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70(1 / 2)

從前有隻畫皮鬼 張多樂 68583 字 4個月前

第61章 61 ◇

◎“我叫你好好呆在這兒你為什麼不聽?!”◎

哄了好半天, 月兒總算止住了哭泣。阿沅和月兒正一人捧著一隻香燭吸食,嫋嫋的檀香圍繞著她們,氤氳出一片濕潤的霧氣 。

薛時雨看著霧氣籠罩的一大一小, 篝火於她們身前, 融融的火光下,幾乎連臉上的絨毛也清晰可見。此刻空師父和摩柯大師正在山頂觀望星辰推演羅盤方位, 書生入了林子深處不知所蹤, 而沈大哥……

她望了眼身後黑沉沉的夜色, 也不知他是不是又去尋國師說事了,總之想起方才沈大哥臉上的神情……她總歸放不下心來。

薛時雨揉了揉阿沅的發, 道:“我先離開一會兒, 你們不許離開這兒, 不許像方才那樣胡鬨知道嗎?山間夜裡瘴氣濃重,必須呆在篝火這兒,明白嗎?”

阿沅一邊吸食著香燭一邊含糊道:“你去哪兒?”

“我……”薛時雨頓了一下, 道,“總之我很快回來,你們兩個千萬千萬不能離開這裡!”

阿沅從不知道薛時雨也有如此囉嗦的一麵, 頭也不回的揮了揮手:“知道了,你快去吧去吧。”

薛時雨皺著眉不放心的又叮囑了一遍, 隨即望了望除了這一處暖黃的篝火外, 皆是一片漆黑的暗色, 心想阿陵一定守在此處,心裡便放心許多。

“行了, 你快去吧。”

阿沅能不知道薛時雨是想去找沈琮的麼?又或者去尋季陵吧, 無所謂了。將薛時雨趕走後, 她便從方才埋頭吸食香燭的狀態裡抬起了頭, 托著腮,盯著烈烈燃燒的篝火發起了呆。

此刻沒有周圍那許多人,她終於可以靜下心來好好想一想自己的事。

她因何會隨空師父來此當然不是為了降妖除魔,解救蒼生之類的大義,她很小,她的想法也很簡單,一直以來猶如盲人摸象,現在她好像終於尋了些苗頭。

那日於黃泉碧落處,她看到了小小的自己,即便和現在的她沒有半分相像,但她知道,那就是她。

即便不是那麼美好的記憶,甚至和她想象中的天差地彆,很遺憾她不是什麼官家小姐甚至連小小的繡娘也不是,她也曾是這萬千災民的一員,更甚的是,還爹不疼娘不愛的……好慘啊。

阿沅有些鬱鬱的想著,可即便如此,她還是想弄清楚自己是誰,來自哪裡,因何生,為何死,記憶中那所謂的“阿母”和“弟弟”還活著嗎?午夜夢回可曾想起我?見厲鬼化身回來的女兒可會後悔?

她想知道這一切。

記憶碎片太過短暫,她隻記住了記憶中的“她”和周圍人服飾,雖然皆是衣著襤褸,但她也認出了這些服飾與那些來自黃河上遊的行屍,不論花紋不論樣式,均是一樣的。

很可能,她也來於此地。

所以無論如何,她必須走一遭。

她冥冥之中有種感覺,很快了,她馬上就要揭開這層麵紗了,關於她是誰,關於她的一切,她很快就能知道了。

她將手扣在自己的心門處,那裡悶悶的,隻要思及此就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即便內心深處也同樣告訴她這個答案很可能會讓她痛不欲生……

可是她不悔。

若要叫她此刻放棄她才悔呢!

阿沅盯著篝火中心躍動的火苗入了神,灼灼的火光中,她的雙眸有些疲憊了,漸漸地顯出了其他畫麵,她好像化作了一灘水一般被書生扣在懷裡,捏著下顎,肆意的又啃又咬的……

阿沅愣了一下,陡的站了起來,連忙抄起將手邊的石子向篝火擲去!

火焰明滅了一瞬,那幾乎融成一人的兩道身影終於在焰心分開了,阿沅死死盯著灼灼的焰心,頰邊升起紅霞,唇上火辣辣的,仿佛那潤濕的觸感還在,喘著氣,好半天才回過神!

忽然身旁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是月兒吸食完了自己的香燭又來吸食她的,阿沅緩緩呼出一口氣,勉強平複紊亂的呼吸,蹲下身來去摸月兒的發頂:

“誒,你慢點兒吃,都是你的……”

哪知月兒的視線又不知被什麼引了去,竟然丟掉香燭,尖叫了聲:“小青蛇!”

不待阿沅抓住她便已小跑了去!

阿沅愣了一下,忙追去,她是知道月兒天生有能和動物溝通的本領的,可月兒也稚嫩的很,心智一直停留在七歲,她可不放心月兒就這麼追去!

可一時半會兒居然追不上,月兒就跟山野間的小猴兒一般,又兼夜色濃重,她若鑽進小樹林便真的尋不得,阿沅咬咬牙,掌心倏然竄出一條細長的藤蔓卷住了月兒的腳踝,“砰”的一下便磕到了地上,月兒也而顧不得追什麼小青蛇了,正在地上抹淚呢。

阿沅終於追了上來,氣不打一處來:“又亂跑!一會兒沒看見就瞎跑!你忘了時雨姐姐說了什麼嗎?我真該聽季陵那廝好好教訓你一下……”

卻見月兒鼻尖紅紅的,明顯是被摔倒在地所致,眼圈紅紅的,小嘴一扁,忽的阿沅就想起了同月兒一般大的,小小的她自己。

阿沅後麵斥責的話便再也說不出來了,她抿了抿唇,輕輕歎了口氣,蹲下身來,拉拉月兒的小手和雙腿:“還有哪裡受傷了麼?”

月兒撲倒在她懷裡,摟著她的脖,甕聲道:“沒有了,阿沅姐姐不要生氣……”

阿沅沒好氣道:“那你還亂不亂跑了?”

月兒的小腦袋蹭在她的頸間:“不跑了不跑了……月兒再也不跑了……”

阿沅本想拉起月兒的,卻見月兒埋首在她頸間不動,她嗅聞著她的脖頸喃喃道:“好香啊……”

片刻後就傳來了一道細細的鼾聲。

居然就這麼睡著了,真是小孩兒。

阿沅失笑的搖搖頭,索性將月兒背在身後,這樣也好,省的一個不注意又跑走了。

她一轉身,望向來路,忽的怔住了。

不知何時山間霧靄濃重,她目之所見的居然隻有腳下的小小一寸土地。

耳畔忽然就回響起薛時雨的聲音:“山間夜裡瘴氣濃重,必須呆在篝火這兒,明白嗎?”

她知道夜間山間瘴氣重,卻不知是這麼個重法。

她也知山中多精怪……

沁涼的夜風刮過,阿沅望著黑沉如墨的來路不禁打了個寒顫。

她顛了顛背上的月兒,心中小聲的給自己打氣:“不要怕不要怕!要怕也是它…它們怕我才對,都是精怪誰怕誰呢?”

況且——她尾指微微一勾,一道細小的,幾乎肉眼看不見的藤蔓勾在了尾指上,她一直記得薛時雨的話,跑來尋月兒前也多了個心眼,事先將藤蔓繞在了一顆巨石上,哪怕瘴氣重她尋不到路,也能順著藤蔓找回去!

阿沅就這樣一邊暗自打氣,一邊順著尾指的藤蔓走回去,果不其然,找到那叢暗夜中暖光四溢的火種!

篝火前還立著道纖細的人影,是薛時雨!

阿沅連忙跑去:“薛……”

薛時雨轉過了身,眼眶紅紅的。

阿沅腳步一頓,愣了一下,小跑上前,話也說不利索了:“怎、怎麼了?!”

“幸好你沒事。”薛時雨抹下了雙眼,雙眸仍是紅通通的,顫抖著唇道,“他們……沈大哥、阿陵他們都、都葬身懸崖峭壁之下了!”

“什麼?!”阿沅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尖叫出聲。

“我們中了埋伏,我們早該發現的……有大妖潛伏在此!從數天前我們一直來回打轉就已落入了它的陷阱!”薛時雨咬牙說著,眼角淌下熱淚,她凝著阿沅厲聲道,“我叫你好好呆在這兒你為什麼不聽?!”

阿沅緊張的攥著雙手:“我……我……”

薛時雨重重喘了口氣:“罷了,無事就好!眼下我們絕不能坐以待斃!我去崖下探探阿陵他們……還有沒有生機,你就在此等我,絕不可亂動知道麼?!”

“不行!太危……”

阿沅當下就要拒絕就被薛時雨擋了回去,薛時雨緊緊的抱著她:“阿沅,我絕不能再失去了你了!聽我的,好嗎?”

阿沅的雙手蜷了又蜷,閉了閉眼,低聲道:“……好吧。你一定要當心,我也……隻有你了。”

薛時雨笑了笑,揉了揉她的發,道:“我很快回來。”

薛時雨走了,阿沅立在原地,在她背上月兒還在呼呼大睡著,她卻覺得從腳趾往上竄起無儘的寒涼,即便篝火就在她身旁也不能暖半分。

怎麼會……這樣?

就這麼短短的一會兒,季陵、沈琮、摩柯、空師父……還有書生,他們……他們都……

阿沅恍惚的立在原地,仍不敢相信這一切。

怎麼會這樣……

到底是哪裡出錯了……

忽然死寂的空中傳來一道洪鐘般的聲音:“阿沅姑娘幸好你沒事!”

阿沅愣了一下,怔怔的抬起頭,是空師父,以及他身後的書生和摩柯三人。

阿沅眸光一亮:“你們沒……”

空師父痛心道:“阿沅姑娘你快跟我們走這裡不安全!是貧僧無能,沒能救下薛姑娘和季少俠,還有沈琮小弟,叫他們葬身了懸崖底下,是貧僧無能!”

阿沅徹底怔住了:“你……你說什麼?”

“貧僧親眼所見薛姑娘三人被擊落於崖底!這片山頭早已被大妖盤踞了!我……我早該發現的!怪我!”空師父急急走向阿沅,“阿沅姑娘快跟我走!這裡太危……”

阿沅卻是後退了一步,喃喃著:“我…我方才明明看見……”

“看見什麼?”空師父緊緊盯著她。

阿沅頓了下,抿了抿唇不說了。

背著月兒的雙手緊緊的抓握了下。

她的目光自空師父身後右側的摩柯身上又轉向了左側的書生,書生仍是一副清風曉月的俊容,嘴角噙著一抹笑看著她:“怎麼了阿沅?快與我們走吧。”

阿沅張了張唇,澀然道:“你……你還記得那夜……”

書生仍是噙著淡笑笑望著她,極有耐心的模樣。

倒是一旁空師父耐不住了,又急急走向阿沅:“阿沅姑娘你不知道此處有多凶險,快與我們……”

阿沅閉上眼,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不是他。

複睜開雙眼之時,掌心藤蔓倏忽而至,在空師父尚未反應過來之時已然卷著他的腰將他遠遠拋了出去!

下一秒阿沅便背著身上的月兒疾馳著,她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身後聽不到任何聲音,直到再也生不出多餘的一絲氣力才停了下來,扶著一棵巨木喘著粗氣,背上傳來些微動靜,想來是月兒醒了。

阿沅一邊輕喘著,一邊道:“月兒,能自己走麼?我們必須馬上離……”

阿沅忽的渾身僵住。

一道寒涼的氣息吹拂在頸上,激起一片綿密的雞皮疙瘩。

冰涼的鼻尖若有似無觸著她裸/露的後頸,尾音拖得長長的,寒涼的氣息所到之處猶如毒蛇盤旋而過,它輕嗬著冷氣,桀桀低笑著:

“連出了汗也很好聞呢……”

作者有話說:

趕上了!!!

第62章 62 ◇

◎“夢裡……也好。”◎

阿沅僵立在原地, 她能感覺到某種尖銳的東西在研磨她的後頸,似乎在找合適的下口位置……

阿沅:“……”

從尾椎骨往上直竄的令人頭皮發麻的驚顫席卷全身,阿沅那道下意識的尖叫聲尚未發出, 寒風卷著霜花拂麵, 身體一輕忽的就被扯入一個散發著淡淡冷冽清香的寬闊胸膛前。

她猝然抬眸,是季陵。

季陵垂著一雙桃花眼極淡的瞥了阿沅一眼, 右手執劍向她身後斬去, 左手攬過她的腰, 足尖一點,便飛馳幾丈開外。

阿沅微微怔愣了一下, 連忙仰頭向後望去, 方才趴在她後背的鬼東西猶如一團黑泥巴揉成的四不像, 被季陵淩厲的劍氣一擊驟然分裂成無數個泥巴似的小黑點落在地上,沒入黃土地中,好似滴水入海, 倏然就無蹤無影了。

阿沅定睛看了好久:“這……是個什麼東西?”

“夢獸。”

冷而淡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阿沅正要說些什麼,季陵忽然眉間一蹙, 斥道:“趴下!”

這還能怎麼趴?

阿沅當即緊緊摟住他窄瘦的勁腰,將頭麵全埋在他的胸膛前, 感受到環抱著的肩背繃緊了一瞬, 一方柔軟悄然侵襲, 隨著夜風灌進滿懷的馨香,與每每午夜夢回、與隻屬於那個小山洞裡的綺麗夢境漸漸重合了起來……

季陵似乎沒料到她會突然這麼做, 忽然沒了動作。挽著劍花的手也慢了下來。

阿沅悄摸睜開一雙眼縫, 便見旱地拔起一隻泥沙做的巨手, 不光如此, 隻要是眼前能看到的,花鳥走獸全向他們襲擊來!

倏然掌心綿延一雙粗壯的藤蔓頃刻間互相纏繞交錯成一隻盾牌擋在身前,阿沅咬著牙瞪著季陵:“發什麼呆呢大哥!”

從阿沅的角度,季陵狹長的雙睫微不可見的震顫了一瞬,隨即寒霜劍氣磅礴呼嘯而來,向他們襲來的花鳥走獸俱被劍氣絞殺乾淨!

不過還是與阿沅印象中的差了不少,寒霜劍氣極霸道,三丈以內絕不可能留下活口,更不可能一點兒霜花也卷不起來。

她自方才遇見假的薛時雨和空師父等人就感到奇怪,她不僅化不了青煙,即便動用周身的靈氣也隻能使出微末,喚出了藤蔓也使不了多久,果然季陵也和她一樣,靈氣受到了壓製。

太不妙了。

“這是怎麼回事?“阿沅仍緊緊摟著季陵的腰,不敢鬆。他們此刻借著季陵的縱雲梯立於高空,她又化不了青煙,又要省著點靈氣用,隻能摟著他,說是摟也不是,阿沅幾乎是手腳並用像隻樹懶一樣扒在他身上,怪羞恥的。

不過眼下計較不了那麼多了!

阿沅隻能催眠自己儘量忘記抱著季陵這件事,儘管不久前他們才大吵過。也希望季陵這廝能忘記那些不愉快,畢竟……畢竟他們現在是拴在一起的螞蚱啊!”難道是那啥‘夢獸’做的?書生、時雨姐姐、摩柯他們呢?他們還活著嗎?不對……”阿沅幕的一頓,於他胸膛前慢慢揚起頭顱,狐疑的盯著季陵,“你……”

季陵仍是單手摟著她的腰,聞言落下眸子,銀月垂掛在他們身後,背對著僅有的暗淡月光,阿沅瞧不見季陵臉上的表情,隻能敏感的感覺到摟住她腰肢的手似乎……更緊了些,便聽到這廝淡淡的辨不明喜怒的聲音響在耳畔:“我什麼?”

兩人的距離近無可近,阿沅瞧不見他麵上的神情,卻能感受到那雙桃花眸正專注的盯著自己,他微涼的氣息拂在頸上激起一片雞皮疙瘩。

見她不答,季陵這廝居然將她摟的更緊了一分,落在她腰上的手忽然變得滾燙,他忽的覆唇在她耳畔,暖濕的氣流刮著她的耳廓,這廝居然不厭其煩又問了遍:

“我什麼?”

阿沅:“……”

阿沅情不自禁咽了咽口唾沫,環抱住季陵腰側的手也環地更緊了,隨著她這一動,她明顯能感覺到刮在耳廓的氣流登時紊亂了一瞬,阿沅努著唇怯怯道:

“我……我覺得……我覺得你……”

吹拂在耳畔紊亂的氣流片刻後恢複如常,一道清脆的錚鳴後,長劍入鞘,阿沅怔了一瞬,隨即眯起了貓瞳。

這廝居然收了劍,一手攬著她的腰,另一手略略頓了下,似乎掙紮了些許還是落在了她的發頂上,下顎居然扣在她的肩頸上,他倆的影子長長的落在地上,看上去宛若交頸鴛鴦一般。

不知是不是阿沅的錯覺,她明顯的感覺到這廝不光雙手甚至呼吸都放輕了,似乎……似乎怕驚嚇到她,緩緩地,堪稱小心翼翼的撫著她鴉羽般又軟又滑的發,如夢一般的呢喃著,熱氣噴灑在她的後頸上:

“覺得我什麼?”

向來漠然的聲音此刻又黏又酥的順著夜風刮進耳畔,阿沅隻覺得渾身不對勁,很想撓撓耳朵倒倒乾淨,卻又僵著身子不敢動。

見她不答,這廝的聲音幕的沉了下來,喃喃猶如夢囈,帶著莫可名狀的失落:“莫不是…還在夢裡……”

後麵的聲音越來越輕,阿沅聽不清,忍不住問了句:“……什麼?”

卻聽見他自顧自說了句,不像是在回答她的問題:

“夢裡……也好。”

季陵忽的從她肩頸上起身,微微低著頭顱俯視著她。

一雙桃花眸中翻滾著……她看不懂的情緒。

似恨似怨,似嗔似怒,像一雙旋渦似的,想將她拖下去。

被這樣一雙眸注視著,阿沅登時緊張起來,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隨即瞪大了眼珠!

這廝、這廝居然覆唇貼了下來!

就在雙唇貼上的零點零一秒前,早已備好貼於這廝脊背的雙手掌心驟然伸出數道荊棘條蔓來,阿沅大喝一聲,重重打在這廝身上:

“呔!無恥小妖休想再騙我!”

荊棘狠狠嵌入皮肉內,登時皮開肉綻,摟著她的鐵臂猛地一顫阿沅瞅準機會一把推開了他,奪路狂奔進小樹林裡!

倏然一聲駭人的錚鳴聲響起,深淵劍如一道閃電般呼嘯而至,直直插/進阿沅身前的路上!

阿沅猛地轉身,便見這廝頹唐著雙肩朝她走來,背後逶迤了一地瓢潑的血。

俊容森然、慘白,如玉麵修羅。

前路後路都被堵住了,阿沅抿了抿有些發白的唇,捏緊了雙手掌心的藤蔓,緊緊盯著這廝,厲聲道:“彆裝了,我知道你不是季陵!哪裡來的小妖,不用再搞這些小把戲了,直接打一架吧,我可不怕你!”

話落,難言的沉默彌漫,前麵那人眸光冷冷的盯著她,許久才道:“為何我不是季陵?”

阿沅冷笑:“小妖你犯了大錯!這廝有潔癖一不會主動抱我,二更不會與我靠那麼近!這廝還是個有嘴不用的啞巴,更不會與我說這麼多話,何況是廢話!現下你知道了吧?還不快現出原形!”

話落又是一陣難捱的死寂,對麵那人眸光森冷的盯著她,半晌才嘲弄似的扯了扯唇:

“你還真是了解他啊。”

“當然!”阿沅瞪他,掌心的藤蔓狠狠抽打在地上,登時地上的巨石龜裂成兩半,“我的同伴你都弄去哪兒了?快給我弄回來,否則…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阿沅此刻也是色厲內荏,也不知這妖怪什麼來路,這山頭又是什麼情況,她的靈氣完全被壓製了,方才狐假虎威的一擊完全是最後僅剩一點兒靈力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唬住他……

隻見這人絲毫不把她的威脅放在眼裡,冷冷一笑便坐了下來,將腰間的乾坤袋解開,拿出一地的丹藥,阿沅眼尖還看到一本《修道界大全》,她過去三年翻爛了的……

有妖能模仿一人的麵貌、身形乃至言行舉止,這些都不奇怪,可連乾坤袋內的東西都能仿個十成真……

阿沅一邊盤算著,一邊愣愣的看著這廝咬牙撕開了長袖,笨手笨腳的給自己包紮,血都要流儘了,她看著都要著急了,他仍半晌也不得要領,這個笨法也跟季陵那廝一模一樣……

可能嗎?

世上真有妖能模仿自己看不見的東西嗎?

阿沅自己就是精通此類的行家,要仿一人,仿看得見的容易,仿看不見的,幾乎是不可能的。

那人餘光瞥了她一眼,見她擰著眉,嗤笑道:

“傻鬼,過來幫忙。”

阿沅登時怔住了,“傻鬼”這一極其侮辱人的詞季陵隻有在夜深人靜隻有他倆時才說的,除了她,沒人知道。

眼前這人,不是彆人……

季陵望著不遠處一雙貓瞳倏然亮起的某人,唇角勾了勾,知道她傻,幸好沒有傻的徹底。總算反應過來了。

才翹起的嘴角又肉眼可見抿了起來,眸光森冷,俊容陰沉,瞅一眼就叫人膽寒。他扯起嘴角,嗤笑著,又譏又嘲的,“還準備傻在原地多久?等我死麼?”

阿沅一雙眸徹底亮了起來,幾乎開心的蹦了起來:“是了是了,嘴巴毒起來連自己都不放過,如此刻薄之人當世找不出第二人!你確實是季陵!我信了!”

季陵:“…………”

第63章 63 ◇

◎“你夠了啊。”◎

季陵冷冷看著阿沅, 麵色不善,咬牙:

“笑夠了沒?”

“夠了夠了。”阿沅瞅了眼季陵幾乎快被血液浸透的外袍,連忙擺了擺手, 彎成兩道小月牙似的貓眼眨了眨, 小跑到季陵身邊,看到他囫圇包紮的傷口, 嫌棄的皺了皺眉, 直接動手拆了, “有些痛,你忍著些。”

季陵微微怔了下, 才道:“嗯。”

阿沅方才打在他背上那一招是真下了狠手, 從脊背延伸到肋骨皮開肉綻的, 內衫和血肉都沾黏在了一起,她看著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也是她造成的,多多少少有些愧疚。

也多虧了那些年總是替這廝包紮傷口的經驗, 倒不怵,也省去了無謂的寒暄和糾結,兩手抓著一角衣袂, “嘩啦”一聲乾脆利落的撕去,在血沫飛濺時已然熟練的將丹藥撒了上去, 又極快的用布團堵上, 整個過程既熟稔又賞心悅目。

整個過程季陵除了最初撕拉的那一下發出極低沉的一聲悶哼, 其餘都是無聲的,若不是看著緊繃到極致猶如拉滿弦的長弓一般的脊背, 阿沅真以為這人不怕疼的。

不過這人向來如此。

可是背上的傷好處理, 反正兩人誰也看不見誰, 瞧不見那張臭臉, 阿沅心情也跟著愉悅多了。可傷在肋骨那處就不太妙了。

如果可以的話,阿沅是極不想和季陵這廝有任何交流的,太尷尬。

他們的交集自那日在破廟,她將他打入香爐內傳送回薛時雨那兒就該了斷了的。

誰知道後麵橫生出那麼多枝節,甚至於她做夢也想不到有一天會和薛時雨稱姐道妹的,本來平行線,八杆子打不到一塊兒的,人妖殊途的兩人會有同樣的方向,雖然目的不同,很顯然,起碼在到達黃河之前,她和季陵這廝還得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她不願見到這廝,這廝想來……也是不願見她的。想到這兒,阿沅心情莫名好了些。

反正不能她一個人難受!

她指尖輕輕戳了戳季陵的臂膀,語氣稱不上溫柔,莫名帶著些火兒:“抬起來,我要上藥。”

等了片刻,那條臂膀仍巋然不動,阿沅又戳了一下:“喂……”

手臂抬了起來。

阿沅挑了挑眉,看來季陵和她想的一樣,顯然他也不想和她有過多的交流,很好。

阿沅不再說話,專心給他上藥。布條從脊背往裡側纏繞一圈,那條臂停滯在半空,阿沅這次可一根指頭也不想碰他,隻道:“再往上抬點兒。”

手臂仍杵在那兒,巋然不動。

阿沅本零星的火苗一下就燃了起來,她憤憤的仰起頭看著他:“喂……”

才發出一個音節就跟啞了火似的,消了聲。

阿沅怔住了,怔在季陵垂眸望著她的雙眸裡。

不是她看慣了的那種冷冰冰的叫人看一眼就瘮得慌的眼神,而是柔軟的,甚至可以稱的上是……有些懷念的眼神。

也不知他看了多久。

阿沅疑心自己看錯了:“你……”

季陵卻忽的斂目,有些生硬的偏過視線,冷聲道:“何事?”

阿沅:“……”

不知為何,氣氛忽然變得尷尬起來。

阿沅搔了搔頭,本來也沒多少的火氣也就散了:“你……高抬下貴臂唄?”

季陵:“……”

季陵頓了下,手臂又往上抬了抬。

阿沅輕輕鬆了口氣,忽的頓住了。

她在乾嘛?

她緊張什麼??

阿沅隨即失笑的搖搖頭,摒除雜念一圈一圈繞上布條,忽的聽到耳旁落下的聲音:

“笑什麼?”

阿沅眉心蹙了蹙,頭也不回道:“沒什麼。”

那廂靜默了一瞬,季陵又道:

“見到是我,就……這麼開心麼?”

阿沅手上動作不停,頭也不回道:“開心啊。”

季陵狹長的雙睫猛地一顫,手指下意識蜷了蜷。

阿沅擰著眉,警告道:“喂,手。”

那隻微微落下的臂膀便又抬了起來。

蠻聽話。

阿沅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但也沒說什麼。

季陵垂眸看去,阿沅就在他身前纏繞著布帶,烏黑的發落了他滿身,發頂上小小的發旋…很可愛,一如從前,恍惚間好像什麼都未曾變過。

季陵抿了抿有些乾澀的唇,啞聲道:“從前你也是這般替我……”

“幸好你是真的,也不知這夢獸什麼來頭,居然偽裝成時雨姐姐和空師父他們……”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阿沅和季陵同時頓住了,阿沅:“要不……你先說?”

季陵抿了抿發白的唇,半晌才道:“……原來你開心的是這個。”

阿沅有些莫名:“……不值得開心麼?”

季陵嗤笑了一聲,沒說話。

阿沅:“……”拳頭硬了。

算了算了,現在是一條船上的螞蚱,不生氣不生氣。

阿沅暗自吐出一口濁氣,繼續手上的工作。

沒想到她不準備再理這廝了,這廝偏偏又要找她說話。

“方才……”

卻隻說了兩個字,後麵的話遲遲說不出來。

阿沅的眉心越擰越深,許久等不到下文,偏偏又被勾的好奇起來,忍不住道:“方才什麼?”

季陵凝著眼下小小的發旋,嗓音有些啞:“方才,我摟著你的腰……”

害,還以為是什麼!

阿沅擺了擺手,仍是頭也不回:“我知道,彆介意。”

本以為話題就這麼打住了,季陵卻又不依不饒起來,他眉心蹙了起來:“你知道什麼?”

阿沅手上動作不停:“那夢獸搞得鬼唄,總有些山精鬼魅喜歡走些下三路的路子……”

說到這兒,阿沅忽的頓了一下,忽然就想起自己似乎也挑逗過書生和妖僧……

這話說的好像在罵自己似的,她有些臊,有些心虛的咽下剩下的話,隻擺著手,好像驅趕走煩人的蚊蠅似的,隻道:“彆放心上,我當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幕的,頓了一下,意味未明的笑了一聲,“你可能比我更難受吧。”

季陵緊緊盯著她,嗓音有些發澀:

“你是這麼想的?”

阿沅纏繞布條的手一頓,“誒,彆用力啊!傷口又流血了都!”

季陵死死盯著那抹發旋,下顎繃得緊緊地:“你……”

“你夠了啊。”

沾血的布條被阿沅扔到了地上。

季陵仍盯著那抹發旋,一頓,便見阿沅忽的仰麵,這是今晚她第一次直視他。

她半蹲在他身前,雙手沾滿了他的血,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隻能維持這個彆扭的姿勢,氣笑了,貓瞳冷冷看著他,扯了扯唇:

“不想說話不用硬說話,我們本來也不是這種可以好好聊天的關係吧?你說呢?”

第64章 64 ◇

◎“逗你玩還不如逗書生和妖僧玩呢……沒勁。”◎

話落, 一時靜的落針可聞。

季陵臉色難看的緊,麵色緊繃微微泛著青。若是從前的阿沅早就嚇哭了,但是現在的她不會, 以後更不會。

既然往後這麼長一段路程都得捆綁著, 她不再是以前的阿沅,更不是他的阿姐薛時雨, 憑什麼慣著他?

況且, 他遲早都得習慣不是麼?

阿沅看著他幾乎血色儘失的臉, 微微蹙了蹙眉,歎了口氣, 都什麼時候了, 不該置氣的。

阿沅撿起地上的布條, 朝他肋下湧出的血跡努了努嘴,道:“不想死的話……“晃了晃掌心的布條,”我可以繼續了麼?”

季陵的俊臉越蒼白越發凸顯眼眸的濃黑, 他隻盯著她,臭著臉不說話,阿沅眯了眯眼, 兩人默然對視了半晌,無聲的僵持中。

許久, 季陵率先緩緩偏過頭, 留下異樣緊繃的下顎線條。

這是……退了一步的意思?

阿沅微眯著眼打量了會兒, 在季陵看不到的角落,她捏緊了拳頭, 憋的滿臉通紅才壓下幾欲破口而出的咆哮!

痛快!

太他娘痛快了!

這興許看上去算不得什麼, 可這是她第一次!第一次叫季陵這廝先打了退堂鼓!

雖然跟小孩玩鬨似的不值一提, 但於阿沅來說仿佛吐了一口陳年的鬱氣, 舒坦極了!

她心裡激動的要命,麵上不顯,取過布條痛快的給他包紮,期間兩人未再說過一句話乃至對視過一次,氣氛降至冰點,比以往更甚,不過阿沅不在乎。

本來,這對於她和季陵就是再好不過的結局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是他自己說的“人妖殊途”,是他說的他這輩子絕無可能和妖做朋友,阿沅記仇的很,一字一句都烙印在心裡呢,不過眼下他們可是一條船上的螞蚱,鬨得這麼僵可不好。

他退了一步,她自然也不介意遞上台階。

將心中翻湧的暢快小心掩好,阿沅主動問道:“時雨姐姐他們怎麼樣?有生命危險麼?”

又是許久的沉默,就在阿沅以為這廝不會回答時,他忽然回道:“無礙。”

惜字如金的兩字。

不過這才是他嘛,之前扭扭捏捏的鬼樣子……

阿沅自動給他找了個理由:“夢獸很厲害吧?不僅能偽裝成他人是不是還能操控人的神誌……”

“不能。”季陵瞥了她一眼,“你平日看的書都進狗肚子裡了麼?”

阿沅:“……”

捏拳……為了大局,忍!

阿沅皮笑肉不笑:“是麼……”

季陵輕嗤一聲:“傻鬼。”

阿沅:“…………”

阿沅深呼吸一口氣,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有波瀾:“既然不會操控神誌,那你先前又摸又掐我的……怎麼回事?”

季陵霎時怔住了。

肉眼可見的玉白的麵上浮起一層詭異的薄紅,阿沅想,應該是……惱羞成怒吧?

他盯著阿沅,微張著唇半晌才道:“……誰摸你了?”

阿沅攤手:“你啊。”

季陵:“……”

這下不光臉,耳根乃至脖頸都紅了。

氣死了吧?

他青紅交錯的俊臉有些慌亂,更多的是怒不可遏:“……你一個女孩兒怎麼能說……說如此粗鄙之言?!”

阿沅笑了:“做的人都不怕,我怕什麼?怎麼……怕被時雨姐姐知道你摸我麼?”

季陵:“…………”

這廝眉心擰了又擰,俊臉五顏六色的,許久說不出話來,置於雙膝上的手,指骨泛白,下顎至脖頸的線條更是抿成一條直線,像是一張崩到極致的弓。

阿沅眯著眼欣賞了好一會兒,直到方才被他又嘲一次“傻鬼”的怒氣散了,才道:

“算了,沒意思,不逗你了。”

季陵驟然渾身鬆懈了下來,脊背居然頃刻間布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可同時,他內心又升起一絲淡淡的……失望。

他既慶幸於她放棄追問了,卻又遺憾……她為什麼不繼續問下去?為什麼?

就這樣被這種矛盾的心情糾纏著,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麼樣的答案。忽的便聽到阿沅接下來的半句話:

“逗你玩還不如逗書生和妖僧玩呢……沒勁。”

季陵一怔,置於雙膝上的手倏然指尖緊緊扣進掌心內,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發出沉悶的有些澀然的嗓音:“……你說什麼?”

阿沅搖了搖頭,她自然知道季陵這廝當然不會碰她了,她可忘不了上次投懷送抱的下場,隻不過眼下有更要緊的事也懶得追究了,方才這麼說也是為了出氣而已。

她擺了擺手,隻道:“沈易他們現在在哪兒?”

季陵一頓,臉色莫名更臭了一分,嗤道:

“不知道!”

阿沅:“………”

“算了……沒事就好,反正就在這個山頭,跑也跑不到哪兒去……”阿沅接著追問,“夢獸莫非不止一隻?不然為何能幻化出這麼多人的肉身來?”

季陵暗自深呼吸一口氣,逼迫自己忘記那句語焉不詳的言語,許是……他聽錯了。

“注意到之前襲擊我們的花鳥走獸麼?夢獸不是人、不是妖,甚至不是獸,而是——整座山頭。”

阿沅悚然一驚:“整座山頭?!”

“你所見到的阿姐隻是林間瘴氣所化,障眼法罷了,夢獸和你體內的彼岸花同屬一種,同樣是致幻的邪物……”

阿沅皺眉,當即不耐的打斷,“邪物邪物地叫著,太沒禮貌了吧!”

她現已和彼岸花徹底融為了一體,罵彼岸花不等於在罵她麼??

季陵幕的被打斷,冷冷的看著她不說了。

阿沅:“……繼續繼續。”

阿沅心中腹誹,繼續埋頭給這廝換藥纏布條。季陵眼眸垂下,覷了一眼那烏黑發頂上小小的發旋才道,“夢獸與你體內的邪物彼岸花一樣,卻又不一樣……“

阿沅本想糾正他,她和彼岸花融為了一體,她就是彼岸花,彼岸花也正是她,算是真正墮入了魔道,季陵也應該知道才對,但不知為何非要如此強調……不過算了,隨他吧,省得又看他臭臉。

“彼岸花盛開於忘川河下,需要血液澆注,因此需以肉身為宿主。而夢獸不同,以夢為食,花鳥走獸皆可入夢,它無需以活物為宿主,換句話說,它可以萬物為宿主。飛禽走獸,花草樹木,春來暑往生生不息,與這座山融為一體,是它最好的選擇。”

“你的意思是……”阿沅沉吟一會兒才道,“自我們踏進這座山頭起,我們就已落入了它的陷阱?”

季陵聞言,冷沉的眸子盯著她,沒說是也沒說不是,他向來吝嗇誇讚,沒有出言譏笑便是讚許了。

“那被食了夢會如何?”

“輕者墮入夢境永不蘇醒。重者……”季陵頓了一下,眸色倏然深沉許多,“便如向我們襲擊的飛鳥走獸,神誌全失,隻餘一具肉/體。”

阿沅:“!!!”

“你身負彼岸花,與夢獸同宗同源,並不會受其幻境影響。而我身負天魔血,瘴毒於我也並無影響,眼下唯有你我尚且清醒,其他人恐怕皆中了瘴毒,陷入夢境中。”

阿沅當即道:“那我們還不快去找書生他們?!”

季陵眉心又是一擰,落在膝上的長指蜷了蜷,半晌才冷聲道:“我說了,我並不知他們在哪兒。”

阿沅也不避著了,仰頭瞪著他:“即便時雨姐姐下落不明你也不在乎是麼?!”

季陵凝著她,眉間褶皺愈深,似是不解她為何如此生氣:“阿姐自是無礙的,阿姐身上自有我親筆所寫的護身符咒,若涉險境我第一時間便能……”

阿沅幕的打斷了他:“所以除了你阿姐,你不管彆人死活了麼?”

“他人死活與我何乾?”季陵忽的一頓,漂亮的桃花眼緊鎖著阿沅,“於夢獸的地界無論任何法寶還是靈力皆會失靈,在它的地盤,在它的夢境,它便是神,它不光能控製飛禽走獸,甚至四時變化、星辰鬥轉。你就呆在我身後……不,還是呆在傘內吧,油紙傘就在乾坤袋內,給我一日時間我便能找到阿姐所在,屆時我們……”

阿沅忽的笑道:“那把破傘還留著呢?”

季陵一頓,眉頭鎖的更深了,將要說些什麼時,阿沅忽的拍了拍雙膝,站了起來,衝他揚了揚下顎:“就剩一個結了,自己能打吧?”

他一頓,順著視線看到肋下已然纏好隻剩打個結的布條,眸色倏然變深了,望著阿沅沉聲道:

“你什麼意思?”

阿沅搖了搖頭:“你要救你的阿姐便救吧,要走便走吧,不用特地帶上我。”

置於雙膝的雙手緩緩握成拳,季陵盯著她,抿唇,沉聲又說了一遍:

“你什麼意思?”

阿沅微微滯了下,撓了撓頭笑道:“我……應該說謝謝對嗎?我知道你眼裡隻有你阿姐,難得還記得我,謝啦。時雨姐姐有你我當然放心了,不過我就不與你們同行啦。”

季陵的尾指有些神經質的抽動了下,臉色更冷,好像覆了層寒霜,似乎寫了四個大字“不、知、好、歹”。

他漠然盯著她片刻,忽的嗤笑道:“山有山精,木有木靈。你根本不知道一個足以將整座山吞噬的精怪究竟有多強大,貿然任你多餘的良善驅使隻會令你白白的丟了性命!夢獸多狡詐,即便你能救他們,你連他們是真是假都分不出,你又怎知對方不是受夢獸迷惑誘你入局?畢竟就這一座山的活物怎能與幽冥聖物彼岸花相比?你想過沒有?!”

死寂一樣的沉默蔓延,忽然傳來阿沅低低的軟軟的笑聲。

“我知道你總是嫌我笨…”阿沅撓著麵頰低笑了兩聲,忽的抬頭看向季陵,芙蕖般的麵容上沒有一絲笑意,“如果是時雨姐姐,如果時雨姐姐沒有那什麼所謂的你親手寫的護身符咒,你阿姐身陷囹圄,你也會這樣袖身旁觀嗎?”

季陵麵色森然如修羅,手背上更是凸起根根駭人的青筋。

阿沅幕的笑了:“就是嘛,你肯定不肯的。我也是。”她掰著手指,一個一個數,“月兒是我弄丟的,我得找到她是吧?書生也是因為我踏上這條旅程的,我不能棄他於不顧。呐,摩柯也是我威逼利誘來的,我也不能不管他……”

季陵忍無可忍打斷她,低吼出聲:“他們就那麼重要?!!”

阿沅:“……”

“乾嘛突然那麼大聲!嚇死人……鬼了!”阿沅不住的拍打著胸口,莫名其妙的看著季陵。

這廝的樣子……實在是有些奇怪。

桃花眼裡泛著一層紅霧,季陵惡狠狠盯著她,胸膛微微起伏著,居然看上去比她更生氣。

盯著她的眼神帶著莫名的凶狠,粗聲粗氣道:“你才和他們認識多久?三天?十天?半個月?值得為他們舍命麼?!值得麼!”

阿沅愣愣的看著他好一會兒,直到這廝紊亂的氣息平複下來,她才走到他麵前,蹲下來,貓瞳直視他,從始至終相比季陵突兀的煩躁,阿沅顯得尤為的冷靜。

甚至可以說的上是漠然了。

簡直像兩人調換了位置。

……有意思,真有意思。

阿沅望著近在咫尺的一雙彌漫著紅霧的桃花眼,忽然就不氣了。不知為何,此時的季陵雖然看上去凶狠,卻像個得不到糖所以哭鬨的孩童,就像個……紙老虎一般。

她恍惚想著,這廝是今天反常呢……還是他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

怎麼……她從前就沒發現呢?

阿沅無聲歎了口氣,凝著他赤紅的雙眸,抿了抿乾澀唇,組織好語言才道:

“季陵,並不隻有你和時雨姐姐的感情真摯,其他人的感情都不值一提……我也有我的朋友,我們的感情同樣真摯,不比你們的差,知道麼?”

季陵狹長的雙睫極快的震顫了一下,因臉色失血蒼白越發凸顯薄唇殷紅,猶如嗜血一般。

阿沅眸光看到他肋下又洇出了血,忍不住皺了皺眉,他可不能有事,他若出事薛時雨誰去救?

阿沅也不管這廝臉上是什麼表情了,認命的屈膝蹲下來,將他肋下散落的布條利落的纏好係攏,“就這樣吧,你去找時雨姐姐,我去找其他……”

阿沅幕的一頓,上移的視線忽的頓住了。

季陵玉白修長的脖頸上,有一突兀的一小團泥巴似的東西。

阿沅眉頭蹙了又蹙,終於忍不住伸手去抹下來,然而還未觸及,這抹小泥巴點兒忽的就鑽入皮膚內不見了。

阿沅:“???”

電光火石之間,阿沅想起裝作月兒趴伏在她背上的……不就是這團泥巴點兒凝成的怪物麼!!!

阿沅連忙去掰季陵的雙肩:“季……”

季陵忽的反手抓住她的手腕,阿沅猝然回眸之際便墮入了一雙赤紅的桃花眼裡。

赤紅的桃花眸閃過詭譎的波光,“季陵”忽的衝她笑了,一瞬間,好像漫山遍野桃花盛開,阿沅尚未反應過來便雙目一黑,倒了下去。

耳邊隱隱傳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冷冽嗓音,他說:

“歡迎來到我的夢裡,阿沅。”

作者有話說:

明天見啦!晚安姐妹們~

第65章 65 ◇

◎“好喜歡主人,主人再摸摸嘛主人……”◎

“桃花塢裡桃花庵, 桃花庵裡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

“酒醒隻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半醒半醉日複日, 花落花開年複年……”①

“主人, 醒醒,主人, 醒醒!”

“若將富貴比貧者, 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將貧賤比車馬, 他得驅馳我得閒。”

“彆人笑我忒風顛,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見五陵豪傑墓, 無花無酒鋤作田……”②

屬於孩童稚嫩的聲音隱隱在空中回響, 間或著一道焦急的聲音炸響在耳畔:

“主人!主人!”

有什麼東西忽的輕飄飄落在了臉上, 一片、兩片……阿沅睜開了眼。

紛紛揚揚的桃花瓣墜落,恍若下了一場桃花雨,清香拂麵, 落了她滿身。

她此刻仰躺在樹下,雲隙光穿過繁密的枝葉點點灑落在她身上,阿沅大腦空白了一刻, 眨巴眨巴眼睛,有些懵。

“主人, 你終於醒了!”

識海中傳來彼岸花驚喜的叫聲, 阿沅出籠的神識終於回歸, 豁然起身,滿身的桃花瓣隨之落在了地上。

“這是怎麼回事?!”

她記得……她記得閉眼前是季陵抓住了她的手……

他人呢???

“主人, 他被夢獸侵占了肉/身, 你現在正在他的夢境裡。”

果然那個泥巴點兒就是夢獸。

阿沅看著落在掌心的斑斑點點的陽光, 隨著她指尖的波動, 陽光也隨之傾斜,投下陰影。

這是她夢寐以求的,那麼真實,那麼美好,卻是假的。

這縷光……沒有溫度。

而且她記得……桃花的花期早過了吧?

她逡巡了一遍四周,好像誤入了一片桃花源,漫山遍野俱是桃花燦爛,美的不像真的。

果然是夢啊。

如果當時不是季陵將她救起,此刻被夢獸侵占肉/身的恐怕是她了。

阿沅當即皺眉:“他會如何?”

“主人,你放心,他沒事。“阿沅尚未鬆口氣,便聽到彼岸花說到,”有事的是你。”

阿沅:“……”

阿沅回的有些艱難:“……怎麼說?”

“主人跟我來。”

下一秒阿沅置身於一片汪洋大海中,一片巨大的葉子做成的一葉孤舟托著她,即便陌生的很,阿沅很快就意識到了:“這是我的……識海?你做了什麼?”

“我什麼都沒做!都是主人賞賜的好!”

不知從哪兒伸來的細枝嫩柳親昵討好的蹭著她的足踝,波光粼粼的海麵中,升起徐徐升起一顆碩大的蔚藍色珠子,彼岸花比她之前所見的花骨朵的形態盛開的愈加繁茂了,已經有了粉嫩的花瓣,迎風招展著,它的蕊絲盤著珠子,吸食著珠子裡的水汽。

阿沅一眼認出了這是沈易贈予她的海靈珠。

“主人不是不喜歡我飲血嘛,所以我就拿這顆珠子來果腹啦!鮫人族的寶貝真是不錯呀~~”

難怪最近她對血的渴望沒有那麼強烈了,甚至替季陵換藥時也是心無波瀾,她當時還奇怪呢。

彼岸花見她沒反應,枝蔓小心翼翼的勾著她的裙擺:“我擅自動了主人的海靈珠,主人你……你生氣了嗎?”

阿沅搖了搖頭,摸了摸那粉嫩的花瓣,莞爾道:“你做的很好。”

她記得時雨姐姐說過水能旺木,比起血液,彼岸花在海靈珠的滋養下反而成長的更快更好了,甚至,她的識海跟著肉眼可見大了不少。

遙遙望去,波光粼粼的平和海麵隨著她心念一動,霎時便巨浪拍打礁石,波瀾壯闊,即便是她自己看了也心曠神怡,心中暢快了不少。

仿佛天大地下,一切都小了,哪怕現在身陷囹圄,好像也沒那麼可怕了。

彼岸花似得到了極大的鼓勵,柔軟的花瓣卷著阿沅的指尖,想要阿沅再摸摸它,不住的撒嬌:“主人好溫柔呀,小花好喜歡好喜歡好喜歡好喜歡主人!主人主人……”

阿沅有些哭笑不得地順毛似的給這些柔韌的花瓣挨個摸了個遍:“行了吧?”

彼岸花仍是纏著她:“好喜歡主人,主人再摸摸嘛主人……”

“好了好了,以後慢慢摸。你先告訴我現在什麼情況,季陵不是身負天魔血,夢獸的瘴毒應該對他沒用才對啊?”

“天魔血,天下劇毒之物,按理說應該是這樣的。”彼岸花忽的話鋒一轉,“可誰叫他中了我的花毒呢!這毒上加毒再加毒,可不他中毒最深麼!”

阿沅愣了一下:“……他何時中了你的毒?那你快給他解了啊。”

彼岸花連忙道:“主人不是我不想解,是這廝自己不想解毒啊!不能賴我啊!”

阿沅都聽傻了:“自己不肯解?為什麼?他……他是不是有病?”

彼岸花也迷瞪瞪看著她,兩瓣花瓣一攤:“不知道啊。我活了上千年,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怪人,明知中毒又不肯解的,主人你說怪也不怪?”

阿沅:“……”

阿沅煩躁的揉了揉發:“算了,那現在該怎麼辦?你能……”

兩瓣花瓣又是一攤:“我不能。”

阿沅:“……什麼?”

“主人,雖然我平時是很瞧不起夢獸啦,就它也配跟我同宗同源!按平常它給咱提鞋都不配!不過一隻躲在夢裡偷食的臭老鼠罷了,可現在主人被扯入了夢境,即便是我也沒有辦法踏足。更何況,它現在選擇了季陵為宿主。“

阿沅怔住:“為何選他?它以這座山為宿主不是更好?”

“主人,我為何瞧不上夢獸,因為它就是個蠶食宿主的碩鼠!山窮水儘,花開花落皆有儘時。這天底下就沒有天長地久的東西,山也有山靈,這些年頭也快被它蠶食光了,它原先盯上了主人……大膽!現在選擇附在季陵身上也是它最好的選擇,有什麼比天魔血更好的養料呢?這也就意味著……”

彼岸花一頓,猩紅的蕊絲朝阿沅的方向吞吐著,好似吐信的長蛇盯著她。

阿沅不禁吞咽了口唾沫,手指蜷了蜷,嵌進掌心裡。

猩紅的花瓣無聲張合,沉默了片刻終道:

“意味著夢境隻會愈加凶險難測!在宿主的夢境裡,宿主就是天,宿主就是神!就好比……識海。主人,如果你在識海內察覺到外人會如何?“

阿沅毫不猶豫道:“即刻絞殺。”

“是的。”彼岸花盯著她,猩紅的蕊絲勾連著她的指尖,“夢獸便是蟄伏在人最深處夢境的碩鼠,夢境的最深處是比識海更私密更複雜的地方,是連本人都不知道,哪怕是黃泉碧落也不能抵達幽暗內心……

一旦察覺到外來物,即便他自身不想,他夢境深處的潛意識也會將你絞殺殆儘!”

作者有話說:

①②出自《桃花庵歌》唐寅

出去擼串啦,明天多寫點!

明天見啦!

第66章 66 ◇

◎哪怕縮水了十倍,阿沅一眼就認出了,這不就是季陵那廝麼!◎

阿沅一瞬間瞳孔緊縮, 眸光震顫著,指甲狠狠嵌進掌心內。

猩紅的蕊絲勾著她的小指,似是安撫。繼而蜿蜒往上, 勾著她精巧的下巴輕輕抬起:“世人皆說我等邪物狡詐多端, 變化難測。殊不知人心鬼蜮,那才是一等一肮臟、齷齪、險惡詭譎之地……嘖, 是我等所謂的‘幽冥邪物’看了也要說聲惡心的東西呢。”

阿沅凝著那吐哺的蕊絲, 默了一會兒道:“我該如何破局?”

“不知道。主人隻需知曉, 天下八千幻術師,所謂千變萬化的幻術其實萬變不離其宗, 術者, 攻心為上。‘心’是人最脆弱也是最頑固之地, 這個答案得主人自己尋找。”

彼岸花忽的一頓,語氣委屈下來,撫著她的蕊絲也變得纏綿多情起來, “主人,你也不想被那等陰溝裡的臭老鼠吞入腹中吧?我死都不要!所以主人你一定要活下來啊,我這千百年來頭回認主, 黃泉的姐妹們都瞧見了,你可不能給我丟麵兒啊……”

阿沅失笑, 撫在下顎的蕊絲好似撓癢癢一般, 她忍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拂開了它, 躊躇了一會兒,誠實道道:“我……我儘量?”

彼岸花:“……”

腳下扁舟晃蕩了一下, 水漲船高, 彼岸花肉眼可見的蔫兒了下來, 一邊抽抽搭搭的哭著, 一邊還不忘打氣:“主人你說的什麼話!不能自暴自棄哇!糟了,我不能多留主人了,萬一被那臭老鼠發現就不好了,對了,我還要告訴主人個事兒。我的藤蔓遍尋山頭也沒發現一絲薛時雨、沈易等人的氣息,隻有一種可能,他們也被臭老鼠藏在了夢境裡。若是主人敗了,他們同樣也會被夢境吞噬,準確說是被臭老鼠吃掉……”

阿沅微微一頓,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知道馬上要從識海出去了,她怒道:“這麼重要的事不早說!”

“哈?這很重要嗎主人!”

阿沅無法再回答,在抽離出識海的最後一秒,她聽到彼岸花隱隱約約的聲音:“……我相信我的眼光,是主人的話,一定可以的!主人可不能辜負我呀……”

阿沅複又睜開了眼。

仍是一樹繁茂的桃花,她也不知在識海裡呆了多久,起身時身上堆積了一層厚厚的桃花瓣兒,她指尖蜷了一下,發現掌心多了一枚——海靈珠。

略略想了一下,她便知道了彼岸花的意圖。

她畢竟是妖,身上攜有妖氣,海靈珠雖然在夢境中被壓製發揮不了應有的能力,卻能掩飾她身上的妖氣。

在找到破境的答案之前,她要做的便是將自己隱蔽起來,不被宿主察覺。

她茫然四顧,此刻日薄西山,好似天地暈了一層昏黃的暖光,四周皆種滿了桃花樹,靜悄悄的,隻有風吹花瓣落在地上的聲音,明明是宜人的風光,阿沅卻獨自越呆越覺得冷。

難以忽視的冷意不斷往骨頭縫裡鑽。

在她學會用花粉控亡靈之後,多多少少也了解了點兒幻術。幻境會反映出宿主的心境,不光是裡頭會發生些什麼事兒,小到連一塊瓷磚的顏色都能反映出宿主是喜是怒,是連宿主自身都不知道的,他對記憶中的這一段時光是抱有怎樣的心緒。

四周乍一看是世外桃源般的仙境,卻越看越假,好像蒙了一層霧的鏡花水月,褪了色的畫一般虛假。

她一時不知該從何處下手。

對了,要先找到宿主——季陵。

這是阿沅生平第一次侵入他人的人生,更何況是這廝的人生!說起來,她和季陵也不過相識了三年,也不知這是這廝的哪段人生經曆……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