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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有隻畫皮鬼 張多樂 89090 字 4個月前

第31章 31 ◇

◎這男人,不行。◎

“她在宣戰。”

一瞬間, 季陵嘈雜又混沌的大腦毫無預兆的,燙金般浮現這四個字。

這個事實猶如針紮一般刺入他的大腦。

話落,阿沅肉眼可見的, 清晰的看到季陵渾身震了一下。

他的喉結上下艱難滾動了一下, 阿沅在他晦澀的深不見底的雙眸中看到小小的自己,她下意識一縮, 狠狠咬住下嘴唇, 待舌尖嘗到腥甜的鐵鏽味兒, 劇痛彌漫齒間,硬逼著自己站穩了腳步, 頂住強悍的威壓, 毫不示弱的瞪著他。

然而這一看, 阿沅卻怔住了。

……不對勁。

季陵的狀態……不對勁。

她有些愕然的看著他那雙好看的桃花眼漸漸泛起紅霧,血色充斥著他的雙眸……

忽然,一隻有力的臂膀從後方一把摟住她的腰, 與此同時,一道金光和一柄青色長劍“鏘”的一聲撞在了一起!

阿沅眼一花,下一秒又重新落進沈易的懷抱內, 而在他們麵前,是薛時雨和大漢擋在他們身前。

薛時雨手持一柄青色長劍, 大漢雖赤手空拳, 卻有無形的金光包裹在他的雙臂之上, 阿沅曾在典籍中看到過,佛門有道功法名“金鐘罩”, 就是血肉之軀也可抵擋刀槍鐵劍。

原來這個大叔是佛門中人。

凜冽的寒霜還未靠近大叔便全蒸騰成了水汽消弭於空中。大叔眉心皺成個“川”字, 目光沉沉看著季陵:“小兄弟, 你走火入魔了。”

被他們擋住視線, 阿沅瞧不見季陵現在臉上是何表情,是滿臉陰鷙?還是……

“小兄弟,若不嫌棄,灑家有道‘清心咒’可助小兄弟寧心靜氣……”

大叔的話還未說完,阿沅又聽見薛時雨清叱了一聲:“阿陵!”

凜冽的寒風忽然消失了,阿沅餘光看到一角白袍走了出去,很快被漫漫黃沙吞沒。

薛時雨收起劍,正要追去,大叔衝她搖了搖頭:“不必去追了,讓他靜一靜吧。小兄弟年紀雖輕,修為頗高,心智也非常人能及。雖有心魔但尚未侵其神魂,他隻需靜一靜便可自行解決,我們貿然插手反而於他不益。”

薛時雨這才作罷,打量了大叔一會兒,驚道:“您是……妙空大師?”

大叔苦笑一聲:“灑家已被驅逐佛門,當不得一個‘大師’,叫我‘阿空’就好。”

妙空大師,當世武修第一人。

薛時雨哪裡敢直喚他的名諱,想了想還是折中道:“空師父,多謝。”

大叔搖了搖頭又去了他那方角落裡。

沒了季陵的威壓,不光他們鬆了口氣,小小的牢房內霎時魚貫進數十小兵,阿沅暗道一聲不好,可能又要有番惡戰。

忽見小兵分列兩道,從中走出一身量挺拔、器宇軒昂之人。

阿沅聽到薛時雨喚了他一聲“沈大哥”。

小兵們異口同聲道:“沈大人!”

而這位既是“沈大哥”又是“沈大人”的人先是衝薛時雨點了點頭,眉頭微蹙,麵容嚴厲但說出的話卻很溫柔:“怎麼還跟小時候一樣毛毛躁躁的,若是遇到危險怎麼辦?救你都來不及!”

阿沅看到向來古板、正經的薛時雨竟然羞赧的垂下了頭,一下就明白了。

這個“沈大哥”應該就是季陵口中,和薛時雨青梅竹馬的“沈琮”了。

阿沅盯著薛時雨有些薄紅的臉頰漸漸入了迷。

難怪……

難怪!

難怪季陵這廝瘋成這樣!

原本亂成一團亂麻的思緒忽然就通順了,原來是情敵來了啊!

怪不得又是砍人又是走火入魔的……不對,他不去找他情敵找我乾嘛???

合著情敵鬥不過拿我撒氣是麼?!!!

哇,真的是……

阿沅直接氣笑了。

沈易看著懷裡突然笑起來的某人,道:“怎麼了?”

“這王八犢子……”阿沅咬牙切齒,忽然發現書生還攬著她不放,心口被季陵氣得一口鬱氣沒地撒,一腳踩在了書生腳上,“鬆手!”

沈易當即吃痛的鬆了手,俊容是有些吃痛,眉宇間卻是明晃晃的愉悅。

忽的,阿沅才發現兩列小兵全在看她,包括那位沈琮沈大人。

不,應該說在看她身後的沈易。

沈大人似乎愣了一下,還未說話,阿沅已聽到從身後傳來的書生溫潤的聲音:“好久不見咳咳……堂兄。”

堂、兄?

阿沅登時猶如看見鬼一樣扭頭看向書生。

一身洗的發白的長衫,身上除了兩本破書卷就沒其他的窮酸書生居然有一個當官的,而且看起來官職還不小的親戚?

沈大人怔愣之後笑了,走上前:“怎麼出門了也不說一聲?”

沈易苦笑:“你看我現在的狀況也知我通知不了你吧?”

沈琮責怪道:“寫封信也是好的!”

阿沅看了看沈琮一身講究的精美長袍再看書生一身落拓的長衫,最後看了一眼薛時雨,兀自搖了搖頭。

薛時雨除妖倒是一除一個準,看男人的眼光卻是不行呢。

做的哪有說的好聽。

阿沅又看了一眼沈琮,暗自搖了搖頭。

這男人,不行。

阿沅沒想到這個沈大人異常敏銳,她就偷看他一眼就被捕捉到了,冷不丁和他對了下眼,阿沅還未有什麼反應,沈琮先笑了:“此地不宜久留,先出去再說吧。”

沈易看向阿沅:“走吧?”

登時數雙視線落在阿沅身上,仿佛就在等她一聲令下。

阿沅:“……走吧。”

沈琮同時對大牢內的其他人道:“諸位都請回吧,平白遭了牢獄之冤,皆是隆穀城主胡亂下令所致,各位放心,其間種種我定會查個水落石出,還各位一個公道。”

阿沅暗自琢磨著,能下令徹查守城官,這人到底是個多大的官?

阿沅難得動腦筋,這人是個多大的官暫且不論,還跟季陵、薛時雨這樣的除妖師青梅竹馬,想著想著阿沅的眼神就飄到了沈易身上,眯起了眼。

他僅僅……隻是個書生嗎?

沈易眼神示意:“?”

阿沅輕嗤一聲,偏過頭:“果然,男人沒一個可靠的!”

沈易:“???”

沈易再如何問,阿沅卻怎麼也不肯說了。

阿沅的目光在他頸間的傷口頓了一下,隻陰惻惻的對他皮笑肉不笑道:“晚點收拾你!”

沈易:“……”

沈易苦笑著扶額:“行,任憑姑娘處置。”

“大人你有所不知。”那廂大叔將索仙咒、城外行屍大軍簡要與沈琮、薛時雨二人說了一番。

沈琮、薛時雨對視一眼,互相在對方眼中看到驚奇。沈琮沉吟了一會兒道:“也就是說,不光要對付城外的行屍,在牢中設下索仙咒之人也得揪出來……還有你是說,不過是大牢,整個隆穀都已設下結界,出不去了麼?”

大叔點了點頭:“不錯,恐怕和設下索仙咒為同一人所為,他如此費儘心機將我等囚禁於此,恐怕……”

沈琮和大叔異口同聲道:“是為了放行屍大軍順利入關。”

薛時雨驚道:“這豈不是陷全城百姓於不顧!?”

沈琮俊朗的麵容掠過濃重的陰霾:“不光是小小的隆穀,隻怕……意在長安。”

“究竟是何人所為?!“薛時雨咬牙,”如果……如果你沒有隨著我貿然進來就好了,現在連累你也困在此地……”

沈琮直接給了薛時雨一個腦瓜崩:“你要與我說這個?無論你去哪兒,哪怕下火海我也會隨你去的。況且我身為父母官,怎能袖手旁觀?”

“沈大哥……”

薛時雨動容的看了沈琮一眼,隨即低下了頭。

耳尖紅紅的。

“嘖嘖嘖嘖嘖……難怪……難怪……”阿沅一旁偷偷瞅著,連連搖頭。

“難怪什麼?”

“難怪氣到走火入魔,這是一點兒機會也沒……”阿沅一頓,瞪了沈易一眼,“你離我那麼近乾嘛?”

一想到書生對她有所隱瞞……她還沒消氣呢!

沈易湊到她身邊,笑眯眯道:“你也看到了,我堂兄他心有所屬……”

阿沅兩隻眼都看到了,不光他所有所屬,薛時雨也心有所屬呢,所以呢?

沈易又道:“我這個堂兄最是個情深不壽的,你看他和薛姑娘站在一起多般配啊。”

阿沅眯起眼,危險道:“所以呢??”

這書生總是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往常她還能睜隻眼閉隻眼忍過去,但現在她氣沒消,這書生若不說出個子醜寅卯出來,她就……她就……

阿沅想了半天,竟沒想出一個好法子!

好氣!

沈易凝著她看了良久,粲然一笑:“那莽漢也沒什麼好的,看著濃眉大眼,其實一根筋,無趣得很。”

沈易說著,忽然抓過阿沅的胳膊:“小生兩隻耳朵可都聽到了,姑娘親口說的……‘我是你的人’,姑娘既說了,可要對易負……”

書生話還未說話,驟然一個驚天動地的過肩摔,沈易整個人翻了過去,幸虧眼疾手快,手腳還算敏捷,左腳虛空踏了一步,堪堪在地上站定。

雖不至於摔個狗吃屎,甚至這個淩空翻騰的動作漂亮的有些驚豔,但也確實有些……突兀的尷尬。

沈易就那麼單膝撐在地上,俊容空白了好久:“……”

一時,大牢內陷入詭異的沉默。

阿沅恨不得啐書生一口:“你抓我胳膊乾嘛!我最怕癢了!”

沈琮:“……”

薛時雨:“……”

眾人:“……”

許久,沈大人率先打破沉默。

他笑著向眾人拱了拱手:“舍弟……是有些莽了,大家多海涵,海涵!既然一時半會兒出不去隆穀,不如隨沈某一同去會會隆穀城主吧。”

沈琮一頓,嗓音沉了下來,“無論如何,他一定脫不了乾係。”

大叔隨即附和:“不錯!”

沈琮對兩側小兵道:“你們,帶我去見你們的城主。”

“是!”

沈琮率先走出,薛時雨緊隨其後,一群人魚貫而去。

阿沅走到沈易身邊,蹲下來,托著腮,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好個文弱的病書生啊。”

阿沅在“文弱”二字上下了重音,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咬牙切齒。

她恨恨地瞪著書生,指尖挑起他的下顎:“身手不錯啊,什麼時候教教我唄?”

沈易苦笑著,俊臉溫潤而蒼白:“若姑娘想學咳咳咳……學生當然不吝……”

“不吝你個頭!你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阿沅一把推開了他,書生不知撞到了什麼發出一聲悶哼,阿沅本想回頭看的,回到一半硬生生又扭了回來,誰知道是不是又在騙她?!

混賬東西!虧我還把你當朋友!

阿沅一氣之下本想化作一縷青煙飄走的,忽然右側發出的動靜讓她不得不停下……看熱鬨。

對啊,差點把他忘了。

妖僧。

琯琯的不幸有他的一份“功”!

然而此刻發生的事卻讓阿沅看不懂了。

眉目和善的大叔跪在妖僧麵前,苦苦哀求:“大師請隨我出去吧!大師何苦將自己囚於此?倘若大師非要在牢獄苦修不如換一個?城門若苦守不住,必將被行屍踏平!此處已不安全了,大師請隨我……”

年輕的僧人搖了搖頭,淺灰色的眸看著大叔又似乎透過大叔看著其他人:“即便被行屍踏平,那也是貧僧命中該有此劫,怨不得旁人。吾所造諸惡業,一日不平便一日不踏出這牢獄半步,妙空,彆勸我了,你命不絕於此,自行去吧。”

“大師一生行善無數,何來惡業?大師你就隨我去吧!”

阿沅當即心裡呸了一聲,不要臉!

大叔長歎一聲,驟然在地上啪啪啪磕在數個響頭,登時額間一片血肉模糊。小女孩就站在他身側,目光空洞的望著小窗外,嘴裡喃喃著:“一隻烏鴉,兩隻烏鴉,三隻烏鴉……”

大叔還待往下磕時,卻怎麼也磕不下去。額頭懸浮在地麵一寸處,卻無論如何,用儘全身力氣也磕不下去。

年輕的僧人盤腿坐於一片穢土之中,麵容恬靜,眸色淺淡,卻有說不出的聖潔之感。

即便他雙手雙腳束縛著巨大又屈辱的鎖鏈。

他雙手合十,淺灰色的眸悲憫卻又無情:“妙空,你知我心意已決,自去吧,彆回頭。”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當阿沅看到尤其像大叔這樣頂天立地男兒郎,黃豆大的淚珠一顆一顆砸在地上,心裡也不免動容。

於是——心裡就對這妖僧更唾棄了!

他!不!配!

大叔抹了一把麵,心知再無可能勸服大師。他鄭重地向大師重重磕下三個響頭,這次沒有莫名的力量阻擋著他。

“承蒙大師指點,空……這就去了!”

大叔重重磕下一頭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十隻烏鴉、十隻烏鴉、十隻烏鴉……”小女孩掰著手指頭,但卻沒有多餘的手指了,她愣愣的看著雙手,手足無措,一時不知該怎麼辦。

年輕的僧人摸了摸女孩的發頂,眸光淺淺似盛了一捧月光,無限溫柔:“你也去吧,你不屬於這裡。”

女孩呐呐看了他半晌,像是得到了某種鼓勵,朝外小跑著尋大叔去了吧。

僧人牢房內的兩名商客也早被士兵帶走了,至此,牢房內隻餘他一人。

阿沅看著他拖著沉重的鎖鏈,又重回了陰暗的角落中。

這人……看著不像壞人啊?

可是,她分明在裡正的記憶裡看到,就是他將琯琯鎮於潭底的,她不會看錯的。

是他太會偽裝了,還是……???

不對,壞人哪裡會把“壞”字寫臉上的?

就是他,她沒有認錯。

無論發生了什麼,就是他親手將琯琯鎮於潭底的。

阿沅咬牙,偏過頭,逼自己不再去看。

她想為琯琯報仇的,但是方才妖僧露的那手,她甚至不知道他做了什麼,他什麼都沒做,大叔的額頭卻懸浮在空中,動彈不得。

光那一手她就知道,蚍蜉撼樹。

她遠不是妖僧的對手。

起碼……現在不是。

她太弱了太弱了太弱了。

無論在季陵麵前被他的威壓壓得動彈不得,還是此刻,還是半瞎李,她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意識到自己的弱小。

也是第一次,如此渴望強大。

好想好想變強啊。

現在的她不是任何人的對手。

估計連方才那個小女娃都比她強。

她也就隻能過肩摔摔病書生了……

思及此,阿沅忽然想起某個許久沒有聲息的人。

他……他不會真被她一掌……

阿沅連忙回頭去找書生,卻見書生正在埋頭做著什麼。

她擰著眉走過去,見他將地上的稻草綁在自己身上,一臉莫名其妙:“你乾嘛?”

書生見她回頭,鳳眸驟然迸發光亮,說實話,阿沅蠻受用的。

阿沅心裡藏不住事,氣來得快去的也快,此刻消了一大半了,看來看去,這一大群人還是書生最順眼。

阿沅不禁軟了語氣,甚至來了興致好整以暇看著他囫圇將稻草綁在身上:“乾嘛呢乾嘛呢?這是什麼新奇的玩法麼?還是……”

書生雙眸鋥亮的看著她:“負荊請罪。”

阿沅一頓:“……你說什麼?”

書生搖頭晃腦道:“古有廉頗負荊請罪,今有我沈易……”

阿沅難以置信:“你就捆一身草指望我原諒你嗎?”

書生愣了一下,忙道:“小生知道,稻草確是有些敷衍了,可……可時下確是也找不到荊條,下次,下次小生一定背上荊條再向姑……”

阿沅頭也不回的走了。

神經病!

“姑…姑娘!阿沅!你等等我!”

她是腦抽了才覺得這書生看著順眼的!

他不止人是紙糊的,腦子更是漿糊!

白瞎了一副皮囊!

阿沅悶頭往前走,忽然,裙擺被扯住了。

“救……救命!救救我!”

是那個小道士。

小道士拽著她的裙擺,清秀的臉涕泗橫流,嘴唇輕顫著,雙眸俱是刻骨的恐懼。

“救我……救救我……”

瓢潑的血浸透了他半邊身體,黏黏稠稠的血自他身下暈開,沾上了阿沅雪白的鞋底。

奇怪的是,聞到書生的血,阿沅神魂俱顫,渾身上下都在叫囂著渴望。而這個小道士的血,卻令她覺得……惡心。

就是惡心。

從喉頭不斷湧上來的,幾欲作嘔的惡心。

“救我……救……”

他死死抓著阿沅的裙擺,帶血的指尖在她雪白的裙上留下一道一道斑駁的印記。

“怎麼,你也要來麼?”

阿沅怔怔的抬起頭,霎時瞳孔緊縮,喉間猶如被扼住,說不出話來。

半瞎李匍匐在小道士身上,他一手死死摁住小道士的一邊小腿,他乾枯的臉上的一條條紅色紋路瘋狂開始遊動,自半瞎李的臉遊至他的手,鑽出皮肉,瘋狂往小道士小腿裡鑽!

阿沅駭的一聲尖叫,卻被小道士死死拽住裙角動彈不得!

“救我……救我……”

見小道士蠕動著向前攀爬,半瞎李一把拽著他的小腿往下拖,阿沅的裙擺頃刻被撕裂了一角。

“跑什麼?你方才答應老夫的一手一腿,天道可都聽到了。你若拒絕,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放心,不該是老夫的,老夫絕不多要。你配合些,也少受點罪不是?”

“不……不!”

小道士的嘶吼聲在整間牢房回蕩。

阿沅呆愣在原地半晌,豁然起身捂住嘴忙不迭的跑出去!

途徑最後也是最靠右側的一間囚牢時,一道清冽的、猶如甘泉一樣的聲音將她釘在原地。

“施主,貧僧……是否曾在某處見過施主?”

那一角陰暗的角落,隻有一絲銀月的光輝灑落,似乎連月色也偏愛他,僅有的一絲月光落在他一張玉白的高潔出塵的俊容上。

猶如美玉生輝,他眸光淺淡的望著她,卻……沒有焦點。

原來他,看不見。

阿沅頓了一下,緩緩偏頭看向他,緊緊盯著他毫無焦點的淺灰色雙眸,許久未說話。

隻有落在身側的雙手緊緊握成拳。

年輕的僧人許久等不來回答,他微微歪著頭顱,雙眉微蹙,似乎在側耳傾聽著什麼。

阿沅緊緊盯著他,一時屏住呼吸。

年輕的僧人側耳聽了一會兒,雙眉緩緩舒展,自言自語道:“走了麼……”

他……他沒有發現我。

阿沅忽然吐了吐舌,兩眼一翻,做了個鬼臉。

年輕的僧人依舊是側耳傾聽的模樣,雙目失焦的盯著虛空,連眉毛都沒動過!

他!真!的!沒!有!發!現!我!

那是不是意味著……那是不是意味著我可以替琯琯報仇了?!

“阿沅,你在乾什麼?”

書生驟然出現的聲音叫阿沅嚇得差點蹦起來!

年輕的僧人尋聲看去,表情片刻的錯愕,忽的笑了:“原來施主還在啊。”

笑意和他淺淡的雙瞳如出一轍,淡的幾乎快溶進月光裡,卻一點沒有被愚弄的氣憤。

阿沅直接給沈易心窩來了一拳:“叫你多嘴!”

書生吃痛的硬生生接下她一拳,苦笑道:“你還真下狠手啊。”

阿沅瞥了一眼年輕的僧人,沒好氣道:“我沒見過你!”

說罷,阿沅就氣衝衝的走了,方才走了三步又折了回來,她直勾勾盯著僧人虛無的雙瞳,狐疑道:“你不是看不見麼?”

僧人搖了搖頭:“貧僧確實看不見。”

阿沅登時勃然大怒:“那你誆我呢?方才還說在哪見過我!”

僧人尋聲望向阿沅:“貧僧確實看不見,不過,貧僧聽得見。”

阿沅一頓,被那雙淺淡的沉靜的眸子一望,忽然就像啞了火的炮仗,沒了氣。

甚至連聲音也不自覺的降低:“你……什麼意思?”

年輕的僧人望著她,月光下,一雙淺灰色的眸子猶如剔透的冰晶:“貧僧雖目不能視物,但隻要貧僧聽過一次的聲音,貧僧就不會忘記。施主,貧僧見過你。不,應該說貧僧記得你的聲音。”

阿沅一怔。

年輕的僧人虛無的雙眸牢牢盯住她的,篤定的又重複了一遍:“施主,或許你不記得了,我們的確見過麵,我記得你。”

——

阿沅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出大牢的。

她隻記得自和妖僧分彆後,她腦海反反複複回響著他的聲音:“施主,或許你不記得了,我們的確見過麵,我記得你。”

“我們的確見過麵。”

“我記得你。”

“記得你……”

就像魔咒一樣,一直盤旋在腦海裡。

阿沅可以確定的是,自她有記憶以來,她絕對絕對沒有見過妖僧,開玩笑,那麼俊的一張臉,她若見過是絕對不可能忘的!

她確定的是,她隻有在裡正的記憶裡見過他。可那就更說不通了。

妖僧為何說見過她?

他又不曾入裡正的記憶……不對,裡正的記憶根本就沒有她,他們是因琯琯才有了聯係,若是沒有琯琯……

阿沅忽的怔住了。

腦海中某一根弦“啪”的一聲,崩了。

難道說——

妖僧曾見過失憶前的她???

不、不會那麼湊巧的……

可萬一是真的呢?

他真的曾經見過她呢?

或許她還曾經向他打過招呼,或許她還調戲過他呢,沒理由這麼俊俏的和尚擺在麵前不調戲的吧!?

又或許——

妖僧遇見她時,她還不是畫皮鬼。

她可能是山野間撒歡的野丫頭,可能是話本子裡養尊處優的大小姐,也可能是某個繡房裡的繡娘……

是了是了,隻有這一種可能也隻有這樣才說的過去……

他們或許曾經真的遇見過!

一切一切的可能全彙聚在年輕的僧人一雙淺淡的、如冰晶般剔透的雙眸裡。

這樣的眼,會騙人嗎?

阿沅有些茫茫然想著……會嗎?

可是……為什麼要騙她呢?

她一個修為約莫為沒有的小妖又有什麼好騙的?

……就算騙了又如何?!

不管怎樣,這是她離自己虛無縹緲的身世最近的一刻!

也就是說,妖僧是目前唯一一個有可能知曉她身世的人!!!

“砰”的一聲,舉座嘩然。

阿沅恍如大夢初醒,一雙雙眸子全凝在她身上。

沈琮、薛時雨、空師父、小女孩,甚至還有半瞎李、小道士。

乃至身側的書生。

沈易挑著眉看她:“終於醒了?”

這是一桌桌宴席,而主坐上尚空無一人。

沈琮看了一眼沈易後才看向阿沅,笑道:“阿沅姑娘,可是這宴席不合胃口?”

阿沅這才發現自己的桌麵上一排各式各樣的香燭,有的雕隻龍,有的雕隻鳳的。甚至連喜燭也有。

阿沅:“……”

沈易輕輕扯了扯她的小指:“乖,既然醒了就吃點東西,該餓了。”

阿沅抽開了自己的手,毫不猶豫離開宴席。

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她現在、立刻、馬上、必須見到妖僧!

隻要一想到妖僧可能知曉她的身世,她渾身似乎都著了。

尤其是胸口那處,滾燙如藏了一把火。

她要找他事無巨細的好好問清楚,她要……

阿沅猝然停住了腳步。

可他是琯琯的仇人啊。

她要替琯琯報仇的。

那就……問清楚了再讓這妖僧謝罪吧!

琯琯不會怪她的!

嗯!不會的!

阿沅隻略略思考了一瞬就撒開腿奔了出去!

然而才沒跑幾步,忽然撞進一片堅硬的胸膛裡,一瞬間凜冽的氣息頃刻將阿沅圍繞了起來。

阿沅不受控的狠狠打了個噴嚏,這才發現,她好死不死、怎麼就撞到了季陵了!

阿沅揉著生疼的鼻尖,低叫了一聲。

季陵隻抬眉掃了她一眼,阿沅登時遍體生寒,生生凍在原地。

一聲熟悉的輕嗤,阿沅雙睫沒出息的顫了一下,悄摸看去,仍是一雙欠揍的、濃黑的桃花眼。

見沒有詭異的紅霧,阿沅不自覺鬆了口氣。

她聽到身後薛時雨喚道:“阿陵,就等你了!”

“借過。”

季陵看也未看她一眼,長腿一邁就從阿沅身前走了過去。

阿沅狠狠鬆了口氣的同時,卻也覺得莫名有一絲悵然若失。她搖了搖頭,甩掉這莫名其妙的感覺,想什麼呢,她還有正事要做呢!

阿沅正要化作一縷青煙飄去時,忽然後衣領就被人揪了起來。

阿沅:“???”

季陵就這麼堂而皇之的揪著她的後衣領長腿一邁,落座於早已為他安排好的宴席之上,而阿沅被他拎到了身側,季陵猛地一拍桌,阿沅猛不丁一驚就這麼坐了下來。

再抬頭時,沈易就站在她前方三步的距離,鳳眸一片漆黑。

季陵抓著她的一隻腕子扣在桌上,對著沈易扯唇道:“她跟我坐。”

作者有話說:

明後兩天會早點更新,大家明天見啦!

這裡放一個接檔文預收,求預收嗷!

文名:《我在全員惡人文裡普度眾生》

喬燃穿書了。

穿到一本披著仙俠外衣的古早替身虐文裡。

劇情兩個字可以概括:狗血。

男一,道貌岸然斯文敗類師尊,為了白月光剜了女主心頭血。嘖,渣男。

男二,人模狗樣黑心蓮大師兄,為了白月光取了女主雙眼。呸,渣男。

男三,扮豬吃虎心狠手辣千年老妖,為了白月光毀了女主金丹又折了女主靈根。tui,渣男。

男四,人前清心寡欲人後真香盛世白蓮佛子,他倒沒怎麼虐身,隻不過是得到了女主的心又拋棄了而已。

幸運的是,喬燃沒有穿成倒黴催的二師姐女主,而是癡傻的炮灰六師妹。

喬燃本來做好了混吃等死、裝瘋賣傻過日子的準備,直到看到了二師姐——

二師姐貼貼~~~

仙女這麼可愛,渣男都給我滾啊啊啊啊!

喬燃:守護全世界最好的二師姐!

直到某一天,喬燃發現了二師姐的秘密。

二師姐是個……帶把的。

···

二師姐:燃燃,不是要貼貼嗎?

喬燃:你走!走遠點!把二師姐還給我嗚嗚嗚!

二師姐小心翼翼:二師姐沒有,二師哥可以嗎?

(PS:怕誤會特此解釋,全文沒有任何耽/美情節,全文男性都是筆直筆直的!)

家人們,喜歡記得收藏呀!

第32章 32 ◇

◎“就這麼怕我跑走呀?”◎

季陵大手扣住阿沅的腕子, 猶如鐵鉗般桎梏於案桌之上。

阿沅掙了掙,沒掙動,咬牙死死瞪著上方季陵因瘦削顯得異常冷酷的側臉。

在他麵前三丈之外, 書生麵容蒼白, 看到阿沅的動作,眉間一蹙, 鳳眸泠泠的看著他:“她不舒服。”

季陵沒說話, 依舊扣住阿沅的腕子, 甚至另一手置若罔聞般拿起案桌上的茶壺給自己斟了杯茶!

書生就是再好的涵養也忍不住了,向來掛著淺笑的俊臉隻剩清冷, 溫潤的嗓音也凍結成冰:“放開她。”

季陵兀自飲下一口, 放下茶盞, 修長的指尖摩挲著杯沿,竟是看也不看他一眼,聲音中全是譏諷:“我不放你要如何?”

沈易鳳眸倏然幽深, 正要上前,兩道聲音同時橫插了進來:

“阿陵!”

“誒,都是自家人!”

沈琮和薛時雨互相對視了一眼, 沈琮衝薛時雨無聲地笑了笑,意思是:交給他。

薛時雨頓了一下, 微微退後, 緊鎖的眉間依然沒有放鬆。

沈琮大步上前, 走到季陵和沈易中間,朗笑道:“你們……之前應該已經見過麵了吧?嗯……看來, 是有些誤會。”

沈琮先對沈易道:“薛姑娘你已經見過了, 這是薛姑娘的義弟季陵, 年紀小, 有些衝動,卻是個難得的天賦異稟的除妖師。彆看他年紀小,很可靠的。”

書生眸色淡淡,聞言隻略略點了點頭,雙眸並未放在季陵身上,而是望著幾乎被季陵納入懷裡的阿沅。

鳳眸深深,薄唇幾乎抿成一條線。

沈琮又接著看向季陵:“這是沈易,你和時雨沒見過,是我…一遠房……”

季陵仰頭又灌下一杯茶,將茶杯重重的放在案桌上:“沒興趣。”

那一下,嚇得阿沅一顫,季陵往下瞥了一眼,嗤笑了一聲。

還是個膽小鬼,膽子這麼小也不知之前是怎麼抵抗住……

“季陵,我會跟你拚命的。”

毫無預兆的,那雙明明怕得要死又無畏的琥珀色瞳眸再一次閃現在他麵前,季陵一僵,下顎繃得緊緊的。

但手仍然沒有放開。

甚至,鉗住阿沅的力道更重了。

阿沅:“……”

阿沅倒吸一口氣……氣死了!!!!

薛時雨警告的瞪了一眼季陵,對沈易道:“抱歉,舍弟頑劣……”

即便有沈琮中間打圓場,氣氛依舊沒有緩和。沈易搖了搖頭,見阿沅麵容有些白,被季陵攥住的手,脆弱、易折,已然泛紅,再也忍耐不住,卻見阿沅對他擠了擠眉,又擠了擠眼。

沈易:“……”

阿沅在最初的驚嚇之後很快鎮定下來,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最好不要觸季陵這廝的黴頭,尤其在他明顯已經很生氣的情況下。

其實季陵陰沉是陰沉了點,向來內斂,像這樣情緒外露是極少極少發生的。

除了薛時雨,他其實很少會為彆的事情動火。

阿沅狐疑的打量著季陵,是跟……

大叔說的“走火入魔”有關麼?

總之這個情況下,書生就彆趕上趟了。

雖然阿沅是很感動的啦,但他那點花拳繡腿在季陵麵前真的不夠看的。

阿沅能抗住季陵的威壓一次,可抗不住第二次。她也清楚自己的斤兩,況且……她真的抗住了季陵的威壓了嗎?

不一定。

雖然她很想裝作不知道,但離季陵最近的她不得不承認,這廝放水了。

可問題是,為什麼放水?

她跟在這廝身後跑了三年,這廝從來下死手,從未見過他放過水。哪怕跟薛時雨,跟心上人比劃比劃,也跟木頭似的,不把如此明豔的女子打趴下去不肯罷休。

“放水”這種事可以發生在任何人身上,唯獨不可能發生在季陵身上。

彆看他手段毒辣,在某些方麵是很單純的。

贏就是贏,輸就是輸。打不過就是死了也正常。

“放水”於他來說是很沒必要且多餘的事。

隻有懦弱、無能的人才會這麼做。

由此……他更沒有理由對她放水了。

雖然阿沅隻跟了季陵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三年足夠一個少年長成一個青年,不敢說完全了解他,卻也知道再怎麼變,一個人的秉性是變不了的。

季陵這廝哪怕現在沉穩許多,但仍然就跟三年前阿沅初見他時一樣——

這個人的血是冷的。

他可以冷眼看她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求他放過她求他給她一條生路,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麵。

第二次,是阿沅為了求季陵放過琯琯,再次跪在他麵前。那次他也是冷眼看著她,甚至表現的極為不理解:“你為了一隻妖跪我?”

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她也是妖啊?

或許在他眼裡,妖就是妖,是個比螻蟻還要低賤的生物。

在仇視妖這方麵,季陵尤其的坦誠。比某些滿手血腥卻口口聲聲“除魔衛道,不得已而為之”的人好得多。

人妖本就殊途,阿沅不會奢望每個除妖師就跟大叔一樣把妖當人看,但他有沒有想過,某些鬼怪,就像她,在變成畫皮鬼之前也是人啊。

季陵沒有想過,或者不屑去想。

他的世界,除了贏就是輸,除了生就是死。永遠是黑與白之間,唯一的例外就是薛時雨吧。

阿沅時常想,那些口口聲聲除魔衛道的人真是為了除魔衛道還是為了看弱小如她這樣的小妖跪在他們身前一遍又一遍的哀求呢?

很長一段時間阿沅以為季陵就是這樣的人,他熱愛殺戮,更熱愛跪在他麵前的那一雙雙恐懼的眼睛。

即便他不承認。

但是之前發生的事,她又遲疑了。

明明他可以輕易的讓她第三次跪在他麵前,像她這樣的小妖三翻四次忤逆他不該氣得要死嗎?尤其在她當時說了那樣近乎挑釁的話。

“季陵,我會跟你拚命的。”

或許在那廝耳裡聽起來更像個笑話吧。

但最後一刻,他還是放過了她。

……為什麼?

不為其他的,阿沅當然不會以為自己比薛時雨的分量還重,她是真的很好奇季陵在那一刻腦子裡在想什麼。

她原來以為自己還是很了解這廝的,畢竟在那未來的幻境裡,他與她糾纏了半生,她在一旁看著,好像也隨著幻境裡的“他們”過了半生。她敢肯定,薛時雨都沒她了解季陵了解的多。

可現在,她也看不懂季陵了。

至於為了她翻遍整個鬼市還大刑審問半瞎李?

至於麼???

阿沅可沒那麼大臉。

哎呦,不能想,越想越好奇了。

況且這是她自己的事,她不想把書生牽進來。

書生已經因為她受了很多傷了,再被季陵揍一頓,大羅神仙都救不回來的。

阿沅衝書生擠眉弄眼的,沈琮和薛時雨都看明白了,就他還杵在那兒!跟大傻子似的!

見書生沒反應,阿沅瞪了他一眼,無聲的對他說:“彆搗亂!”

沈易俊容微霜,下顎繃得緊緊的,何嘗不明白她的意思?

阿沅瞪了他一眼,索性扭過頭不再去看他。

“喂,都多久了還開不開宴啊?這小小邊陲小鎮的城主派頭也這麼大啊?老人家可等不起啊。”

半瞎李落座於斜上方一桌,此時的他更怪異了。露出來的一隻手和一隻腳腕是乾枯的、黑瘦的,而另一隻手和腳腕卻是白皙的、健康的。他獨眼微眯,手持佳釀,顯得心情極好。

而與他同坐的小道士麵容呆滯,右側的手腳俱是空蕩蕩的,癱坐於軟墊上,整個人已經,廢了。

半瞎李抓著他的後脖將他摁進案桌上的湯碗內,大笑道:“吃啊,你怎麼不吃啊?小兄弟,老夫還要多謝你啊,你可得好好補補。”

阿沅這才發現,在座的都是大牢裡的人,除了妖僧都到齊了,這樣形形色色的人聚在一起,實在是個……詭異的宴席。

除了主坐上空著的椅子。

沈琮對著一旁伺候的小兵微微揚了揚下顎,俊容沉了下來:“去把你們城主叫來,若是你們請不動,本官可以代勞。”

“是是是是,沈大人稍安勿躁,小人這就去!”

沈琮轉而握住沈易的肩,已然換了副臉。笑道:“我的好堂弟,佳人心意已決……我們也落座吧。”

阿沅故意硬著頭皮不去看書生,她知道書生還在看著她。

她這麼做,應該夠明顯了吧?

沈易眼瞼下垂,落在身側的手蜷了蜷,又鬆開,輕聲道:“走吧。”

果然過了一會兒,書生隨沈琮入了席,正好坐他們對麵。

阿沅聽著動靜,悄悄鬆了一口氣。

一聲嗤笑自頭頂上方傳來:“你很關心他?”

阿沅眉心微蹙,沒說話。

季陵輕嗤著,掌心的茶盞已然有了一絲裂縫。

“……嘶,疼。”

季陵微微一頓,眼神往下落去,恰巧落進一雙微微泛著淚花的貓眼裡。

阿沅眼圈微紅,疼的。

她咬牙切齒看著季陵:“鬆手吧,我不會跑的。”

季陵這才發現自己攥著的那一截已經紅了一圈,他劍眉皺起,語氣嫌棄:“我都沒用力。”

阿沅:“……”

季陵這麼說著,還是鬆開了,但又沒完全鬆開,拎著阿沅的腕子放在案桌下,膝上,沒再用力了,可大手依然扣著她。

阿沅氣笑了:“就這麼怕我跑走呀?”

季陵沒說話,悶頭又灌進一杯茶,阿沅可太了解他了,知道他這是進入安靜模式了。

這廝就是這樣,目中無人慣了,心情好了會陪你說兩句,不想說話的時候,用木頭撬他的嘴他都不會說的。

阿沅眯著貓眼,以她的角度隻能看到他上下滑動的喉結,零星水珠沿著下顎淌下。

她忽然湊上前,挨得更近,甫一靠近,她就能感覺到身前青年硬邦邦的身軀忽的繃緊了。

阿沅微微仰著頭,湊近他的耳畔,輕聲道:“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麼嗎?”

季陵吞咽了一口茶水,喉結快速上下滑動了一下。

他下意識回道:“什麼?”

阿沅反手,在他扣住她手掌的掌心處飛快撓了一下又溜走。指尖戳著他硬邦邦的手臂,壞心的盯著他異常緊繃的側臉,一字一句道:

“像個被婆娘戴了綠帽的漢子呀!”

作者有話說:

沈易:……我才像吧!!!!

阿沅:……

小季:……忽然覺得沒有那麼難受了呢。

明天會在上午發新章的,大家睡一覺就會看到啦。

明天見啦!

第33章 33 ◇

◎“她說行,就行。”◎

阿沅和季陵那桌特彆偏, 且阿沅又是個骨架小的,被季陵半拘半押入懷,幾乎整個人嵌了進去, 加之穿的都是白衣, 不細看一時還看不出是倆人。

尤其季陵一張臭臉光擺著就能鎮邪,沒幾個人敢往他那兒瞧。

其實季陵此刻是懵的。

他完全是憑本能提溜阿沅的後脖將她扣在身邊, 至於將她扣在身邊後應該做什麼, 他完全沒有想法。

他隻是不想阿沅呆在那個人身邊。

於是頭腦一熱就把阿沅逮過來了, 僅此而已。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心頭有一把火在燒, 人已經在他身邊了, 他卻不想看到她。一看到她就會浮現那個場景, 她望著他,說:

“季陵,我會跟你拚命的。”

決絕又陌生。

愚蠢又天真。

隻要一想起這個, 他渾身的血液又開始沸騰了,又開始叫囂著殺戮。所以他不斷的喝水,為了平複不斷上湧的燥意, 也是為了逃避。

他不想看到阿沅,甚至不想聽到她說話, 因為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

雖然這麼想, 但還是有絲絲縷縷、源源不絕的邪氣糾纏上來。

嗬, 什麼叫“他是我的人”?

這個傻鬼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她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她……

她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季陵瘋狂地灌下一杯又一杯茶水,企圖熄滅心底越燃越盛的火。

他做到了。

然而輕易地就被摧毀了——

“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麼嗎?”

沁人的香倏然像隻小勾子似的往鼻子裡鑽, 甜而不膩, 越發凸顯舌尖茶葉的苦澀。

季陵呼吸一滯。

一片柔軟壓在了手臂上。

他一時忘了舌尖的苦澀, 忘了心裡的那團火, 下意識回道:“什麼?”

掌心被撓了一下,又溜走,就像以往無數次悄然降臨又消失無彌的旖旎。

“像個被婆娘戴了綠帽的漢子呀!”

心頭一直懸著的那根弦忽的,崩了。

沒錯,阿沅就是誠心惡心季陵的。

她記得當初那隻不知天高地厚的九尾狐妖是怎麼勾引季陵的,也記得季陵是如何厭惡,自然也記得九尾狐妖的下場。

被自己平生最恨最厭惡的鬼怪引誘很難受吧?

阿沅略帶惡意的看著他,指尖一下一下戳著他硬邦邦的小臂,然而在季陵濃黑的桃花眼瞥下時,卻怎麼也戳不動了。

確實……有點害怕。

她對季陵的恐懼簡直是植根骨髓裡的,她見過那些薛時雨見過的、沒見過的那些手段,尤其又經過半瞎李普及的新手段……

“咳咳……”

阿沅戳著季陵小臂的手指僵在空中,裝作低咳避開他的視線,一邊默默為自己打氣,慫什麼,不能慫!

她又纏上了季陵的小臂,兩隻手如藤蔓一般將那遒勁有力的小臂緊緊抱在懷裡,如果能忽略掉那微微顫抖的指尖就更好了。

那廂,在他們對麵,沈易杯中的酒已經許久沒有添了。

他鳳眸一片陰翳,修長而根根骨節分明的手指骨泛白,掌內酒杯隱隱有龜裂的痕跡。

沈琮笑著往他杯裡添了酒:“我的好弟弟,有時太斯文了也不好啊。”

沈易輕笑了一聲,一口飲進杯中的酒,向來斯文俊秀的書生忽然多了一分落拓瀟灑的不羈:“她說行,我相信她。”

“不過……“沈琮挑了挑眉,”你真的相信她行麼?看起來不像的樣子啊。”

季陵逼近,阿沅幾乎整個人僵在他懷裡。

沈易偏過頭去,不再去看。隻盯著杯中的酒,看著杯中酒上泛起的點點波瀾,緊抿的薄唇微掀,粲然一笑:“她說行,就行。”

又是一杯飲儘。

然而酒杯再次落在案桌上,沈易微微張開手,已在他手心化作了粉塵。

沈琮在一側盯著看了許久,笑道:“幾年不見,脾氣變好了啊。不過你真的不擔心麼?我可聽時雨說,季陵那小子藏著掖著人家姑娘三年之久,寶貝的很呢,我看也不是流水無情落花無意啊,人小夥長得俊又年輕新鮮,我不信你個老家夥心裡一點不急?”

“急什麼。”沈易撚著案桌上的粉塵玩,右手微傾,看著粉末從掌心一點一點淌下,鳳眸微眯,像隻城府極深的狐狸,“小年輕,總要摔摔跟頭才會學乖啊。”

沈琮“嘖”了一聲:“我就見不慣你這幅穩操勝群的模樣。”

沈琮起身,先是打發小兵又去請了一遍城主,這次再請不來,他親自去請。接著俯身在沈易耳側道,“你說,什麼樣的感情叫一個女孩無名無分的,像個影子一樣跟了三年呢?”

說罷哥倆好似的拍了拍沈易的肩,“一枚海靈珠。你接著喝悶酒吧,我自去尋我的佳人了,回見……好‘弟弟’。”

沈琮端著酒杯去了薛時雨那桌,沈易低頭輕笑了聲,索性閉目養神,指尖一下一下輕輕點在案桌上,顯得極有耐心的樣子。

隻是玉白手背上浮現的根根青筋……看著還是有些突兀。

那廂,季陵嗓音壓得極低,幾乎懸在阿沅耳側,與他周身凜冽的氣息不同,他並不是冰人做的,他呼出的氣息是炙熱的,阿沅攀附的手臂也是堅硬但卻溫熱的。

阿沅體溫偏涼,幾乎有被燙傷的錯覺。

熱氣噴灑在耳畔,粘稠又危險:“你說什麼?”

真是奇了怪了,原來不是避她如蛇蠍麼?阿沅本來做好了被一把推開甚至手起刀落,頭點地的準備,這是在乾嘛?

跟想象中的不一樣啊?

阿沅忍著心中的怪異,有些僵硬的鬆開了手,他不按劇本走,阿沅也就喪失了和他飆戲的興致。索性把一早準備好的台詞說了:“我知道你為什麼非要抓我。”

季陵微微一愣,柔然無骨的雙臂從他臂彎上撤下的一瞬間,他居然想抓回來。

這個念頭如此之強烈,強烈到他不能裝作視而不見。他不願去深究,兀自又飲下一杯茶,眉心皺下深深的紋路。隨即道:“……你知道?”

季陵說完,慣常譏諷一笑。

連他自己想了三個月都沒想明白的事,她怎麼會知道?

自作聰明的傻鬼。

阿沅咬了咬牙,算了,不跟他計較。

“那日我沉下潭底,取下琯琯的鎮魂符。如果我沒猜錯,我成了彼岸花的新宿主對不對?你們在芙蓉鎮逗留這麼久,其實是因為拿彼岸花沒辦法對不對?想消滅又消滅不了,而我又成了彼岸花的新宿主……留著我這個禍害太打臉了,所以必須抓到我對不對?”

阿沅思來想去也隻有這麼一個原因了。

然而季陵的反應卻不是這麼回事。

他眉間擰成一道深深的溝壑,濃黑的眸定定的看著她:“你是這麼想的?”

阿沅:“???”

不然呢?

難道不是因為這個?

那是因為……什麼?

阿沅愕然了一會兒,沈琮從身前走過,她頓了一下,眼神不由自主跟了過去。

她看到沈琮端著酒杯走到薛時雨身邊,火光下,將兩人的影子拉得極長,遠遠看去看對璧人一般。

事實上,他們的確很般配。

阿沅看到沈琮輕柔的將薛時雨耳邊的亂發撥到耳後,薛時雨微微錯愕後並沒有拒絕。

阿沅看到了,季陵當然也看到了。

他一口飲進茶水,重重的將杯子砸在案桌上,殘留的水珠四濺,阿沅怔怔的盯著案桌上那微末的殘留的茶葉渣,在一灘殘留的水珠上看到自己微微蒼白的麵龐。

她心底極輕的“啊”了一聲。

原來如此。

阿沅此刻終於知道那種怪異的違和感在哪裡了。

季陵從來隻肯讓她藏在油紙傘裡,他不願她出現在薛時雨麵前,想必是怕臟了薛時雨的眼吧?

她故意靠近他,也是故意惹他生氣,同時心裡也有在想,他扣著她,難道就不怕薛時雨看到……

原來如此。

在山洞,為了救他,她忍著羞恥解開羅裳被毫不留情推了出去。一副聖人的惡心模樣。

而此刻,他卻並不反感和她親密接觸。起碼表麵上是這樣的。

原來如此。

阿沅忽的笑了起來:“自己看不慣他們打情罵俏,所以利用我來報複是麼?”

季陵確實在看沈琮、薛時雨二人。一看到沈琮接近薛時雨,他就忍不住內心的暴戾,連連喝下三杯茶水。

“季陵,你真的……真的太幼稚了。我本來還以為你勉強算個人的。”

阿沅在他懷裡低低說著什麼,季陵終於舍得從沈琮、薛時雨二人身上撤下視線,又落在懷裡的阿沅身上。

從他的角度隻能看到阿沅發頂上小小的發旋,很可愛,他還是第一次發現。

心中激流的暴戾稍稍褪去了一些。

他俯下身,頓了一下,才道:“你說什麼?”

“我說你……”阿沅忽然頓住了,輕輕笑了聲,仰起頭看他,輕輕歎了一聲,“哇……你真不是個東西。”

那雙貓眼明明在笑,卻泛著淚光。

兩隻眸全然映著他的麵容,卻那麼哀傷。

季陵忽的怔住了。

胸口那處一下一下,越跳越激烈,幾乎快躍出胸膛。

季陵怔怔的盯著身下那張芙蓉麵,阿沅眼中的哀傷忽然化作了利劍,唇是紅的,齒是白的。一張一合,張合之間在季陵眼裡化作了極慢的動作——

“你、個、王、八、犢、子!吃!屁!去!吧!”

阿沅一口狠狠咬住季陵扣住她手的虎口處,季陵吃痛一鬆開,阿沅倏然化作一縷青煙直直朝前猶如利劍般射了出去!

所到之處,物什翻飛,直直奔入書生內衫裡的書卷處,消失不見。

書生連連後退三步才勉強站穩,才勉強緩解這突如其來的巨大的衝擊力。

所有人霎時看向他。

書生捂著胸膛,俊容更白了點。飽含歉意的對眾人笑了笑:“小生身體不適……先下去歇息片刻咳咳……”

說罷朝沈琮處極輕的勾了勾唇,捂著胸膛翩然離去。

而季陵錯愕的呆在原地,身上全是茶水殘渣。

虎口處牙印鮮紅,沁出斑斑點點的血珠。

沈琮扶額歎了口氣:

“我的海靈珠啊……這老狐狸。”

作者有話說:

明天的章節會在晚上十一點發,因為怕影響夾子排名orz~~

明天之後每晚九點準時更新!

明天見啦各位!

第34章 34 ◇

◎“抓到你了。”◎

季陵在短暫的錯愕之後, 極快的追了出去,然而目之所及卻是一片黑沉沉的夜。

颶風卷著漠漠黃沙,除了沙子, 還是沙子, 哪有什麼人影。

“嘖,還是太嫩了。“

季陵回眸, 冷淡的月光映著他有些鐵青的略顯青澀的麵龐, 沈琮連連後退, 舉著手中的盤子:“我說這漠北的羊肉呢!真是不錯,季陵小弟, 要不嘗一嘗……”

季陵撞開沈琮的肩, 麵色鐵青走了進去。

“嘶……”沈琮低笑著揉著自己的肩罵道, “臭小子,有人治你!”

——

這隆穀小小的城主,住宅卻甚是氣派。還效仿長安的文人騷客建起了亭台樓閣。

隻不過諾大宅第卻沒什麼小廝仆人, 空洞洞的,夜晚的風聲穿過廊道,靜的人發慌。

沈易如入無人之境般, 隨處尋了一屋便一腳踏了進去——

阿沅感覺到書卷被小心的放在了軟墊之上。

沈易盯著軟墊上的書卷看了一會兒,正待說話, 裡頭先傳來阿沅略帶點點哭腔的故作凶狠的聲音:“不準說話!”

沈易:“……”

沈易默了一會兒, 抿了抿唇, 微微張開口,裡頭又傳來聲音:“都說了不要說話!”

沈易:“……”

阿沅抱著雙膝坐在書卷內, 等了一會兒, 忽然聽見一串走遠了的腳步聲, 書生應該被她氣走了吧?

氣走了好, 她此刻不想見到任何人,不想聽到任何聲音。

他們都走了最好!

她埋首在雙膝之中,兩手攥得緊緊的,死死咬著唇。

許久,一股熟悉的檀香飄了過來。

阿沅鼻頭聳動了一下,依然埋首於雙膝之間,沒有動靜。

然而這股香卻越來越濃,絲絲縷縷的往她鼻腔內鑽。

阿沅指尖微顫,抬起了頭,靜靜聆聽了一會兒,確定沒聽到外頭有什麼動靜,悄悄飄了出去。

隻見軟墊前一隻正在燃燒的香燭。

她略略一怔,左右看了看,化作了人形,走過拾起香燭。

才撿起香燭,又是一縷香飄來,前方又出現一根香燭。

阿沅一頓,往前走了兩步,忽覺不對,正要化作一縷青煙飄走時被人一把從身後攥住了腕子,輕笑的聲音響在耳畔:

“抓到你了。”

“啊啊啊啊啊啊!有鬼!”

阿沅反手將香燭猶如棒槌一樣砸在攥著她手的那人身上,書生吃痛鬆開,連聲求饒:“是我是我!”

阿沅一頓,香燭懸在空中,準確說是書生捉著她兩隻腕子,終於止住了這場暴行。

“……嘶。”沈易齜牙咧嘴了一會兒,苦笑道,“咳咳……姑娘真是鬼喊捉鬼第一人……”

阿沅:“……”

室內光線暗淡,但足夠阿沅瞧清眼前這人是誰,她沒好氣道:“誰讓你嚇我的!放手!”

哪知書生想也不想回了句:“不放。”

阿沅愣了一下,隨即危險的眯起貓眼:“……你說什麼?”

書生真是出息了,定定地看著她,又重複了一遍:“不放。”

阿沅:“……”

阿沅一口氣梗在喉頭,不上不下的,瞪了書生好一會兒後,氣笑了。右手甚至向上威脅著拋了拋香燭:“你確定?”

書生:“……”

書生有些後怕的瑟縮了下,還是梗著聲道:“不放。”

阿沅:“……”

“好啊,好啊……不放是吧……”阿沅怒極反笑,她右手還握著那香燭,甚至調了調準頭。

書生以為她要擲過來,此時兩手分彆抓著她的腕子,騰不出第三隻手,又不想放手,隻能認命的閉上眼,然而等了許久,預想中的疼痛沒有降臨,他微微一頓後睜開了眼——

映入眼簾的是一顆揭了臉皮隻剩森森白骨的頭顱。

沈易:“……………………”

阿沅許久沒用幻術了,乍一用還有些生疏,見書生傻愣愣看著她,笑了:“嚇傻了吧?哼,看你以後還……”

書生倏然一笑:“姑娘即便如此在易心中也是美的,所謂美人在骨不在皮,姑娘的皮相自不必說,沒想到骨相也是極好的……”

阿沅簡直都傻了。

“你……”

是她真幻術生疏到此境界,還是這、這書生天賦異稟?!要換一般人早就嚇得兩眼翻白暈了過去才對!

阿沅不信邪,這次不光是顆白骨森森的頭顱,受了半瞎李的啟發,兩顆眼珠從眼眶內提溜提溜掉了出來,黑勳勳的眼眶木然和書生對視著。

而書生麵無表情,眉頭也沒皺一下。

阿沅:“……”

哇……真絕了!

阿沅偏不信,這次可是連頭顱都沒了!

頭顱從頸上滾了下來,書生麵前隻剩下一截玉頸。

阿沅緊緊盯著書生,甚至連氣也不敢喘,非要從他巋然不動的眉眼中抓出那麼細微的、堪稱害怕的表情——這是她作為鬼的尊嚴!

然而她還是失敗了。

書生巋然不動的俊臉倏然化作溫潤如玉的笑,甚至可以稱得上寵溺,眉眼彎彎的看著阿沅:“真淘氣。”

真、淘、氣。

阿沅:“……”

阿沅:“………………”

阿沅解了幻術,服了。

她愣愣的看著書生:“你……真不是一般人。”

書生臉上的笑愈加明媚:“姑娘骨相絕佳,不過還是這樣好些,倒也不是那樣不好,隻是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欣賞……”

阿沅徹底服了,這世上竟還有這樣的怪人!

她見沈易還擒著她的雙腕,冷冷的笑了,不耐煩的打斷他:“上一個扣住我腕子的人非逼著我跟著他演了場好戲,你呢?你想要我做什麼?”

沈易一頓,臉上的笑容斂了起來,鬆開了阿沅的手,抬眸鄭重地對她道:“抱歉,是我逾距了。”

鳳眸泠泠如一汪清潭,全然倒映著阿沅的身影,其中全是懊惱和坦蕩的歉意。

阿沅一怔,倒也沒想到書生鬆的這麼快,也沒想到眨眼就道歉了,還這麼鄭重,看著他注視她的雙眸,恍惚讓她覺得……覺得自己很重要的樣子。

太嚴肅了,倒給她整不好意思了。

阿沅有些彆扭的避開書生直直凝視她的視線,胡亂擺了擺手:“沒事就彆煩我……”

她說完就想飄回書卷內,忽然手又被拽住了,不過這次很快就鬆開了。

書生低聲道:“抱歉。”

阿沅一怔,回眸看向書生,眉頭微蹙:“……你乾嘛?”

書生頓了一下,從內衫內拿出一把小香燭,有些局促的摸了摸鼻子,笑道:“你晚上都沒吃……”

阿沅徹底愣住了。

書生捧著那把小香燭上前一步,又怕太唐突了,稍稍退後一步,小心翼翼看著她,帶著些討好:“吃一些再回去吧?好嗎?”

阿沅愣愣的看著眼前修長的大手之上一捧紅豔豔的香燭,許久,忽然偏過頭,吸了吸鼻子,在出聲時聲音有些啞:“……要你管。”

話是這麼說,卻不再抗拒了。沈易看著一隻小小的蔥節似的小手從他掌心拿了一隻小香燭,鳳眸彎了彎,將手裡的全塞給阿沅:“多吃點。”

阿沅並沒有直接接,略微思忖了一下打了個響指,書生手裡的香燭都變得小小的,被她塞進了書卷內,阿沅一邊賽一邊嘀咕:“能吃好久呢……”

沈易頓了一下後,無聲地笑了。又聽見她一個人一邊塞一邊自言自言:“下次就用不著用書換了……啊,下次碰見胡商能不能把書換回來啊……”

阿沅兀自嘀咕著,冷不丁一隻大手悄悄蓋在了她發頂上。

阿沅一頓,橫眼看向身邊的人:“你乾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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