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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有隻畫皮鬼 張多樂 89090 字 4個月前

書生的手仍然落在她發上,聞言一雙鳳眸一眨不眨望著她,極其坦誠的望著她,輕聲道:“我……可以抱抱你嗎?”

阿沅手上動作一僵:“?”

“???”

書生仍然直勾勾看著她,鳳眸裡波光流轉,稱得上是溫柔似水。

阿沅倒吸一口氣,小臉都憋紅了,驟然推開了他:“登徒子!!!”

突然,一道巨響從阿沅上方傳來!

阿沅愣了一下,冷不防一隻穿著繡鞋的腳垂落在阿沅臉側。

阿沅:“………………”

阿沅驟然尖叫一聲,跳著撲到書生懷裡。兩手死死拽著他的衣袖,小臉死死埋進他的胸膛:“有鬼有鬼!真的有鬼!!!”

沈易仰頭看去,橫梁之上一個丫鬟打扮的少女,上吊自儘了。

她雙目未合,麵容青白,好似還未死去多久。

雙眸隻餘眼白,死死瞪著他們二人。

沈易大手揉了揉阿沅的發,安撫道:“沒事沒事,彆怕。”

阿沅渾身都在發抖,膽小的要命,死活不肯從他胸膛前抬起頭,甕聲道:“有鬼!我都看到了!兩隻眼都看到了!!!”

沈易笑著歎了口氣:“有有有,你說有就有吧……”

他如願以償的兩手箍住了阿沅的腰,將她抱了個滿懷,胸膛震動,發出沉悶的憋笑聲,“小生說實話啊,這個可半點比不上姑娘整顆頭顱滾落在地來的精彩……”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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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35 ◇

◎“你嚇到她了。”◎

阿沅氣不過, 兩指悄然滑落在書生的腰上,正要擰他一把時,忽然上方傳來一道沙啞的少女聲音:“救我……救我……”

阿沅登時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兩手死死抱著書生的腰:“啊啊啊啊你還說沒有鬼!快出去!快帶我出去!”

沈易看向上方, 眉心微蹙。

橫梁之上,少女麵容青白, 明明已沒有生者的氣息, 卻還能口吐人言, 這是已經化靈了還是染上了妖氣?而且……

短短瞬息的時間,少女本還算豐盈的臉龐, 凹陷了下去。

沈易鳳眸漸漸眯了起來, 與此同時, 屋外忽然傳來小兵的聲音:“誰在裡麵?”

阿沅像個鴕鳥似的埋在書生胸膛前,頭還往裡拱了拱,催促他:“快走呀!跟鬼呆在一塊兒你不怕啊!”

沈易:“……”

“小生還真不怕。我不光不怕, 我還敢抱鬼呢。”沈易扯唇一笑,一把摟住阿沅的腰,騰空打橫抱起, “走嘍!”

阿沅一聲尖叫被自己捂住嘴吞了進去,本想給書生一拳, 叫他放下她, 她有腿自己能走!然而騰空的瞬間, 目光冷不丁就跟橫梁上的少女來了個對視,少女麵容凹陷, 猶如骷髏, 雙目隻餘眼白, 歪著頭看她, 雙手拚命在脖子上抓撓著什麼:“救我……救我……”

阿沅倒吸一口冷氣,複又埋首進書生的懷裡,這次說什麼也不肯抬頭了!

沈易低頭看了一眼,輕笑一聲,大步走出房門。

在屋外的正是方才被沈琮催著去喚城主的小兵。

小兵一手提著燈籠,見書生就這麼打橫抱著女人出來,忍不住往他懷裡瞧個真切,沈易不動聲色側過身擋住了小兵的視線。微霜的俊臉,眸色淡淡:“裡頭有個姑娘已死……”

小兵見看不到懷中的佳人,興致跟著寡淡下來:“走吧,沈大人叫小的來喚你們過去開席。”

小兵說罷就提著燈籠往前走。

沈易聞言眉頭蹙了起來,僅有的一絲笑意也沒了:“你沒聽到裡頭有個姑娘已死了嗎?”

小兵聳了聳肩:“這大漠黃沙的,死個人不是很正常麼?況且這是下人房吧,隻是一個丫鬟而已,不打緊。”小兵說著停了下來,舉著燈籠催促道,“城主已經在堂前了,就等你倆了,快走吧。”

小兵提著燈籠在前,沈易鳳眸沉了下來,靜默了一會兒才跟了上去。

及至堂前,小兵先行個禮下退了。而書生還打橫抱著阿沅徑直往前走。

在最初的恐懼之後,阿沅現在隻覺得害臊。方才還有個小兵在,她龜縮在書生懷裡索性龜縮到底,現在就剩他們兩人了,阿沅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袖:“放我下來。”

沈易聞言,足下未停,眼神往下瞥了一眼:“不怕了?”

“我……我怕什麼!”阿沅瞪了他一眼,“放我下來!”

沈易輕笑一聲,正待放下阿沅,忽然拐角處傳來說話聲:“時雨,難道你還不知道我的心意嗎?”

沈易、阿沅均是一頓,互相看了一眼。

阿沅一臉無所謂的樣子,耳朵卻登時豎的老高。

見對方不答,那道男聲繼續,這次略顯急促:“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麼,你想找到殺害父母的仇人再考慮其他,可是時雨,天地茫茫何時是個頭?血海深仇我陪你一起承擔好嗎?”

是沈琮沈大人的聲音。

“沈大哥……對不起我……”

薛時雨的聲音逐漸低下,阿沅跟著情不自禁前傾欲聽得更清楚些,沈易垂眸看了一眼,無聲笑了一下,一手環著她的肩,一手穿過她的雙膝,往上墊了墊。

阿沅一下就落在更高的位置,身下是書生一雙修長而有力的臂彎穩穩地撈著她。

書生還很貼心衝她揚了揚眉,意思是:夠不?要不要再高點兒?

阿沅:“……”

向來有些之乎者也顯得正經的書生,這一挑眉,橫生些挑逗的邪氣。

阿沅有些羞赧,暗戳戳瞪了他一眼以示警告,這次索性大大方方的,擰著眉頭細聽。

原來像薛時雨這種明豔的雷厲風行的女子在心上人麵前聲音也輕的跟蚊子叫似的啊……

阿沅想著想著,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動了動。

沈易垂眸看去,隻見她縮成一團往上挪了挪,腰下那塊肌膚從書生手上溜走,換成了膝彎落在他手上。

騰挪罷掩耳盜鈴似的扭過頭,整個人縮成一隻小蝦米,好似什麼都沒發生。沈易垂眸隻能看見一側紅得快要滴血的耳垂。

他輕輕歎了口氣,視線移開,落在地上有些褐色的黃沙上。

好可愛。

他環抱住阿沅的手不禁蜷了蜷又終歸平靜。

不能急,不能急,不能嚇到她……

現在還不行。

他在心裡這樣對自己說。

唉。

那廂沈琮向來穩重的聲音有些焦躁:“難道你還顧慮和季陵的親事?那隻不過是你父母口頭定下的親事做不得……”

沈琮突然一頓,眸光似利劍一般刺向沈易和阿沅的藏身處:“誰!?”

阿沅霎時捂住自己的口鼻,沈琮從拐角處疾步走了出來,隻見沈易一人以伸出雙手的怪異姿勢立於牆下。

沈琮還未開口問責,書生先皺起了眉,鳳眸冷冷射向他:“你嚇到她了。”

沈琮:“……”

薛時雨也從拐角處踱步走出來,見沈易微微點了點頭便疾步步入堂內。

沈琮有些煩躁的扯了扯衣領,冷笑道:“我倒不知道你還有聽人牆角的習慣?”

“現在知道也不遲。”沈易抱臂倚在牆上,笑了笑,“倒是聽到了個不錯的消息。季少俠和薛姑娘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確實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沈易一頓,忽對沈琮攤開了一隻手。

見沈琮沒反應,書生抖了抖手:“趕緊的。”

沈琮臉上更添了一層陰霾,臭著臉從內衫內拿出一珠子丟到沈易手上。

沈易盯著掌心上流光璀璨的海靈珠半晌,鳳眸眯了眯,將珠子收入懷內,笑道:“謝了。”

就在書生提步正欲邁進堂內和沈琮擦肩而過時,沈琮忽然道:“還說我呢,我們玉陶小公主還哭著鬨著等你回去呢,大魏國君也就這麼一顆掌上明珠……”

沈琮微微頓了一下,手心在書生肩上捏了捏,低聲道,“天子之怒,伏屍百萬。你準備好了麼……國師大人?”

書生含笑的鳳眸倏然隻剩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黑。

話落,沈琮笑了笑大步離去。

沈易在原地靜默片刻,忽然唇角一勾,輕輕一聲嗤笑,又變作了倜儻磊落的病書生,跟著沈琮後頭踱步進了大堂。

而這一切阿沅全然不知曉。

她此刻安安靜靜呆在書生懷內的書卷裡,早在聽到季陵和薛時雨有親事時,就仿佛被雷劈了一般,腦子徹底轉不動了。

她跟了季陵三年竟然全然不知道。

她愣是沒在季陵和薛時雨二人身上看到什麼貓膩來,季陵這人話少從來不說就算了,薛時雨也從來不提,若不是從沈琮嘴裡得知,她恐怕這輩子都不會知道了。

阿沅這邊還沉靜在驚天秘密的餘韻中,那邊大堂內終於滿客了。

季陵一看到書生獨自步入堂內,案桌上的手緊握成拳,正要起身時被薛時雨低聲喝道:“坐下!還嫌鬨得不夠嗎?”

季陵緊繃著的俊容僵了一會兒,案桌上的拳指骨泛白,手背青筋猶如臥龍盤桓,許久才偏過頭去,終是沒有言語。

隻是桌上的拳久久未鬆開。

書生鳳眸瞥了一眼,薄唇微勾,坐在下首。

沈琮收拾好心情,看向主位上的人:“人已到齊了,城主,你可叫我們好等啊。”

主坐上較常人還寬敞許多的座位被填的滿滿的,幾欲開裂出來。主坐上的人背對著他們,膘肥體胖,就說那臂膀就有成年人三個那麼粗。紋著金文的黑緞長袍迤地,落在扶手上肥碩的大手戴滿了金戒指,一股撲麵而來紙醉金迷的腐敗味兒。就連立在他兩側的小童子也是穿金戴銀,一派奢靡。

這漠北人人瘦成皮包骨,原來這肉全長在了城主身上。

沈琮心想,也好,省得盤問了。至於行屍大軍一事,這狗官應該也是一無所知的。

沈琮直接亮了金牌:“你不必知道我的官職,見此令如見聖上。城主大人,想必你心中有數,也省得寒暄了,直接跟我走一趟吧。”

“……走?”背對著他們瞧不見城主的臉,隻有那猶如在風箱裡滾了一遍又一遍蒼老而沙啞的聲音傳來,“走去哪兒?不是要開席麼?”

瞬間,沈琮,包括台下的薛時雨、季陵、半瞎李、大叔幾人都察覺到了不對。

沈琮眸色漸沉,握緊了腰間的佩刀。

而台下書生還在低聲哄著阿沅:“要不要再吃點香燭呢……”

城主的聲音忽然變得驚慌,帶著星點稚童的天真:“不是要開席麼?為什麼要走?為什麼要走?不準走……都不準走!”

他兩側的小童細看下,神色呆滯,喃喃地重複著:“不準走不準走不準走不準走……”

台下,書生放棄了勸哄,有點吵。

他指尖摩挲著書卷的邊角,溫潤的聲音中帶著一點點不一樣的味道,似乎在誘哄:“你現在不出來,可是……要錯過一場好戲咯。”

書卷內,阿沅盤腿坐著,總算糾結完了季陵和薛時雨那點破事。心想能有什麼好戲?

不過,最終抵不住誘惑,悄悄飄了出去——

隻見沈琮執劍騰空飛起,直直刺入主坐上那背對著他們的龐大身軀的心口處,直接刺了個對穿!

阿沅瞳孔微微放大,隻見方才還占著優勢的沈琮斜飛了出來,那本坐著的身軀站起來有一座小山那麼高,心口處依然貫穿著那把利劍,他轉過身來差點叫阿沅尖叫出聲!

隻見他一張極苦的孩童麵相,然而他身披的那張黑緞長袍內卻有無數張糾結扭曲痛苦的臉,其中有一張赫然是方才阿沅在橫梁上看到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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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36 ◇

◎“有空打情罵俏,不如搭把手?”◎

那坨頂著極苦孩童麵相的怪物, 張開雙臂,臉上在流淚,黑袍上無數扭曲的人臉在哀嚎。而他的聲音卻無限的愉悅, 乃至因極致的愉悅在顫抖不已:

“吾皇您看到了嗎?您看到了嗎?您的要求我都做到了!做到了!“孩童臉上流下汩汩淚水, 雙眸帶著極致的狂熱,”請您降下神諭, 賜我長生吧!”

“什麼……玩意兒?”

阿沅眉頭擰成結, 手心忽然被塞進一顆沁涼的珠子。

阿沅一頓, 回眸見書生正衝著她笑:“小玩意兒,留著傍身。”

阿沅聞言看向掌心上的小珠子, 本下意識想推拒的, 然而臨到口怎麼也說不出口……

實在是太美了!

小小的隻有半寸指甲蓋那麼大的珠子, 燭光下流光溢彩,小小的珠子好像納進了一汪海洋,阿沅兩指撚著左右晃了晃, 好似會流動的蔚藍海麵也跟著起伏,細看下還有小小的白色浪花浮動。

沒有女生能拒絕吧!!!

阿沅握緊了就鬆不開手了,狐疑的看著書生:“……真給我啊?”

沈易揉了揉她的發:“次了點, 下次給你個更好的。”

阿沅皺眉本想撥開他的手的,不過才拿了人家東西, 讓人薅兩把頭發……也還行。

“有空打情罵俏, 不如搭把手?”

身旁忽然傳來一道陰惻惻的聲音, 是沈琮被打飛在地,吐了一口血沫, “還有, 海靈珠隻此一枚, 哪裡次了!??”

書生不知從哪拿出一把折扇, “啪”的一聲張開,擋在阿沅身前,恰巧兩滴飛濺的血珠濺在扇麵上。

“呀!”阿沅嫌惡的跳開腳,差點被血沾上了裙擺,“臟死了!”

沈琮:“……”

說來也奇怪,自從吸了書生的血後,阿沅聞見彆人的血味兒雖然也是有一些些吸血的衝動,但全在可控範圍之內,唯獨書生的血,勾的她費儘心神才能竭力抵抗住誘惑。

也幸好隻有他。

不然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那廂薛時雨、大叔、季陵幾人正和那坨小怪物打得難解難分,半瞎李早就不知跑哪兒去了。

阿沅遠遠望著,那坨巨人一樣的小怪物簡直刀槍不入,胸口插著一柄劍不說,薛時雨狂風驟雨一般撒在他身上的符紙也全然沒有用處,就連季陵幾乎將他捅成個篩子,人家依然屹立不倒。還在眼巴巴衝著虛空殷勤呼喚著:“吾皇賜我永生!吾皇賜我永生吧!”

阿沅歎了一聲:“這麼強的嗎?”

一點幫忙的意思都沒有。

開玩笑,妖和除妖師本就正邪不兩立,她憑什麼幫季陵和薛時雨?看季陵吃癟她才舒服呢!

沈琮又是一口血噴出來,他一把抹去看向沈易,書生連忙閃到阿沅身後,阿沅直接替他拒了:“就他一弱質書生,手無縛雞之力的,就算會點花拳繡腿,能幫什麼?”

阿沅難以置信地看著沈琮,對這位沈大人的印象簡直差到極點,“你怎麼當人堂兄的?這不是送人去死麼???”

阿沅越發覺得薛時雨是不是腦子被門夾了看上這貨。

沈易在阿沅身後,折扇背後隻露出一雙笑成月牙的鳳眸,連連點頭:“就是就是。小生還是不給大家添亂為好咳咳咳……”說罷,一手還應景的搭在阿沅肩上,“姑娘可要保護小生啊!”

阿沅手裡還把玩著書生剛上繳的“保護費”,胸口頓生無限豪情:“放心,姐姐再帶你飛一次天!”

沈易在背後笑眯了眼:“那小生先謝過姑娘了。”

阿沅擺了擺手:“客氣!”

沈琮:“………………”

沈琮聽著聽著瞪大了雙眼,又是一口血噴出,咬咬牙連連說了三聲“好”,恨恨看了躲在阿沅身後的沈易一眼又反身回了戰場,和怪物身旁的兩個小童子纏鬥了起來。

其實阿沅一點不擔心,她見過季陵、薛時鬥過更厲害的妖,更何況現在又加了個一看就是狠角色的大叔,對付這坨小怪物隻是時間問題。

果然,季陵、薛時雨一人鉗製住小怪物一隻手,大叔看準時機,全身罩了一層金光,手握成拳當胸擊在小怪物身上!

登時胸前凹陷了一大塊,小怪物發出一聲痛苦的嚎叫頃刻間本碩大的身軀融化成一團肉泥,慢慢滲入地下,隻餘一件黑袍和一柄利劍落地,乾乾爽爽的,竟一點血跡也沒有。

與沈琮纏鬥的兩個小童子也俱隻有一件衣服落在地上。

阿沅看懵了:“這是……贏了?”

怎麼贏得……這麼不痛快?

“屍解仙。”

書生在阿沅身後淡淡道。

阿沅側過身去:“‘屍解仙’?”

書生舉著折扇,搖頭晃腦道:“夫屍解者,形之化也,本真之練蛻也,軀質之遁變也①……”

阿沅直接一巴掌糊在書生胳膊上:“說人話!”

“嘶……”書生一邊揉著胳膊,一邊苦笑,“這並不是他的肉身,所以劍上沒有血,他們的攻擊也是無效的。”

阿沅第一次知道他的“肉身”不是他的“肉身”這件事,果然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那他的肉身去哪兒了?也就是說……隻有找到他的肉身才能真正打敗他?”

書生笑著揉了揉阿沅的腦袋:“真聰明。”

阿沅抬眸,貓眼微眯:“…聖賢書裡還有教這個啊?”

書生落在她發上的手一頓,若無其事的縮回手,抵在下顎低咳了兩聲,視線飄忽:“唔……小生除了聖賢書,平常也多有涉獵一些誌怪小說……”

書生說著說著,忽然怔住了。

阿沅勾住了他的脖子。

兩隻青蔥一樣的手指掐住書生的下顎,書生鳳眸微垂,眸光一閃。順著指尖的力道看向阿沅。

書生高了阿沅一個頭,不著痕跡的微微俯下身配合著她,兩人隻有一拳的距離,視線相交。

阿沅貓眼微眯,她不知道的是,自彼岸花入體,她一顰一笑都多了一絲不易覺察的媚。此刻她眼尾上挑,魅惑叢生。

沈易不由屏住呼吸,鳳眸漸深。

阿沅睇著他,紅唇輕啟,絲絲縷縷的香氣像隻網一般徐徐包裹住他:“書生,你膽敢騙我的話……”

倏然,沈易鳳眸一利,一掌輕輕拍在阿沅的肩上,兩人霎時分開,一柄利刃裹挾著呼嘯的寒風“唰”的自兩人中間飛馳而過直直嵌進門柱之上!

發出“嗡”的一聲刺破天穹的長鳴!

沈易甫一站定,鳳眸如冰射向來劍處——

季陵臉色鐵青,俊臉異常緊繃。滿目陰沉的看著他們,細看下,桃花眼中,隱隱有赤色若隱若現。

猶如修羅。

沈易薄唇一勾,輕輕嗤笑了一聲,無儘諷意。

阿沅連連後退三步才站定,甚至都忘記眨眼,仍驚魂未定。半晌才醒過神,呼吸都急促了,恨恨的看向某處:“你有……”

病啊……

才說了兩個字被季陵濃黑可怖的眼神駭的生生吞下了剩下兩個字。

他眼底……又浮起了紅霧。

他……

阿沅的思緒驟然被薛時雨的聲音打亂:“看!門柱竟然淌下血了!”

隻見季陵的深淵劍沒入門柱之上,破口處竟然噴出黑濃腥臭的血汁!

整座大宅忽然搖晃起來,駭人的哀嚎聲回蕩在寨子裡,一聲更勝一聲,震耳欲聾。

那已經半廢了的小道士直接兩眼泛白,被震暈了過去。

大叔道了一句:“不好,他已經和整座宅子融為一體了!”

沈琮咬牙:“應該說我們都在他的體內!可惡!”

一瞬間,天旋地轉,所有物什布局詭異的扭曲移位,眾人東倒西歪,沈易一把張開折扇,橫飛砸向他的厚重的圓木桌竟然被薄薄的一張扇麵劈成了兩半!

沈易移開折扇,阿沅在地麵詭異的蛇形走位中離他越來越遠,眼前俱是漂浮的器物和各種橫生曲折、龍飛鳳舞的木頭。

書生鳳眸微沉,折扇的隱藏下,掌心隱隱升起一團青紫交加的雷電球,忽然,眨眼之間,斷裂木櫞生成的無數倒刺驟然瘋漲,裹著眾人的腰瘋狂衍生,無數倒刺自四麵八方密密麻麻侵向書生,還未靠近半寸俱成了一堆焦炭。

沈易再抬眸看向阿沅那處時——已經空無一人了。

折扇“啪”的一聲自掌心合攏,書生鳳眸隻餘濃重的黑。

“……該死。”

作者有話說:

②出自《無上秘要》卷八十七

加更九點更新!

第37章 37 ◇

◎“喝水水,長高高!喝水水,長高高!”◎

這宅子本就大的嚇人, 還一間一間鱗次櫛比猶如墳場。午夜的陰風一掃,更像了。

在倒刺裹著阿沅的腰肢拋到高空之時,阿沅伶俐地化作一縷青煙掙脫了開來, 眾人皆被這些倒刺衝散了, 此刻阿沅的優勢就凸顯了出來。

這些倒刺密密麻麻,數目眾多且鋒利無比, 砍了還能再生出來, 簡直無窮無儘。阿沅眼尖瞥到不遠處薛時雨身上斑斑點點的紅痕, 顯然中招不少。

而她化作了一縷青煙,這些倒不能把她怎麼樣, 可她卻也不能一直維持這個狀態, 歸因就是修為淺薄, 靈力還不足以維持。

恐怕……頂多隻能維持一炷香的時間。

而她必須在這一炷香的時間內找到書生。

天知道他那好堂兄會不會保他,而她……看在那顆珠子的份上,勉強看能不能救出他吧。

隻要他命夠硬撐得住就行。

阿沅臨走之前瞥了一眼薛時雨, 她好像……很吃力的樣子。

她右手捂著左臂,奮力的揮劍削著不斷逼近的倒刺,然而倒刺越發洶湧的將她逼到了角落處, 她似乎……漸漸難以為繼。

阿沅左右看了看,此刻這裡就她倆人。

季陵該英雄救美的時候人不在, 活該不討人喜歡!

阿沅看了一眼就偏過頭, 她隻有一炷香時間, 自身都難保,可沒空多管什麼閒事。

而且她是除妖師誒, 死在她手裡的妖不計其數, 她做什麼好人去救她?而且她……她是薛時雨啊……

阿沅晃了晃頭, 逼迫自己不再去看, 然而才飛幾尺,身後薛時雨痛呼的聲音又將她釘在原地。

阿沅匆匆瞥了一眼,隻見薛時雨半身青色的衣裳俱被血染透了,手上漸漸沒了力氣,倒刺不斷逼近她的咽喉……

阿沅盯了一會兒,咬牙扭過頭不再看。

開什麼玩笑,雖然她和薛時雨並無什麼直接衝突,可是因為隔著季陵這廝總覺得怪怪的,而且就算沒有季陵,她倆也沒什麼關係,更何況舍命去救她!

阿沅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深深吐出一口鬱氣後化為青煙消失不見。

——

薛時雨重重的喘了口粗氣,她背後是假山,她已退無可退。

算她倒黴被倒刺劃傷了右手腕,再也沒有一點執劍的力氣了。

她的長睫被血濡濕氤氨一片,放眼望去俱是血茫茫一片。

最後一劍揮去,她連提劍的力氣都沒了,洶湧的倒刺在她眼中無限延長,一點一點由遠及近——

……就要這麼結束了麼?

真的……不甘心啊……

怎麼都不甘心啊……

她死後,阿陵該怎麼辦呢?

她還什麼都沒做,還沒有找到殺父仇人,還沒有突破境界,還…還沒有回應沈大哥的感情啊。

就這樣……結束了麼?

倒刺的尖端在薛時雨瞳孔中無限放大,她指尖一顫,長劍落於地上,合上了雙眼——

然而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抵達。

“喂!早知道你這麼想死我就不來了!!!”

薛時雨愕然的睜開雙眼,瞳孔一縮,兩隻小小的玉白的小手緊緊抓住倒刺,瓢潑的血順著指縫滑落,零星的血沫飛濺在她的臉上。

阿沅疼得直哆嗦,上一次她徒手給琯琯拔鎮魂釘,沒想到這一次徒手給薛時雨抓倒刺!

這次可比上次疼多了!倒刺在她手中不斷絞著,幾乎要把她的手都快絞爛了!

阿沅的臉色幾乎透明,她一抽一搭的,沒辦法實在太疼了,可仍抓著倒刺不放,一邊痛哭一邊破口大罵:“你丫……動起來啊!我他娘的是救了個死人嗎!!!”

薛時雨猛然驚醒,兩指撚起符紙點在倒刺之上,喝道:“著!”

倒刺瞬間揚起火花被燒斷了,阿沅抽回了自己的手,顧不得疼痛拽著薛時雨的肩一躍飛上假山,將薛時雨藏在怪異嶙峋的假山之中,兩人才得以喘了一口氣。

阿沅兩手顫顫,血肉模糊的,深可見骨。她捧著自己的手,淚眼汪汪的,是真疼,鑽心的疼。

薛時雨瞥見,雙拳緊了緊,澀然道:“為……”

“你打住!”阿沅疼得甚至不能抹淚,她一抽一搭道,“我才不是為了救你!我是不想欠人情!你當初借安魂香給我養魄,現在我還你了!我們兩不相欠!”

“可是……”薛時雨垂下眸,雙手攥得死緊,許久才道,“……多謝。”

阿沅可沒空欣賞薛時雨愧疚的臉,她捧著雙手抽泣之餘,隱隱傳來女童的聲音:“……四隻烏鴉、五隻烏鴉、六隻烏鴉……”

阿沅和薛時雨聞聲看去,正是跟在大叔身後的女童。

此刻大叔不在她身邊,而她一跳一跳的追著烏鴉跑,正朝著她們的方向而來,而她們所處的假山後正是糾纏不休的流竄倒刺!

阿沅一直顧不得手上的疼痛,衝她喊道:“倒黴孩子,彆過來!回去!”

薛時雨也喊:“彆過來!這兒有危險!”

然而這女童隻歪頭看了她們一瞬又去追烏鴉了,烏鴉好死不死非要往假山這兒飛!

“倒黴孩子!回去回去!”

阿沅喊破了喉嚨,女童這次一點兒反應也沒了,非要追上烏鴉不可。

而身側薛時雨顫顫巍巍站起來又跌落回原地,其實她遠比阿沅傷的重,渾身衣衫幾乎被血滲透了。

阿沅:“你乾嘛?”

“我……”薛時雨單手撐在地上,欲站起來,“我去攔她……”

然而才站了半會兒又跌落在地,“砰”的一聲,阿沅都覺得疼。

可就算這樣,薛時雨也沒有放棄,仍然執意站起來。

阿沅看了一會兒,偏過頭去不忍再看。抿了抿唇,道:“她……隻是一個妖,你為什麼……”

“妖又如何?“薛時雨淡淡道,”她不曾作惡,即是天道也不能收她。”

阿沅一怔,幕的抬頭看向她:“你……你真是這麼覺得的?”

薛時雨扶著假山的壁,笑了笑,因血色儘失麵容沒有那麼明豔了卻更顯清麗,是落落大方的颯爽:“我們並不是什麼妖都殺的,我隻殺……該殺之妖。”

話落,薛時雨卻又跪倒在地,雙眉緊鎖,額間一層細細的汗,這次是再也站不起來了。

阿沅怔怔的看著她,在薛時雨又又又一次單臂撐在地上欲站起時,阿沅站了起來:“算了吧,就你這樣還沒到那倒黴孩子邊上自己先掛了……我去吧。”

薛時雨一愣,抬眸時,阿沅已化作青煙飄了下去。

當阿沅飄下假山時已靈力儘失,不受控的變回了肉身。

她是瘋了,突然間腦抽逞什麼威風!

阿沅懊喪著一瘸一拐終於走到女童身邊,她也是強弩之末了,必須馬上帶這孩子上假山,也不知道書生能不能撐到她去找他,該不會已經……

阿沅晃了晃頭,定了定神後,凶神惡煞的抓住女童的手腕:“跟我走,這次不許再跑了!”

然而女童卻手指著她的背後:“烏鴉,好多烏鴉!”

突然間,瓢潑的血濺在阿沅手背上。

不是人的血。

是烏鴉的血。

倒刺追了上來。

阿沅的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下意識將女童攬在了懷裡。

忽然身後傳來一聲悶哼,阿沅渾身一顫,她倉皇的看了看女童又看了看自己,完好無損。

“趕…上了……”

阿沅怔怔側過身去,薛時雨擋在她們背後,倒刺刺穿了她的肩胛骨,滋出來的血珠落在阿沅雪白的裙上猶如盛開的點點臘梅。

阿沅嘴唇顫了一下,沒有說話,殘餘的倒刺繞過薛時雨的腰側倏忽刺向阿沅的腹部!

阿沅一愣躲閃不及,然而倒刺一沾上阿沅的腰腹忽然就萎了,畏畏縮縮退了回去。

阿沅和薛時雨麵麵相覷了一會兒,阿沅忽然想起了什麼,從腰間拿出一物什:“是它!”

薛時雨看著阿沅掌心蔚藍色的小珠子喃喃道:“海靈珠……”

阿沅眼前一亮:“它還真的有點用!”

阿沅拿著海靈珠湊到薛時雨肩胛骨前,果然,那倒刺畏懼海靈珠竟然從薛時雨的肩胛骨處退了出去!

薛時雨悶哼一聲,嘴角溢出點點血跡,似乎想說什麼,阿沅忍著劇痛一手抓著女童,一手攬過薛時雨:“彆說了,保留體力,我們先找個安全的地方!”

一路上倒刺竟真的不敢靠近她們,可又沒有完全離開,顫顫巍巍的,一會兒試圖接近她們一會兒又縮了回去,全然畏懼的模樣,阿沅直到將一大一小兩人帶進一動亂還沒波及到的偏僻小屋才放下心來。

“這下我們能鬆口氣了!”

薛時雨被阿沅小心的扶靠在地上,薛時雨也終於能說上話了。

她有些急促的喘著粗氣,阿沅一邊拿著海靈珠,一邊忍著手上的劇痛一下一下撫著她的背:“慢慢說,不急,不急。”

薛時雨忽然攥住了她的手:“快……快把……海、海靈珠扔了……”

阿沅一頓,疑心自己聽錯了:“啥?”

在阿沅看不到的角落,一條倒刺的小小須角將觸未觸的,終於忍不住探向阿沅掌心的海靈珠,短短一刻,小小的須角似汲滿了水膨脹十倍!

女童歡樂的拍著手:“喝水水,長高高!喝水水,長高高!”

與此同時,書生看著滿室瘋狂竄走的木條,以及橫梁之上垂吊的一具具屍體,那哪裡是上吊自儘呢,分明是在汲取屍體上的養分,原先見到的少女早已成了一具骷髏。

折扇“啪”的一聲,狠狠扣在虎口處。

書生鳳眸一片陰翳: “糟了。”

那廂阿沅駭然的看著膨脹十倍的須角,以及從麵八方湧來的、將她們團團圍住的倒刺,結結巴巴道:“怎、怎麼回事?”

薛時雨半靠在壁上,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苦笑道:“水能旺木,海靈珠隻會壯大它們,我們……完了。”

阿沅幕的瞳孔緊縮,雙眸裡映著滔滔向她們湧來的倒刺以及熊熊怒火。

靠!

死書生害我!!

作者有話說:

小沈:……我送的時候也沒想到會這麼倒黴碰上木妖哇!沈琮害我!

阿沅:滾!!!!

明天可能會比較晚更新,保底一更,我會努力雙更噠!明天見啦!

第38章 38 ◇

◎“季陵來了!”◎

“……哈欠!”

一聲突兀的噴嚏之後, 沈易右手成拳抵住下顎悶咳,一連串低沉的悶咳令他俊容越來越蒼白,修長的身軀因為劇烈的咳嗽微微佝僂著, 遍地殘垣之上煢煢孑立, 猶如寒冬臘梅,脆弱又剛直。

“你沒事吧?”沈琮眉頭緊鎖凝著他, “我從沒見你生過病, 不如……還是不要勉強了……”

“不行。”

沈易放下手, 蒼白的俊容因劇烈咳嗽浮起病態的紅,鳳眸卻是深不見底。

忽然東邊傳來一陣陣巨響, 霜花漫天, 滔滔倒刺在凜冽的劍氣中被絞得粉碎。

沈琮看了一眼, 眉心擰成川字:“不知時雨有沒有和他在一起……”

沈琮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看向沈易:“季陵負責東側,空師父負責西側, 你我負責南側和北側。即便它和整座宅子融為了一體,但隻要找到它的心門處施以重擊……”

沈易打斷了他:“太慢了。”

沈琮一頓,眉心更擰了一分:“這是我和空師父能想到的最好的方……”

沈易毫不留情道:“太慢了。”

沈琮頓生幾許不滿, 不見薛時雨已經令他很焦慮了,此刻事態又如此膠著:“那國師大人有何高……”

沈琮話音一頓, 隻見沈易雙手掌心忽然凝聚一團青紫交映的電流, 且光芒越來越盛, 越來越盛,幾乎不能直視。

青紫的光映在書生一張俊美如謫仙的麵容之上, 半明半暗間, 書生掀了掀薄唇, 鳳眸掠過一抹璀璨的金色又歸於死寂, 輕聲道:

“連根拔起吧。”

——

“青鸞!”

薛時雨拚儘最後一絲靈力一聲叱喝,青鸞劍自屋外飛馳而來,砍斷一波洶湧而來的倒刺後,立在她們身前,驟然膨脹數倍猶如一個盾牌將她們擋在身下。

所謂劍士,劍隨心動,是高階劍術了。不虧是薛時雨,在這種情況下居然破了一層境界。

但這不是長久之計,倒刺砍斷之後還能再生,不斷不斷的攻擊著青鸞,阿沅餘光瞥去,青鸞劍的表麵已有一絲裂痕。

不過此刻更令她苦惱的是:“這破珠子怎麼扔不掉啊!”

海靈珠好像長在她手上似的,怎麼扔都扔不出去!

而這些倒刺因海靈珠的存在更加洶湧澎湃,肆虐生長,青鸞扛不住多久了。

薛時雨臉上幾乎沒有血色:“海靈珠是至靈之物,越是…越是高階的法寶越有自己的神識……”薛時雨苦笑,“它或許……也害怕吧。”

阿沅:“……”

隻見海靈珠似乎為了附和薛時雨的話,自己順著阿沅的腕子滾落下來,又……滾回了阿沅的腰間.

安安穩穩呆著。

阿沅:“………………”

阿沅靜默了片刻,驟然發狂:“啊啊啊啊啊啊死書生給我等著……”

突然一根碩大的倒刺自側麵擦過阿沅的衣袖刺入地麵,青鸞劍再大也不能完全罩住她們,阿沅一陣後怕,更多的倒刺斜斜的刺向她們,但多是刺入地下卻……卻收不回來了?

阿沅和薛時雨對視一眼,隻見一根根倒刺刺入地麵之後卻沒有動靜了。

阿沅摸著有些涼的木質地板:“這……這難道是空心的?”

仿佛為了印證阿沅的話,越來越多的倒刺刺入地麵卻沒有動靜,而本就單薄的地板因此龜裂了一塊,女童一腳踏空,幸好阿沅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衣領撈回懷裡。

而破洞的那一塊黑勳勳的,一眼望不到底。

居然……真是空的。

阿沅還未驚歎完,隻聽薛時雨道:“青鸞至多……隻能再撐十下了。”

“所以……”阿沅抿了抿乾澀的唇,“我們要不被倒刺刺死,要不就……”

阿沅情不自禁望了一下腳下黑勳勳的洞,死寂一般的黑,一片虛無。冷不禁打了個寒顫。

哪個她都不要!

薛時雨笑了笑想要安撫阿沅,可臉上的笑越發顯得勉強:“放心,我早已用千鶴通知阿陵了,他應該……應該快來了。”

他最好是!

“啊!”

阿沅一聲尖叫,腳下木板又塌了一塊,薛時雨身旁也裂了一塊,薛時雨耗儘了靈力一動不能動,阿沅隻能一手撈著女童,一手拽著她,雪上加霜的是,天花板上的橫梁也開始往下墜,阿沅心裡開始打鼓:“這破宅子該不是……要塌了吧?”

薛時雨本欲說話,出口卻是又一捧鮮血,劍隨意動,青鸞受重創,落在她身上隻會更重。

青鸞自劍柄到劍尖已經開裂了,再一擊就會四分五裂。

與此同時,她們腳下也隻剩一小塊岌岌可危的木板,即便青鸞再一次擋住了下一波重擊,她們腳下的木板也會因為衝力碎裂,乃至墜落無底黑洞。

女童拍著手:“好好玩!好好玩!”

阿沅和薛時雨四目相視,都知道即將迎來的是什麼,就在倒刺擰成一團準備再一次撞擊青鸞時,薛時雨忽然說:“其實……我一直知道你跟在身邊……三年來都沒好好打過招呼……”

薛時雨對阿沅歉意的笑了笑,“對不起啊。”

阿沅一怔,隨即垂下眸:“有、有什麼好對不起的……倒是我一直用你的臉……”

阿沅後麵的聲音越來越輕,頭顱越垂越低,忽然一粒雪落在了睫毛上。

阿沅一愣,眨了眨眼,那粒雪隨即化作了一滴水自阿沅的眼角淌下。

阿沅頓了一下,升起狂喜:“季陵來了!季……”

薛時雨昏昏沉沉的,半身都被血浸染透了,雙目漸漸失去了神采,似乎快要閉上了……

“你……你彆死啊你!你清醒一點!季陵馬上就來了!”

薛時雨吃力地掀起眼皮:“…是麼……”

隨即又緩緩地落下……

“喂!喂!你……你不會死的,我在幻境裡見過的,你就算要死也不是今天死!你快醒過來!”

阿沅攬著薛時雨的手臂輕輕推搡著她卻又不敢用力,因為腳下僅有的一塊木板也快斷了。

身旁女童還在拍著手,撲騰著:“好好玩啊!好好玩啊!烏鴉,我要烏鴉!”

阿沅催促的聲音漸漸染上了哭腔:“不許睡,給我醒來……你給我睜開眼睛聽到沒有……季陵來了……他真的來了……”

薛時雨麵色慘白幾乎透明,眉心一動,極其費力的掀開了眼簾,阿沅見狀,雙眸微亮:“你再堅持一會兒,再一會兒季陵就……”

薛時雨的雙眸緩緩移到阿沅身上:“那次……在湖畔第一次看到你嚇了一跳,真的好像啊……我還在想……想……”薛時雨忽的羞澀一笑,“想你是不是我流落人間的妹妹呢,真的好像啊……如果是……”

又是一擊,青鸞發出一聲哀鳴,到了最後,劍隨主人的心意,激發出磅礴的劍意包裹住因倒刺撞擊帶來的巨大衝擊力。

阿沅聽到清晰的斷裂聲響起。

一道血痕自薛時雨的嘴角淌下,她雙眸逐漸失去了焦點,喃喃著:“是……是我的妹妹……就好了……”

青鸞驟然四分五裂。

劍意化成一隻巨大的青鳥哀鳴著盤旋著直直向天上飛去,忽的化作光點消散。

阿沅望著薛時雨閉上的雙眸,長睫一顫:“喂……你醒醒……彆嚇我好不好……”

與此同時,四麵八方的升騰而起的倒刺驟然擰成巨大的一團朝阿沅三人刺去!

薛時雨蒼白的麵容逐漸染上青色,眼皮再也未掀動,似乎再也醒不來了。阿沅嘴巴一扁,再也忍不住,衝著天空哭喊道:

“季陵!你個王八蛋!你死哪兒……”

倏然暴雪降至,就在倒刺將要從上刺穿阿沅的顱頂之時,劍光一閃,阿沅被晃得閉了一下眼,倒刺已被攔腰砍斷重重地落在地上!

同時,阿沅三人腳下僅有的一塊木板也斷裂了。

斷裂的一瞬間,阿沅將女童和薛時雨拋向季陵,這一瞬間似無限的漫長,薛時雨離開身後那隻纖弱的手臂時,眉心動了動,似有所感,睜開了眼。

阿沅雙眼一亮:“你沒事!”

薛時雨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要伸手去抓阿沅卻沒有半分力氣:“你做什……”

阿沅彎了彎眼:“我說過了我這人不喜歡欠人情,我們又扯平啦!”

阿沅耗儘了靈力,化不了形。

她看到季陵一劍將掙紮的倒刺砍倒,寒霜劍氣十裡冰封,倒刺終於再也生不出來了,季陵一手一個接住了人,真好。

真可靠啊。

上次他選擇了救薛時雨,這次……

才不給他機會再拋棄我一次呢!

這次是我自己選的!

是我自己選的救薛時雨,是我自己選的墜落!

真好!

真好啊!!!

季陵驟然抬眸看去,令人頭皮發麻的驚怒和恐懼一瞬間俘獲全身。

他飛撲上前,然而雙手被迫一左一右抱著一人,指尖堪堪觸到阿沅的衣角,轉眼衣角又自他指尖滑落——

他甚至還沒來得及看她一眼,阿沅就墜入了無儘的黑中。

倏然之間,大宅坍塌。

一切隻發生在眨眼之間,他眼前隻剩下一片殘垣。

什麼也沒有了。

季陵怔怔的看著自己微微戰栗的指尖。

俊容一片,死灰般的空白。

作者有話說:

本來還有加更的,但是接下來的一章我要慢慢磨,所以會非常晚才能發,淩晨那種,大家彆等了,明天睡醒就有啦。

啾咪,明天見啦!感謝在2021-10-28 20:49:03~2021-10-29 20:40:3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第39章 39 ◇

◎“還再掙紮呢,真可憐啊……”◎

阿沅不斷的下墜、下墜……

她甚至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了, 這和上次鎮壓琯琯的沉潭還不一樣,沉潭的水流雖冰冷刺骨,起碼讓她感覺到是在流動的, 然而現在, 她唯一能感覺到的就是自己在不停的墜落。

目之所及除了黑,就是黑。

不, 應該說是虛無。

她不知自己墜落了多久, 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觸到底, 這種未知的、沒有實感的、虛無縹緲的“落”讓她驚慌。

最初瀟灑放手的痛快褪儘後,恐懼化為深不見底的黑連同她一起吞沒了, 阿沅漸漸地閉上了眼……

撲——通——

撲通——

隱隱的, 猶如心跳的躍動聲隨著她越落越深逐漸清晰的傳入耳畔, 越來越響,越來越激烈,到最後仿佛一擊又一擊重錘砸在阿沅太陽穴上, 讓她想裝聽不見都難。

阿沅的雙眉越擰越緊,倏然,心跳聲停止了。

阿沅也停止了好像沒有止境的“落”。

然而她並沒有因此覺得更好, 她仍然覺得自己未落在實地上,雙腳懸浮地踏在虛空中, 她雙手茫然的四處伸了伸, 卻抓不到任何東西。

一滴冷汗自額角淌下。

阿沅倏然覺得冰冷刺骨, 那是來自上方的、巨大的冷意猶如浪潮傾軋下來,蒸騰的刺骨的冷意逐漸將她包裹起來。

不是沉潭凍入骨髓的冷, 是陰氣, 是妖氣, 是……

惡意。

是冷如蛇蠍的惡意一寸寸噬咬、侵蝕著她。

阿沅微微咽了口唾沫, 難以抑製的渾身戰栗了起來。

好害怕啊……

真的好害怕啊……

不敢睜眼……

她……她該怎麼辦……

隨著這股駭人的惡意像浪潮一樣稍稍褪去一些後,阿沅才敢緩緩地、小心翼翼的睜開雙眼……

眼前還是一片虛無的黑。

阿沅悄悄鬆了口氣,突然,一股寒意自尾椎骨極快的向上攀爬,那是鬼怪對於本源陰氣邪氣的天然敏感,阿沅猛地抬頭看向讓她恐懼的源頭,登時叫人頭皮發麻的驚懼一把扼住她的咽喉,甚至連尖叫聲也不敢發出,雙足被牢牢地釘死在原地——

無數雙隻有眼白的泛著惡意的眼睛自上而下、死死盯著她。

那是一個個猶如繭一樣的人懸掛在高空,紅色的,似流動的血液像一根根蛛絲穿過他們的咽喉,猶如一張巨大的蛛網,下麵垂吊著或許幾百或許幾千個人,他們有的還保有人形,有的已是一具骷髏,連結他們的血線在一點一點蠶食他們的生命力。

阿沅知道心跳聲來自哪兒了。

來自她的腳下。

隨著“撲通——撲通——”緩慢而有規律的心跳聲響起,她腳下的那塊虛無也跟著上下波動,難怪她有一種沒有踩在實地上的怪異感。

如此血氣衝天,她竟毫無察覺。

“來…來新人……了……啊……”

阿沅渾身一僵。

那一雙雙死白眼珠盯著她開始攢動。

“是個……小姑娘呢……”

“身上沒幾兩肉啊……”

“也…也不知能撐多久……”

“好可憐啊,是被扔在這裡的嗎……”

“……”

忽然,絲絲縷縷的血線如蛛絲一般湧向阿沅。

“滾開……滾開!”

阿沅驚恐的揮開這些血線,然而這些血線一旦觸及她的肌膚就好似生了根,阿沅越掙紮這些血線便將她纏繞的更緊,沁入肌膚的一瞬間,阿沅一聲悶哼,隨即周身血流被不斷汲取,倏然之間,綿密的血線纏繞住她的頸間一把將她拽至高空!

“還再掙紮呢,真可憐啊……”

霎時,阿沅對上了一雙黑勳勳的眼眶,是一副骷髏對著她張合著下顎:“少掙紮一些會舒服一點哦。”

阿沅壓下喉間的尖叫扭過頭,登時無數雙死魚眼近乎臉貼臉的盯著她:

“彆掙紮啦,你逃不了的。”

“沒有人會來救你的,小可憐。”

“馬上你就會和我們一樣哦。”

阿沅兩手撕扯著頸上的血線,忽然從旁又生出無數條血線繞過她的雙腕、腳踝,將她猶如獻祭一般的姿勢懸架於高空。

血液在飛速的流失,漸漸地,阿沅掙紮的氣力也越來越小,雙眼漸漸模糊,她知道很快,要不了多久她就會變得和這些骷髏一樣,或許還好一點,她作為畫皮鬼尚有一層皮遮住她裸/露的骨架。

……嗬,這算什麼?

最後僅有的體麵麼?

也極少有鬼像她這麼倒黴吧,死一次就算了,還能死兩次……

都說人死前會閃現一些生前的畫麵,或是美好的或是難忘的,但她一點也想不起來,她忘記了。

她能想起的畫麵幾乎全是她躲在油紙傘裡看著季陵和薛時雨的背景,她永遠隻能看著他們的背影。又或者是她曾經被藤蔓妖被烏鴉精被各種小妖欺負的畫麵,還有琯琯,哦,還有書生。

他將自己的書換了香燭給她吃……

真傻。

除此之外,她再也想不起其他了。

好似白活了這麼多年歲,真糟糕。

而耳畔的嘲笑聲還在此起彼伏——

“彆掙紮啦,像你這樣的小妖死了也就死了,不會有人在意的,有什麼好掙紮的呢?”

是啊,好像……真的沒有人會在意我的死活……

不對,我本來就死了啊。

“像你這樣的小妖誰會來救你啊?沒有人會來救你的,獻祭給吾皇是你的榮幸。”

滾蛋,是你的榮幸,不是我的。

“呀,不掙紮了,終於認命了嗎……”

阿沅:“……”

你被纏住雙手雙腳試試?

最初的驚恐之後,隻剩下最後破罐破摔的疲憊。反正都是要變成掛在蛛網上風乾的骷髏,這麼一想,好像也沒那麼可怕了。

然而這些死骷髏好像生前沒說夠話,說的話越來越過分:

“像你這樣的小妖半炷香的時間就能吸乾吧?”

“像你這樣的小妖能活到現在也是奇跡。”

“像你這樣的小妖也就隻能……”

“像你這樣的……”

“像你這樣的像你這樣的像你這樣的吵死了!!!”阿沅崩潰的大喊,“你們是被吸傻了嗎?不會換個新鮮詞!?”

一瞬間,死一般的空寂。

骷髏們猶如被摁下暫停鍵不動了。

事實上阿沅一說出口就後悔了,以後都是要當鄰居的,抬頭不見低頭的……這麼說,不好。

阿沅清了清喉嚨,然而血線倏然貫穿進她的咽喉,每動一下都是撕扯般的劇痛。

她本想緩和關係的,忽然,一陣駭人的骨骼扭曲聲,骷髏們齊齊刷刷看向她,下顎張合的幅度一模一樣,它們異口同聲猶如念經一般:

“像你這樣的小妖像你這樣的小妖像你這樣的小妖……”

阿沅:“……”

阿沅:“………………”

骷髏們一頓,猶如纏線的木偶,齊刷刷伸出一指指著她:“像你這樣的小妖活著有什麼意思呢?趕緊死吧……死吧……沒有人在乎你,沒有人關心你的死活,你永遠隻能看著彆人的背影,你永遠隻配或在陰影裡……”

一瞬間,一襲紅裙自腦海一閃而過。

阿沅皺著眉,晃了晃頭,她眼前依舊是一群陰森森的骷髏:“像你這樣的小妖隻配呆在陰暗潮濕……”

【像你這樣的人隻配呆在我的陰影裡,永遠見不得光。】

突兀的一段畫麵刺入腦海。

一隻塗著朱紅豆蔻的纖纖細指掐住了她的下顎。

……是誰?

誰在說話?

阿沅的額間布滿冷汗,她蹙著眉狠狠晃了晃頭,眼前又是一排鬼氣森森的骷髏:“像你這樣的小……”

【像你這樣的人憑什麼得到他的青睞?你配麼?】

清冷的、趾高氣揚的女聲響在耳畔。

是誰?

到底是誰???

血線絞著阿沅的脖頸,恍惚之間阿沅仿佛看到塗著朱紅豆蔻的、精心保養的纖手扼住了她的咽喉。她說:

【“薑沅,像你這樣的人一日是本宮的影子,這輩子便是本宮的影子。

不該你肖想的彆想,他多看你一眼,本宮就剜你一隻眼。多和你說一句話,本宮就割了你的舌……

聽清楚了麼?”】

作者有話說:

昨天沒休息好,今天頭疼了一天,抱歉磨磨蹭蹭到現在…

本來應該寫完的小高潮還沒寫完,明天繼續……

明天見啦~感謝在2021-10-29 20:40:35~2021-10-30 21:24:3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第40章 40 ◇

◎“說話就殺了你。”◎

阿沅渾身震顫了一下, 霎時間她的四肢被血線絞著關節整個人呈“大”字型緊緊繃住,無法動彈。

那襲火紅的裙角自腦海一閃而過,再也捕捉不到了。

“你……是誰……”阿沅渾身輕輕戰栗著, 飛速流失的血液讓她周身呈現詭異的白, 是那種仿佛一觸就會消失的透白。

她死死咬著唇,小臉幾乎被冷汗浸透了, 她低低喃喃著, 大腦仿佛要裂了開來, 猶如被逼入困境的幼獸,“你到底是誰啊……你到底是誰!”

回答她的隻有一幅幅森冷的白骨, 它們圍著她, 越來越欺進她, 一模一樣的白骨下顎張合著說著一模一樣的話:“像你這樣的小妖……”

“像你這樣的小妖……”

“像你這樣的小妖……”

“像你這樣的小妖……”

一瞬間一道白光閃過,阿沅嘈雜混亂的大腦空白了一瞬。

心臟猛地一聲躍動,刹那間一道驚雷炸響在耳畔。

驚雷過後, 隻餘一道冷冽的、因過分寡淡薄情仿佛某種冷血動物的殘酷男聲回響在耳畔。

【像你這樣的人,死了……也不足為惜吧?】

和以往總是出現在她腦海中的男聲不同,這人不是他。

【你, 很怕我?】

聽到這個人的聲音,阿沅難以抑製的戰栗了起來, 手足冰涼, 對這個人是真正植根於骨髓的畏懼。她記不得他, 卻仍能記清烙印在腦海裡的那刻骨銘心的懼怕。

【……你在求饒?】

【哭了啊……確實是我見猶憐的模樣。】

【連我看了也心生不忍啊……難怪……】

【難怪。】

“放了我……放了我……”

阿沅不知是腦海裡的她在說的話,還是她此刻的想法與腦海裡那道屬於她的聲音不謀而合, 她瑟縮著, 她想避開, 她想逃離這個人, 然而血線纏住了她的手腳使她一動不能動,甚至,迫使她將全身弱點袒露在這人麵前。

一隻冰涼的大手撫上臉頰。

阿沅不受控的渾身泛起綿密的雞皮疙瘩。

【你猜……你死了他會怎樣?】

隨著他一聲話落,電閃雷鳴,大雨傾盆。

那夜雨聲很大,雷鳴不斷。

阿沅隻記得……隻記得那一道又一道幾乎將黑沉的照亮成白晝,紅的、青的、金色的電流交錯,一聲聲雷鳴每次落下她都忍不住發抖,然後——

心口處被貫穿的一瞬間,一道驚雷劈下,滿屋驟亮又歸於一片黑。

那短短的被照亮的一瞬間,她隻看到了那人幽深的、濃墨中帶著一縷青色的瞳孔,如妖似邪,以及他貫穿她胸膛的那鮮血淋漓的修長的手。

最後就是她失力的猶如一個破娃娃般倒在地上,目之所及不再是可怖的雷電,而是濃鬱的血色浸透了她的瞳孔。

隨著她倒地的一瞬間,識海裡那株萎靡的盛開在血池之中的花骨朵悚然一驚,悄悄從血泊中探出一隻細嫩的枝丫。

“嘻嘻……終於放棄掙紮了啊。”

“也是,都掙紮了好一會兒早就沒力氣了吧?”

“你看她皮膚都萎縮了,在過一兩刻就和我們一樣了嘻嘻……”

“嘻嘻……”

阿沅確實放棄了。

血線纏繞著她的四肢和全身,她像個繭一般。她周身的血幾乎快被抽乾了,她連動動手指頭的力氣都沒了。

她腦海中的畫麵定格在屋外電閃雷鳴,而她如破娃娃倒在地上,心口處空蕩蕩的往外淌著血,血染了一地。

她放棄了。

或許一切都是一場夢,她的人生就該在那場雨夜戛然而止才對。

她也不想再去尋什麼記憶了。

她累了。

她太累了。

就,這樣吧。

阿沅緩緩地合上雙眼……忽然心口一陣刺痛。

她眉間微動,睜開了雙眼,垂眸看去,恍惚之間她好像看到自己空蕩蕩的血淋淋的心口處……生出了一朵……花兒?

阿沅晃神了一下,再定睛一看,哪有什麼空蕩蕩的心口,她的心口好好的,沒有被掏一個窟窿出來,不過,也不太好。

她的血肉幾乎快被血絲抽乾了,她也離這些風乾的骷髏不遠了。

花是沒開,不過阿沅愕然的發現鉗製著她的血線似乎鬆了些。

不僅鬆了些,細看下,還有些畏懼的顫抖。

阿沅愣了一下,忽然,隻見她被血線刺破的傷口處猶如嫩芽破土般也綿延出一絲絲絲嫩的枝柳,是這些枝柳絞住了血線,並且一點一點蔓延、柔而緩的纏繞住她的全身。

一隻小小的嫩柳蜿蜒盤旋至她眼前,枝丫上吐哺出一隻小小的花苞,粉紅色的花苞張合著,熟悉的聲音響在耳畔:

“想死啊?”

彼岸花的聲音。

果然,上次不是幻覺。不知為何,反正彼岸花確實在她身上紮根了。

阿沅神色鬱鬱,忽的笑了一下:“我太弱了,我死了你也能找到下個……”

花苞伸出一瓣花瓣輕輕掃了下阿沅的臉頰,若不是它現在隻是小花苞,若長成了她初見的那麼大,估計是扇了:

“死在這些雜碎手上窩不窩囊啊?”

阿沅的笑意僵在臉上。

盯著阿沅的骷髏們忽然開始攢動起來:

“咦,她怎麼又開始動了起來?”

“你看錯了吧,重來沒有人能堅持到現在,她應該已經死了才……”

“你看,她又動了!”

“咦???”

花苞逶迤向上,貼在阿沅因被迅速吸乾血而瘦削冰涼的臉龐上,親昵的蹭了蹭她的臉,誘哄道:“死在這些人手上,你甘心麼?嗯?”

阿沅怔怔的,沒有言語。

她極輕的動了一下,微微掀起眼簾,這些骷髏圍著她,下顎張合著發出駭人的“咯咯咯”的骨骼交錯聲:“死吧死吧,怎麼還不死呢?沒人會來救你的,快死吧死吧……獻祭吾皇是你的榮……”

阿沅頓了一下,垂下眼眸,不再看了。

確實,不甘心呢。

花苞又蹭了蹭她的臉:“要不要我幫你啊?”

阿沅默了一會兒,許久才道:“……你要什麼?我什麼也給不……”

“我要飽食一頓就行。”花苞伸出花瓣拍了阿沅的臉頰一下,“死丫頭,你快把我餓死了!”

——

血線終於察覺到了阿沅的反抗,從旁驟然升起無數根刺向阿沅!

刺入的一瞬間,阿沅悶哼一聲,頭顱依舊低垂著,長發曳地,看不清是何表情。

白骨們窸窸窣窣著:

“…沒反應了?”

“死透了吧?”

“早該這樣了,也不知道這麼瘦弱是怎麼撐到現……等會兒!不、不對勁!”

那無數根沒入阿沅皮肉內的血線停滯好久,忽然繃緊。

似乎是……陷入一場拉力站。

白骨攢在一起,湊近了,歪著頭打量阿沅……

忽然,阿沅本垂落的雙手一把反手攥住了刺入她雙腕上的無數根血線!

蒼白乾枯的手背猛地一用力指骨泛白,本吸取她血液的血線反被吸了血!

汩汩的血流流向阿沅!

血線本就從方才阿沅踩著的心臟處綿延而生,貫穿數人咽喉吸取血肉,一時心臟的鼓跳聲越來越重,幾欲震耳欲聾。

白骨們也在尖叫著:“住手……住手!”

血線畏懼的想要逃脫卻被阿沅狠狠攥住,阿沅幕的仰起頭,烏發之下,小臉瘦削而蒼白,貓眼泛著隱隱的紅,她動了動唇,艱難的發出乾澀的聲音:

“跑什麼…一起玩啊。”

眉心花瓣印記一閃而過。

一時百鬼震哭,地動山搖。

——

“是這裡!”沈琮匍匐在地,耳朵貼在地麵上,忽的騰身站起來,手指著地下,“我不會聽錯,就在這下麵!”

沈易俊臉極其蒼白,在他身後俱成了一堆焦灰,他低咳一聲,鳳眸泠泠,看也沒看沈琮一眼,隻盯著地下:“讓開。”

一道血絲從書生嘴角淌下隨即被指尖揩走。

沈琮見狀,皺眉:“你已經耗了……”說到一半,頓了一下,自知說了也沒用,退到一側。

書生雙手微張,一瞬間,不光是掌心,周身全覆了一層耀眼的電流光,他閉了閉眼,再睜眼時鳳眸一片璀璨鎏金,衣袂發絲無風自動,瘦削蒼白的俊容在閃爍的電流光中有了一絲神祇居高臨下而悲憫的冷峻。

他兩掌重重的擊打在地麵上,一時暗沉的天恍如白晝。

地裂了。

好似漆黑的天空被撕破了一道缺口,叫人目眩、幾欲刺傷人眼的白光刺了進來。

百鬼尖叫著慟哭逃竄,卻被血線串著一動不能動。

而血線的那頭……是阿沅。

她落於地上,腳下躍動的心臟似乎,不再動了。

無數血線纏綿糾結被她牢牢縛於手心,她長發曳地如綢緞般光滑,露出的雙手潔白、美好,如上好的瓷器。

血液順著血線汩汩的沒進她的皮肉內。

在上空一道強烈的白光射入,震耳欲聾的雷鳴驟降,阿沅渾身一僵,雙手一鬆,血線紛紛從她掌心脫落。

沈易一躍而下,沈琮跟隨其後,甫一落地,當即被滔天的血腥味熏得趴在地上作嘔,尤其看到遍地的白骨,即便是他也覺得駭的慌。

書生並未看其他,他一落地目光便絞在那道背對著他的,窈窕的、烏雲般的長發曳地的背影身上。

他上前一步正要開口,脫口而出的卻是一捧鮮血。

他捂著胸口,一聲一聲悶咳著,血不斷從他的嘴角淌下,俊容蒼白至透明。

他也到極限了。

“阿……阿沅……”

阿沅指尖極輕的一顫,似從夢中驚醒,緩緩地、轉過了身,看到書生的一刹那,瞳孔緊縮。

沈易身上還有細微的未儘的電流閃爍,他看到阿沅的一瞬,鳳眸微眯,心臟好似被揉了一把,又酸又澀。

手背將唇角的血跡抹儘,書生虛弱的笑了笑,一步一步蹣跚走上前,對阿沅伸出了手:“走吧,我帶你回……”

一道細小的電流極快的劃過書生的指尖又消失不見。

阿沅好似被嚇壞的貓,驟然踉蹌地後退兩步。

沈易一怔,眉心微蹙,上前道:“阿……”

阿沅臉上是顯而易見的驚慌,她忽然化作一縷青煙從書生向她伸去的手邊擦肩而過,沈易的表情一瞬間錯愕。

阿沅一躍飛上頂上,化作了人形,將將走了兩步,麵前是季陵打橫抱著昏迷的薛時雨,季陵看到她看到她的一瞬,本死灰一般的雙眸仿佛活了一般,迸發出神采,急急向她走去,而阿沅看了眼他又看了一眼他懷裡昏迷的薛時雨,略滯了一瞬,再次化作一縷青煙飄走。

“阿沅!”

季陵搶撲上前,卻抓了個空。

此刻天將泛白,阿沅赤足走在黃沙之上,四顧茫然。

她不知道該去哪兒,到處都是斷裂的木屑,她踩在其上,足底頃刻間斑駁著一條條血痕卻又轉眼愈合了。

她走著走著走到零星有些記憶的……大牢裡。

這裡沒有遍地的木屑,這裡的風很靜。

這裡,也沒有電閃雷鳴。

這裡,很靜,很好。

她需要安靜。

她拖著有些踟躕的步伐恍惚地走著,餘光瞥見一人,隨風飄來阿沅有些輕有些柔的聲音:

“說話就殺了你。”

年輕的僧人盤腿坐於角落處,沒有焦點的淺灰色雙眸望著她,手心還在盤算著佛珠:

“施主,你入魔了……”

一瞬間一隻纖細的手掐著僧人頸摁在壁上,僧人頸後的壁倏然龜裂幾條裂縫。

來人單手掐著他,仰頭看他,拖地的長發,雪白的肌膚越發襯得紅唇嬌豔如血。

一雙貓眼是赤色的。

她睇著年輕的僧人,紅唇微掀,輕而低的喃喃著:

“你以為我不敢麼?”

作者有話說:

終於寫完這個小高潮了,大家萬聖節快樂!

明天見啦!感謝在2021-10-30 21:24:35~2021-10-31 21:38:2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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