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番外二
光儀九年六月, 蓮葉若傘,雨落平湖,漣漪似蕊。
文?昭憑闌觀雨,話音懨懨:“皇後到何處了, 沒有消息傳回麼?”
秋寧叉手, 恭謹答:“回陛下, 皇後?昨日?才回過信, 餘杭去京千裡,今日?自不會?有。算著腳程, 出巡隊伍應還在寧州界。”
聽罷此語, 文?昭興致缺缺,無心?流連湖景,奈何外間大雨瓢潑, 也不好回殿內去。
成婚三?載, 她已然習慣雲葳毫無保留地襄助, 二?人?為朝政、為民生共擔辛勞的滿足感令她癡迷。同樣的,越是沉溺共處的美好,短暫分彆時的空落與孤寂, 也越是難熬。
雲葳的心?思仍舊正事多於感情,儘其所能地給予身側人?陪伴與助益,卻不太通曉抒發心?緒與表情達意?,所有的感性都足夠含蓄內斂,以至於三?載光陰悄然,她不記得留宮陪文?昭細數三?年?的點滴,膩歪一瞬溫存, 隻管自顧自南下,兌現兩年?前隨文?昭出巡時, 承諾地方的恩旨,造橋又修路,忙得不可開交。
文?昭驚覺,雲葳從前在朝是處處克製、有所保留、審慎防範;成婚後?,二?人?忌憚與猜疑的心?結解開,雲葳變成了傾囊相?助,全?心?全?意?、大刀闊斧、放開手腳打理政務,事業心?熊熊燃燒。
仿若皇後?身份和鳳閣令的權柄,成為了她正大光明施展抱負的廣闊舞台,再無需畏首畏尾。
文?昭一時竟分不清,她是為國立後?,還是為己娶妻了。雲葳是她最默契的政治夥伴,卻算不得最完美無暇的枕邊人?。但?不論如何,大魏江山萬裡,她眼裡夢中,惟願與雲葳一人?共襄山河盛世。
雲葳卯足力氣為天下謀,寧家便識趣地退避三?舍,遠離威權,免得女兒被朝臣針對,栽贓構陷。
文?昭不大滿意?,卻也不好逼迫太甚。朝局重在製衡,她希求青黃不接的將官梯隊能夠多些英才,但?操之過急隻會?讓寧家身陷險境,委實是足夠令人?頭疼的權衡。
午後?驟雨初歇,天邊映襯一道七彩霓虹。
羅喜興衝衝指給文?昭瞧:“陛下,好兆頭啊。已過午時,您看可要回殿用膳?”
文?昭收回瑣碎思緒,扯下腰間玉佩遞給他:“著人?快馬加鞭給皇後?送去,她會?明白朕的心?意?。”
羅喜手捧玉佩,沒好多言。他如何不知?,文?昭盼人?回來,一道敘些相?伴三?載的舊事,可雲葳神經大條,大抵沒把成婚三?載之事放心?上?,此刻指不定在何處躬親視察橋梁建造諸務呢。
加急信件裡傳回的消息,大多時候是處置了幾多貪官,摘去幾頂烏紗帽,是為將先斬後?奏的要緊決斷知?會?文?昭,情愛膩歪之語寥寥。
羅喜帶著玉佩匆匆離開,文?昭望著老內侍漸漸佝僂的背影,淡聲吩咐秋寧:“回宣和殿,傳膳。”
秋寧拱手稱是,又聽得文?昭補充:“命人?傳蕭妧和雲瑤回京,陪朕用晚膳。”
雲瑤自三?年?前便追隨蕭妧,與人?一道去了京畿大營中曆練,算是承襲寧家將門的世代基業,與文?鄒鄒的雲葳性情大相?徑庭,不遜武將該有的灑脫颯爽。
秋寧是個機靈的:“陛下今日?可是胃口欠佳?舒侍郎恰在中書省當值,不若傳她來侍候您進膳?”
她尋思,兩個相?思入骨的同病相?憐之人?,坐在一起該能有話聊,多喝兩杯吧。
文?昭回她一聲陰惻冷笑:“朕看,你作陪也是一樣的,同是天涯淪落人?,路司言可曾傳信給你?”
秋寧倏爾漲紅了臉,羽睫忽閃如風,嗓子卻啞得不能再啞。
“看在朕寵你的份上?,就不知?用些手腕,圈住槐夏的心?,讓她遊說皇後?歸京,替朕寬心?,嗯?”
秋寧羞赧不已,嘴硬辯駁:“陛下明鑒,婢子和槐夏,隻是自幼相?伴,非親勝親的友情。”
“嗬——”
文?昭懶得掰扯,大步流星與人?拉開距離,隻丟下一聲諷笑,徘徊於秋寧紅透的耳畔。
秋寧吹著夏日?的風,越吹越燥,不得已回房換過衣衫才入殿當值,孰料踏入殿內時,文?昭早已拉了舒瀾意?作陪,倆人?把酒話淒涼,儘皆在抱怨家中不念私情的倒黴愛妻。
秋寧內心?嘰歪:當真是淒淒慘慘戚戚!
文?昭醉醺醺舉著酒杯呢喃:“今夜朕叫蕭妧和雲瑤回來,陪朕喝酒。”
舒瀾意?半趴在桌上?,眼眸迷離:“陛下,臣也來,臣半月沒見到阿妧了。”
“休想,朕見不到皇後?,心?裡苦澀,怎能見你二?人?團圓?你去中書值夜,不許來。”
“陛下,您怎可如此?一國之君,胸襟自當開闊;再說當年?可是臣先娶阿妧,才…”
“舒瀾意?!愈發放肆,敢指責朕了?罰酒——”
“遵旨,臣喝,這酒杯太小,對,對著壺喝——”
……
彼時,遠在餘杭的雲葳亦醉得分不清東南西?北。
“聽話,放下酒杯,不喝了。”
“姑姑彆攔,沒醉,我酒量好得很,好得很呢…”
“來人?,扶皇後?回房歇下。”桃枝拗不過雲葳,索性叫人?強行把人?拖離酒桌。
“是,閣主。”念音閣的人?在自家地盤膽大包天,半抱著暈乎乎的雲葳,將人?拽去床榻上?。
待人?走遠,桃枝才出門去尋後?院裡安養病體的藍秋白。
藍秋白早料到雲葳無事不登三?寶殿,午間並未休憩,衣冠整肅,端坐案前,等候桃枝來尋她。見人?一臉愁容推門而入,她和藹淡笑,招呼桃枝用茶:“皇後?來此求什麼?飲些茶,慢慢說。”
桃枝無奈苦笑:“這丫頭,心?思愈發婉轉,跟我都不直言了,還要我猜。”
藍老斂眸,淡然發問:“可是為寧家圖個未來?”
桃枝眼底劃過一瞬驚詫:“藍老妙算。她有心?讓我們物?色能人?栽培,為國朝添些將才,好把寧夫人?和小雲瑤摘出去,她許是怕寧家再掌軍權被人?忌憚吧。”
藍老手握茶盞,微微搖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怎還糊塗了?世間並非無有良才,陛下也並非瞧不見,無非是陛下信不過旁人?,才攥著寧家不放。文?家以軍權起家,選將栽培自會?憂心?多些。”
“依您之意?,丫頭的忙,我們不幫?”桃枝於心?不忍,雲葳於她,與親女無異。
“寧燁是個明透的,知?曉分寸進退。不是我們不幫,是無法幫。物?色的良才,可以送給寧燁,不好直接交予朝廷。今上?也不會?放寧燁閒散,順勢而為,才是上?策。”
桃枝思忖須臾,飲下清茶,莞爾道:“您說的是,看來丫頭給陛下備的禮,得趕緊換一份。您午憩吧,我去尋她。”
藍老好奇追問:“何禮?”
桃枝勾唇笑開:“成婚三?載,她打算引薦將才為陛下分憂,權當表心?意?。如今這路不通,她明日?啟程返京,可不得趕緊提點她換個彆的物?件?”
藍老滿目欣慰,隨口感歎:“開竅了,不容易啊。”
“老閣主看不錯人?,雲丫頭情緒深藏,卻最是心?細如發,不過不擅言表,非是不在意?。”桃枝微微欠身:“晚輩先告辭,您好生安養。”
藍秋白望向?桃枝離去時微微發顫的緩慢步伐,眼底神思悵然,桃枝能再站起來,全?賴雲葳數年?如一日?,遍尋名醫奇藥,從未言棄。這份在乎,饒是親骨肉,也未見及得上?。
如今大魏昌平,日?新月異,但?西?遼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外患猶存。寧燁掛帥出征,怕是早晚的,雲葳心?存顧慮,也不全?然是為朝局製衡,約莫心?底也真的擔憂,不忍生母殺伐無休吧。
*
“陛下!陛下——”
羅喜一溜煙小跑著踏入宣和殿,嘴角咧去天上?,尖嗓更是毫不收斂地通傳開來。
朱顏憔悴的文?昭好不容易在安神香的作用下,勉強入夢午休,這一嗓子過耳,她恨不得把人?的腦袋擰下來當球踢。
倦怠的鳳眸半睜,文?昭惱恨的話音自牙縫流散:“活膩了?!”
羅喜自覺忽略她的怒容,自顧自言語:“陛下,皇後?回京了!”
“什麼?”文?昭大驚,蹭地坐起身來:“到哪裡了?禁衛好大的膽子,敢瞞著朕!”
“約莫再有一刻就能入宮來。陛下莫惱,皇後?她刻意?隱瞞行蹤,大抵是要給您驚喜呢。”
“快,給朕更衣!取那件新製的水色輕容來。”文?昭心?神慌亂,對鏡望著滄桑的容顏,竟有些焦灼無措。
雲葳風塵仆仆入殿時,文?昭還躲在屏風後?施妝。
“陛下?”
一顆圓潤的腦袋自屏風後?探過來:“這是要出去?怎上?起如此濃豔的妝來?”
文?昭補妝時被人?陡然撞破,隻好揮退隨侍,自鏡中回望心?心?念念的雲葳:“皇後?還記得回來?”
“陛下這口氣,是不念著我咯?”雲葳存心?打趣:“那我回宮去休整,不擾陛下清靜。”
文?昭端坐如鬆,巋然不動,也不開口挽留。
雲葳盈盈一禮,轉身直奔門口,毫無留戀。
“愈發過分!”文?昭一個箭步撲過去,自身後?將人?緊緊摟住,下頜抵著雲葳的肩頭:“欲擒故縱的小賊,身上?熏香這麼重,分明是剛打理過的,卻偏要朕主動攔你。”
雲葳斂眸嗤笑:“彼此彼此,陛下午後?不當不正的濃妝豔抹,這是不自信嗎?”
文?昭自覺忽略她的調侃,恍若未聞:“怎突然回京,也不與朕知?會?一聲。朕送出的玉佩,你可收到了?”
“什麼玉佩?”雲葳掰開她的指尖,回身瞧她:“幾時送的?”
文?昭一怔,悶頭算著時日?,心?底忽生歡喜:“不重要,許是前後?腳錯開了,你回來便好。”
她貪婪的視線一刻不離雲葳的容顏,伸手捏著許久不曾碰到的軟彈臉頰,笑嗔道:“朕得收起你的出宮令牌,把你圈在身邊,一走三?個月,實在難忍。”
雲葳小臉轉瞬垮掉:“是以三?月不見,陛下開口就耍威風?”
“還說不得了?”文?昭好不憋悶:“小芷可還記得,明日?是何日?子?”
雲葳無奈,癟著嘴緊盯文?昭:“你猜我為何火急火燎回來?”
文?昭了然,她所料不錯,雲葳未用提點,當真自覺主動記著大日?子,匆匆趕回來作陪。
言辭太寡淡,她迅捷俯身,打算以行動表態。
哪知?雲葳眼疾手快,抽出袖間絲帕,一巴掌懟在了文?昭朱唇之上?:“口脂太厚,粉亦過濃,淨麵可好?我不喜脂粉的口感。”
文?昭轉瞬泄氣:“挑挑揀揀!”
雲葳不疾不徐,幽幽開口逗她:“我趕路漫身風塵,不若傳沐湯,你我一道?”
文?昭斜她一眼,嘴角卻情難自抑地翹起弧度來:“那你還不去叫人??等著朕喚人?麼?”
雲葳未跟人?計較,吩咐宮人?去備沐湯,回來繞去屏風後?更衣。
文?昭倚靠著圈椅癡心?觀瞧,隻見雲葳慢條斯理從腰間摘下一沉甸甸的香囊,放置的動作極儘小心?,便好奇走近,打算探查一二?。
雲葳倏爾抬手製止:“明日?給你看,今天不行。”
“何物??”文?昭愈發好奇:“怎還賣關子?”
雲葳一字一頓,尤其正經:“禮、物?。”
文?昭忽而失笑,低頭去扒拉雲葳細軟的指尖:“朕就要今日?看,手拿開,左右是送朕的,偏要現下就看。”
“不給!”雲葳死死壓著香囊:“彆欺負我,你力氣大,鬆手,明天才行。”
文?昭劍眉一挑,哼笑著鬆開手,狀似滿不在乎道:“不看就不看。”
雲葳轉著杏眼,手握香囊在內殿遊走一圈,才選定一遠遠的窗台,把物?件擱去簾布之後?。
沐湯備妥,雲葳急匆匆跳進去沐浴,還不忘催促:“你快些,就兩件衣裳要褪,磨蹭許久了。”
文?昭勾唇,得逞嗤笑,悠悠然尋去裡間,手托香囊挑釁:“小傻貓,怎不見你變聰明?藏東西?太不用心?,可要來與我搶?”
雲葳悠哉劃著水花,連個眼神都不給她:“今日?你要禮物?,還是要我?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威脅入耳,文?昭鳳眸怔愣一刹,卻又轉瞬勾唇笑開,腳步款款挪去衣架邊,慢條斯理收走搭於其上?的羅裙:“魚和熊掌,怎不可兼得?”
“…你!”雲葳回過神來已經遲了一步,衣衫被文?昭撇出好遠,而這個罪魁禍首,頂著一臉得逞壞笑,正朝著浴桶處迫近。
“噗通…”
一聲輕響後?,些微水花迸濺,香囊隨即飄於漣漪綻開的中心?。
文?昭捏著香囊時,已大抵猜到了質地,這才敢大著膽子把物?件投入水裡。
“嘩啦啦…”
水聲更甚從前,水花卻小了許多,這次入水的,身量與溫度都足夠惹眼。
“過分!”密密麻麻的小拳頭裹挾著水珠,朝後?來者?猛砸一通。
文?昭定睛找準時機,將搖晃出殘影的小拳頭一一捉住,禁錮於掌心?,耐心?提點:“小芷省省力氣,一會?兒可莫要討饒。”
雲葳滿麵緋紅,掙不脫手腕桎梏,索性磨起後?槽牙來,趁人?不備,探身就是一口,貝齒開合間,文?昭脖頸處綻開一朵嬌豔紅櫻。
“呀…失手,本想繡個紫薇圖樣,竟繡成櫻花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此刻是春色滿園呢。”小賊得逞壞笑,觀瞧傑作的杏眼晶亮。
文?昭眯了眯眼,指尖拂過身前柔滑似水的肌膚:“小芷這是想造反了啊…滿庭春確是美景,朕瞧著,眼前有一作畫繪紅櫻的絕佳材料,遠勝絲帛宣絹。”
雲葳不屑挑釁:“曉姐姐可是在白日?做夢?”
“朕本欲循序漸進,原是小芷急不可耐了,也罷,朕…成全?你。”
“嘩啦啦…啊哈哈…彆鬨…”
“跑哪兒去?浴桶渾圓,一臂間躲藏,你這是欲擒故縱…”
“…啊不行…撒嘴!我明日?還要見人?呢…脖子不可以!哎呀…彆嘬……”
“嘩啦啦……呼——”
雲葳半個身子躍出浴桶,半掛在桶壁大口喘息著。
文?昭仰靠於對側,鳳眸旖旎,隨手撈起香囊,抽開水淋淋的繩結,才得以看清其中的物?件:“好生精致的龍鳳紋玉釵,朕喜歡。”
雲葳氣鼓鼓掃過漫身紅痕,先一步踏出水去,隨手抓過文?昭的衣衫裹著:“你挑一個,分我一半。”
“分釵?”文?昭眉心?微緊:“這是為何?”
雲葳解釋的一本正經:“分釵寄相?思,下次你我不在一處,就頭頂各簪一半對方的釵,權當有人?作陪,不好嗎?”
文?昭手捏玉釵,臉上?喜色漸消:“你還要如此行事,棄朕一人?四下遊走不成?”
“天地遼闊,我沒涉足的山水良多,自然要去。”雲葳尋回被文?昭丟棄的衣衫,邊穿邊說:“我教訓了好些耀武揚威,目空一切的地方官。蠹蟲留不得,此番好生替你挽回一筆貪腐的損失呢。”
雲葳杏眼一轉,將文?昭的衣裙拋進浴桶,雙手撐著桶沿,俏皮催促:“快挑,要哪一邊?我回來刻了一路呢,手疼。”
“你刻的紋樣?”
“可不是嘛。”
文?昭哼笑:“怪不得這麼醜,四不像。”
“你!四不像你剛才怎麼說出的龍鳳紋?”雲葳頃刻惱了,伸手去搶:“拿回來,不給你了!”
“誒?”文?昭反手藏起香囊,垂眸掠過水中濕透的外衫,與人?談起了交易:“去給朕取新衣來,交換。”
“嗬——”雲葳哼笑一聲:“哄傻子呢?現在是我拿捏你。不給也無妨,大不了…陛下一衣不掛出門去唄。”
文?昭咬牙威脅:“皇後?要調戲君威不成?”
“哈哈…”雲葳笑彎窈窕水蛇腰,“有本事陛下就申明原委,治妾的罪呀~陛下顏麵可掛得住?”
“彆鬨,快去給朕取衣衫。”威逼利誘都走空,文?昭隻好裝作無奈的正經模樣。
雲葳存心?拿她戲耍,彈了彈小舌頭,還故意?撈起潤濕的衣衫夾在指縫間挑釁:“就鬨~”
“哦?行吧……噗通!”
“啊——”雲葳恰逢誌得意?滿的興頭處,毫無防備下被蠻力一把拽入水中,忙不迭地以雙手覆麵,抹了抹濕透的臉頰,好能扒拉出怨懟的視線,嗔視文?昭。
文?昭笑靨如月:“扯平,一起泡著吧,消暑。”
如今殿內一件清爽衣衫也無,雲葳束手無策,隻得揚聲喚人?:“槐夏!”
無人?回應。
她眉心?皺起,又提高?些音量:“槐、夏!”
依舊靜寂無聲。
文?昭鳳眸半覷,思量少頃亦開了口:“秋寧!”
……
二?人?手指已泡出褶皺,外間這兩個狗腿子都沒能現身,文?昭驟然回過味來,忍不住扶額苦歎:“小芷,咱多泡一會?兒吧…”
雲葳滿頭霧水,凝眸巴巴望著文?昭,等個解釋:“為啥?你這是什麼表情?水涼,不舒服。”
“要不,你出去,站在窗邊把自己曬乾,給朕拿套衣服來?”
“你怎麼不出去曬乾呢?”
“朕是皇帝,要臉。”
“吾乃皇後?,體統!”
一刻後?——
文?昭推搡著泡發的雲葳:“你出去,午後?驕陽正熱烈,很快就好。”
雲葳把濕透的一坨薄紗甩在文?昭臉上?:“你出去,反正沒宮人?,誰看你?”
又是一刻——
文?昭滿麵惱恨難壓:“這倆混賬,不能要了!”
雲葳抱臂氣呼呼:“我都要長出蘑菇了,她們能不能快點!”
文?昭哀怨又憋悶,抬手指著窗欞處的暖陽:“小芷,為朕分憂可好?”
雲葳半趴在浴桶邊,懨懨嘀咕:“尊老愛幼從陛下做起,我比你小,你護著我,理之自然。再不解救,小芷她要變成一坨水草了!”
“嘩啦啦…”
兩個粉嫩雪白的肉團子破水而出,幾息後?,儘皆擠於花窗邊烤起驕陽來。
“你腦袋太大,後?頭挪挪。”
“擠一擠,腦門貼腦門曬著。”
第122章 番外三
新歲, 雪落朱牆玉滿庭。
槐夏一路疾跑著奔去長寧殿,玉屑漫過的宮道間留下串串整齊的?腳印。
“吱呀——”殿門開?合聲過耳,雲葳倉促自榻前起身,迫不及待小跑出來尋她:“可有消息?”
“皇後…”槐夏喘著粗氣, 自懷間掏出加急軍報:“是軍報, 不是陛下的?私信。”
雲葳趕忙接過, 顫抖著手撕開?信紙那一瞬, 呼吸都是停滯的?,垂眸半晌, 麵無表情, 也不言語。
槐夏咽了?一口唾沫,滿麵憂懼不掩:“…如何?”
淡漠的?話音無波:“小勝。”
雲葳折疊好軍報,反手丟去茶爐的?烈焰中, 沒有歸檔, 也無意給槐夏瞧。
槐夏眼底閃過須臾納罕, 悄然輕抒一口氣:“您用早膳嗎?午間要去太後那過上元,入夜還有為賀您生辰操持的?夜宴,亥時您還得?去京中與民?同樂呢, 委實?操勞。”
“不了?。”雲葳漠然轉身,倦怠的?身形虛晃著:“你苦等一夜消息,歇著去吧。太後那邊宴席開?始前一刻,你再來尋我。”
槐夏的?視線掃過殿內一夜未熄的?飄搖燭火,心知雲葳大抵也從未合眼:“您小憩一會兒吧,婢子告退。”
雲葳背對著她拂了?下廣袖,悵然身影緩緩斜靠於窗邊矮榻, 好似在垂眼凝望滴落的?燭淚。
自文昭禦駕親征逼退遼軍後,大魏已昌平數載。可天意難測, 哪知去歲寒冬之?時,西遼竟又?卷土重來,聯合北方遊牧部落的?驍騎一道,屢屢犯邊。
守城將官疏於防備,朝廷知曉前線軍情時,邊塞已連丟三城。光儀十?二年露月,文昭再度決議親征退敵,率寧燁、蕭妧等人趕赴邊塞。
三月光陰本倏忽,奈何雲葳日日提心吊膽,每時每刻都是煎熬。新歲元月過半,苦盼的?加急軍報再傳捷訊,但這份代?價於她,並不美好。
寧燁於亂軍深處中一毒箭,雖未曾射中要害,但奇毒難解,軍醫束手無策,文昭隻好臨陣換將,命人秘送寧燁回京救治。
雲葳甚是後悔,當初怎就沒教雲瑤用毒之?術呢?千裡路遙,這漫漫長夜裡,她孤身一人承受惦念憂思,實?在難捱。
滿腹心事的?人行止總不免疏忽——
午間,上元宮宴,齊太後當著一眾宗親勳貴,邀雲葳同飲酒水,金樽托舉半晌,都不見人回應。
還是槐夏大著膽子踩住雲葳華服的?裙擺,卯足力氣向遠拽去,才?迫使雲葳從神遊中回過神來。
宴席散去,太後特意多留一會,揮退旁人後,主動與人搭話:“前線有棘手事?聽說最近的?加急軍報,你閱後即焚,是昭兒,還是寧燁出了?事?”
雲葳也不隱瞞,叉手一禮,輕聲與人坦陳原委:“太後放心,陛下無事,關外險勝一戰,奪下天塹做守,是喜事。不過…晚輩有意出京一趟,還望您支持。”
齊太後不免心急:“話說一半,報喜不報憂?另一半是什麼?”
“是家母中毒難醫…”雲葳交握的?雙手緊了?又?緊:“陛下派人護送她回來了?,葳兒打算出京去迎。京中諸事,可否煩勞齊相和舒侍郎照看一二?”
齊太後鳳眸微怔,緩了?須臾才?起身踱來她身前,柔聲開?解:“政務你做主,何須問吾?女兒憂母,乃人之?常情。前朝事你一向料理周全,吾信得?過。不過,你打算幾時走,走多久?你和昭兒都不在京,難免朝臣多疑生亂。”
“今夜與民?同慶上元佳節,章程早定不可更改。若您允準,葳兒這便?知會齊相後續安置,夜間直接自京中出城去。”
齊太後輕歎一聲:“…也罷,讓齊家小子率禁軍護送你,莫要任性,早去早歸。”
“謝太後。”
雲葳微微欠身,話音難掩愧疚:“禁中諸務,煩勞您多擔待,葳兒告退。”
齊太後揮揮手,示意她去操持要緊事,回身歎氣的?一瞬,卻又?眸光一怔,轉頭揚聲提點?她:“帶太醫院院判與你一道去!”
殿門大開?,天光一瞬,雲葳眯了?眯酸澀的?眼瞼,回眸莞爾,恭謹一禮,才?又?轉身直入長廊。
午後大半日光景,雲葳見齊相隻消半個時辰,卻召舒瀾意留置入夜方休。
齊太後派人盯著長寧殿的?動靜,聽得?宮人回奏,心裡咯噔一聲:“這個鬼丫頭,又?騙老身!”
餘嬤嬤不解其意:“太後何出此言?”
太後手撐桌沿,深呼吸良久:“何事需瞞著齊相,與舒家那丫頭安置這許久?你猜不到?”
餘嬤嬤一愣,悶頭未敢吱聲。
太後卻難以靜下心來,忍不住抱怨:“本以為她和昭兒一靜一動,足以互補,讓老身省心些。哪知一個個的?,都是這般,越大越讓人心憂,主意正得?很,唉!”
事實?也不出太後所料,雲葳自上元夜出京後,就是半載未歸,朝政由宰執打理,她拐走舒珣,一路向西,接應到寧燁後,也未曾停下腳步,直至追去文昭的?軍帳方休。
“你來作甚?胡鬨!回京去!”
文昭得?到消息,氣衝衝趕回營中時,身上染血的?戰袍還未來得?及換下,話音更是衝得?很。
雲葳凝眸盯著她滄桑的?容色,眼底滿是憂心,開?口卻是質問:“陛下如何答應妾的??不上陣前衝殺,怎會渾身沾血?!天子一言九鼎,怎好誆人!”
文昭關心則亂,方才?隻想著趕人離開?危險處,忽略了?一身血汙。此刻被?人戳穿,不免難堪,微微側過頭去逃避雲葳的?審視,隻固執道:“聽話,回去,即刻啟程。”
雲葳犯倔,轉身往營中主帳走:“陛下幾時班師,臣雲葳,便?幾時回京。京中內外諸務,臣儘皆安置周詳,臣隨軍而動,既是軍師,亦是軍醫。”
一串斬釘截鐵的?決斷過耳,文昭隻覺頭暈目眩,拔腿追上慪氣疾走的?人,伸出胳膊攔路,低聲哄勸:“這裡刀劍無眼,不是你任性的?場合。朕在邊陲歸期難料,京中需要你坐鎮。你奔波數日,就近尋個小城歇歇腳,便?回京去吧。”
雲葳斜她一眼,隻憑二人聽得?到的?氣音吵架:“我不是你的?累贅,你騙我,也彆想做我的?主。家母的?毒我會解,你軍中無人及得?上我,我留下有用。”
文昭無奈抿嘴,長舒一口氣:“你留這是大材小用,有難處我自會知會你。一點?武功無有,身子骨又?弱不經風的?,你在這我如何心安?戰場安危瞬息萬變,你沒有片刻清寧。”
“恰恰相反,我在宮裡,日夜不寧!”雲葳憤然瞪視著文昭:“太後也沒好哪去,陛下親征,多少人為你夜不能寐,你可知道?”
文昭負手蜷曲著指尖,背過身去默然良久,才?回應她:“朕答應你,不會貿然犯險,定儘早歸朝。”
“文家先帝們行伍中來,行伍中去,都是熱血方剛的?性情,陛下的?承諾,臣信不過。家母毒雖解,但左臂傷重,難以作戰。臣帶雍王來此襄助,陣前不缺能將良謀,若非要臣走,請陛下隨臣歸京。”
雲葳忽而掀起胡袍,徑直跪去地上,拱手懇切請求。
細微響動過耳,文昭詫異回眸,一瞬愣在了?當場。婚後六載,雲葳再未拜過她,今時這出,令她手足無措。
“…你,你這是做什麼?”訥然良久,文昭才?一個箭步邁過去,伸手攙她的?臂彎:“起來,有話好說。”
“臣是在替滿朝臣工請命。”雲葳垂著眉眼,一動不動:“陛下答允回京,臣起;陛下準臣留下,臣亦起。除此之?外,免談。”
邊塞落日殷紅似血,東風裹挾著黃沙拍去臉頰之?上,餘暉映入明眸,若焰火喧囂。
文昭拽不起執拗的?雲葳,悵然轉眸去瞧殘陽西隱:“起身吧,朕帶你去小山包處賞落日。”
雲葳眼底閃過一刹訝異,抬眸緊盯著文昭,等人給她確鑿的?承諾。
“再耽擱,馬速飛起,也趕不上的?。”
“走。”雲葳拍拍袍子上的?灰塵,自然拉住文昭身後獵獵作響的?披風,話音倏爾輕快起來:“快著些,來得?及。”
二人打馬上山之?際,橙紅霰射半邊天,銷金奪魄。待她們手挽著手行至山巔,漫天粉紫不再熱烈,平靜華美,曠遠而安寧。
雲朵的?尾翼似纖羽,如彩錦,張揚於一方天幕,染了?夕陽斜照的?孤傲雍容。
紅日隱退青幕,星垂平野,一望無垠的?幽藍天際裡,寒芒處處。
“大魏邊塞,原是這般雄渾壯闊。沙丘千丈,穹天蒼茫,日月星輝,遠比京中璀璨。”雲葳翹首凝望蒼穹,隨口感歎。
文昭指著目之?所及處,細短蜿蜒的?一條小河:“若是白日裡,你路過那條河,能聞見血的?腥,夾雜著心酸的?詭譎甜味。”
“甜?”雲葳狐疑蹙眉。
“嗯,人血獨有的?甜腥氣。”
雲葳愕然:“前陣子的?險勝,戰況慘烈吧。軍報簡短,是你故意遮掩,怕我憂心?”
文昭負手感慨:“算是,哪知騙不過你,你倒敢瞞著我跑來西疆胡鬨。”
“十?年前,我差點?就來這了?。”雲葳自說自話:“要不是藍老攔我,這番奇景我早便?該見過。隻是,長河該當明澈,忠魂白骨合該長眠青山。國朝邊塞一日不寧,你我便?一日不能昂首對臣民?。”
“所以朕要留下,軍中幼者不過十?歲有一,他們能來守家護國,朕怎有臉麵縮於金鑾明堂?上次是朕心軟,此番定要把西遼打退西山外,以地勢築起天然藩屏,保我魏土安泰無虞。”
雲葳悄然斂眸,狀似無意間隨口一問:“一載可是不夠?”
文昭張嘴就來:“難說。”
一聲自鼻腔深處生發的?哼笑緊隨其後,被?晚風裹挾著卷入文昭耳畔。
文昭心尖一顫,匆匆自遠山挪開?視線回望身邊的?雲葳,隻見眼前人的?臉頰緊緊繃著,若是豎起耳朵來,隱約還能聽到磨牙的?聲響。
糟糕…
雲葳四下環視著周遭地形,悄悄記在心裡,一言不發,轉身直奔山下。她急於回營去尋輿圖和沙盤,不管文昭用是不用,這軍師她非當不可!
文昭的?路數,大多正大光明,兩?軍對壘,刀兵相對;可雲葳隻認權腕得?力與否,狡黠處見鋒芒,劍走偏鋒的?奇詭路數實?乃常態,出手果決,亦毫無道義規律可循。
如今仍處於收複失地城池的?階段,遼人進犯魏土,她理應清剿,至於手段陰損與否,不重要。
打退與殲滅,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概念。
當晚,文昭與她寸步不離,但雲葳好似瞧不見文昭,時而對著沙盤探尋,時而抱臂苦思,月上中天之?際,她倏爾拍上腦門,腳步匆匆鑽進了?寧燁休整的?帳內。
文昭拔腿跟到半路,深覺夜深不便?,她的?身份不好攪擾寧燁,隻得?在外間閒逛苦等。
雲葳唯恐自己?腦海裡成型的?詭計是紙上談兵,這才?漏夜去尋寧燁討教的?。
本已入夢的?寧燁被?雲葳搖醒,興致缺缺地靠在床頭,打算敷衍著聽聽從未領兵的?女兒說些無用的?歪主意。哪知她聽著聽著,杏眼泠然,身子緩緩支起,再後來,正襟危坐,頻頻點?頭,滿目驚訝之?色。
“娘?…娘?您在聽嗎?”雲葳說得?口乾舌燥,可寧燁杏眼怔愣,半晌都沒給她回應。
寧燁在身前灼灼目光的?注視下回過神來,正色問她:“…啊?聽著呢,這是陛下的?主意嗎?”
雲葳不服不忿,也不回應她:“您覺得?可行否?”
老母親一拍大腿:“甚好!”
“那就好。”雲葳無意耽擱,無形的?尾巴悄然翹去天上,拍拍屁股起身走人:“您睡吧。”
寧燁還沒回過彎來,扯過被?子搭在身上,忍不住感歎:“陛下錦囊妙計環環相扣,真是奇才?…”
直到大軍依從雲葳的?鬼點?子把遼軍包了?餃子,大勝而歸的?慶功之?夜——
寧燁病體初愈也來湊熱鬨,端起酒碗卻先聽到雲瑤得?瑟揶揄的?一嗓子:“姐,你可以啊!這鬼主意真就打得?遼軍屁滾尿流,一個沒跑成!以前當你隻會文鄒鄒,是我狹隘,來乾一個!”
她杏眼一僵,酒碗險些脫手,自家女兒腦子裡養著多少隻古靈精怪的?狐狸,她是全然拎不清了?!
隔壁桌前,慪氣故意躲著文昭的?雲葳與將士擠在一處,拂開?雲瑤躁動摁住她肩頭的?爪子,故作沉穩:“注意行止,好沒規矩。吾命人給你帳內放了?一冊手劄,是基礎毒理與西域毒藥方,儘快牢記。”
“啊?”雲瑤把五官擰去一處:“之?前想學你不教我,現在每天刀裡來槍裡去的?,哪有心力?”
雲葳默然須臾,手指戳上雲瑤的?護腕,氣音輕吐:“借一步說話。”
姊妹二人前後腳走去帳外空場去說體己?話時,主帳內,文昭與蕭妧的?視線儘皆循著二人的?背影遊走。
“信可送入京了??”
文昭虛離的?視線垂於桌前的?一碟米糕前,口吻裡滿是探尋。
蕭妧從帳外移開?目光:“算著時日早該到了?,但瀾意未見得?聽臣的?。”
文昭扶額苦笑:“你呀!”她捏起一塊在西疆內珍貴遠甚黃金的?米糕,覷眼遠瞄那兩?個對碰一處咬耳朵的?頭顱,訥訥引誘:“阿妧,去幫朕把她哄進來。”
“得?嘞!”蕭妧俏皮抱拳,快步提腿直奔雲葳。
咬耳朵的?腦殼從一對變成了?三角鼎立,嘀嘀咕咕囉嗦老半天。
月色清寒,星子卻嘹亮,晚風斜垂天際,耳畔的?碎發儘皆飄向西北。
雲葳抬手撩開?耳廓礙事的?碎頭發,仰首望著高天玉津:“賞月觀星,品酒做詩,不比帳內舒坦?入鄉隨俗,邊塞軍中就該有行伍特色,何須仿效深宮高牆內的?飲宴做派?蕭將軍,一人一壇酒,可否?”
“否。”
嗓音換了?歸屬,文昭負手近前,出言攔阻:“你這一杯就倒的?酒量,還敢與同袍叫囂?米糕難尋,浪費可惜,走吧。”
蕭妧自知不該插手二人私事,借機拉著雲瑤跑出老遠。
雲瑤滿頭霧水,被?蕭妧拉著連顛帶跑往營地邊緣跑著,氣喘籲籲卻還壓不下好奇:“蕭姨,我姐和陛下怎麼了?這是?她倆彆扭多少天了??”
“傻不傻?陛下想她回京去,她想陛下回京去,這麼僵持著能好才?怪。”蕭妧一巴掌呼上雲瑤的?腦袋瓜:“剛才?你姐姐囑咐你何事了??”
雲瑤腳步一頓,羽睫淩亂,搖手敷衍:“沒…沒啥。她除了?訓我,還會乾啥?”
蕭妧抿抿嘴,瞧著眼前耍滑帶不熟的?小賊,無奈搖了?搖頭。
這點?防人如防狼的?小心思,和雲葳一樣一樣的?!
雲瑤順勢回眸瞄著方才?的?空場,隻見文昭和雲葳小幅度的?拉拉扯扯,嘴唇翕動著,正在說悄悄話:
“不鬨了?,這麼多將士在此呢。快著些,米糕冷了?你咬不動。”
雲葳拂掉文昭的?手,默然不言語:“…”
文昭複又?厚著臉皮捏住她的?衣袖,話音再軟三分?:“此番小芷神機妙算,大功一件,與朕去帳內喝杯慶功酒,給朕個麵子?”
雲葳悄然翻了?個白眼。
東風吹過二人各自低垂的?指縫,有些清寒。
文昭搓搓手,順著袖管去捉雲葳縮在袖間的?指頭,捏住後輕輕搖晃著:“那朕命人把酒席也擺在外麵,就…擺在星星最亮的?地方,好麼?”
軟聲軟氣的?一聲使性子的?嬌聲緊隨其後:“哼!”
文昭眉眼間頃刻蕩出一抹笑意,忙揚聲喚人:“秋寧!”
秋寧老早在帳內門邊偷偷瞅著,聽得?吩咐,不待文昭解釋,便?自覺主動把酒水吃食安置出來,拽起槐夏退得?遙遙。
營內軍士酒足飯飽,營邊蕭妧舉杯邀月,心中念著的?,是聚少離多的?舒瀾意。文昭讓她寫信給人,利用舒瀾意扯謊,以朝政繁亂為由頭騙雲葳歸京去,可她私下裡卻希求舒瀾意彆如文昭心意。
有雲葳這個古靈精怪又?劍走偏鋒的?軍師,或許大軍能早日班師,全軍上下都能儘早與愛人團聚。
“小芷…”酒過三巡,文昭掰一半米糕給雲葳塞進唇邊,自己?分?掉剩下一半,慢悠悠打算開?口:“過兩?…”
“過兩?天我也留下。”雲葳慢條斯理咕噥著糕餅,搶先回懟:“得?勝還朝,一道歸京。”
文昭試探的?話開?頭即迎來結尾,無奈之?下隻好舉杯搪塞:“朕是說,過兩?日還有些果品能送來邊城。”
“不必,我非是養尊處優,不體恤臣工的?脾性。”雲葳一點?情麵不講的?,自袖中掏出一封數日前攔截的?信件抄本:“舒侍郎在朝助你我料理庶務,你讓人扯謊哄我回去,不合適吧?”
文昭鳳眸驟然怔住,捏著食箸的?手懸於半空:“你…”她想惱又?不好發作,隱忍嗔怪的?語氣滿含委屈:“怎麼能攔截朕命人發出的?信件呢?”
“君主威望,重在言出必行。陛下欺騙我在先,亦誆哄太後隻是坐鎮帥帳,這等舉動下,規矩什麼的?,也不是非要遵守。”雲葳杏眼滴溜溜一轉,抓起酒盞自斟自飲,歪著腦袋朝人俏皮舉杯:“再說,陛下教唆朝臣扯謊欺君,總歸是汙點?。”
文昭語塞,悶頭乾了?半壺酒,臉上掛不住麵子,近乎慪氣般回嘴:“行,你留,愛留多久留多久,左右朕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