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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有隻畫皮鬼 張多樂 69372 字 4個月前

沈琮頓了一下,湊近沈易低聲道:“為何?!你知道我此番出來的目的便是將你帶回皇……”

“‘回’?”沈易輕輕笑了聲,“你管去皇宮叫‘回’?我從前沒有,以後更不會和皇室有半分關係,你要回自回,彆拉上我。”

沈琮一梗,見沈易眸光淺淡,心知這位國師大人一旦下了決心是八匹馬也拉不回來了,不過他本來也做好了國師自然不肯好好配合的打算,此行能順利找到沈易,已經比想象中順利多了,心想反正人找到了,暫且跟在國師身後,不能急。

“貧僧沿途一路行來,天災、人禍,見慣了生靈塗炭,哀鴻遍野。”空師父說話時,小女童便依偎在他身邊,瞧著乖巧的很。

“若要知道這位‘妖皇’究竟為何方妖孽,必須得去黃河上遊瞧一瞧,此番這位‘妖皇’的能耐大家也都看到了,貧僧一人之力恐怕不行,諸位……”

薛時雨當即搶先道:“除妖伏魔,我輩己任,怎能此時袖手旁觀!空師父,我與阿陵隨你一同前去!”

季陵看了薛時雨一眼,晦澀的目光又瞥了眼她懷裡的小香爐,微微蹙了蹙眉。

“如此甚好!”空師父撫掌大笑,又看向沈易、沈琮二人,“你們二人呢?”

沈琮看著沈易俊逸非凡的側臉,眯著眼笑:“國師大人去哪兒我就去哪兒。”這是賴定他了。

空師父聞言看向沈易:“國師大人何意?”

沈易一雙鳳眸微挑,視線便定在了薛時雨懷裡的小香爐上,正要啟唇時,那廂低吟的往生咒消弭無聲,取而代之的是僧人一聲比一聲劇烈的咳嗽聲。

空師父連忙踱步去,扶起年輕的僧人:“摩柯大師!”

年輕的僧人俊逸的臉上幾乎沒有一絲血色,連續三日超度,誦讀往生咒令他筋疲力儘,幾欲昏厥。他擺了擺手,避開了空師父的手,微微搖了搖頭,示意無事。

空師父微微歎了一口氣:“摩柯大師,我知你不欲離開此處,也知大師自有深意。事態嚴峻,空不能再陪大師多逗留了,今夜安頓了大師便上路了……”

空中忽然傳來一道嬌嬌的吳儂軟語:

“他跟我走。”

眾人一愣,聞聲看向薛時雨懷中的小香爐。

阿沅從小香爐裡飄了出來,看著空師父,揚了揚下顎:“我也跟你去。”

空師父雙眸一亮:“如此甚……”

阿沅笑了笑:“想什麼呢?當然不會給你們除妖啦。”

話落又化作了一縷青煙鑽回了香爐內。

空師父:“……”

薛時雨撓了撓麵頰:“舍妹頑劣,師父莫怪…莫怪。”

小香爐內悶悶的又傳出一道聲音:“妖……和尚,你跟還是不跟我走?你這條命都是我的,彆忘了!”

那廂咳了半天終於止住聲音的僧人,聞言苦笑了一聲,在空師父驚愕非常的目光中含笑點了點頭:

“自是……不敢忘。麻煩了,施主。”

一瞬間季陵、書生不約而同把目光放在和尚身上,前者烏沉沉的一雙桃花眼,眼神不善。後者鳳眸深似海,瞧不清喜怒,半晌才勾了勾唇,對空師父道:“我也去。”

仍是眸色淺淡,言笑晏晏的模樣,隻是眼底沒有一絲笑意。

作者有話說:

小季、小易:淦!千妨萬妨被一個和尚彎路超車了!!!

摩柯睜著沒有焦點的雙眼:施主說的什麼…貧僧怎麼聽不懂?

小易眯眼:聽不懂?

小季……亮劍!

第56章 56 ◇

◎“你不開心,不是嗎?”◎

“此行路途遙遠, 往黃河之路多崎嶇凶險,事態緊急更不可耽擱,諸位收拾一番, 即刻出發如何?”

在座的都是跑江湖跑慣了的, 當即附和,各自回屋整理, 空師父忽的叫住了沈易:“國師大人, 稍留片刻。”

沈易微感詫異, 笑道:“空師父莫要再喚我‘國師’了,折煞學生了。空師父所謂何事?”

“那貧僧便喚‘沈小友’了。”空師父臉上的笑微微斂起, 道, “沈小友可還記得將我們束縛在這隆穀的索仙咒?貧僧今早特地往隆穀城邊界查看, 索仙咒已解了。”

沈易聞言眉心微微蹙了一下,隨即舒展開:“空師父的意思是…解咒之人即幕後黑手很可能就在隆穀城中。”

“不錯。”空師父點點頭,眉心攏成一道小山丘, “此人是誰是何目的,我們全然不知,此事隻怕比我們想象中的還要棘手。”

“空師父所言甚是。”

沈易抿唇道, 忽的又聽空師父道,“還有一事, 便是那阿沅姑娘……”

沈易頓了一下, 笑道:“怎麼了?”

空師父眉心皺得更深:“貧僧活到這個年歲從未見過這等奇事!她竟將……竟將六道惡鬼放了出來!她竟能控製百鬼!如果貧僧沒看錯的話, 那可是傳說中的‘黃泉眼’?她竟能開啟傳說中的‘黃泉眼’!”

書生含笑著點點頭:“不錯。確實意想不到,很厲害呢。”

隱隱有驕傲之感。

“不, 貧僧要說的不是這個!”空師父神情驟然緊張起來, “操縱六道惡鬼何其可怕的能力!若……”

書生忽的打斷了他, 俊臉上仍是淺笑淡然的模樣, 但莫名的疏離了幾分:“若不是阿沅出手相助,你我,包括這隆穀數萬百姓早已魂斷黃泉,空師父莫不是忘了?”

“貧僧自然不敢忘!隻是阿沅姑娘已叫魔物吞食了心智,已墮入成了厲鬼,黃泉眼於她手中隻會……”

書生臉上最後一絲笑意也消失了,忽然道:“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真難做啊。說什麼厲鬼,我看人心比鬼蜮難測多了,空師父…你說是麼?”

空師父頓住了,臉上掠過羞赧之色:“貧僧…貧僧不是這個意思……”

書生勾了勾唇,眼角微彎,眸中笑意未達眼底,拍了拍他的肩,低聲道:“此話在我這說了便罷了,莫要在阿沅麵前說,她聽了……會難過的。”

書生衝他笑了一下,轉頭離開,仍是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可空師父莫名就覺得有些冷。

尤其是方才落在他肩上的手,看似輕飄飄的,沒有帶任何力道,可莫名就有一股電流竄過身體帶來的戰栗感,因為極快,他甚至以為是錯覺。

“妙空。”

身後忽然傳來一道清潤的聲音,是摩柯大師。

年輕的僧人一直盤腿坐於他們身後,方才一直未言,雙眸緊閉著,叫人以為陷入了昏睡。

空師父急忙上前:“摩柯大……”

年輕的僧人忽然睜開了雙眸,一雙沒有焦點的灰色眸子定定地鎖在空師父臉上,忽道:“慎言。”

向來麵容悲憫含笑的僧人少見的板了臉色。

空師父怔愣了好一會兒,麵色通紅,慚愧不已,雙手合十,深深彎下腰來:“是空……錯了。”

“你不該同我說。”

年輕的僧人複又合上了雙眼,女童枕在僧人膝上嬉鬨著,空師父僵在原地,一時隻有女童的嬉鬨聲盤旋在空中。

不多時一夥人便已整裝待發,臨行前空師父特地到薛時雨跟前詢問可否見阿沅姑娘一麵,阿沅打著哈欠懶洋洋從香爐裡飄出來,這空師父好生奇怪,一張孔武憨厚的臉憋的老紅卻半天說不出話,隻呐呐重複著“慚愧慚愧、抱歉抱歉”,給阿沅整不會了,飄回香爐內,尋思了大半天也想不出個啥,索性就不想了。

後來的數天阿沅就呆在香爐內,未再出現。一是因為開黃泉眼損耗太過,須得好好調養,二則是薛時雨寵她太過,日日用靈力驅動安魂香修複她的魂魄不說,還變著花樣給她尋好吃的,且沈琮不知哪兒弄來的一頂帳子,薛時雨原是不願,她和季陵過慣了風餐露宿的日子,不覺哪裡不妥,沈琮卻偏偏半強硬的將唯一的一頂小帳子塞給她,她和薛時雨倒真如親姐妹似的日日食宿在一處,臨睡前總會在帳子裡說些體己話。

阿沅一直以為薛時雨是個人狠話不多的奇女子,是她錯了,蒙上了被子,薛時雨也和一般女孩沒什麼兩樣,也會嬉笑也會打鬨。

有時看著薛時雨沉睡的毫無防備的睡顏,阿沅才想起畢竟她也隻是二十出頭的姑娘啊。

阿沅盯著入了神,小心翼翼的將手臂搭在了薛時雨的腰上,薛時雨忽然一動,阿沅霎時頓住了,大氣也不敢喘一聲,僵在了原地。

薛時雨眉間蹙了蹙卻沒醒,仍是雙眸緊閉的模樣,然而手卻抓著阿沅扣在她腰上的手,反手握住她的掌心,扣住了她的手圈緊了自己的腰,阿沅便以背抱薛時雨的姿勢抱緊了她。

阿沅怔愣了好一會兒,直到耳邊又傳來些微均勻的呼吸聲才緩過神來,即便在小帳子裡也冷颼颼的,何況她本就身體寒涼,薛時雨不僅沒有推開她反而……

明明是死寂的夜,阿沅卻覺得她的世界裡好像綻放了無數朵絢爛的花兒,一瞬間好像天亮了,亮堂堂的。她緊緊摟著薛時雨的腰,嗅著她發間的清香,她夜晚本不睡的,卻也閉上了雙眼,順著那道均勻和緩的呼吸聲沉沉睡去。

一夜無夢。

這期間,書生總是過來尋她,都被薛時雨以調養魂魄為由打發了回去,反正阿沅著實是過了一段時間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神仙日子。

是夜,燃起了篝火。眾人圍坐於篝火旁,阿沅一如往常在香爐內吸食著香燭,隱隱約約聽到空師父和沈琮的交談。

“空師父,你確定是這條路麼?”

“唔……容貧僧再細看一番……”

“空師父你上次也這麼說……”

阿沅趴伏在小香爐鏤空的小孔裡,逡巡了一圈,看著明滅火光的映照下,眾人不甚開懷的麵容,即便她鎮日呆在香爐內也知道這幾天光在這打轉了,連帶著她在香爐內也有些暈頭轉向的,沒勁。

阿沅本想收回目光又鑽回香爐內繼續淺眠的,不期然撞上一雙烏沉沉的桃花眼。隔著篝火的煙火繚繞,霧蒙蒙的,看不真切。

阿沅頓了一下,隨即想到她能從小孔裡看到季陵,但季陵是肯定瞧不見她的。然而下一秒這廝就往她這兒走來了!

該死!

“阿姐。”

季陵走到薛時雨麵前,目光一頓便落在了薛時雨膝上的小香爐上。

“你來了……”薛時雨忽然一頓,安魂香是她心神相通的神器,阿沅前腳才飄離安魂香,她後腳就知道了。她撫著額笑道,“又跑去哪兒玩兒了……”

這才抬頭看向季陵,“阿陵,找我何事?”

季陵眼眸微垂,盯著那小小的香爐,垂落在身側的雙手緊了又緊,最終鬆開。抿了抿唇,隻字未言,直接轉頭走了,薛時雨連忙叫住他:“走什麼啊。”

她拍了拍身側的乾草垛,“來,陪我坐會兒。”

那廂阿沅遠遠看著薛時雨和季陵並列而坐的背影,輕輕“嘖”了兩聲,輕聲道:“真般配啊……”

“什麼?”

身旁摩柯一雙淺灰色的眸子茫茫然的看著她。

阿沅看了一眼他沒有焦點的茫然雙眸,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幸好你看不見。”

年輕的僧人更茫然了:“什麼?”

阿沅輕笑著,最後看了一眼並列而坐的兩人,篝火躍動的火苗在他倆依偎的背影上描上一道金邊,那麼和諧,仿若天生就該如此相偎相依。

這段時間她不是不知道季陵數次投來的目光,他總是這樣,總是在薛時雨看不見的角落默默注視著她,她貪戀著呆在薛時雨身邊被當做妹妹一般的疼愛,這是她從未有過的經曆,但也不能總把人霸著。

阿沅盯著季陵微微露出的一小半側臉,哪怕再炙熱的火焰也不能融化他寒冰似的俊容半分。

好啦好啦,把人還你了。

阿沅吸了吸鼻子,揉了揉微僵的臉,不再看他們,一巴掌拍在了摩柯的肩上:“沒什麼,要你能看見我就不找你玩兒了。”

僧人秀致的長眉微微蹙起:“這是何意?”

阿沅有些不耐煩:“你這和尚怎麼總愛刨根問……”

“姑娘又為何明明不開心卻要裝作歡喜的模樣呢?”

阿沅愣住了:“……你說什麼?”

摩柯定定的看著她,淺灰色的眸子映著阿沅略顯僵硬的芙蓉麵,清潤的嗓音帶著一絲沙啞,微微張了張唇,方道:“你不開心,不是嗎?”

阿沅望著那雙淺灰色眸中小小的自己,怔住了,許久方捂著肚子笑道:“都說目盲之人,其他感官敏銳的很,原來是真的啊。”

明明看不見,年輕的僧人卻精準的望著她的方向,望著那雙貓瞳道:“貧僧目盲,心不盲。”

阿沅頓住了,許久才盤腿坐在僧人麵前,雙手托著下巴,就這麼仰著頭看他,貓瞳微眯,像隻狡黠的小狐狸。

扯了扯唇,輕嗤了一聲,玩味的芙蓉麵全是惡劣的笑:“你說的都對行了吧?因為你看不見,因為你是個瞎子,因為我不想叫彆人看見我麵上的表情,所以來找你玩兒,這麼說你滿意了嗎和尚?”

因摩柯打坐靜養的緣故,他們位於篝火的背麵,於眾人不遠處。而摩柯盤腿坐於樹蔭下打坐,巨樹的背後立著一人,他背靠在巨樹上,抱臂望著天邊一彎銀月。

聽著少女頑劣的調笑聲,原緊閉的鳳眸微微掀起,指尖輕輕點在臂彎之上,薄唇微掀,點著臂彎的指尖一頓,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輕聲喃喃著:

“……彆人?”

低低的一聲輕笑,狹長的鳳眸映著天邊一彎銀月,呼出的一口白氣很快消散在空中。

他品咂著唇內寒涼的冷氣,長睫之下,眸深似海,冷冷自嘲道:

“原來我是‘彆人’啊。”

第57章 57 ◇

◎“我明明就在你眼前,為什麼看不見我呢?”◎

“因為你看不見, 因為你是個瞎子,因為我不想叫彆人看見我麵上的表情,所以來找你玩兒, 這麼說你滿意了嗎和尚?”

最後一句少女幾乎是低吼說出的, 年輕的僧人狹長的雙睫如蝴蝶振翅般顫了一下,愣住了, 隨即道:“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

然而四周已沒了少女的氣息。

她走了。

年輕的僧人在原地怔愣了好一會兒, 聖潔的俊容帶著迷茫和困惑,他睜著一雙毫無焦點的淺灰色雙眸四處望了望, 除了一片黑還是一片黑。

和往常一樣, 沒有任何區彆。他明明早就習慣了, 此刻卻有些憎惡自己的目盲。

他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尋不到,什麼也做不了。

他……

“又搞砸了吧?”

一聲低低的嗤笑聲響在耳側, 於僧人身前是一灘淺淺的水窪,水窪映著天邊一弧銀月以及一閃而過的一張與他十分肖像的、邪肆的麵龐。

年輕的僧人略略滯了一瞬,原困惑的表情借著夜色的掩蓋儘數藏了起來, 他尾指輕輕一彈,水窪無風泛起波瀾, 哪有什麼邪肆的麵龐, 隻有一池破碎的月光。

僧人盤腿坐於樹蔭下, 緩緩吐出一口鬱氣,複又合上了雙眸。

——

阿沅既然說了給薛時雨和季陵獨處的機會, 她便不會那麼不識趣的挑這個時候去打擾他們。

她遙遙看著火光中並肩而坐的兩人, 季陵背對著她, 她雖看不清他臉上是何表情, 但從薛時雨側眸望著他,許久未見的鬆弛笑顏上可以看出,起碼是次不錯的談話。

於他們不遠處,同阿沅一樣望著薛時雨、季陵二人的沈琮眉頭緊了又緊,終是忍不住朝攀談的二人走去。

阿沅盯著季陵這廝挺拔的背影想著,就當是還了那日他替她消化了大半陣法反噬的情吧,她化作一縷青煙悄無聲息飄到沈琮身邊,沈琮腳步略略一滯,眉心一擰,袖內雙手化作利爪正要反手擊向身後之時,一條臂膀勢如疾風,肉眼幾乎看不清是從何處、何時出手的,已然重重擊中沈琮的後頸,刹那間沈琮渾身癱軟,倒了下來,倒在那條臂膀上。

與此同時,阿沅也探手擊向沈琮,被一隻修長如玉的手牢牢抓住!

阿沅尚未反應過來,便聽到頭頂上方傳來一道冷冽而熟悉的聲音:

“你知道若沒我出手,你已經被他擊穿腰腹了麼?”

阿沅怔怔的仰頭看去,書生一手擒著她,而另一手上掛著昏迷的沈琮,因背對著一片燃燒的熾烈篝火和一片暗淡的月光,越發顯得俊容森冷、漠然。

就這麼居高臨下,俯視著她。

一瞬間書生陌生的好似另一個人。另一個……令阿沅有些畏懼的、陌生的人。

她不喜歡。

阿沅忍不住微微後退,可手卻被書生牢牢拽在手裡,見她欲掙紮的動靜,拽住她的手帶著幾分慍怒霎時加了力道,阿沅吃痛的蹙了蹙眉,仰頭瞪著麵前的人,怒道:

“你……你不準這麼看我!”

沈易微微一頓,少女一雙貓瞳怒視著他,貓瞳因怒火顯得亮晶晶的,裡頭躍動著燃燒的火苗,而她本人比燃燒的篝火更加的炙熱、濃烈。

不知是不是因彼岸花認主的原因,幾日在安魂香內調養,和彼岸花徹底融合的緣故,再次見到她,恍若脫胎換骨一般,明明還是一樣的眉眼,一樣的眼波流轉,卻覺得……哪裡好似不一樣了。

是她眉心多了抹好似胭脂般的花瓣印記嗎?

不是。

是她向來溫軟怯怯的目光多了惱人的火苗,好似灼灼盛開的花兒,彼岸花濃鬱的香浸染著她,她的眼尾、眉梢,從發間到指尖無一不散發著不自知的魅惑、妖冶、萎靡的風情嗎?

也不是。

她還是她,卻又不是她。

好似一株含羞待放的花骨朵終於盛開了,灼灼逼人,誘人采擷,卻又生出荊棘利刺,警醒著、放肆的、幾乎是挑釁的告訴你,最好離她遠點兒。

她會傷人的。

沈易就這麼凝著她,眸色陡的更沉了幾分,好似一汪平靜的湖麵之下,沸騰著叫人看不清的黑色風暴,似乎在等在著某個時機,一擊即中,將人吞入腹中!

被這樣一雙帶著明顯侵略性的眼神注視著,阿沅莫名的心慌起來,她也不知自己在慌什麼,隻覺得周遭一切都變得怪怪的,空氣似乎都變得粘稠,停止流動了。

當然最怪的還是眼前的病書生!

他半天都不說話,眼也不眨隻盯著她,阿沅被他隻手擒著,不知為何,化不了青煙,隻能被迫迎上那雙叫她從頭到腳幾乎竄起一陣戰栗般的雞皮疙瘩的眼神,有些惱羞成怒的衝他低吼著:

“我不喜你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你到底想乾什麼?!”

身後篝火霹靂燃燒著,書生眉心動了動,修為越高之人,尤其是像書生這種天生雷電之力加身,已臻化境,心神和周遭和萬物幾乎躍動著同樣的脈搏和心跳,能極快的感應到天地萬物的變化,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又瞥了眼胳膊肘上掛著的某人,有些嫌棄的皺了皺眉頭,一把將這暈倒的某人摜在了地上,在落地之際一腳將他揣進了陰影處,抓著阿沅腕子的手仍不放,倏然扯過了她的腕子消失在了原地。

季陵忽然扭過頭,眸光似劍盯著黑勳勳的某處,眉頭微不可見的蹙了蹙。

正與他交談的薛時雨愣了一下,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隻看到空蕩蕩的山石角落,晚風穿過,呼呼的風聲宛若惡魔低語。

見季陵微微緊繃的側臉,薛時雨驟然緊張了起來,兩指倏然扣住了腰間的符紙:“怎麼?有妖氣?”

季陵盯著疾風卷著地上的煙沙,頓了頓才回過頭:“無事,我看錯了。”

薛時雨驟然長舒一口氣:“……那就好。”

然而季陵盯著眼前劇烈燃燒的篝火上躍動的飛焰,雙眉仍是緊皺的。

薛時雨覷了覷他的麵色,寬慰道:“沒事,越是偏僻的地方山精鬼魅越多,你是對的,多多留意總是好的……”

季陵忽的打斷了她,終是不耐得抬眸看向薛時雨:“阿姐支吾了半天,到底想說什麼?不妨直說。”

薛時雨頓了一下,才道:“臭小子,阿姐跟你閒聊幾句還不行?”

季陵盯了她一會兒,就在薛時雨快被盯著受不住時,季陵忽然站起來:“既然阿姐沒事就早些休息,明日還要趕路。”

一聲清叱,薛時雨叫住了他:“阿陵!”

季陵站定,回眸,麵無表情盯著她。

薛時雨妥協般的深深歎了口氣,與人拐著彎攀談本也不是她的強項,她還是喜歡單刀直入,索性直接道:

“你和阿沅怎麼回事?”

季陵微微一怔,似是沒料到薛時雨會問這個,向來冷峻的麵龐像堅實的大地忽然龜裂出一條縫,由那條縫延伸,冷漠的俊臉帶著一絲異樣的僵硬。

堅不可摧的寒冰終於露了一絲破綻。

薛時雨沒有給他任何喘息的餘地,連珠炮似的道:“彆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幾日總往我這兒看,你想見阿沅對不對?你倆怪怪的,是不是互相躲著對方?從前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你和阿沅怎麼認識的,我知道你不是小孩了,你長大了,你有自己的心事,我不去過問。所以過去三年,即便我知道阿沅一直跟著我們,你不說我便當做不知道,因為我相信你有自己的打算。

可是阿陵,你要知道,人和妖並無不同。人心易碎,妖也同樣。有些傷害造成了,哪怕痊愈了,仍會留下疤痕。”

季陵盯著薛時雨,麵容帶著異樣的緊繃和茫然,負在身後雙手蜷了又蜷,指骨泛白。有些無措更多的是茫然:“……阿姐,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薛時雨又是深深歎了口氣,也站了起來,拍了拍季陵的肩:“阿陵……我不想你做出令自己後悔的事。”

一瞬間指甲嵌進了皮肉內,季陵死死握著雙拳,暖黃的焰火映在他棱角分明的俊臉上,臉色竟然霜白了幾分。

薛時雨頓了一下,雙眸陡然淩厲了起來,瞪著他,“更何況此次多虧阿沅出手相救,我們幾個才僥幸活了下來!我以前怎麼教你的?我不管你以前如何,阿沅可是我們的救命恩人,你可不許再欺負她!你日後須得……”

“時間不早了,阿姐早點睡吧。”

季陵忽的打斷了薛時雨的話,毫不留戀的轉身離開,修長挺拔的身影頃刻間就被暗色吞沒了。

“喂……”薛時雨煩躁的撓了撓發,看了一眼膝上的小香爐,阿沅還未歸。

薛時雨鬱鬱吐出口氣,喃喃道,“算了,慢慢來吧。”

——

那廂於山體的背麵,沒了熊熊燃燒的篝火,也沒了窸窸窣窣惹人厭的人聲,夜風也靜了下來,四周靜悄悄的,仿佛天地之間隻有她和麵前……

睜著一雙濃黑鳳眸,麵無表情盯著她的男人。

阿沅眉心蹙了又蹙,正待開口時,書生率先開口道:“你太小瞧沈琮了,他有一半鮫人血脈,方才一擊足以讓你命喪當場。”

阿沅:“……”

阿沅頓了一下,身後頃刻間汗濕了一片。她有些後怕的撓了撓麵頰:“是、是嗎……”

忽的一愣,這才反應過來,沈琮竟有鮫人血脈!

他……他竟是個半妖不成?!

書生輕飄飄的看似無意,卻告訴了她這麼一個不亞於晴天驚雷般的消息!

忽然間,一切怪異之處好像都有了解釋。

為什麼季陵如此厭惡沈琮,恐怕不止因為沈琮對薛時雨有意,因沈琮是個半妖,而天底下沒有比季陵更厭惡妖的了,難怪……

“為何突然襲擊沈琮?”

阿沅擺了擺手:“我沒想真的傷他,就是……就是想擊暈他……”

阿沅仍沉浸在這個巨大的消息中,一時難以消化。

季陵定是知道這個消息才會對沈琮如此厭惡,薛時雨也定是知道的,可她仍然喜歡上了有半妖血脈的沈琮……

季陵這廝知道,肯定更氣了吧……

“你現在在想什麼?”

阿沅一時無暇他顧,隱隱約約聽到書生的聲音,擺了擺手敷衍了過去:“沒什麼……”

倏然,一縷沁涼的風拂麵,阿沅忽的背抵在巨石之上,兩手被一手舉起束在山體上,粗糲的指腹貼著她的下顎,緊接著下顎被兩指掐著挑了起來。

阿沅被迫瞬間墮入了一雙烏沉的鳳眼中。

阿沅在近在咫尺的鳳眸中看到了麵容錯愕的自己。那道寒涼冷冽的聲音也跟著夜風貼了過來,就落在她耳畔:

“你現在,在想誰?”

阿沅怔住,不禁微微咽了下唾沫。

書生凝著她,眸光泠泠,兩人間的距離近到呼吸可聞。忽的笑了,笑容冷冷的,帶著無儘的自嘲:

“我明明就在你眼前,為什麼看不見我呢?”

第58章 58 ◇

◎“想走的話,現在就可以推開我。”◎

阿沅眸光震顫著, 朱唇張了張,卻許久沒有發出聲音。

因為她不知該說什麼。

書生仍是笑著看著她的模樣:“我是不是想錯了?”

阿沅怔了下,一時忘了掙紮:“……什麼?”

“我總想著不能嚇到你, 總想著來日方長, 總想著隻要花一些時間一切就會恢複如前……可是我明明已經找到了你,你明明就在我身邊, 為什麼仿佛離我更遠了?”書生擰著眉, 陷入深深的困惑中, 他低聲說著,似乎也並不期待阿沅的回答, 喃喃自語著。

然而書生這個狀態卻比方才死盯著她的眼神, 更令阿沅覺得心慌。

說不出緣由, 她直覺這樣的書生是不對的,是很危險的。

更奇怪的是,看著這樣的書生, 她莫名其妙的……有一絲心痛。

真是奇怪。

阿沅結結巴巴道:“喂……你、你怎麼了?你……”

書生喃喃自語的話語一頓,戛然而止。忽的抬眸凝著她,眯了眯鳳眸, 道:

“這是報複吧?”

阿沅徹底愣住了:“什麼??”

書生烏沉沉的鳳眸死死盯著她,見她的下顎微微泛紅, 愣了一下, 掐住她下顎的兩指鬆開了些, 卻並未完全放開,而是若有似無的摩挲著指腹下滑膩的肌膚, 逼視著她, 輕聲道:

“阿沅, 你恨我。”

阿沅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她唯一能確定的是書生的狀態很!不!對!勁!

她忍著身上被禁錮的不適,這種感覺太糟了,讓她覺得自己好像他掌心徒勞掙紮的一尾魚,這種任人宰割的感覺真的很糟糕!

她儘量放緩語氣,試圖讓書生冷靜,即便書生看上去確實很冷靜,但阿沅知道,這種表麵的平靜是假的。內裡藏著足以吞噬人的瘋狂!

“你……沈易,你冷靜一點,你、你是不是走火入魔了?”修煉總是多有磨難,入魔的修士何其之多,她也入過魔,知道那個感受。阿沅越想越有可能,“你冷靜一下,我去找妖僧,他有辦法……”

“為什麼我就在你麵前你還想著彆人?!”

沈易驟然低吼,眼尾紅紅的,逼視她的眸光帶著幾分凶狠。

阿沅渾身難以抑製的抖了一下,被書生徹底嚇到了。

未說儘的話卡在喉頭,嘴唇微微顫著,半天未說出話來。

她這才發現書生眼底布滿了血絲。細密的血絲像一張網似的,鳳眸中小小的她就在這張血絲做的網裡。

書生額頭抵著她的額,眼眶眼尾俱是紅的,死死凝著她,呢喃著:“阿沅,你恨我。你恨我那日為什麼不早一些回來,你恨我為什麼不早一點找到你……”

阿沅垂下眼眸,避開他的視線,忍不住掙紮道:“我根本不恨你,我也聽不懂……”

然而掐住她下顎的兩指卻不容她逃避,他掐著阿沅的下顎,迫使阿沅仰麵凝著他,書生盯著眼下這雙晶亮的貓瞳,鳳眸亦是璀璨,帶著詭異的紅,抿了抿唇,輕聲道:

“你喜歡他?”

阿沅頓了一下,忽然騰地滿臉通紅,明明書生也未點名誰,她卻仿佛被刺了一刀,結結巴巴的,瞪著他:“你說什麼?!我、我能喜歡誰啊……”

書生笑了:“你果然喜歡他。”

【你說,什麼樣的感情叫一個女孩無名無分的,像個影子一樣跟了三年呢?】

沈琮那廝居然說的是真的。

明明在笑,眼尾卻愈發的紅,好似……好似哭了一般。

書生忽然卸了力一般,鬆開了鉗製住阿沅雙腕的手,鬆開了掐住了她下顎的兩指,微微躬著,頭顱抵靠在阿沅的肩上,鴉羽般的長發落了阿沅滿身。

阿沅怔住了,方才被戳破心事的慌亂陡的都消散了,她有些呐呐地看著書生,情不自禁放輕了聲音:

“……你到底怎麼了?”

許久,就在阿沅以為書生不會再說話時,忽然肩上傳來一道利齒嵌進皮肉的劇痛!

書生居然在她肩上咬了一口!!!

阿沅低叫了一聲,一拳砸在了書生的肩上:“你乾什麼!”

然而書生卻死咬著她的肩不放,也不知書生把她帶到哪兒,舉目望去俱是一片黑,她想呼救還不成!

她拚命雙手推拒著書生的肩,又捶又打的,此時她今非昔比,身負彼岸花的幽冥靈力,一拳下去也夠書生吃苦頭的,然而他兩臂死死箍著她的腰,埋在她頸間任她捶打,即便嘴角淌下一道血絲也不放,許久才鬆開了唇,瞧著輕薄的春衫被他濡/濕了一片,瞧著阿沅雪白刺目的膚上一圈沁出血珠的齒印,終於滿意的低笑起來,薄唇舔/吻著牙印上沁出的血珠,呢喃著:

“三年……才三年……”

阿沅終於尋到機會,毫不客氣的一掌擊在他的胸膛前,沈易驟然被擊落在身後的山體之上,悶哼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阿沅愣了一下,本想上前扶起他,又生生止住了,芙蓉麵上泛著一層薄紅,不知是氣還是羞,或者都有。恨恨的瞪著書生:“你到底想乾嘛?瘋了你!”

“我是瘋了。”書生笑著揩去唇邊的血漬,捂著胸膛從地上站了起來,一邊緩步走向阿沅,一邊凶狠的瞪著她,眸光唯有落在她肩上他製造的牙印上才柔軟了一些。

終於,他又走到了她麵前,鳳眸泠泠的看著她:

“阿沅,這是懲罰,這是你忘了我的懲罰。”

阿沅震住了,被書生鳳眸中濃烈的恨意震住了,一時竟然忘了製止他,又叫他逼上了跟前。

說什麼她恨他,明明是他恨她才對。

書生鳳眸紅通通的,真似哭了一般。他複又張開了雙臂圈住她的腰,額頭枕在她的頸上,阿沅渾身僵住,不自覺放緩了呼吸。

許是書生看上去太過可憐,她居然沒有推開他。

書生凝著那尚且鮮紅的牙印,溫涼的薄唇似有若無的觸碰著它,輕聲道:

“是以前我對你太好了麼?是不是隻有疼痛才能叫你記住我?”

阿沅:“……”

阿沅微張著唇卻不知說什麼,忽然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戰栗好似電流般流遍全身,書生居然……居然又隔著薄薄的春衫愛憐的、猶如一隻小獸般舔/吻那方小小的牙印,時不時用牙齒研磨著一小塊凹凸不平的肌膚。

方才他咬的有多狠,此刻他舔/吻得就有多憐惜。

肩上的濡濕溫熱和周身浸潤在沁涼的夜風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一時她隻覺得肩上那片肌膚好似被火灼燒般滾燙。

一片死寂的夜中,好似所有感官都被放大了。

她能敏銳的感覺到那抹柔軟是如何濡濕她的春衫,也能感覺到夜風刮過裸/露肌膚帶來的令人驚悚般的戰栗感。渾身汗毛似乎都豎了起來,腳趾不禁微微蜷縮著,她緊閉著雙眸,兩手緊緊握成拳頭,死死咬著下嘴唇,渾身輕顫著……

“想走的話,現在就可以推開我。”

長睫猶如振翅的蝴蝶尾翼,阿沅微微睜開了雙眸,便和枕在她頸上,默然凝著她的鳳眸撞上了。

眼尾的紅痕尚未褪去,鳳眸晶亮得望著她。

不甘、憤恨……脆弱,都藏在這雙眸裡。

阿沅怔怔的凝著,似乎被這雙眸中血絲做的網網住了,在她愣神時,圈住她腰肢的雙臂仿佛怕她後悔似的倏然收緊,緊接著纏綿在她肩上的熱氣終於散了,轉而吹拂在她的麵上。

書生的視線落在她泛著斑斑紅痕的唇上,眉心擰了擰,俯身下去,薄唇貼著她的唇角,輕聲道:“咬嘴唇的習慣什麼時候能改啊……鬆開。”

阿沅幕的頓了一下,腦子好像灌了一壺又一壺的佳釀,昏昏沉沉的,居然順從地鬆開了唇。

下一秒,低低的一聲:“唔……”

緊接著不光肩上,唇…也失守了。

第59章 59 ◇

◎“玉陶雖醒著,卻滿口喚著你的名字……”◎

然後攻城略地, 接連失守,連嗚咽聲也儘數被貪婪的吞食了。

圈在她腰上的雙臂真似網一般,她居然掙不脫。

阿沅甚至不知自己最後是怎麼回來的, 她隻記得她好像被又啃又咬的, 她快呼吸不來,她害怕極了, 然後……然後她就哭了。

因她的哭泣終於止住了這場暴行。

她好像……哭倒在書生懷裡好久好久, 後來的印象便是書生哭笑不得的, 不厭其煩的哄著她,哄著哄著, 又要去咬她的唇, 去尋她的舌, 她似乎氣極又推了他一把,化作了一縷青煙飛走,躥回了小帳子的香爐內。

那時已是下半夜了。

薛時雨似有所感, 睜開了困頓的雙眸,盯著安魂香:“阿沅……你回來了?”

許久不見回應。

薛時雨清醒了幾分,往常入夜, 阿沅都是化作了人形同她宿一個被窩下的,而現在卻躲在香爐裡不出聲……

薛時雨登時緊張了起來:“發生了什麼嗎?”

許久香爐內才傳出聲音:“……沒事, 你先睡吧。”

“真的沒事?”

阿沅從香爐裡飄了出來, 卻是背對著薛時雨的, 猛地扯過薄被蓋住了自己,薄被下傳來阿沅悶悶的聲音:“不早了, 早點睡吧!”

薛時雨:“……哦, 好。”

薛時雨雖然覺得有些奇怪, 還是笑了笑掖緊了她的被角:“那就睡吧。”

直到身側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阿沅才拉下被子鑽出來,大口大口呼著新鮮的空氣,一張小臉紅彤彤,好似塗了胭脂一般。

不光如此,她兩手撫著自己的雙頰,一陣又一陣的熱潮,好似小火爐一樣,唇上更是火辣辣的,書生的氣息仿佛還在……

阿沅盯著小帳子尖尖的圓頂,好半天恍過神,驟然又扯過薄被蓋住自己,無聲尖叫著!

今夜不光死書生怪怪的,她也怪怪的!!!

都怪他!

都怪那個死書生!!

害她也不對勁了!!!

然而隻要一閉眼就能想起書生怎樣圈著她的腰,怎樣堵著她的唇攻城略地。睜眼卻又想起纏綿在頸側的糾纏不休的濕/熱……

她餘光瞥去,左側肩上薄薄的春衫早已乾了,然而清透的薄紗下,那小小的牙印越發的顯眼……

阿沅:“………………”

倏然,本在小案桌上的香爐滾落在地,薛時雨驀然一驚醒了過來,身側薄被敞開,是空的。

薛時雨揉了揉惺忪的眼,撿起落在地上的香爐:“阿沅你真的沒……”

“我沒事!我、我要修煉,你睡吧!”

“你真的……”

“真的真的!你快睡吧!”

“……好吧。”

好吧,她不光看不懂季陵了,也阿沅也看不懂了。

薛時雨無聲歎了口氣,睡了過去。

而香爐內,阿沅額頭埋在膝上,兩手捂住腦袋,念咒般低聲道:“快忘掉快忘掉快忘掉啊……”

——

又是幾日過去,這幾日不知為何,阿沅怎麼也不肯從香爐內出來,就連夜晚也是呆在香爐裡。

按理來說,在靈力驅動安魂香下,半月過去了,魂魄應該修的七七八八了,沒人比薛時雨更清楚了,然而阿沅就是不肯出來。

甚至用香燭誘她也不肯,薛時雨心裡著急因前幾日還發生了個怪事,沈琮不是為何被人擊暈在地,而他們竟無一人發現!

若是有妖襲擊一定是大妖。

眾人跟著提心吊膽過了幾天,卻無事發生,便也放了下來。眼下有更急的事,他們迷了路。

“空師父,你確定是這條路麼?”

“貧僧記得是這條啊……”

沈琮有些絕望:“空師父你昨日、前天、大前天都是這麼說的!”

“這……這……”

真是出師未捷,還想去黃河上遊查探呢,才入了關口就迷了路。

入了夜,眾人再次圍坐於篝火旁。

相較於前幾日還有說有笑的,今日俱麵色沉沉,不太好看。

千算萬算,萬萬沒想到空師父是個路癡,而這裡隻有空師父曾經遊曆過黃河流域……不,除了他,還有一人。

便是三年前剿滅霍亂黃河的蛇妖,國師大人沈易。

空師父忙道:“沈小友,你三年前曾奉旨剿滅了黃河水妖,可還記得路?”

書生搖了搖頭:“抱歉,黃河流域九曲十八彎,時隔數載,小生也記不清了。”

“唉,這……這當如何……”空師父撫著額歎息。

又陷入了困境。

眾人長籲短歎的,就連摩柯大師也麵露為難。

而書生卻仍是一副清風曉月的模樣,似乎未受這些壞情緒的影響,甚至攬過了為眾人烹調美食的差事,經他手中炙烤的食物竟無一不鮮美。

今夜也是,圍坐的眾多愁眉苦臉下,唯有書生老神在在的在篝火中炙烤著林中采來的鮮菇,又一一分發給諸位。短短幾日空師父似乎老了十歲,他接過手中的鮮菇,看著書生笑若朗月入懷的麵龐長歎一聲:

“枉貧僧白活這諸多年月,沈小友之闊然心境實非我能敵!”

沈易笑道:“空師父過謙了。”

空師父苦笑一聲,又是一陣長籲短歎。

暖黃的篝火映在書生一張玉白的麵龐上,好似美玉生輝,即便做著庖廚之事,居然連拿著烤串的身影都猶如手執文墨般風雅,實在令人嘖嘖讚歎。

忽的他的肩膀被人撞了撞,書生側眸看去,對上沈琮一張笑臉,莞爾一笑道:“沈大人,何事?”

“無事無事。”沈琮在他身邊坐下,眯著眼看他,道,“大家愁眉苦臉的,國師近來心情不錯啊?發生了什麼好事,和兄弟分享分享?”

書生笑著遞給他一串鮮菇:“小生日日和你們一處,何來什麼好事?”

沈琮毫不客氣接過,三兩口直接食了,一陣真心實意的讚歎後,忽的湊近書生,壓低嗓子道:“日日?我怎麼記得有一日國師消失了呢?而那一日我恰巧不知被什麼擊暈了……國師大人,你說巧不巧?”

“巧,也不巧。”書生一雙鳳眸彎成月牙,笑望著沈琮,“看沈大人怎麼想了。”

沈琮:“……”

沈琮終是忍不住咬牙道:“哪來的山精野怪我根本不信!出手如此之快的,唯有國師大人了吧?”

書生笑著點了點頭:“是我又何如?”

沈琮:“…………”

沈琮咬牙:“為何打我?”

書生笑:“想打便打了。”

沈琮:“………………”

沈琮氣得牙癢癢的,差點沒一口氣厥過去,偏偏又拿書生沒辦法,他長長吐出一口鬱氣,認命似的道:“算了,我哪敢追究國師大人!我也不跟你打嘴皮子了,沈易,宮中來信,玉陶醒了。”

書生略略滯了一下,風眸中的笑意淡了些,盯著煙火中慢慢蜷曲焦黑的鮮菇,淡淡道:“醒了不是更好麼?你也可以回去複命了吧。”

沈琮隱晦的看了一眼周圍,低聲道:“不好,按信中所說…似乎更差了!玉陶雖醒著,卻滿口喚著你的名字……”

書生眉心霎時攏成一道小山丘,眉梢眼角僅有的一絲笑意也消了,鳳眸泠泠,透著不耐與厭惡:“她喚著我的名又如何?我欠他皇室的於三年前早已還清了,她喚我一次名便要叫我去?好大的臉麵。”

沈琮急道:“自不是這個意思!你知玉陶待你的心意!我知道,你知道你眼下守著你的阿沅姑娘不肯離半步,不過你放心,陛下信中提及,隻要你將玉陶魘症治好了,之後玉陶再要死要活絕不再煩你!”

沈易冷笑:“好一個‘絕不再煩’,當我沈易是何人?皇室任意驅使的阿貓阿狗麼?”

書生漠然看著烈焰中焦黑的鮮菇,忽然起身,將鮮菇全部擲於烈焰中,火苗瞬間吞沒了,吐著灰黑的煙。

書生毫不吝惜轉身離去,忽的身後傳來沈琮低沉的聲音:“你知道陛下的手段,你可以不在乎,可如果涉及到阿沅姑娘呢?”

書生一頓,回過神,冷冷俯視著他,鳳眸俱是令人膽寒的冷意:

“再說一遍?”

沈琮悄然扼住心底油然而生的恐懼,頂住國師大人的滔滔威壓,抿了抿乾澀的唇,道:

“阿沅姑娘……就是曾經侍奉在玉陶公主身側的小薑婢女吧?”

書生鳳眸倏然眯了起來。

無形的覆於身上的威壓如山一般蓋了下來,沈琮腿一軟,差點跪了下來。

他艱難的咽了咽唾沫才將翻湧上來的血腥味兒壓了下來,望著麵色如修羅的國師大人,笑道:“原來隻是有幾分懷疑……看國師大人這麵色,現在可以確定了,阿沅姑娘確為小薑婢女。國師大人……”

沈琮頓了一下,道,“沈易,我不是以下屬的身份同你說,接下來的話,我是以兄弟的身份告訴你,我既能猜的到,那陛下也能猜得到。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陛下的爪牙遠比你想象的可怖。你可以不在乎,可是阿沅姑娘呢?她可以不在乎她的親人麼?”

書生倏然鳳眸一利,指甲狠狠嵌進皮肉內。

俊容少見的,覆了一層寒霜。

覆於身上的威壓稍輕了些,沈琮喘了些粗氣站了起來,走到國師大人身邊,拍了拍國師大人的肩,感受到掌下緊繃的肌肉,輕輕歎了一口氣道:“放心,陛下千金之尊,一言既出,既然言明了隻要治好了玉陶的魘症便不再束縛於你,我知你找了阿沅姑娘整整三年,眼下人不是找著了嗎?你隻需要回皇城將玉陶的魘症治好,未來多的是時間和阿沅姑娘相聚不是麼?”

見國師大人微微泛青的側臉,沈琮揉了揉發脹的額角,苦笑道,“若你不放心,有時雨守著,阿沅姑娘定當無事。以你的手段修為,治玉陶區區一個魘症不是手到擒來的事麼?來回腳程快的話,最多不超過一個月,就這麼個理兒,你怎麼還轉不過來啊國師大人?”

第60章 60 ◇

◎你有病吧?◎

沈易定定地看著沈琮, 忽的掀唇一笑:

“當我是傻子麼?”

沈琮臉上的笑霎時僵在唇邊:“你聽我……”

沈易打斷了他的話,冷冷的看著他,鳳眸流轉著詭譎的鎏光, 上前一步, 沈琮便下意識退後了一步,沈易見狀不再上前卻是輕輕笑了, 他指尖點了點沈琮, 笑意未達眼底:

“告訴你的主子, 膽敢威脅我的人…他是頭一個。動手之前記住了,我既可替他除黃河水患綿延國祚數載, 做你大魏的盾, 也可做刺向大魏的刀, 記住了麼?”

沈琮瞳眸一縮,忽然一道清亮的聲音橫插了進來:“你們……怎麼了?”

薛時雨看了看麵色泛青的沈琮又看了看一旁少見的麵容冷沉的書生,怔住了。

沈易聞言笑了笑:“無事, 隻不過方才一把鮮菇不慎落入火裡,沈大人沒飽腹正鬨脾氣呢,我再去林子裡采些吧。”

與沈琮擦肩而過時, 沈易拍了拍他的肩,低笑道:“他是你的主子不是我的。氣歸氣, 要一字不漏的傳達啊, 沈大人。”

沈易勾著唇負手離開, 身後隱隱傳來薛時雨的嘲弄聲:“你是小孩嗎?吃不飽還生氣,幸好國師脾氣好……”

轉身之際無人時, 書生含笑的雙眸驟然冷了下來, 扯了扯唇:

“嘖……麻煩。”

袖內雙拳緊握著, 手背上勃發一條一條猶如臥龍盤旋的青筋。

——

沈琮狠狠搓了把臉, 望著薛時雨笑道:“你怎麼來了?”

薛時雨狐疑的看了他好一會兒:“真沒事?這幾天怎麼一個兩個都怪怪的……”

沈琮扯了扯微僵的嘴角,揉了揉她的發:“彆想了,找我什麼事?”

“不想說就不想說吧,隨你。”薛時雨冷哼一聲,道,“有看到安魂香麼?阿沅定是又去哪兒玩兒了,我自醒來後就沒看見……”

沈琮忽的朝前努了努嘴:“不在那兒麼?”

薛時雨頓住,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隻見小女娃捧著小香爐湊近那鏤空的小洞往裡瞧,嘴裡嘟囔著:“……人呢?人呢?我明明看到了小人……”

女孩泄氣的倒拿著香爐,使勁晃著它,吼著:“出來!快出來!”

薛時雨:“……”

女孩似乎極為不滿,竟然將香爐擲了出去!

薛時雨登時瞪大了雙眸:“小心!”

小香爐被拋擲高空,正要墜入山澗湖泊時,一縷寒風伴著霜花卷了過去,香爐陡的轉了個方向,隨即便落在一柄長劍上,順著劍身滾落,落入一隻修長如玉的手上。

薛時雨驟然鬆了口氣,急忙奔去:“幸好幸好,幸好阿陵你及時出手……”

薛時雨伸出手探向季陵懷中的小香爐:“給我吧。”

季陵抿了抿唇,看向掌心的小香爐,手指無聲的蜷了蜷。

薛時雨的手在空中滯了一會兒,奇怪道:“…嗯?”

那名喚“月兒”的女孩兒小跑著過來,嘴裡尖叫著:“這是我的!這是我的!小人兒是我的!還給我!還給我!”

季陵眉心猝然一皺,猶如皚皚霜雪積壓在眉宇上,俊容幕的沉了幾分,將小香爐塞到薛時雨手上便向小孩兒那兒走去,薛時雨叫道:“阿陵!”

小女孩兒似乎被季陵冷沉的臉色駭到,倒是不敢接近了,嘴巴一扁直接坐在了地上,放聲大哭:“是我的!小人兒是我的!你們都是壞人!你們不許搶!不許搶!”

季陵的臉色卻愈加陰沉,執劍徑直走向小女孩,薛時雨忙道:“算了阿陵!小孩兒不懂事罷了……”

“不懂事?”季陵眸色更冷,執劍的手背指骨泛白,青筋根根凸起,他向來是寡言的、冷漠的,卻是第一次這樣厲聲斥責,還是對一個孩子,“在她的年歲你已可以獨自在野外生存,我也已斬殺了第一隻凶獸,不懂事?一句不懂事便可抵消掉她所做的?倘若方才不是我,阿沅便已墜入無間崖底,你可知道?!一句‘不懂事’便可抵消了?!!”

最後一句,季陵幾乎是低吼出聲的,本豔若桃李的俊容猶如修羅一般,立於女孩兒麵前,俯視著她,女孩兒哭鬨的聲音幕的一頓,繼而愈加崩潰的放聲大哭:“嗚嗚嗚嗚嗚壞人!壞人!月兒好害怕……壞人!壞人!”

季陵濃黑的眸俯視著女孩兒,逐漸的眯起雙眸,握緊了劍柄,深淵劍顫顫發出鼓噪的駭人錚鳴……

“阿陵!”薛時雨咬牙,空出的另一手去摸腰間的符紙,忽然眼前掠過一抹青色,緊接著掌上的香爐一輕,她頓了一下,凝神看去,阿沅已化作了人形擋在女孩兒身前,而季陵的劍尖恰好指向她的咽喉!

“阿沅!”

即便是自認對季陵有些熟悉的阿沅也被他周身的殺氣駭了一跳,這廝……這廝是真的想殺了月兒!

阿沅蹙著眉頂住了季陵身上泄下的威壓,莫名其妙看著他:

“你……你乾嘛?”

你有病吧?

而季陵看到阿沅的一瞬,瞳眸一縮,深淵劍劍隨意動顫栗了一瞬,被他死死握在掌心才恢複平靜。這一小小的插曲,除了他自己沒有任何人知道。

暌違多日,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阿沅。

阿沅與他記憶中的一樣,卻又不太一樣。

或許是因她眉心多了一抹幾欲燃燒的花瓣印記吧,若說從前的阿沅如煙雨一般,是躲在陰影的,稍微大聲一點兒就會瑟瑟發抖的小兔,現在的她就像她眉心燃燒的一小團焰火一樣,灼人。

不知從何時起,他和她的相見永遠是這樣的,短兵相接,相向而視。她總會為了另一個人擋在身前,迎上他的劍刃。

仿若他們天生就是仇敵,涇渭分明。

明明……明明之前她都是躲在他身後的。

明明一直以來他們……才是一起的,才對。

季陵臉色異樣的緊繃,俊容更是陰沉下來。然直抵阿沅咽喉的劍鋒卻收了起來,他濃黑的一雙桃花眸定定地看著阿沅,薄唇抿了抿有些微微的泛白,頓了下才道:

“讓開。”

“不是……你有病吧?”阿沅難以置信瞪著他,“我知道你厭惡妖,可你至於對一個小女娃動手麼?”

“方才若不是我,你……”季陵幕的一頓,俊容冷的令人膽寒,直直盯著阿沅,竟然分毫不讓,“此行之路多有凶險,她若再如此取鬨,屆時又當如何?既做錯了事,便當吃些教訓,與她是男是女、是大人還是小孩無關!”

阿沅:“……”

阿沅愣了好半天,不耐得撓撓頭,愈發將女孩兒護在身後:“既然如此那你先教訓我吧!月兒有什麼錯?是我拉著她陪我玩兒的躲貓貓,不是……”

阿沅忽的一頓,仰著頭莫名其妙看著他,“我倆玩兒我們的躲貓貓,你至於……至於生這麼大氣麼?”

季陵驀然一僵,隻見小女孩兒幾乎纏在了阿沅身上哭鬨撒嬌:“嗚嗚嗚嗚姐姐那人好凶!我好害怕!”

那廂薛時雨舉著小香爐,望著阿沅和月兒二人嗔怪道:“還不是你們胡鬨!”

餘光瞥見那香爐鏤空的小洞上纏著一些細小的藤蔓,方才她們……確實是在玩耍。

見薛時雨過來,阿沅完全不懼季陵了,她本來也不怕他!

她當即向薛時雨撒嬌打小報告:“不是吧,躲貓貓也不讓玩,太過分了吧!什麼人啊……”

凜冽的劍光一晃,阿沅頓了一下,未儘的話卡在咽喉。

便見長劍入鞘,季陵忽然就走了。

修長而挺拔的身軀有些些微的……僵硬。

阿沅怔了一下,心頭無名火起,摟著抽泣的月兒,連珠炮似的向薛時雨告狀:“不是……就這麼結束了?我們做錯了什麼他、他把人嚇哭了就這麼若無其事的走了??隻不過玩個遊戲,至於發這麼大的火麼?!!”

薛時雨哭笑不得的哄著這一大一小,扭頭看了眼逐漸被夜色吞沒的修長背影,略感欣慰的想,本以為他沒聽進去,想來那夜的話他也有幾分入了耳的……

薛時雨揉了揉阿沅的發:“給他點兒時間,阿陵彆扭了半輩子……他一定會向你道歉的,我保證。”

季陵這廝會道歉???

可能嗎???

就是天塌了也不可能吧!

一想到這廝會道歉,阿沅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嚇得。

阿沅輕哼了一聲,有些酸溜溜的:“還是‘阿弟’好是吧?你當然會幫他說話了……”

薛時雨:“知弟莫若姐嘛,阿陵性子倔了些,人不壞的……”

阿沅擺了擺手,嫌棄道:“算了算了,不找我們的麻煩就謝天謝地了……”

薛時雨忽然道:“阿陵也不是喜歡找人麻煩的性格。”

阿沅頓了下,茫然道:“啊?”

薛時雨笑著又揉了揉阿沅的發:“其他人自然不會,隻是阿沅你……以後或許會辛苦些。”

阿沅更茫然了:“……辛苦什麼?”

薛時雨卻不再說了,隻道:“你跟月兒也該餓了吧?這兒還有些香燭,隻是荒山野嶺的,還是緊著些吃比較好,也不知什麼時候能出去……”

作者有話說:

明天開始每晚9點更新,斷更學狗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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