眸子,目不斜視, 各自在心底裡把為給雲葳鋪路, 拿她倆祭旗的文昭痛罵千百遍不止。

回到?並州府駐地,文昭也不再避諱,醉醺醺地抱著酣睡的雲葳回房去。

舒瀾意與蕭妧彼此對個眼神?, 翻身下馬的一瞬, 齊齊調頭往後頭跑, 意欲繞去後門,不與兩位母親相見?。

“都站住!”蕭蔚沉聲一嗬,把倆人嚇了個哆嗦。

“過來!”蕭蔚凝眸審視著倆隻想跑路逃避的丫頭, 臉色肅然?,唇角平平。

舒珣一聲不吭,這會兒需要蕭蔚撐場子,震懾一下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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