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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有隻畫皮鬼 張多樂 69372 字 4個月前

第51章 51 ◇

◎即便是他也知道,這傻鬼,一雙眼和一片唇生的極好。◎

自阿沅掌心處綿延出一道巨大的溝壑裂縫, 大地龜裂出一道巨大的豁口,宛如一張張開的巨口,無數怨靈、惡鬼自忘川河畔、幽冥底下攀爬上來。

阿沅兩手又是朝地上重重一擊, 貓瞳赤紅隱隱泛著興奮的、狂熱的幽光。大聲喝道:

“起!”

隨著她一聲話落, 登時綿延數十裡沙地上勃然而生根根碩大的參天藤蔓,阿沅立於陡峭懸崖之上, 她腳下是無底黃泉眼所開的深淵, 身後是萬千詭異不斷生長的巨型藤蔓, 藤蔓之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出朵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阿沅眉心火紅的花瓣印記燙的灼人,幾欲燃燒。

她望著從自深淵底下攀爬而上的無數怨靈惡鬼, 指尖揩去鼻下湧出的熱血, 紅唇輕啟, 呢喃道:“來吧。”

一瞬間,萬千花骨朵同時盛開,吐哺著腥紅的花蕊, 沁人芳香鋪天蓋地。

天上是燃燒了半邊天紅雲籠罩的妖星蚩尤旗,底下是一片燃燒的紅色花海。

紅塵滾滾,天上地下宛如一個煉獄熔爐, 炙烤著人間。

沈琮駭然的看著這一切,看著立於懸崖之上, 烏發翻飛, 白裙曳地, 颶風中婀娜而瘦削的幾欲乘風而去的倩影,喃喃著:“這……這都是她做成的?”

芳香悄然襲上, 空師父一聲叱喝:“小心!”

沈琮已然昏倒在地, 墮入黑甜的夢境中。夢中河清海晏, 他和時雨步入高堂, 結發為夫妻,紅燭燃到天明……

空師父有金鐘罩護體,堪堪抵住香粉的襲擊,可額上仍然覆了一層冷汗,他咬牙屏住呼吸,回眸看去,萬千怨靈惡鬼竟由少女布下的漫天花粉,被操控著,噬咬著行屍,將行屍拖下幽冥、拖入六道輪回中。

她在以她的方式控訴著、以自己的方式實現目的。

怨靈惡鬼將行屍拖下幽冥六道,血色的花海起伏,生人則墮入無邊由彼岸花香製造的幻夢之中,或是美夢,或是噩夢。他們匍匐在地,扭曲著身形,或是愉悅或是尖叫,醜態畢現。彼岸花香總能勾起人們心中最深沉的渴望。

阿沅俯視著眼前百態,忽然悟了。

什麼有教無類、眾生平等,什麼舍生取義、舍小取大的道理,都是狗屁。

舍誰的生?取誰的義?憑什麼由這些站著的人決定?

憑什麼!??

跪著的永遠是輸家,生殺予奪唯有站著!

靠什麼站著?

阿沅凝著自己的雙手,纖細勻稱的雙手上血跡斑斑,掌心因喚出黃泉眼汩汩淌著血液。從前,她總是羨慕季陵羨慕薛時雨,羨慕所有人。羨慕他們手中有劍心中有道,而她遊走六合之外的孤魂野鬼,不知從何處來更不知往何處去,修煉也馬馬虎虎,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所謂修道,她不知為何而修,更不知何為“道”。

人人都有自己的“道”要走,她的“道”在哪兒呢?

從前她不知,現在她知道了。

唯有變得更強,變得比所有人都強,讓曾經俯視她的人都跪在她的腳底下,這就是她的道!

她在踐行她的道!

少女的貓瞳陡然更亮,而一張姣好如芙蕖的麵容卻更加雪白,不光鼻下、唇角,連雙目雙耳都淌下熱血,烏發隨風飛揚,眉間的花瓣印記如一團小火焰,整個人如一株燃燒到極致,花開到的萎靡的曼珠沙華。

亡靈在哀嚎,行屍在嘶吼,墮入夢境中的生人在夢囈著。

唯有阿沅嘴角噙著淡笑,雙眸晶亮、狂熱和嗜血。

滿城的彼岸花開到了極致,芳香襲人,仿佛天地都墮入一場瑰麗的夢裡。

年輕的僧人遠遠望去,金色自眼底一晃而過。低聲咳著,在空師父的呼喊中暈了過去。

一夜戮戰,天將泛白。

書生一步又一步走的艱難,最終還是走到了峭壁之上,背抱住癲狂的阿沅,沁涼的薄唇貼著她的耳廓,喃喃著:“可以了,可以了……"

緊緊的環著她,幾乎要把少女單薄的身軀嵌進懷裡。

阿沅的雙睫微微一顫,在第一抹朝陽的光輝升起時,費儘最後一絲氣力關上黃泉眼,昏倒在書生懷裡。

一支極細小的藤蔓自阿沅的掌心內伸出,沿著裙邊往下,纏繞在阿沅的腰腹上鑽了進去。

藤蔓的頂端一觸及藏在阿沅腰間的海靈珠戰栗的一哆嗦,隨即卷著海靈珠又縮回掌心內。

枯竭的識海中忽然彙進一汪汪洋大海,本萎靡至極的花苞吸食了大量的水分,在汪洋中浮浮沉沉,滿足的喟歎了一聲。

於書生懷中昏睡的阿沅本煞白的臉龐有了一絲血色,聞著鼻尖淺淺的,帶著水墨味的冷香,攏起的雙眉也漸漸展平了。

旭日漸漸從雲層探出頭,在黃泉眼合上之際,半瞎李跳了下去。

“阿芙!阿芙!”

他混跡於一片亡靈之中,跌跌撞撞尋找著。

這是後話了。

而在阿沅二人五十步開外,季陵看著阿沅昏倒在書生懷裡也體力不支的倒了下去。

他用僅有的靈力抵抗著無孔不入的甜香侵襲,最終還是敗了。

他分不清他是敗在了彼岸花的花香上,還是……還是那抹瘦削的倩影上。

季陵定定的看著那抹雪白的裙擺墮入了黑暗中。

再睜眼時,天還未亮。

他看著周遭破敗的、荒蕪的景色有一瞬大腦空白。

忽然小臂傳來一陣劇痛,他垂眸看去,一條朱紅的小蛇鑽入雜草中,忽的就不見了。

他愣了一下,終於想起來了。

半個月前,他和阿姐應裡正之約來到這個芙蓉鎮除妖。

這個小鎮確實有些古怪,接連有人投湖自儘卻尋不得半點兒妖氣的存在。他和阿姐翻遍了古籍最終將目標鎖定在盛開了漫山遍野的所謂的“芙蓉花”上。

為了驗證心中的猜想,他踏著夜色來到這山坡上,這裡同樣開滿了那詭譎的花朵。

對了,他是故意讓那小蛇咬中的。

他在等。

在等是他體內的天魔血厲害還是這……如果這些花確實是傳說中的邪物“彼岸花”的話,他很期待,究竟是他身上的天魔血厲害還是這彼岸花更勝一籌。

臨行前阿姐告誡他不許一個人單獨行動,他點了點頭,沒說是也沒說不是。阿姐看了他一眼,又提了一句:“據古籍記載,彼岸花的毒性霸道的很,輕者能勾起心中最深沉的欲念……”

他還記得他當時冷笑了一聲:“我心中最深沉的欲念阿姐不知道麼?我要殺儘天下的妖!我遲早有一天要找到殺害我們父母的凶手,殺了他!”

說完,他就去了山上。

季陵一直有一個習慣,他喜歡半夜一個人去山上吹風,這事阿姐知道。所以阿姐沒有任何懷疑。

但是今天不同,季陵走之前瞥了眼屋內,瞥了一眼牆角內孤零零的一把油紙傘才轉身離開。

此刻他半靠在壁上坐了下來,如果他的猜想沒錯,如果這些詭異的花真是彼岸花的話,顯然彼岸花的宿主有意將彼岸花花粉的毒性藏了起來,那又是如何讓那些村民乖乖投湖的呢?

季陵猜測,那條小蛇,以及這個鎮上大大小小的飛禽走獸,隻要它們以彼岸花為食便同樣具備了彼岸花的毒性。

顯然他猜對了。

他感受到腦中昏昏沉沉的,忽然一抹幽香浮於鼻尖久久不散。彼岸花的毒是幻毒,仿佛一個甜蜜的誘人的陷阱,在你深陷其中時,憑宿主的意願,再一擊致命。

確實凶險非常。

不過於他無用。

且不論有天魔血在,他自己就是個毒物,彼岸花的毒對他的威脅微乎其微。況且隻要是幻境提劍就能破,他天地茫茫的尋找殺父仇人,不知何時,也不知此生能否找到,如果在幻境一嘗所願,哪怕是假的,也不錯。

這麼想著,洞口忽然傳來窸窣聲。

他一雙寒潭似的桃花眼霎時眯了起來,手撫在腰間的深淵劍上。

思忖片刻閉上了眼,裝作受了重傷昏迷的模樣。

但寬大的衣袍下,手依舊扣在劍柄上,隻待這人一靠近,便一劍砍了他的頭顱!

忽的,一縷沁涼的夜風掃過,人逼近了。

季陵緊了手指,正待拔劍出鞘忽然怔住,耳畔幽幽傳來一聲軟軟的抱怨:

“怎麼……又受傷了……”

季陵愣住了,扣住劍柄的手僵在原地。

寒涼的、細嫩的指尖小心翼翼卷起他的衣袖,時不時觸著他溫熱的肌膚,一涼一熱,季陵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那人靠近了些,他便聞到了來自她發間的熟悉的幽香。

“再受傷叫你的好阿姐給你包紮去,看我還救不救你……”

嘟嘟囔囔的聲音順著夜風飄入耳畔,耳朵……有些癢。

季陵忍著癢意等著接下來絮絮叨叨的,軟軟糯糯的抱怨,等了許久卻久等不來,他終於忍不住掀開了眼簾……

剛睜開眼時還有些模糊,季陵慵懶的靠在身後冰涼的壁上,半睜著眼眸俯視著眼前小小的顱頂上,可愛的小小發旋。

又是這樣,這個傻鬼又沒發現他偷偷醒了。

季陵抿了抿唇,真是個…

傻鬼。

他極有耐心的盯著瞧,然而好半天這個傻鬼還是一動不動地盯著他小臂上被毒蛇咬下的兩個小小的帶著血跡的洞,季陵等著等著漸漸地不耐煩了。

心裡在繼續裝睡還是裝作蘇醒中徘徊不定,如果他“醒來”,這個膽子隻有綠豆那麼大的傻鬼肯定嚇得鑽回去了,還是再……

季陵難得有遲疑的時候,還是為這種、這種毫無意義的事。一旦意識到這一點他本就冷峻的眉眼倏然又森冷了幾分,正待張口嚇走這小鬼順便驅走這些莫名其妙的鬱結心事,忽然,小臂上貼上了一抹柔軟。

他徹底怔住了。

他僵硬著緩緩將眸光投下——

阿沅將唇貼在了他的傷口上,不光如此,一抹滑膩的……卷去了唇邊的血跡。

他感到那抹滑膩不斷地…吮吸著他小小的傷口……

忽的,自尾椎骨竄起一道驚雷般的戰栗。

感受到唇下忽然緊繃的小臂,那抹發旋忽的不動了,少女揚起了頭,愕然看著他。

貓瞳驚惶,殷紅的唇上還沾著絲絲血跡。

與他阿姐七分相似的麵龐帶著顯而易見的驚慌。

季陵自然知道她是誰,他不愛看她與阿姐七分相似的臉,隻愛盯著她一雙貓瞳和一片唇。

唯有這兩處與阿姐一點也不相似,唯有這兩處……這兩處……季陵自己也說不清。

但即便是他也知道,這傻鬼,一雙眼和一片唇生的極好。

至於哪裡好,他也說不清。

此刻在濕漉漉的貓瞳裡看到略顯漠然和僵硬的自己,不知為何他第一次避開了她的雙眼,無處著陸的視線便落在了她的唇上。

殷紅的、還沾著點點血跡的,濕潤的,他知道有多麼柔軟的唇上。

還有幾縷烏發黏在上麵。

一抹小舌猶如其膽小的主人藏在貝齒裡,他看不見。

他怔怔的盯著,喉結艱澀的,上下滑動了一下。

耳畔忽然又傳來阿姐的聲音:

“彼岸花的毒性霸道的很,輕者能勾起心中最深沉的欲念……”

作者有話說:

第52章 52 ◇

◎剮蹭了點皮就哭個半夜,他阿姐也是女生,怎不像她這麼嬌氣?◎

季陵一瞬間, 恍若被重擊,猛地將半身俯壓在他臂上的少女揮開,站了起來, 大步朝洞口走去。

“嘶……”

身後傳來少女低低的呼痛聲, 隻一步便能走出這洞口了,不知為何, 他無論如何邁不出這最後一步。

本撫在劍柄的手垂落在身側, 在袖袍內緊緊握成了拳。

“……疼…”

“好疼啊……”

身後徐徐傳來少女低低的軟糯的, 宛如幼獸的呼痛聲,其實非常的輕, 在夜晚的颶風中支零破碎的散在風裡, 季陵其實也沒怎麼聽清可就是邁不出最後一步。

他是知道這個畫皮鬼有多麼嬌氣, 一點小磕小碰就能抹半天的淚……

身後很快傳來窸窸窣窣的抽泣聲。

季陵:“……”

他麵色青白不定的立在原地一會兒,身後若有若無的抽泣聲很快一抽一搭的,愈演愈烈。

好不可憐。

季陵:“…………”

他胸膛微微起伏著, 垂落兩側的拳頭緊了又緊,終於沉著臉在心底暗罵了一聲“麻煩!”轉過頭來。

少女仍就著方才的姿勢跪伏在雜草叢中,眼眶紅紅的一圈, 捧著手腕低低的抽泣,兩隻纖細的肩膀一聳一聳的, 真的……哭的很慘。

季陵擰著眉看了一會兒, 走過去, 還未及跟前就聽到少女的叱聲:“你不是要走嗎,還回來乾什麼!”

他頓了一下, 在少女身側俯下身去, 單膝跪地, 恍若未聞抓過她的手, 她掙了掙,沒掙動,又忍不住罵道:“我不要你管,你去找你的好阿姐……”

季陵瞥了她一眼,少女也不甘示弱瞪了回去,貓瞳紅了一圈,眼底盈了一片水光映著少年人冷峻的眉眼。

季陵默了一會兒,才道:“…很疼?”

少女的貓瞳又鼓了些,瞪著他:“你說呢???”

季陵:“……”

季陵忽的不說了,又聽見少女低低叫了聲“疼”,他這才現在自己扣住少女的手腕上已然一圈紅痕,他默了一會兒,才憋出一句:“我都沒用力。”

“沒用力?!”少女瞪圓了眼,“你知不知道我們畫皮鬼的皮有多嬌貴啊!割破了上哪兒去給我換張皮?”

季陵沒回她,待看到腕側被石屑刮破一片紅,點點血珠沁了出來,眉頭擰得更緊了,好似沉甸甸的落雪積在眉宇間,更顯得少年如冰石做的人,冷漠的不近人情。

其實最開始,他也疑心這小妖是裝的。裝作一副柔弱可欺、我見猶憐的模樣惹得一些人鬆懈,繼而謀得一些她們想要的,或是錢財或是權勢或是靈氣修為。

他見過的許許多多豔鬼邪祟無一不是這樣的,在鬼使神差容這小妖留下後,很長一段時間他冷眼看著她哭,等著她露出馬腳,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他失望了。

他和阿姐風餐露宿、打打殺殺慣了,小妖跟著也時不時會受些傷,一開始還敢在他麵前哭,在他劍指她的咽喉,不耐得說“吵”後,小妖再也不敢在他麵前哭了。

很多時候,他當這個小妖並不存在。

這小妖也很識趣,白日不會出現在阿姐麵前徒增不快,夜晚便自己躲回油紙傘內,很長一段時間季陵甚至以為這個小妖已經不在了,隻有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偶爾從油紙傘內聽到低低的抽泣聲,那時他才想起她白日裡……似乎受了傷?

不過又如何?

走江湖的受傷何其正常,剮蹭了點皮就哭個半夜,他阿姐也是女生,怎不像她這麼嬌氣?

少年眉頭擰成一團,鬱鬱地盯著不遠處的油紙傘,尤其在這樣死寂的夜裡,那若隱若現的抽泣聲無限放大,他額上的青筋鼓了又鼓,他白日繃著弦,唯有晚上才有片刻的休息,此刻被吵得睡不著,心中的暴虐一點點如漣漪般擴大,深淵劍心意相通也在劍鞘內發出鼓動的錚鳴。

可他到底什麼也沒做,她哭了多久,他便也睜著眼望著天花板上的蛛絲看了多久。

甚至還在想著,怎的這麼會哭?同樣是女子阿姐怎麼不像她這麼會哭?

不,他就沒見阿姐哭過,這畫皮鬼莫不是個水鬼?

想著想著,莫名想起那雙一看到他就盈起水光的驚惶貓瞳,濕漉漉的,好像他再大點聲,她就會落下淚來。

確實是水做的人,好像掐一把就能擰出水來。

這樣的人,這樣的妖,怎麼在這個世上存活啊?這個世界容得下任何人,唯獨容不下這樣的。

這樣的妖,殺了也沒勁。

他嗤笑著,耳畔低低的啜泣聲終於停了,天也亮了,躁動了一夜的深淵劍也靜了下來。

他睜著眼一夜未眠。

他想下一次,下一次再如昨夜,不用他動手,深淵劍第一個飛去結果了她。

死在深淵劍劍下也比死在那些殘暴肆虐的邪祟手中好,是她的運氣。

然而下一次,再下一次,再再下一次,他聽著耳邊的啜泣聲依然煩躁,深淵劍卻不再錚鳴了。

為何?

究竟為何??

他不得而知,但他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也不知自己在煩躁什麼,既然深淵劍不動,他便自己解決。

他知道的,自容她留下的那刻起他就後悔了,他不該被她肖似阿姐的臉龐蠱惑了,這是妖的手段,妖天性狡猾,越是弱小的小妖越狡猾,這是個麻煩,這是個錯誤,他錯了,他早該解決掉她的,而不是拖到現在!

他將瑟縮在油紙傘內的小妖揪了出來,看到她驚惶的望著他的濕漉漉的雙眼,他……又猶豫了。

他看到少女胳膊流的血,看到少女虎口處密密麻麻的齒印才知道每一夜她都是咬著自己的虎口,拚命咬著才忍住了痛呼出聲,因為知道他嫌吵。

季陵也是在這時才知道這畫皮鬼是真的極怕疼,她一身皮確比常人細嫩百倍,隻堪堪劃了道寸長的口子就血流不止,恐怕受的痛楚也是常人的百倍不止,她不是想哭,她是想忍的,終究沒忍住。

他,真的誤會了。

少女咬著牙看他,微微顫抖著,怕極也疼極,即便如此她仍捂著自己的嘴生怕泄露出來,因為知道他嫌煩。

他嫌煩就很有可能殺了她,她知道。

她知道像她這樣小妖該怎麼生存。

季陵漠然的看了她一會兒,丟下一枚丹藥後去山上吹風。

隻有冰涼的夜風拂麵,他鼓噪的情緒才終究平靜了下來。

為什麼還沒殺她?

為什麼?

他站在山上想了一夜終於想明白了,無端惡意揣測一名弱女子非君子所為,所以……下次吧。

下次她再有任何不軌的舉動,他一定殺了她。

一定——

季陵方才是真的沒用力,隻虛虛抓了下她的腕便是一圈紅痕,聽到少女低呼便鬆開了手,他握慣了劍,手上布滿了厚而硬的繭,他從未見過比這畫皮鬼更嬌嫩的,薄薄的一層近乎透明的粉皮下,連細細的青筋都瞧得見。好似一碰就會碎的瓷娃娃,他一時竟不知該如何下手,甚至不敢碰她。

他霜寒著臉,抿著唇看了一會兒,從乾坤袋裡拿出一小瓶膏藥放在她身前,繃著臉:“你自己上吧。”

少女看了看自己腕側的傷口,又看了看他,垮著臉:“我一隻手怎麼上啊?”

季陵:“……”

季陵默了一會兒,拿起小藥瓶,也是第一次給人上藥,有些笨拙的在傷口上撒上藥後,撕下自己的一角衣袂囫圇的包好,一陣功夫下來居然流了滿頭的汗。

往常他即便練下一天的劍也不見得流一滴汗,想起這個,季陵抿了抿唇角,臉色更冷了些。

少女嫌棄的看著包得跟豬蹄似的手,撇了撇嘴:“算了,就這樣吧。”

季陵微不可查的輕吐出一口氣,才低下頭將藥瓶扔進乾坤袋裡,又聽見身前傳來的軟糯嬌聲:“還有這兒呢!”

他一頓,抬眸看去,隻見少女斜躺在他麵前,一手將領口剝下,露出修長的脖頸,兩枚小巧精致的鎖骨,鎖骨下僅著一件輕薄的春衫,隨著呼吸上下起伏的隱約粉白的肌膚。

傷口就在那粉白之上,隱約透著紅,灼人眼。

沁人的幽香隨著羅裳輕解,香撲滿麵。

季陵呼吸一滯,拿著藥瓶的手僵在空中,一雙桃花眼倏然變得幽深。

一滴汗沿著他的額角淌下,悄無聲息沒入衣領中。

少女挑著眉看他,貓瞳微眯,是詢問,也是挑釁。

“怎麼不繼續了?”

季陵頓了一下,將藥瓶丟到少女懷裡:“自己上。”

少女餘下的另一隻手拽著他的袖口,貓瞳彎成月牙,軟軟撒著嬌:“我看不到,你幫我上嘛。”

季陵的臉色卻更冷了,他麵無表情拂開少女的手,站了起來,轉身便走:“不想上就算了。”

然而才走兩步,兩隻纖細的胳膊從背後抱住了他,脊背頃刻貼上一方柔軟。

季陵腳步一頓,滯在了原地。

少女的臉頰貼著他挺拔的脊背蹭了又蹭,像隻眷戀的幼獸軟軟撒著嬌:“我都幫你上了那麼多次藥,你就幫我這一次還不情願呀?好沒良心!”

季陵垂眸凝著緊緊抱著他的小手,眉心攏成一道小山丘,還未張口便又聽到身後那人軟著聲音道:“彆以為我不知道,你每次故意任傷口腐爛流血,不就是在等我給你上藥包紮嘛。”

感受到身前的軀體幕的僵硬,少女得逞似的額頭抵著他的脊背,逗弄似的左晃晃右晃晃,軟糯的聲音帶著堪比利刃的尖銳和得意:“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哦,你是故意受傷,就想我來給你上藥,想我的指尖碰觸你的傷口,你不知道鮮血對妖的誘惑嗎?你知道的,沒人比你更清楚了,你等著我忍不住被蠱惑,等著我的唇貼上你的肌膚,等著我的舌……”

倏然,少女交合的手被一隻大手握住了。

少女頓了一下,笑道:“你拽疼我了。”

季陵沒說話,他一根一根撥開她的手指,轉過身麵無表情盯著她,道:

“你不是她。”

少女貓瞳中的茫然一閃而過,笑道:“我不是誰?”

季陵漠然盯著她,盯著眼前衣衫不整、風情畢露的少女,一雙桃花眼黑沉沉的:

“你是彼岸花製造的幻境,你不是她。”

少女的貓瞳倏然湧起一層霧,她伸出兩指拽著他的一角,軟軟的聲音帶著哭腔:“你在說什麼啊,我怎麼……”

季陵忽的自嘲地笑了起來:“她不敢碰我,不敢拽我的衣角,甚至,不敢看我的眼。所以……“

深淵劍錚鳴出鞘,直抵少女的咽喉。

季陵麵無表情看著她,抿了抿薄唇,又重複了一遍:”你不是她。”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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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53 ◇

◎“真想看看寒冰融化了是什麼樣子呀……”◎

少女凝著抵在咽喉的劍刃, 神色沒有半分變化,睜著霧蒙蒙的一雙貓瞳,歪著頭看他:“你真要殺我呀?”

季陵還未回答, 她便自顧自的彎著眸笑道:“我知道你不會的。”

“你可以試試。”

劍尖往前逼近一寸, 少女纖細的脖頸倏然劃破一道紅痕,少女嬌聲叫著:“呀, 好疼!”

季陵單手執劍, 手背鼓起條條青筋, 已是怒極,而劍尖卻未再進分毫。

少女口中呼疼, 卻仍立在原地, 不偏不倚, 任劍尖刺入她的頸內,血珠順著薄薄的劍刃滴落在地,她挑著眉看他:“怎麼不繼續了?”

又在挑釁。

季陵黑沉沉的眼珠盯著她, 薄唇幾乎抿成一條直線。

少女兩指輕點在如寒冰般的劍刃上,貓瞳閃著詭譎的光:

“既然知道我不是她,為什麼下不去手?因為你啊……你舍不得。”

季陵一雙眸倏然一利, 長劍刺去,少女卻化作了一團青煙, 不但沒有逃走, 反而飛撲進少年的懷裡, 兩條藕節般的臂膀水蛇似的摟著他的腰腹,季陵當即抬手打在少女的肩膀上欲推開, 入手卻一片溫涼的滑膩, 他一怔, 下一秒仿佛被燙傷似的鬆開了手。

輕薄的春衫曳地, 入目一片刺目的粉白,綿延起伏的優美脊背之上,兩條細細的紅帶勾連著,季陵隻垂眸瞥了一眼便移開了視線,向來沉穩的氣息錯亂了幾分。

脊背頃刻汗濕了,薄薄的料子黏在身上,呼出氣息有些灼熱。

少女下顎枕在他的胸膛前,望著他眯著貓瞳,惡劣的笑著:

“你錯了,我是她。我是你……想象中的她呀。”

季陵僵直著脖頸,死死盯著虛空,長睫極輕的顫了一下。

少女沒有錯過,吃吃地笑了兩聲,手指頑劣的在他胸膛前畫著圈圈:“我也遠比你想象中更了解你哦。”

【彼岸花的毒性霸道的很,輕者能勾起心中最深沉的欲……】

少女點起腳尖,朱唇似有若無觸著那枚顯得孤立無援的、沁著薄薄汗珠的喉結:“我呀……我是你想象中的她,也是你的‘欲’啊。”

桃花眼中的瞳孔驟然一縮,一股被利刃生生刺開、揭穿的慌亂,帶著因狼狽而遮掩的雷霆震怒勃然而生,深淵劍心隨意動發出駭人長鳴刺向懷中少女的咽喉,卻刺了個空,長劍嵌入山體之中,小山洞跟著晃了晃,空氣中隱隱傳來女子的嬌笑聲:

“真想看看寒冰融化了是什麼樣子呀……”

季陵重重喘著粗氣,胸膛劇烈上下起伏著,雙手緊緊地握成拳,指骨泛白,手背凸起一根根青筋。

“季…季陵……”

小小的,如貓叫似的聲音傳來,季陵幕的一怔,揚起了頭。

四目相視的一瞬間,洞口處的少女似乎被他赤紅的雙眸嚇到了,情不自禁倒退了兩步,喃喃著:“你……你怎麼了?”

阿沅睜著一雙貓眼,有些茫然,又有些懼怕的看著他。

季陵死死盯了她片刻,咬著牙:“你出來做什麼?回去!”

“我聽見深淵劍的聲音才出來的……”忽然草叢中傳來窸窣聲,一條朱紅小蛇倏然鑽了出去,阿沅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麵紅耳赤、呼吸急促,明顯不正常的少年,恍然大悟,“啊!你是被情花蛇咬了嗎!?”

一雙貓瞳忽然瞪得圓圓的,本有些畏懼的少女頃刻間就忘記了懼怕,急得抓耳撓腮:“我記得……我記得古籍說若要解情花毒必須……必須……”

傻鬼!

季陵此刻寧可被阿姐劈頭蓋臉罵也不願見這畫皮小妖,隻要一看到她腦海裡不由就晃過一片欺霜賽雪的肌膚,以及肌膚之上兩根細細的紅帶……

甜膩的香味仍漂浮在鼻尖,他隻覺得渾身上下有股火在燒,他幾分羞惱、幾分氣急敗壞的抓住少女的手腕往外推:“出……”

才說出一字,幕的頓住了。

紅的唇,雪的膚,兩枚小而精致的鎖骨,因皮膚清透而薄,隱隱瞧見青色的血管,仿佛能看見其中流動的液體,鎖骨之下是微微伏起的……

季陵呼吸一滯,怔住了。

從方才一直到現在,麵對少女的挑釁和挑逗他雖氣惱,氣息還算平穩,

而此刻,他心臟仿佛漏跳了一拍,繼而劇烈的狂跳起來。

少女衣衫半露,小臉通紅,濕漉漉的貓瞳望著他,張了張口,半天才找回聲音:“古、古籍說…情花毒若不……不立即紓解,會爆體而亡的……我……我……”

後麵的話說了半天到底沒說下去,不光是臉頰,連耳廓、脖頸一直往下都染上了嫣紅。

季陵仿佛著魔似的,伸出了手,伸向那纖細的天鵝頸,那頸上細細的青色血管誘著他……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及那抹仿佛會流動的淡青色時,他的視線落在少女兩條交纏在頸上細細的紅帶,瞬間猶如被灼了一下,本欲輕觸的手轉而掐住了眼前纖細的脖頸!

阿沅駭了一跳,抬眸看著他,貓眼倏然浮起一層雨霧,朱唇顫顫:“我、我隻是想救你……不…不那個、你會死的……”

季陵卻仿佛迷失在她一雙江南煙雨一般的眸中,好半天才閉了閉眼,從齒間艱難的擠出字眼:“你怎麼敢…你怎麼敢用阿姐的臉做這種事!”

話落的瞬間,眼前的貓瞳微微一顫,仿佛揉碎的一地月光,一滴淚毫無預兆自眼角淌下,落在季陵手背上,他好似被燙了一下,掐住她脖頸的手極細微的戰栗了一瞬。

貓瞳頃刻間盈滿了淚,阿沅死死咬著唇,固執的盯著他,不讓淚留下來。

不知為何,季陵的心臟好像憑空被刺了一刀,心頭湧起巨大的恐慌,想要說什麼卻徒勞的半張著嘴,半天沒說出來,隻盯著眼前那雙煙雨霧靄的,隱隱藏著一絲怨憤的眸子,喃喃著,隻有他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

“我……我不想這樣的……”

“阿陵!阿陵!”

季陵恍惚的睜開了雙眼,眼前依稀是一張放大的俏白麵龐,煙波婉轉,帶著柔軟的哀愁凝著他。

季陵的指尖一顫,倏然抓上女子伸來探向他額上的手腕!

“阿……”

恍惚的視線隨著他睜開的雙眸變得清晰,季陵有些僵硬的頓了一下,才啞然開口:“阿姐……”

薛時雨驟然鬆了口氣,她也才重傷初愈,麵容蒼白,向來明豔的容貌也折了三分,倒多了些柔軟的脆弱。

“我還擔心你醒不來了,幸好,幸好……”

不遠處的沈琮眼尖的看到季陵抓著時雨的手,登時站不住了,連忙走過來,不動聲色的拉著時雨後退了一步,季陵抓著她腕子的手也便落下了,俊容霜白,仰躺在被褥之上,眸色淡淡,辨不清是什麼神色。

沈琮笑道:“醒了就好,雖然大家都身負重傷,不過沒有人因此身亡,真是喜事一件。”

見時雨不悅的看著自己,沈琮皺了皺眉:“罷了罷了,不打擾你們姐弟倆說悄悄話了。不過你也才恢複了些,不要太過勞累,阿陵還有我呢!”

說罷親昵的捏了捏薛時雨的手心,薛時雨瞪了他一眼抽回了手。

沈琮餘光瞥了一眼床榻上的季陵,自是做給他看的,按從前這小子一定黑著臉,此刻卻盯著屋簷,看也沒往他這兒看一眼,也不知在想什麼,頗為無趣。

薛時雨瞪了他一眼,意思是:還不快走?

沈琮笑道:“行,我去看看我家國師大人還要捧著那香爐捧多久。”

見人終於走了,薛時雨才看向季陵,長舒了一口氣:“你先前就中了彼岸花的毒,當時我就怕你醒不過來,現在又中了大劑量的彼岸花花粉的毒……”

“阿姐。”季陵幕的打斷了她,側首,黑沉沉的桃花眼泠泠地看著她,“她呢?”

薛時雨愣了一下,很快就反應出這個“她”是誰。

“放心,阿沅雖然受了重傷,不過隻要在安魂香內調養些時日……”

季陵眉心微蹙著,翻身就要下榻,薛時雨連忙兩手按住他的肩又將他摁回了榻上:“她沒事,倒是你!你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嗎?整整三天!所有人都醒了,就你還沉睡著,你要再不醒來我都不知該怎麼辦了!況且阿沅也無意操縱除了惡靈外的人,所以大家睡了一覺便醒了,隻有你遲遲醒不來,我思來想去,肯定是你在芙蓉鎮時擅自讓那飲了花毒的蛇咬了,毒性還殘留在體內,可是…可是按理來說你身負天魔血,即便是彼岸花也奈何不了你,更何況是那點微末的毒性……”

季陵忽然道:“是我不想解。”

薛時雨愣住了:“你說什麼?”

季陵卻避開視線不再說了,隻問她:“她在安魂香裡?安魂香在哪兒?”

薛時雨狐疑的看著他,什麼叫“是我不想解”?他難道一早就知道彼岸花的餘毒藏在體內卻不解?為何??

薛時雨疑心自己聽錯了,罷了罷了,他若不想說就是撬開他的嘴也吐不出一個字。薛時雨在心底輕輕地歎了口氣,道:“你放心,那個叫‘沈易’的書生正守著香爐不放呢。”

季陵黑沉的眸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倏然翻身下榻,動作乾淨利落的薛時雨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走遠了!

薛時雨:“……喂!去哪兒啊!好歹吃一口再走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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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54 ◇

◎誰不愛香香軟軟的女孩兒呢?◎

一隻小小的香爐立於案桌之上。

嫋嫋的檀香圍繞著它, 並伴著一道溫潤的嗓音徐徐傳入:“咳咳……上好的來自天竺的香燭,足足花了十兩紋銀才從西域商販那兒買來的,整個隆穀隻此一根哦……”

錢當然是沈大人出的, 不過這根香燭確實是書生幾乎翻遍了整個隆穀才找著的。

然而檀香嫋嫋中, 小香爐仍紋絲不動著。

書生不死心,湊近了些, 不斷用手扇著風, 可好半天香爐還是沒動靜。

書生鳳眸凝著香爐上黑勳勳的小洞, 歎了口氣。

“阿沅,你還在氣我當時自作主張將你擊暈嗎?”

香爐內, 阿沅盤腿坐著, 默不作聲。

她是氣的, 但現在已經不氣了。

人妖殊途,非我族類,沒有意義。

她隻是懶得說話。

開黃泉眼耗了她太多的靈力了, 識海內彼岸花萎靡不振,自行閉關去了。恐怕沒個個把月也恢複不來。也是,黃泉眼哪能說開就開呢?

彼岸花閉關前還特地提醒了阿沅, 非必要之時絕不能再開黃泉眼,攪亂六道輪回之事亙古未有, 隻怕她現在已名揚整個幽冥界了, 尤其掌管幽冥秩序的血河大將軍絕不會放過她的, 除了避開除妖師,萬千陰差更視她為眼中釘。

這可是跟整個幽冥界為敵, 阿沅還是第一次見彼岸花怕成這樣, 不過她既然做了也不怕後果, 反正……破罐破摔唄。

她現在需要的是安靜, 以及休息。

許久,就在阿沅以為書生要放棄時,又傳來了一聲更比一聲重的咳嗽聲:“咳咳……咳咳咳……”

好似下一秒就要斷氣了似的,阿沅眉心擰了起來。

帶著薄繭的指腹輕柔的撫著小香爐的爐頂:“你可以生我的氣,可以罵我也可以打我,但彆不理我啊……”

阿沅頓了一下,又聽見他低低笑著,略帶苦澀的聲音傳來:

“小生好寂寞啊。”

黑暗中,阿沅睜開了雙眸,表情滯了許久。

一瞬間她腦海中浮現了書生苦笑著的模樣,她習慣了書生總是對她笑,她不是沒有看到那雙向來含笑的鳳眸其實總是帶著些疲憊。

不知為何,阿沅心裡忽然就酸酸的。

她撓了撓麵頰,深深嗅著空中清甜的檀香,忽的感到腹中饑餓,她揉了揉肚子,正準備飄出去呢,忽然聽到書生略帶訝異的聲音:

“……季少俠?”

緊接著她感到小香爐被一雙手抱在了懷裡,季陵漠然的聲音傳了過來:

“這不是你的東西,放下。”

阿沅:“……”

阿沅又盤腿坐了回去,心想他……

說的是安魂香吧?

——

沈琮聽著動靜過來的,幸好趕上了,不過怎麼想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一時愣住了,好久沒晃過神。

病弱書生一張清風曉月般的俊容蒼白但並不顯得羸弱,他慵懶的倚在木柱上,單手捧著香爐,另一手抵在下顎上一邊輕咳著,一邊鳳眸彎成了月牙,看著眼前同樣麵容蒼白的,滋滋往外釋放寒氣的少年,脾氣極好的模樣,笑著:

“咳咳咳咳……季少俠,這是何意?”

季陵看了一眼他手上的香爐,言簡意賅:“給我。”

書生仍是好脾氣的笑著,隻是鳳眸裡沒有一絲笑意,另一隻手親昵的撫在香爐之上一點放下的意思也沒有:“如若小生說‘不’呢?”

季陵沒再說話了,一雙好看的桃花眼烏沉沉的,腰間長劍在劍鞘中發出鼓噪刺耳的錚鳴聲。

沈琮立時走到兩人中間賠笑:“這……這都是自己人,有事好好說,好好說……”

他看了左側的國師大人,再看了看右側的未來大舅子,在季陵身上多停留了一刻,說實話,他很是吃驚。

沒想到對於這小妖的興趣,或者……可以說是“獨占欲”,季陵顯然是不亞於國師大人的。

這就奇怪了。

往常這種“獨占欲”他隻在時雨身上看到。他知道時雨和季陵兩家是世交,兩人青梅竹馬,也知道兩人的父母均被仇敵所殺,很長一段時間兩人相依為命至今,自然情誼非比尋常,但也因此他非常介意。更何況兩人還有口頭上的姻親。

季陵自幼就是孤僻的性子,對任何人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唯獨對時雨有幾分波動,時雨拿他當弟弟看,沈琮可不這麼覺得。他是個男人,還是個相當棘手的,令同性也倍感壓力的男人,隻有時雨還當他是個孩子。

曾經沈琮也以為季陵對時雨有超乎親人的情感,但現在……其實自上次晚宴他將那位阿沅姑娘扣在懷裡,沈琮就已經很震驚了,他原以為隻有時雨能調動季陵的情緒,沒想到又多了個“意外”。

沈琮瞥了眼國師手上的香爐,眯了眯眼,不管季陵這小子心裡到底怎麼想的,對於這個“意外”他樂意之至。

沈琮果斷的選擇了站在大舅子這兒,朝國師大人笑道:“阿陵也沒什麼惡意……”

話說到一半在國師大人淡淡瞥來的的視線裡,頓住了。

訕訕地收了話頭,隻好轉頭看向季陵:“將安魂香放在沈易這兒也不……”

季陵看也未看他一眼:“我並沒有與你說話。”

沈琮:“……”

沈琮臉色青青白白,索性攤手一笑,意思是:打吧打吧,老子不管了!

書生撫著懷中的小香爐,笑道:“我不知季少俠是以何身份來向我討要安魂香的?若是以薛姑娘親友的身份大可放心,安魂香由薛姑娘交托與我手的,季少俠不必掛懷。若是以其他身份……恕小生實在想不出季少俠還有何身份來向我討要?據我所知……”

沈易頓了一下,輕笑了一聲,像隻狡猾的狐狸,“阿沅並不喜與你相見,季少俠還是莫要自討沒趣的好。”

一瞬間,季陵扣住了腰間的長劍,就在沈琮以為他要拔劍相向時,他竟然忍了下來!

隻見他眉目森冷的可怕,扣在劍柄上的手指骨泛白,以沈琮對他的了解,季陵這個人向來人狠話不多,能下手除掉的絕不多廢話兩句。也因此他麵上聳肩,其實暗中就在防著他動手,畢竟他的腦袋還拴在國師大人的褲腰帶上,沈易若不能全須全尾的進京,他也彆活了,但他沒想到的是,季陵竟然忍住了。

這個數天前還經不住彆人言語相激的少年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居然學會了隱忍。

沈易盯著他,鳳眸漸漸眯了起來。

季陵周身湧動的凜冽寒風驟然平息了下來,他鬆開了扣在劍柄上的手,冷冷的盯著沈易,扯唇冷聲道:“你又是什麼麵目呢?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書生還是……我大魏國師?”

季陵話落之際,不光沈琮怔住了,在不遠處一直默默無聲的空師父也是一驚:“你是……你是沈國師?”

空師父猛地一拍,大聲道:“貧僧早該想到的才對!也是,聽聞世上唯有沈國師一人能操縱雷電之力,再無第二人!貧僧早該想到才對!”

沈國師以一人之力平息黃河水患,綿延國祚數載,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更是無數修道中人趨之若鶩的存在,萬萬沒想到是如此年輕的青年!

實在是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空師父連忙走向沈易:“國師何以來此處?怎的……怎的不早告知?實在是失敬!失敬!”

沈易唇邊的笑極淡,緩緩搖了搖頭:“不值一提。”

沈易帶著淡笑的鳳眸重新落在季陵身上,隻剩一片清冷。

季陵輕嗤一聲:“聽聞玉陶公主為了國師大人茶飯不思,人儘皆知。現在又撞上了邪祟陷入昏迷,聖上更因此遷怒,下令捉拿天下修道者……皇城還有位公主等著國師,國師大人怎有空在此?”

沈易飛刀似的眼神登時射向沈琮,玉陶公主於他的一些兒女私事季陵不可能知道,更是機密,隻有沈琮……

沈琮登時整個後背都汗濕了,他瞪著季陵:“你……你偷看我寫給時雨的信??!”

季陵嗤了一聲:“阿姐向來亂丟東西,赤/裸/裸擺在我麵前倒成我偷看了?”

沈琮:“……”

沈琮訕笑著對上國師大人投來的殺人飛目,無力地聳了聳肩。

沈易不再看他,隻盯著懷中的香爐,片刻後才抬眸看向季陵,鳳眸中再也尋不得一絲笑意,隻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想讓我拱手相讓?”

書生勾唇笑了笑,濃黑的鳳眸映著少年隱隱有了一絲成人模樣的麵龐,笑了笑,輕吐兩字,唇角泛著無儘冷意:“沒門。”

季陵霎時一雙桃花眼微眯,殺機畢現,手如疾電扣在了劍柄之上——

“住手!”

季陵扣住劍柄的手一頓,眾人登時將目光齊齊看向門口。

薛時雨手中拿這些草藥,瞪著季陵和沈易二人:“都什麼時候了,身上的傷還沒好就想著動手了???一個個還要不要命了!”

登時,周遭陷入一片濃稠的靜默之中。

薛時雨狠狠的瞪了季陵一眼,將手上的草藥遞給空師父:“暫時隻能找到這些草藥,快給摩柯大師上藥吧。”

空師父忙應下,薛時雨便走到季陵和沈易中間,看了看兩人,重重歎了口氣,直接伸手探向書生掌心的香爐,書生還牢牢握在手裡,薛時雨一時沒拿動,隻好道:“阿沅姑娘還是安安靜靜呆在安魂香裡比較好吧,由我操控安魂香修複阿沅姑娘身上的傷更事半功倍不是麼?”

“安安靜靜”四個字,薛時雨幾乎是咬著牙說的。

書生看了她一會兒,才淡笑著緩緩鬆開了手:“……交給薛姑娘自是放心的。”

一旁季陵才向薛時雨走了一步,便被薛時雨喝住:“給我站著!好好回房躺著去!”

季陵:“……”

季陵看著一臉怒容的薛時雨,又看了眼薛時雨懷中的小香爐,穿過薛時雨和沈琮二人,無聲和一臉淡笑的書生對視了一眼後,方才踏出房門回自己屋去。

見狀,薛時雨重重的舒了口氣。

沈琮迎了上去:“時雨多虧了你……”

薛時雨瞪著他:“聽空師父的,休整三日,你也給我好好呆著!”

沈琮:“……”

話落,薛時雨領著小香爐回了自己的屋。

沈琮忽覺後脖一涼便對上了書生含笑的俊容:“倒不知沈大人是如此長舌之人,聊聊吧,你那些信裡都說了什麼?”

沈琮:“……………”

——

回到屋後,落了鎖。

薛時雨才將小香爐放在案桌之上,輕聲道:“放心吧,我把那些聒噪的臭男人都趕跑了,不會再來了,出來吧阿沅?”

小香爐紋絲不動,沒有傳來絲毫聲音。

薛時雨拍了拍頭,自顧自道:“是我忙昏了頭!你一定還餓著!等著!”

劈裡啪啦一連串的響聲,又是一串咚咚咚的腳步聲,很快,一股熟悉的檀香傳來。

“快吃吧,正巧碰見書生,叫我帶來這根香燭,阿沅?阿沅你聽到了麼?”

阿沅縮在香爐內,撓了撓麵頰,又搔了搔頭,奈何腹中饑餓,終於忍不住悄悄飄了出去。

一縷青煙自香爐內飄了出來,卷著香燭正要往香爐裡去,被薛時雨攔了下來:”在外頭吃吧?“

青煙卷著香燭頓了頓,仍是往香爐去飄去。

阿沅不知香爐外薛時雨是何表情,許久沒聽見她的聲音,忽然小香爐傳來一層又一層熨帖的靈力波動,輕柔的撫著她渾身上下的靈脈,舒服的簡直快嚶嚀出聲。

她知道,這是薛時雨正在運功,消耗自己的靈力來快速修複她身上的傷。

阿沅吸食著懷中香燭的清香,恍然想起薛時雨的青鸞佩劍已毀,她本身也受了極重的傷,為何……

她透過小香爐鏤空的小洞看了過去,隻見薛時雨盤腿坐在香爐前,兩手置於香爐頂端,自她掌心綿延出絲絲縷縷的靈氣催動著小香爐修複著她身上的傷,而薛時雨本一張明豔的臉蛋煞白煞白的,額頭更是布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許久她才放下雙手,臉上更沒了一絲血色。

她頹然的癱坐在地,徐徐喘了兩口粗氣,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等氣喘勻了才從地上站了起來,甚至一時還站不穩,晃了晃……

“小心!”

一縷青煙從小香爐裡躥了出來,化作一道人形托著薛時雨的手臂牢牢穩住身形。

薛時雨看到忽然出現的阿沅,頓了一下,笑道:“太好了,我還以為你不想見到我呢。”

阿沅:“……”

阿沅默了一會兒,扶著她坐在椅子上後,又要化作一縷青煙飛回香爐內時,薛時雨連忙叫住了她:“阿沅!”

阿沅止住了腳步,許久才轉過頭來看她:“……叫我乾嘛?”

“我……”薛時雨竟有些不好意思,她撓了撓麵頰,“我想和你說說話……行麼?”

阿沅莫名的看著她:“……說什麼?”

薛時雨:“……”

薛時雨頓了下,深呼吸一口氣,兩眼定定地看著阿沅:“那日在宅子裡,若不是將我拋了出去,我一定沒命了……我想謝謝你。”

阿沅在薛時雨的雙眸中看到自己,她不由屏住了呼吸,偏過頭:“不用謝,我說過我不喜歡欠人……”

“要謝的!”

阿沅一愣,薛時雨竟然繞了過來,雙眸極其鄭重的看著阿沅:“要謝的,一定要謝的!謝謝你阿沅!”

阿沅怔怔的看著薛時雨,好半天,臉頰、耳廓、脖頸登時全紅了,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鄭重的跟她道謝,還是一個除妖師,還是……還是薛時雨!

阿沅臉上仿佛要燒起來似的,她張了張嘴,半晌才磕磕巴巴的發出聲音:“都、都說不用了……況且你也用安魂香幫我了……”

“那我們……那我們……”薛時雨蒼白的小臉居然也紅了,她這小半生都在和妖魔鬼怪廝殺,從來沒有過閨閣女孩的生活,更從沒跟香香軟軟的同齡女孩兒呆過,誰不愛香香軟軟的女孩兒呢?一時竟然緊張的手足無措,半天沒說成一串長句,隻能結結巴巴說著,拿眼小心的看著阿沅,“我們能成為朋友嗎?”

阿沅愣住了:“啊?”

恍惚間,她忽然記起,那日在宅子裡,薛時雨好像是說過“如果你真是我失散人間的妹妹就好了”……

阿沅還在發愣的想著,隻見薛時雨小心翼翼的湊到她跟前,眨巴著眼睛看她:

“看起來……我年紀比你大,可以……可以當你姐姐嗎?”

作者有話說:

是的,我要發展成姐妹情。

誰不愛香香軟軟的女孩兒啊!女孩兒的友情就是最棒的!

第55章 55 ◇

◎“他跟我走。”◎

一縷青煙倏然飄進小香爐內, 薛時雨微微一頓,雙眸暗了下來。

“那你……早點休息。”

她從榻上起來,踱步至門檻處, 正要將門合上之時, 小香爐內隱隱傳來一道細弱蚊蠅的聲音:“……嗯。”

薛時雨就著原來的姿勢怔住了,雙手撫在門上好一會兒, 雙眸驟然晶亮:“你等著, 姐姐再給你多尋些香燭來!”

門扉被大力地打在壁上晃動著, 香爐內,阿沅抱著雙膝坐在角落裡, 喃喃著:“……姐姐?”

指尖用力地抓緊了膝上的衣裙, 片刻後又鬆了下來, 她將頭顱埋在雙臂之內,微微露出的耳尖紅紅的,低低的又喚了一聲:

“姐姐……”

嫋嫋安魂香圍繞著她, 由外而內熨帖著她微涼的肌膚,她緊緊抱著自己的雙臂,如夢囈般喃喃著:

“我有…姐姐了……”

——

三日後, 隆穀城外。

殘留的行屍和遍地的斷肢殘臂堆成了一座小山丘,烈焰焚燒著, 照亮了一方天。灰黑色的濃煙宛如一條黑龍升騰入蒼穹。

摩柯清潤而悲憫的輕吟聲盤旋其上, 往生咒帶著眾殘缺的終於得到安息的魂靈飄往天際。

憧憧的火光映在眾人的麵龐之上, 落下道道陰影滯留的溝壑。

空師父:“諸位還記得隆穀城主死前口中所喚的‘妖皇’麼?”

眾人聞聲看向他,薛時雨懷中抱著小小香爐, 側眸看去。

空師父眉頭緊鎖:“貧僧於弑神陣中……也曾從這些行屍口中聽到。”

眾人默了下來, 不光空師父聽到了, 他們也都聽到了。這些行屍包括那詭異的隆穀城主恐怕都受那個“妖皇”所指使。

究竟是何人將千萬活人煉作行屍, 操控千萬行屍直抵長安的方向,其目的究竟是什麼?簡直不敢深想。

沈琮當即道:“我已寫下飛書寄往長安……”

季陵扯唇嗤笑:“你以為會有人信麼?”

沈琮聞言歎了口氣:“確實,若非親眼相見……我也是不信的。”

“貧僧觀這些行屍皆是黃河上遊遭受水患的災民,實不相瞞,貧僧此行也正是為此。”

沈琮沉吟道:“近月來的連綿驟雨,黃河水泛濫成災,造成數十萬百姓流離失所,以空師父所見……”

“並不單單是天災人禍。”空師父忽而將目光轉向一側,眸色淡淡的書生身上,“幸得遇見國師大人,空有一事請教大人。”

沈易忙擺手:“小生如今一介布衣,擔不起一聲‘國師大人’,空師父但說無妨。”

“三年前國師平定黃河水患,皆因黃河內有蛇妖作祟。而近月來的接連大雨不亞於甚至……更甚三年前。”

沈易了然道:“空師父的意思是有邪祟作惡?”

“恐怕就是那‘妖皇’了吧!此事事態嚴重絕不能耽擱!”沈琮頓了一下,看向沈易,“我一人人微言輕,國師大人,你還是和我一同麵聖,唯有從你口中說出,如此荒誕的事陛下才能信一二……”

國師大人想也不想推了:“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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