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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有隻畫皮鬼 張多樂 70060 字 4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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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106 ◇

◎不過阿沅同情不來,隻覺得他傻。◎

她們錯了。

她們以為老叟不足為懼卻沒想到真正厲害的是這個老叟。

剩下兩個女孩一個隻顧著尖叫, 另一個卻連站也站不穩。

阿沅抿著絲毫沒有血色的唇,負於身後的雙手緊緊握成拳。

老叟獰笑一聲將小桃丟在地上,單手掐著春杏, 越掐越緊, 眯著眼打量著春杏越來越青紫的臉,另一隻手揉著心口, 冷笑:“方才是你這小蹄子踹的雜家吧?挺有種啊。”

春杏麵無人色, 而小桃也在劇烈咳嗽後和剩下兩個女孩兒緊緊抱在了一起。

哀求著:“我們再也不敢了……你饒了我們吧……”

“我們再也不敢跑了……”

身後執著木棍的青年小跑上前:“公公恕罪, 小的來遲了。”

老叟又啐了一口:“沒你的事,滾回前麵去。是雜家忘了, 山野出來的野蠻丫頭, 是該教些禮數。半個時辰後出發, 我來□□□□這群小妮子,機靈點不準讓任何人靠近,等會無論發出什麼聲音都不許過來。”

“是。”

青年恭敬地退了下去, 老叟盯著掌心麵色灰白的春杏笑了笑:“就從你開始吧。”

春杏瞳孔一縮,忽而老叟腕上傳來劇痛,是阿沅不知何時冒出來狠狠咬住他的手腕!

老叟吃痛的鬆開春杏, 登時勃然大怒起來,另一手去抓阿沅:“好大的膽子!”

阿沅從袖口內抓出一把小石子就往老叟麵上扔, 老叟不妨雙手掩麵哀嚎, 石子內還摻著藤蔓上的密刺。

不遠處手指木棍的青年聞著公公淒厲的叫聲下意識站起又坐了下來, 素聞這曹公公有些不足人道的怪癖,他不是沒聽人說過, 聽說就喜歡玩些疼的東西。又想公公功夫厲害, 那幾個瘦弱丫頭又能奈他如何?去了還平白遭頓辱罵, 罷了。

當下竟當真不曾回頭。

阿沅回頭衝癱倒在地的女孩們吼道:“你們快跑!按計……”

話還未說完細嫩的脖頸已然被人掐住, 來人一張震怒的被密刺刮得血跡斑斑蒼老的臉瞪著她,好似惡鬼索命:“雜家一定要殺了你,雜家一定要……啊!”

是阿沅手握尖銳的石子直直刺入老叟的右眼,登時眼球迸出的血潑了她半麵!

女孩們駭然一跳呆愣在原地,阿沅咬牙將石子砸向愣住的春杏:“跑啊!”

石子砸中膝蓋,劇痛之下女孩驟然回神,拽著身側同樣癱軟的女孩厲聲道:“走!”

“你們一個也跑不了!”

老叟踉蹌地追去,是阿沅跳到他身上,兩條細瘦的腿緊緊鎖住老叟的腰,手上拿著地上隨手撿的石子往他剩下的一隻眼戳去!

倏然手被輕易的格擋住了,老叟顯然是個練家子,看似蒼老如朽木實則力大無窮,同樣的錯也不會再犯兩次,他兩手抓著阿沅的雙腕用力一掰,阿沅登時慘叫出聲,雙手好像要斷了一般,石子從掌心脫落。

她劇痛之餘餘光掃過,女孩們已踉踉蹌蹌的跑遠了。

老叟提溜著她的後頸將她拽至身前,一巴掌扇的阿沅眼冒金星:“罷了罷了,雜家先殺了你!”

阿沅被打偏了頭,在老叟扼住她脖頸之前先一步咬住了他的耳朵!

力氣之大幾乎要把整片耳朵撕了下來!

老叟低吼一聲一掌將她打落在地!

阿沅不敢逗留更不敢回頭看,她忍著臉上和雙手的劇痛腳步不停朝前跑著。

身後是老叟睜著一張血目,捂著半邊血流不止的耳朵猶如厲鬼般追著她。

快跑,快跑,不要停。

阿沅跑著,喘息著,極度緊繃的情緒下身上的劇痛好像也不重要了,她尋覓著之前留下的陷阱,女孩們留下的暗號,卻一無所獲。

她終於找到了她們挖的坑,卻見坑上的雜草樹葉不見了,一連串吱吱聲傳來,是一隻鬆鼠掉進了陷阱裡,兩條腿陷進泥濘裡掙脫不出。

阿沅怔怔的停住腳步,環顧四周,一片靜悄悄的。

她抿了抿唇,叫道:“春杏。”

“小桃。”

沒有人應她。

沒有人。

身後的咒罵聲越來越近:“賤人……賤人!千萬彆讓雜家捉住,雜家定要將你們生剝活剮了!”

阿沅臉色煞白,她死死咬著唇盯著坑底掙紮的鬆鼠一會兒,毅然決然的跑到山澗一側因連日的驟雨猛然高漲的河水中,躍了下去!

前後腳的功夫老叟追了上來,到了此處已沒了小路,他屏氣凝神,耳畔隻有山澗淙淙流水聲以及窸窸窣窣的,他踱步過去,是一隻鬆鼠陷進了泥濘裡。

忽然間沒了女孩粗重的喘氣聲。

老叟眯了眯眼眉頭緊皺,環顧了四周一圈後,緩緩踱步至山澗一側湍急的河流旁,緊緊盯著河水,渾濁的眼漸漸眯緊,眼睛也未曾眨過,半刻後猝然收回眸,朝密林深處奔去。

一隻細白的手倏然從水下伸出抓住河邊的頑石,阿沅渾身濕漉漉的從水下爬出來,躺倒在頑石上不動了。

若不是她總往深水區潛水,還撐不了這麼久。

小胸脯微微起伏著,她盯著漸漸日上的暖陽緩緩閉上了眼,隨便吧。

她不跑了。

好累啊。

——

不知過了多久,阿沅是被冰涼的雨滴砸在臉上驚醒的。

一滴、兩滴、三滴,居然又下起了雨。

她緩緩睜開眼,盯著霧蒙蒙的天發了會兒呆,此刻水已經淹上了她的腳踝,頑石之上也並不安全了。她連忙從頑石上爬起踉蹌地爬上岸。

四周俱是戚戚瀝瀝雨落下的聲音。

阿沅晃了晃頭,腳步蹣跚的略走了兩步,忽然聽到一道屬於少年的清冽的呼喊聲:“小兄弟幫幫忙!”

阿沅一僵,下意識拔腿而跑,後方少年的聲音變得急切:“且慢,我沒有惡意!我、我陷進來了,能否搭把手?”

少年的聲音清冽而溫潤,哪怕在危急關頭仍是克製有禮的。

他不是老叟,也不是車夫。

“拜托了,小兄弟!”

阿沅停下了腳步,折回來,有些猶疑的靠近,原是她們挖下的坑裡沒有把老叟埋了,反而把這個人給埋了。

坑底的少年一身泥濘,長發絲絲縷縷的黏在身上,看上去像個泥猴,身上越臟越顯得一雙眼清亮逼人。

尤其看到阿沅的一瞬,雙眸迸出的光亮想忽視都難。

許是因為又下了暴雨的原因,她們本挖下的淺坑變得鬆軟,一腳踏進去便陷了半身,越掙紮便陷得越深,於是就成了這幅泥猴般的模樣了。

不過阿沅同情不來,隻覺得他傻。

這坑前後被鳥獸雨水破壞過了,顯眼的很,一般長眼的都不會陷進來,是這人蠢。

不過他到底也是因她們挖下的坑才陷了進去。

阿沅抿了抿唇,朝坑底的少年伸出了手。

少年的雙眸倏然明亮:“多謝!”

隻見他沒有立馬抓住阿沅的手反而借著雨水抹了一把麵,露出一張鐘靈俊秀的麵龐,接著小心翼翼的解開前襟,露出懷裡一隻小小的、怯怯的小鬆鼠。

阿沅一怔。

少年小心翼翼提著小鬆鼠的後脖將它從懷裡提溜出來遞給阿沅,阿沅微微一怔連忙接過,小鬆鼠落她懷裡的一刻便跳著跑向了叢林深處。

少年望著鬆鼠消失的背影再次朝阿沅真心實意道:“多謝!”

阿沅抿了抿唇,又朝他伸出手。

雨越下越大了。

少年卻搖了搖頭:“小兄弟你快去找個地方避雨吧!”

阿沅皺眉,雨聲太大,她隻能大聲說:“那你呢?”

“不必管我了,你拉不動我的,我們隻會一起栽在這兒!”少年大聲說著,身體不斷的往下陷,雙眸卻仍是溫暖明亮的,“小兄弟你是個好人,快走吧!”

阿沅怔怔看著泥濘中的少年,雨水衝刷著地麵,她低聲咳著,不光少年身下,她腳下的泥土也變得鬆軟了。

她看了眼不斷下沉的少年,咬了咬牙跑了。

在坑底的少年盯著阿沅轉身離去的背影,垂著雨滴的長睫陡的顫了一下。

說不怕是騙人的。

他盯著已然到胸腹的泥濘苦笑著扁了扁嘴,淚和雨水一同落了下來。

他第一次想他是不是錯了?

他費儘心思跑出來是為了什麼?

果然他什麼都做不好,連救一隻鬆鼠都會把自己的命搭上。

可笑。

少年放棄掙紮,任由自己的身體越陷越深,忽然眼前出現一隻細白的小手。

緊接著一道驚雷般的帶著微啞的嗓音炸響在耳畔:“抓住我!”

少年猝然抬眸對上阿沅一雙琥珀色的貓瞳。

他在這雙眼裡看到愕然的自己。

“抓緊我!”

少年頓了下立馬抓住阿沅的手,她的手同她的人一般小,一下便能納入掌心,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在他握緊那小手的一瞬聽到阿沅極低的輕“嘶”聲。

意識到這一點他很快鬆開了手,阿沅立馬瞪了他一眼:“抓緊!”

他便又抓住那隻滑如泥鰍般的小手,微微一用力——

阿沅便下來了。

和他陷在了一處。

少年:“……”

阿沅:“…………”

窄小的坑兩人被迫緊緊挨在一處,少年當即慌亂的道歉:“對……對不住!我明明知道你會被我牽扯進來,卻還是拉住了你!都是因為我……”

少年慌亂的聲音戛然而止,是阿沅打斷了他。

“彆說了,彆越陷越深……保存體力。”

軟軟的聲音嘶啞而疲憊,少年愣神中手臂碰到阿沅灼熱的麵龐。

少年一驚:“你發熱了?”

阿沅不答,身體不受控的癱軟了下來,少年連忙撈住她不讓她陷進泥濘中,一手搭在阿沅的腰側,一手……

摸到阿沅係在腰上的粗壯的藤蔓。

少年微愣後抬眸看去,那藤蔓綿延著直直係在不遠處一棵巨樹上。

少年默然片刻,垂眸看下,阿沅枕在他的胸膛前,鬆軟的發絲覆蓋下隻露出小巧挺翹的鼻梁和發熱嫣紅乾燥的唇。

雨水沿著她挺翹的鼻梁沒入乾燥的唇縫內。

少年默默盯了許久,啞聲道:

“……多謝。”

作者有話說:

這個少年是老熟人哦。

今天還有更新。

第107章 107 ◇

◎他早就想這麼做了。◎

阿沅醒來的時候, 滿天星鬥,美不勝收。

她身旁是熊熊燃燒的火焰,溫暖的驅趕著身上的寒意。身上還蓋著一件寬大的長衫。

她微微一怔, 正要翻身起來, 太陽穴傳來針紮般的刺痛。

“你醒了?”一道急切的腳步聲傳來,“你額上的高熱還沒散乾淨, 雙手也受了傷, 還是躺著為好。”

阿沅側眸看去, 愣了一下:“……是你?”

脫口而出的聲音沙啞到連她自己也吃了一驚。

長衫重新蓋在她身上,還有一方沁涼的手帕同時覆在她的額上, 為她做著這一切的赫然是那個差點被埋在坑裡的那個少年。

“幸虧你將藤蔓纏在了腰上, 那日等雨歇了我才扯著藤蔓將你我都拉了上來。”少年眸光熠熠盯著阿沅, 由衷感歎,“小兄弟,你真是聰慧!”

阿沅:“……”

越來越覺得這個人……有點傻了。

篝火的昏黃的光映在少年俊秀的麵龐上, 他周身一股難言的清貴之氣即便衣衫落拓也難言分毫。他盯著阿沅,身前有火,眼中也同樣燃著兩團火: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阿沅:“…………”

阿沅噎了一下, 默默扭過頭。

“太熱了嗎?”少年凝眉看著阿沅燒的火紅的耳側,伸手探了過去, 手背正要觸及阿沅的耳朵, 阿沅臉一偏便落了空。

少年一頓, 阿沅便又掙紮著起身,見少年又要伸過手來, 阿沅瞪了過去, 異常凶狠:

“彆碰我!”

少年:“……”

少年的手僵在空中, 訕訕地縮回去:“……好, 好,我不碰……你彆生氣,你生病了,生氣……不好。”

阿沅將身上的屬於少年的長衫扯下,也將額上的巾帕扯下,少年眼瞅著,嘴唇努了努想說什麼,終究還是沒說。

一陣難言的靜默之後,阿沅忽然開口:“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能陷進去多半……也有我的原因。就這樣吧,各走各路。”

話落阿沅就支起沉重的身體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少年想扶又不敢扶的模樣,急急道:“你是我和小鬆鼠的救命恩人!怎麼不是!你知道你昏迷了三天了嗎?這三天我隻能喂你喝露水,你身體很虛弱,很快會受不住的!”

阿沅仍執意走,少年搔了搔頭道:“那……那我可以照顧到你身體好了為止可以嗎?等你身體好了,我絕不攔你!你就讓我報答你吧,不然我於心難安……”

“這是你的麼?”

少年一頓:“你說什麼?”

阿沅指著架在火上的野菜湯,又問了一遍:“這是你的麼?”

見少年點了點頭,阿沅毫不客氣坐在篝火邊,直接拿起來喝了,邊喝邊嫌棄:“寡而無味,為何不打點野味?”

少年擰著眉,連忙道:“萬物皆有靈,出家人萬不可殺生。”

阿沅一頓,難以置信的看著他鴉羽般好看的黑色長發:“你是出家人?”

少年鄭重道:“現在不是,不過很快就是了。我總有一天一定會成為出家人的。”

阿沅:“……”

阿沅艱難的咽下一口野菜:“為什麼想出家?”

她眼尖,雖然這少年渾身衣衫都皺巴巴的,但方才蓋在她身上的衣衫柔軟又舒適,豈是普通的衣物?

更何況這人通身的清貴之氣是尋常人家養不出來的。

阿沅又默默咽下一口難以下咽的野菜,擰著眉看他:“吃飽了撐的?”

少年:“……”

少年斟酌著:“我是因為……”

“算了,與我何乾。”少年還在遣詞造句,阿沅卻不想聽了,她艱難的喝下半盅野菜湯,絞緊的腸胃這才舒適了些,將剩下半盅野菜推到少年麵前,問他,“你是為了救鬆鼠才陷進去的?不怕死麼?”

少年當即正色道:“上天有好生之德……”

“打住。”阿沅不耐煩的伸手打斷他,兀自喃喃著,“為了救隻鬆鼠小命搭上也沒關係,明明是富貴人家的孩子卻想去出家……”

阿沅啞然半晌盯著他:“你是真傻啊。”

少年卻不惱,苦笑道:“你說是就是吧。”

阿沅眯著眼盯了半晌,忽然道:“……行吧。”跟著直接躺了下來,睡在了原來的位置,合上雙眸,一副就寢的模樣。

少年一愣:“所以你……是決定……”

阿沅未睜眼:“就按你說的,等我身體好了,到了城裡,就分開。”

話落翻過身去,留下背麵對他。

少年見狀,咧嘴無聲的笑了笑。

——

翌日。

“我要找去白馬寺尋靜一大師,求大師收我入門下。你呢?你……願意隨我一同前去麼?”

阿沅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經過幾天休整,她身上好了大半不過還是有些怏怏的提不起精神。

她在想事。

她在想老叟會不會放過她,會不會還在找她。

如果老叟還是不肯放過她的話,那她必須藏起來,最好藏在人群中,可她現在……

她看著自己破爛似的一身,反而惹眼的很。

她正苦惱著,少年在一旁小心翼翼道:“我們……可不可以換個裝再去?”

阿沅一頓,今天第一次正眼看他:“為什麼?”

少年似有難言之隱,斟酌了半天也不知如何開口,倒是阿沅主動為他解了圍:“你真是瞞著家裡偷偷跑出來做和尚的?”

少年一頓,點了點頭。

阿沅:“……”

後麵仿佛為了驗證阿沅的猜想,少年將她帶到裁縫鋪裡,一片金葉子就要換一件衣裳時被阿沅狠狠攔住,“你知道這片金葉子買他十間鋪子都夠了麼!”

少年一臉茫然的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阿沅:“……”

最後還是以一片金葉子換得了兩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灰色長衫。

從裁縫鋪出來後阿沅就一直長籲短歎,時不時敲敲胸口,少年甚是體貼:“不過一片金葉子罷了,你若喜歡我這還有……”

“不用了!”

阿沅狠狠扭過頭,強迫自己不去看他也強迫自己不去想那金燦燦的葉子,悶聲催促道:“你不是要去白馬寺麼?快走吧,我跟你一起去。”

少年一愣:“你是要……”雙眸驟然迸射火花,“小兄弟你要和我一起出……”

“出你個頭。”阿沅戴上一頂氈帽,“等我有錢了,我是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人,我們不是一路的。”

她想進白馬寺不過是因為白馬寺燒香拜佛的人多,老叟定找不到她。

少年苦笑:“好吧。那你又為何獨自一人……”

“與你無關。”

阿沅冷冷道。

少年頓了下,低聲道:“……抱歉。”

然而第一天他們就吃了閉門羹。

小沙彌雙手合十:“靜一大師正在閉關暫不見外來客,請施主回去吧。”

少年連聲道:“無妨無妨,晚輩改日再來。”

然而後麵的幾天皆是如此,少年永遠好脾氣道:“無妨,晚輩下次再來便是。”

可永遠也等不到靜一大師。

連一向好脾氣的阿沅也怒了:“大師到底何時出關,不如給個準信?”

小沙彌卻也支吾著,拿舊話搪塞她:“靜一大師說了,等到該出關的時候自然會出關的。”

阿沅最煩這些出家人打啞謎,她正要說什麼少年已然拽住了她的胳膊,對小沙彌連聲抱歉,扯著她的胳膊將她拽走了。

“你彆扯我。”

少年立馬鬆手:“…抱歉。”

阿沅端詳著他一張春風曉月一般清潤稚嫩的麵龐,嘴角甚至還好心情的勾起,阿沅蹙眉看他:“你不生氣嗎?”

少年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為何生氣?”

“那禿驢天天放你鴿……”

少年當即蹙眉糾正她:“那是靜一大師,不可對靜一大師不敬。”

阿沅冷哼:“我看你捐個一葉金葉子,那和尚肯定巴巴跑出……”

餘光瞥到少年一臉不虞的模樣,阿沅不耐煩的抓了抓頭發:“行吧,他若一直不肯見你,你也要一直等下去嗎?”

少年毫不猶豫點點頭:“自然。有誌者事竟成。我怎能因這點小事就……”

阿沅懶得聽他這些大道理,直接打斷他:

“我們分開走吧。”

少年一頓,再開口時帶著顯而易見的錯亂:“……為什麼突然分開走?這段時間我們不是、不是相處的很好嗎?”

阿沅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是說好我身體好了就分開走嗎?”

少年一頓,噎住。

垂於身側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

阿沅撓了撓頭:“你自去出你的家,我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早點分開不是更好麼?”

不是的。

實際上是因為她在白馬寺內看到了小桃。

雖然是匆匆一瞥,但她不會認錯,那就是小桃。

小桃身旁是老叟。

看來小桃已經被抓住了,不知其他人有沒有被抓住。

其實幾日前阿沅就曾在街上看到車夫,是以她鎮日跟著少年去白馬寺碰鼻子,原也是為了躲車夫,隻是沒想到這麼快白馬寺也不安全了。

她必須馬上離開這裡了。

少年覷著阿沅的臉色斟酌著:“這麼快嗎?不如…等這個春天過了……”

阿沅想也不想:“不可能。”

少年一頓,負於身後的拳緊了緊,再開口時仍是清透的聲音和明亮的笑顏:“好。隻是……你可以給我一刻鐘時間麼?”

阿沅眉頭微擰,正待開口少年卻不給她拒絕的時間,“放心,至多一炷香的時間我就回來了!”

少年倏然跑的沒影,阿沅木木的看著他消失在街角,半晌才道:“……什麼嘛。”

見有人過來立馬將帽簷壓了下來。

這一等就是半個時辰至多,等看到姍姍來遲的少年阿沅幾乎要遏製不住壞脾氣,可等到少年將琳琅滿目的東西強塞到她懷裡時,她就啞了火的炮仗一樣說不出話了。

少年滿頭的汗,一邊喘著氣一邊對她說:“抱歉抱歉,我來遲了!我讓裁縫鋪給你裁了三件新衣裳,還有我知道你喜歡野味,買了點肉乾和東邊鋪子的點心。啊,對了,還有一些蜜餞,你路上解悶……”

少年忽的呼吸一滯,是阿沅隔著這小山似的物件抱住了他。

她的身高僅在他的胸口那處,阿沅以額抵著他的胸膛,吸了吸鼻子,甕聲道:“……謝謝。”

怔愣之後是如海棠花開般淡雅的笑,可惜阿沅沒看到,少年忍了又忍,終是沒忍住,右手輕輕拍了拍阿沅的頭,若非她帶著帽子,他一定是要揉她的發的。

他早就想這麼做了。

少年有好多話想跟她,臨到口隻有一句:“路上小心。”

阿沅吸了吸鼻子,從他懷裡仰起頭,自他們認識以來露出的第一個笑:“你也是,還有……不要被人騙了。”阿沅忽的想起了什麼,聲線有些顫,“你買這些花了……多少金葉子?”

少年當真想了想:“差不多……差不多花了有……”

阿沅及時打斷他,深呼吸一口氣:“行了,就這樣吧,我走了。”

少年盯著阿沅遠去的背影忽然大聲道:

“我叫摩柯,你呢?”

阿沅站定,許久沒有聲音。

少年想起了什麼連忙道:“你不告訴我沒關係的……”

“我叫‘薑沅’。”阿沅轉過身,指尖微微挑起帽簷,“羊女薑,三點水加一個金元寶的‘沅’。”

貓瞳微微眯起,琥珀色的瞳孔漾著一層淺笑,“‘薑沅’,彆忘了。”

作者有話說:

這個時候的摩柯還沒瞎哦。

還有一章晚點發!

第108章 108 ◇

◎“傻子,儘給我添麻煩!”◎

阿沅終究沒能趕在宵禁前離開這座城鎮。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 從她和摩柯來到這座城鎮之後到今天,鎮上巡邏的官兵變多了。

她有想過會不會是老叟派的人,不過轉念一想, 一個行將就木的老叟有這麼大能耐麼?而且就為了抓她們幾個孤女至於麼?

可是那日, 馬夫喚老叟“公公”一事一直在她腦海裡徘徊,老叟真的隻是一個簡單的人伢子麼?

而且她發現她出不去了。

好端端的城門說封就封了, 難不成……那老叟真有這麼大能耐???

除了這事令她鬱悶, 還有一件事簡直令她火冒三丈。

她在摩柯給她的衣裳之間發現了一袋沉甸甸的金葉子!

阿沅對這那袋金葉子發了好久的呆, 得出的結論便是她不能用。

她得還給那傻子。

問題是怎麼還呢?

她離開容易,想要回去卻是難上加難。一是街上忽然出現成群結隊的官兵,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叟的人, 白日隻能呆在客棧, 萬不敢拋頭露麵。隻有到了傍晚才敢遛出來,而這個時間點,摩柯一定又在白馬寺碰一鼻子灰。

所以兜兜轉轉她還是得去白馬寺尋他。

阿沅恨恨的盯著那袋金葉子:“傻子, 儘給我添麻煩!”

翌日,她喬裝一番,跟著香客混進了白馬寺。

白馬寺名揚天下, 香客絡繹不絕,阿沅一心兩用, 一邊於人海中找摩柯, 一邊還要留心小桃和老叟還在不在這兒。

可惜一連三日, 她既找不著摩柯,也沒見著小桃。

城門自然還是封著的。

她基本可以確定了官兵是在搜查著某個人, 然而搜查誰沒人知道。

奇怪。

梅雨季尚未過去, 天色烏泱泱的, 一副山雨欲來的樣子。

阿沅想, 今日她再找不到摩柯這廝,她就不找了!

不幸的是這日她遇到了個意想不到的熟人。

是披頭散發的春杏於人群之中拽著她,滿目淒惶:“你是薑沅對不對?我……我沒看錯,你一定是薑沅!你一定是薑沅!”

阿沅連忙捂住她的嘴:“彆叫了!”

春杏卻還在喊著,神情癲狂,見周圍聚攏的人越來越多,阿沅咬咬牙,心生一智,從袖口內拿出一枚金葉子抵在春杏的唇上。低聲道:“安靜下來,我就給你。”

果然春杏一見到金葉子就靜了下來。

阿沅瞥了眼四周,隱晦道:“跟我走。”

春杏直接張嘴將那金葉子咬在嘴裡,生怕阿沅拿走的模樣,身旁聚集的人越來越多,阿沅隻好又補充了一句:“聽我的話,還有金葉子。”

春杏眸光閃了閃,徹底安靜了下來,乖巧的跟在阿沅身後。

現下香客太多,出去反而引人注目。阿沅隻要引著春杏到了寺廟一角偏僻的角落。

見沒人,春杏先是打量了一遍阿沅周身的穿著,終於忍不住道:“阿沅,你……你哪來的錢買衣裳?還有那金葉子。”

說到金葉子春杏連忙將口中的金葉子吐出來,用牙咬了咬,一雙眸鋥亮的看著阿沅:“是真的!是真的金子!阿沅你從哪兒弄來的?你……你是不是還有?”

說著目光逡巡遊移在阿沅身上,甚至還想動手去搜。

她在打量阿沅的同時,阿沅也在打量她。

春杏比她們分離之前似乎過的更不好。

本就襤褸的衣衫此刻更破爛了,鬆鬆垮垮的搭在身上,她也似乎更瘦了些,顴骨都凹陷進去了,身上隱隱的異味還有顯露在外的肌膚上有深深淺淺,青青紫紫的傷痕。

阿沅擰著眉避開了春杏伸過來的手,臉色不太好看:“你們難道沒有逃出去麼?”

看來是的,小桃和老叟出現在白馬寺不是偶然。

隻是隻有小桃被抓了還是她們幾個都被抓了?

阿沅越想越不對勁,擰著眉問她:“你們不是一起逃麼?難道途中分散了麼?”

不知哪句突然刺中了春杏,春杏一瞬間麵色扭曲,直接往地上啐了一口:“都是小桃這個賤人出賣了我們!”

往後一段時間春杏絮絮叨叨的咒罵著小桃,阿沅也從她這些難以入耳的臟話中拚湊出事情的真相。

如果她說的是真的話。

她們四個結伴而逃,可畢竟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怎能跑得過車夫,兼之又落下了一場大雨她們被困在山坡之下無處可逃,春杏便提議故技重施,由一人去引開車夫,索性她們之前編的藤網還纏在腰上,還有用處。

可問題是沒人願意當那個引誘車夫的人。

四人在山坳子裡爭過吵過也鬨過,最後決定票選,三人均投給了小桃。

春杏說到這一張瘦黃的小臉全是怨懟和憎惡:“小桃這個賤人居然一出山坳子就出賣了我們!她居然跪在了那車夫麵前,以揭露我們的蹤跡為籌碼求車夫放過她!如果不是這個賤人我們怎麼可能會被抓!都怪這個賤人!她怎麼不去死啊!”

阿沅聽到這麵色淡淡,沒什麼表情。

後麵便是她們幾個走的走,散的散,據春杏所說,其他人全部被抓了,隻有她一個僥幸逃了出來。

春杏舔了舔乾燥的唇,眸光自上而下,從阿沅乾淨整潔的發絲落到身上裁剪周密的衣衫,這麼近的距離甚至還能聞到衣衫上好聞的皂角的香氣。最後目光落在阿沅的寬大的衣袖上,就是從這裡阿沅給了她一片金葉子。

“阿沅,你從哪兒……哪兒偷的?真好。”春杏一邊說著一邊豔羨的扯了扯阿沅的衣擺,“真好啊,我這輩子還沒穿過這麼舒適的料子呢,真好看。你是從哪兒偷的?”

阿沅不耐得從她手心扯出衣擺,一邊用餘光觀察著周圍:“不是偷的。”

春杏卻笑了,她笑著輕輕靠在身後的牆壁上,暗沉的眸子譏諷的剮了阿沅一眼:“不說就不說唄,怕我也去偷啊?還是怕我搶了你的活?切,沒想到你這麼小氣。”

阿沅有些生氣:“我說了我沒偷。”

“好好好,沒偷就沒偷……”春杏一副明顯不信的樣子,她忽然想到了什麼,緊緊盯著阿沅,嘴巴一扁居然要哭了出來,“阿沅你是不是在氣我們沒有按計劃潛伏,反而自己逃了?”

春杏話落,周遭陡的靜了下來,阿沅扯了扯嘴角,沒有說話。

一雙過分冷淡的沒有什麼情緒的貓瞳已經說明了一切。

春杏嘴巴一扁竟然真的哭了出來:“阿沅你聽我說,不是我們不想救你……是小桃,是小桃說的,她說我們幾個一定是鬥不過他們的,折回去就是自尋死路,我是中了邪輕信她的話,我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而且你知道……你知道他們有多厲害對不對?我們哪裡跑的過他們……”

春杏說著又要去拉阿沅的手,被阿沅避了開去,她倒不氣餒:“阿沅,你是不是還有金葉子?我們不管她們了好不好?她們都是群狼心狗肺的東西,若是沒有她們扯我們的後腿,我們早就逃出去了!我們……就你和我,我們拿著這些金葉子逃的遠遠的,我們去置辦一些良田,我們能過的比任何都好都……”

“想什麼呢。”阿沅漫不經心的打斷她,“這些金葉子都是我的,和你有什麼關係?”

春杏神色一僵,刹那又柔和了下來,帶著哭腔:“我知你怨我,可是你置身處地想想,若你是我,你也會……”

“我不會。”阿沅冷冷打斷她,“是你們負我,不是我負你們。淪落到現在這幅田地也是你們咎由自取,給你一片金葉子還不滿足嗎?如果我是你,乖乖拿走這片金葉子不要再來煩我。”

話落,阿沅不再管春杏,徑直走去,身後忽然傳來春杏隱隱帶著癲狂的聲音:“我不滿足,我要的是你全部的金葉子!”

阿沅不理她,徑直離開,她是在癡人說夢。

“你就不怕我告訴公公你的蹤跡嗎?薑沅。”

阿沅腳步微滯,麵色難看的轉過身,看到春杏手上拿著的某物,嘴唇緊緊的抿成一條線。

春杏左手拿著一隻信號彈,右手拿著一隻火折子,盯著阿沅笑:“隻要我點燃這個信號彈,公公立馬便會派人來抓你,你逃不了的薑沅。”

阿沅藏於袖內的雙手緊緊的握成拳:“你果然又在騙我,什麼隻有你自己逃了出來,你分明也被抓了,到現在你還在騙我,春杏,你瘋了,你什麼時候變成了這樣?”

她想不通她向來一直仰望的春杏姐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一個滿口謊言的人?

“你懂什麼?你根本什麼都不懂!”春杏居然一把扯開衣襟,露出其上斑駁猙獰的觸目驚心的傷痕,“你知道公公怎麼對我們嗎?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我遭受了什麼!明明都是一個囚車裡的人,為什麼……為什麼我們遭受了這一切而你好好的站在我眼前呢?不公平,不公平!”

春杏又哭又笑著,“我不要金葉子了,憑什麼你就能好好的呢?我要你死薑沅,我要你遭受我遭受過的一切!”

阿沅瞳孔驟然緊縮,是春杏用火折子點燃了信號彈,她搶撲上去終是沒能奪下,紅色的巨大煙霧在空中炸響,驚雷般的聲音,人群驟然慌亂。

小沙彌搞不懂這個人為什麼天天雷打不動的登門,他輕輕歎了口氣,重複了他說了無數遍的話:“靜一大師正在閉關中,施主還是請……”

驚雷般的一聲將小沙彌嚇得夠嗆,忽然官兵竟然湧了進來:“即刻封筆白馬寺!寺內一乾人等不許出寺!”

小沙彌從來沒見過這種陣仗,連連拍著腦門:“你看吧施主,方才叫你離開你不離開,此刻是想走也走不了……誒,人呢?”

摩柯早在煙花炸響的一刻便已尋著紅色的煙霧而去。

而那廂,阿沅佇立在原地,盯著天空久久不散的煙霧,麵色難看的緊。

春杏癱坐在地上又哭又笑的:“你完了,公公馬上就要帶人來了,你跳不掉的薑沅,你知道你會經曆什麼嗎?公公手段毒辣,最喜在人身上弄出傷痕,你啊,你會先被他用鞭子抽一頓,然後淋一遍鹽水,然後再抽,再淋,再用銀針……”

阿沅忍無可忍:“閉嘴!”

她在想,她在想該怎麼辦。

冷靜一點,冷靜一點,一定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的,冷靜。

可是春杏一定是要恐嚇她到底了,她盯著阿沅笑,笑著笑著眼眶裡流出淚:“你知道對於女孩兒來說最羞辱人的是什麼刑罰?你知道銀針貫穿下腹是什麼滋味嗎?你知道死去活來,生不如死又是什麼滋味嗎?薑沅,你很快就會知道了,你很快就會和我一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沅不再呆立在原地,在春杏恐怖滲人的笑聲中,她一腳腳踹開廂房的門,白馬寺不愧是遠近馳名的名寺,廂房多的跟魚鱗似的,在僧侶的驚呼中她一間間踢開,踢開這一間便去下一間,誰也不知道她在找什麼。

事實上,阿沅自己也不知道。

“施主……施主不可!”

“施主你到底要找什麼?”

“施主不可,這是香客的廂房!”

“施主!”

終有一間門口排排站著四個小沙彌,怒氣衝衝等著她異口同聲道:“靜一大師閉關中,閒雜人等不得入內!施主請留步!”

阿沅一愣,停了下來。

她想她找到了,就是這兒了。

她說:“你們出家人不都說眾生平等麼,我怎麼就是閒雜人等了?”

小沙彌一噎,居然被問住了。

阿沅看著小沙彌憋紅的臉笑了笑:“乖,一邊想去,彆影響姐姐做事,這可是要命的事。”

話落一腳踢開了房門!

幸虧看門的是四個小沙彌,若是成年的僧侶她指定進不去了!

阿沅一走進廂房便利落的將房門又合上了,擋住了小沙彌們幾欲哭出來的哀求聲:

“施主!靜一大師打坐閉關,不能進去的施主!”

“施主快出來吧施主!”

“施主!!!”

阿沅雙手合十小聲的說了聲:“抱歉抱歉,我就借一會兒時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將房門扣上之後,她才開始打量這個廂房。

樸素、簡單,和一般廂房沒什麼不一樣。

廂房正中心也有一蓮花蒲團,蒲團之上是身披袈裟盤腿靜坐的老僧人。

阿沅不自覺放低聲音,悄聲踱步而去,在靜坐的僧人身後歉疚的躬下身:“您就是靜一大師吧?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闖進來的,有人要抓我,你就讓我躲一段時間你看成嗎?等人一走,我馬上離開絕不逗留,我保證!”

寂靜的廂房之中隻回蕩著她的聲音,靜一大師未發一言,甚至連一片衣角也沒動過。

“您……這是同意了?”

阿沅悄聲說著,然而靜一大師還是靜靜地,好像一塊石頭。

阿沅想起來了,是曾聽到過所謂禪修就是不眠不寢不食,越是得道高僧越是厲害,聽說有高僧能一輩子不飲不食呢。難怪禁止入內,阿沅越發覺得愧疚,她雙手合十不斷抱歉:“對不住對不住,我不僅擅闖還誤會你是故意不見摩柯的……真是對不住,大師我不再打擾您了,我這就滾到一邊安靜呆著去,對不住……”

阿沅墊著腳連忙走開,然而腳尖勾住了僧人曳地的袈裟,她尚未發覺,腳一抬,袈裟跟著一勾,倏然寬大的袈裟覆在了她的腳上。

她眼前那麼大一個人,隨著袈裟的滑落驟然蒸發,隻餘一堆衣物癱在地上。

阿沅愣在原地,嚇傻了。

忽然,那堆冗雜的衣物上有什麼在蠕動著,阿沅忍不住視線跟隨著那蠕動的東西,一點一點即將從袈裟下鑽出之時她被人猛地推倒在地,回眸一看摩柯不知何時出現在她麵前,一張俊秀的臉煞白,他右手緊緊握著左腕,左手虎口處沁出兩滴血珠。

阿沅餘光一掃,一條黑蛇蜿蜒盤旋自窗台的縫隙處鑽了出去。

作者有話說:

摩柯的戲份不會太多,後麵主要是阿沅和書生的愛情羅曼史~

第109章 109 ◇

◎“我好像……總是和你說對不起。”◎

“你……”阿沅愣了好久才緩過神, “你怎麼樣?”

摩柯將負傷的手背在身後,衝她笑著搖了搖頭:“無事。”

“臉都白了還沒事?”阿沅瞪了他一眼,直接把他藏著身後的手揪了出來, “咬哪兒了?嚴不嚴……”

急躁的聲音突兀的一卡, 隻見那修長的手白玉無瑕,哪有傷口?

她將那隻手抓在手裡反反複複的看:“奇怪, 我明明看到了……你把另一隻給我。”

同樣另一隻手也是, 彆說傷口了, 一絲紋路也沒有,細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富貴人家才能養出的。

阿沅盯著手心上明顯大她一圈的手, 難以置信:“難道我看錯了?”

摩柯有些彆扭的抽回手, 略顯蒼白的俊臉有些不自在:“我沒事……你彆擔心。”

阿沅盯著他腦門上的虛汗:“可是你看上去不像是沒事的樣子啊?”

“許是……”摩柯顯然也二丈摸不著頭腦的樣子, “許是我昨日著涼了吧……”

話落還真的低咳了一聲,不光俊容蒼白,嘴唇也因乾燥微微起皮。

阿沅皺眉盯了摩柯一會兒突然想起什麼, 連忙看向一旁的靜一大師,隻見那冗雜的一團衣物上有什麼亮晶晶的,她微微一怔, 湊上前,兩指從那團衣物上撚起一縷……

“小心。”

阿沅沒理摩柯的勸阻, 徑直從那團衣物上撚起一片透明的……不, 不算是透明的, 在陽光的照射下能看到細細的類似魚鱗般的紋路,這是……蛇皮嗎?

阿沅怔愣後連忙將那蛇皮丟下, 於此同時狹小的廂房內烏泱泱湧進一群人, 為首的那人赫然是那個麵容陰鷙的老叟。

老叟一看到她便笑開了花, 臉上的□□撲哧撲哧往下掉:“呦, 你這娃娃倒是讓雜家好找。”

那蛇皮的黏膩觸感還在指尖殘留,阿沅忍住想去洗手的衝動,眼前這個是比蛇皮還要惡心千萬倍的家夥,她瞥了眼老叟身後還跟著麵容呆滯的小桃,春杏又哭又笑的咒罵聲猶言在耳,不知何時一滴冷汗滑落,袖內兩隻小拳頭捏得緊緊的,不害怕是假的,事已至此,她不想牽連了摩柯。

她心中正盤算著,忽聽耳畔傳來一道低低的聲線:“抱歉,是我牽累了你。”

阿沅微微一怔,老叟卻是再無一絲耐心,直接大步上前出手逮她:“你知道皆因你一人耽誤了多少時間麼?小小年紀一身賤骨,看來不□□一番是不行了。”

那粗糲的手正待捉住那片纖瘦的肩膀直接拖出去,正要觸及之時,阿沅感覺到自己的手臂被輕輕一扯,旋即一直在她身後的人擋在了她麵前,緊接著她聽到老叟愕然的尖利嗓音傳來:

“九、九皇子?!”

阿沅一頓猛地抬頭隻見滿屋的官兵居然齊齊單膝跪了下來,那老叟也不例外,直接軟了雙膝,尖利的嗓音沒了半分趾高氣昂:“九皇子這悶聲消失了大半年……不成想,竟出現在這兒。”

阿沅看著擋在她身前高她半個頭的少年,眉目精致,即便身穿布衣也是龍章鳳姿,那通身的清貴之氣忽然有了解釋。

原來這滿屋烏泱泱的人不是來抓她的,隻是不巧和抓她的老叟撞在一塊了。也是,就她哪裡驚動的了官兵。之前一直隱隱覺得不對勁也終於有了解釋,那老叟……不,應該叫公公的人本就是秘密帶她們幾個上路,她們又是什麼身份,不可能出動這麼大陣仗。

原來都是因為他。

阿沅的目光鎖在摩柯白玉無瑕般的側臉上,無聲吐出三個字:九皇子。

阿沅忍不住微微靠近他,將整個小小的身體都藏在他的身後。

摩柯餘光瞥見阿沅的動作,眸光一動,抿了抿唇後盯著公公,聲線陡然沉了三分:“你想對我的朋友做什麼?”

“朋友?”公公嘴裡品咂著這二字,渾濁的目光意味不明的在阿沅身上轉了三圈,“想不到短短幾日你竟能搭上九皇子……”

現在畢竟隻有十四的阿沅嚇得恨不得埋在摩柯背後,摩柯如何不知愈加厲聲:“馮寅!”

“奴才恕罪。隻是……這娃娃是二殿下要的人,九皇子私自離宮一事,陛下盛怒難消,九皇子自身難保還是莫要插手為好。”

馮公公嘴上恭恭敬敬,麵上卻是笑著的,他帶著嘲意的笑覷著躲在少年身後的阿沅,那眼神赤.裸裸寫著:嗬,以為找到了靠山了嗎?

阿沅長睫一顫,緊張的攥著摩柯的衣袖,她抬眸望去,少年側臉蒼白,優越的下顎線緊繃,衣袖隱隱顫著,阿沅垂眸落下,是他緊緊攥著雙手,手背隱隱鼓出青筋。

此時的阿沅隻知摩柯竟是天潢貴胄,真是天上的人,卻不知天下的父母大抵沒什麼不同,便是天家子女又如何,越是多子女便越難一視同仁,又或許天下本就沒有公平一事,隻是他們不走運,湊巧不是那個討父母喜愛的而已。

阿沅看到那凸起根根青筋的手背指骨泛白,緊了又緊,瘦弱的脊背好似拉到極致的弓驟然塌了下來,少年緩緩轉過身,雖然是笑著卻比哭還難看,他說:“……對不起。”

對不起,我保護不了你。

少年頓了下,笑著撓了撓麵頰,淺棕色的瞳孔漾著淡淡的憂傷,“我好像……總是和你說對不起。”

阿沅默了會兒,低聲道:“你沒有對不起我。”她拉了拉他袖中的手,聽到自己重複著,不知在安慰他還是安慰自己,“沒事的,沒關係。”

馮公公渾濁的目光在兩個少年人身上轉了轉,勾唇笑道:“走罷,都帶回宮內。”轉頭對著眾人道,“恭迎九皇子回宮。”

阿沅和摩柯對視了一眼,寬大的衣袍內兩隻手緊緊的握在了一起。不過旋即便被馮寅以於禮不合分開了,摩柯有專門的八人抬的豪華轎子,而阿沅又回到了那個秘不透風的好似囚籠一般的馬車內。

不同的是,同樣的五個女孩,三個一臉呆滯,一個一路上又哭又笑的不斷瞪著角落內的阿沅咒罵著她,而阿沅將頭麵埋進雙膝內,雙手緊緊抱著雙膝不知在想什麼。

一連好幾天她沒有摩柯的消息,即便她知道摩柯的馬車一直就在她們前麵。直到某個下雨天她被單獨叫了出來上了那輛堪稱金碧輝煌的轎車。

摩柯蒼白,雙眸緊閉,居然發起了高燒。短短幾日沒見,瘦了一大圈,臉頰甚至微微凹陷下去。

馮寅於馬車外一臉陰鷙的盯著她:“還有七日便進京了,雜家不管你用什麼方法,給我把九皇子救活了,九皇子若不能活著進京,你我,我們一群人都得跟著陪葬!”

馮寅丟下一句話便拂袖離開,轎車外依稀傳來走卒的聲音:“馮公公,這請了多少大夫都看不好,就那女娃娃有什麼用?”

“誰讓這幾日九皇子寸米未進,神誌恍惚隻叫著那女娃娃的名諱,眼下死馬也得當活馬醫了,你盯著些,有什麼動靜即刻來報!”

“喳。”

外頭的說話聲漸漸隱去,終於馬車內隻剩下阿沅和昏睡的摩柯二人。

阿沅盯著麵容蒼白,滿頭虛汗的摩柯喃喃著:“你到底怎麼了……”

她的目光自這豪華的馬車逡巡了一遍,吃的喝的一應俱全,她拿起案桌上的巾帕沾水擰了擰,往摩柯額上擦去,忽的一頓,兩指於巾帕和額間的交接處撚起一小塊——

黏膩的、透明的,阿沅拿到眼下仔細端詳,輕薄的一小塊,其上還能看到類似魚鱗般的花紋……

長睫如振翅的蝶翼猛地一顫,貓似的瞳孔驟然一縮,這是…她曾在靜一大師留下的那團衣物上同樣見過的……

蛇皮。

第110章 110 ◇

◎“有……這麼嚇人嗎?”◎

這一夜, 阿沅換了三次水。

她細細擦拭著摩柯額間的冷汗,卻越擦越多,好像怎麼也擦不儘, 總是有新的皮屑落下, 阿沅這時才發現摩柯身上的體溫涼的很,呼吸也很薄弱, 她甚至……甚至感受不到心跳聲!

阿沅急的快哭出來:“你、你彆嚇我好不好……你到底怎麼了?”

少年真好似死了一般, 渾身青白, 一動不動。阿沅抖著手指探向他的鼻下……

突然一隻冰冷的手抓住了她,阿沅呼吸一滯對上一雙金黃色的豎瞳。

馬車內突然爆發出一道尖銳的呼喊聲, 距馬車十丈外, 侍衛聞聲而動正欲奔去相看卻被一旁的馮寅攔了下來。

“急什麼?”

“馮公公那是九皇子的馬車, 萬一九皇子有個三長兩……”

馮寅橫了他一眼:“那也是那丫頭惹的禍,你急什麼?也不知九皇子是不是得了疫症能不能熬過今晚,好好一個人居然沒幾天折騰了這副模樣, 說去誰信呐?所有人避之不及,你倒好上趕著觸黴頭。去吧去吧,雜家不攔你了。“

都是宮裡來的人精, 侍衛霎時明白過來,感情公公是拿那丫頭做替死鬼啊。侍衛忙點頭哈腰:“公公說的極是!公公高明!早在十八裡坡奴才就聽聞那丫頭邪的很, 不管九皇子挺不挺得過去, 反正橫豎隻有那丫頭在轎裡……”

馮寅斜了他一眼:“慎言。”

侍衛登時噤若寒蟬, 不敢再說。

馮寅遙遙覷著那轎子,方才那聲尖叫他不是沒聽到, 方才他也心裡咯噔了下, 不比這侍衛好多少。然而那一聲尖叫之後便沒了聲響, 恍似方才隻是個錯覺罷了。

馮公公左手指尖輕扣著右手掌心, 耐心等了一會兒,眸光晦暗不明,許久才道:“裡頭要什麼給什麼,盯緊點,風吹草動即刻來報。”

“是!”

暗香浮動的香車內。

一抹冰涼貼在麵頰上激得阿沅猛地睜開了眼,對上了一雙淺棕色的眸,是摩柯歪著頭打量她:“醒了?”

阿沅怔怔的看著他突然一把將他推開,猛地朝轎子外跑去,被摩柯一把抓住手臂:“怎麼了?你跑什麼?”

摩柯畢竟大了阿沅許多,阿沅一下被抓住眉間一蹙,隻覺得他力大無窮,他原來……力氣這麼大的麼?

抓住她的手是溫熱的,不再那麼冷冰冰,阿沅怔怔的回過頭望著他,胸膛還在起伏著,急促喘息著,怯怯的看著他久久說不出話。

摩柯鬆開了抓住她的手,緊緊盯著她:“……你怎麼了?”

許久阿沅才恍如溺水的人驟然得到浮木,驟然鬆了口氣,渾身冷汗岑岑,她頹然的滑坐在地上,雙手掩麵:“我……我剛才好像看到了一雙……”

“夢魘麼?”摩柯突兀的接過話頭,同樣蹲下,於她的麵前,右手輕輕撫了撫阿沅被冷汗汗濕的發,輕聲道,“彆怕,不是真的,你做噩夢了。”

“……噩夢?”阿沅緩緩放下雙手,近在咫尺的少年白的膚黑的發,許是舟車勞頓兼發燒的緣故,臉頰消瘦了不少,可仍是她熟悉的澄澈的棕色眼眸,溫潤而澤,純良無害的模樣,她怎麼會……怎麼會看成一雙豎瞳?

“看來真是我做噩夢了……”阿沅喃喃著,忽的又想起了什麼,猛地湊到摩柯麵前,兩人之間的距離極近,隻要稍稍往前一靠,兩人的鼻子便能貼在一處的程度。

尤其阿沅忽然雙手捧住了摩柯的臉,摩柯怔了下,長睫猛地一顫,呼吸錯亂了一秒,手裡才擰乾的巾帕差點掉了下來。

太近了。

實在太近了。

近到阿沅的長睫根根分明,近到他能看清那雙琥珀色的貓瞳裡小小的自己的倒影,摩柯不由屏住了呼吸。

“奇怪……”阿沅端詳著眼前這張宛如上好瓷器的俊容,果然是天家養出來的人,一身細皮嫩肉的,竟然一點瑕疵也沒有,阿沅心裡低歎著,伸出指尖去觸碰少年微微上揚的眼角,“那日我明明撕下那…那蛇皮一樣的玩意兒……難不成也是做夢不成……”

將要落下時,少年驀的偏過頭,阿沅的指尖便撲了個空。

阿沅頓了下,便聽到摩柯狀淡淡道:“是你累糊塗了,你整整睡了一天一夜還未進食,先喝點水吧。”

阿沅一麵接過摩柯遞來的茶盞,一麵拍了拍胸口狠狠鬆了口氣:“是夢就好,是夢就好,我怎麼會做這麼可怕的夢啊……幸好幸好。”

摩柯垂眸將案桌上的瓜果全推到阿沅麵前,狀似不經意道:“你夢到了什麼?”

不說還好,一說阿沅連忙將茶盞放下,兩手伸到眼前比了比,一臉後怕的模樣:“我夢到了你的眼睛變成了豎瞳!這麼大顆!好像蛇一般!身上還是蛻皮呢,真是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幸好!幸好!”

“有……這麼嚇人嗎?”

摩柯似乎笑了笑,他聲音太低,阿沅並沒有聽見,連連喝下三杯水,入口隻覺得甘甜清冽,沒想到水也能這麼好喝,更遑論這些瓜果點心,阿沅這輩子就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一時胡吃海塞,都顧不上摩柯在麵前了。

少年垂眸靜靜看了她許久,直到阿沅的發絲都沾染上了糕點的碎屑,終於忍不住伸手拂去,恰時阿沅的手抬了起來:“對了,你身上的燒退了沒?”

兩人的手打在了一處,阿沅眼尖的瞥見少年的腕間留有血跡,她愣了下,兩腮鼓邦邦的,越發像一隻貓,還是隻貪吃的貓,口齒不甚清晰道:“你…腫(怎)麼了?受傷了?我看看。”

阿沅正要將他的手抓來看,摩柯已將手背在了身後,搖了搖頭:“沒事,你看錯了……我去換盆水,你接著吃。”

話落不等阿沅回答,便直接端著水盆揭開車簾,下了馬車。

直到無人處時,將水潑在了地上,水盆也被置於地上。

他半跪於溪邊,直接將雙手置於淙淙的溪水之中,劇烈摩擦衝洗著腕間以及指腹,不多時溪水已被染紅,很快又清澈如初。

澄澈的溪水映著他抿緊的泛白的唇以及看不見的、被隱藏在衣袖下的,手腕之上斑駁的指甲抓撓的血痕以及青色的、宛如魚鱗般的紋路。

此時日上三竿,炙熱的陽光撒在身上摩柯卻覺得遍地生寒,本就白皙的肌膚於豔陽下蒼白好似透明,他小心的將衣袖的褶皺撫平,將雙手遮掩的好好的,這才拿起水盆又打了盆清澈的水一路端了回去。

一路不疾不徐,忽的於馬車前一頓,餘光瞥了眼濕漉的衣袖嚴絲合縫的貼於腕上,微不可見的吐出一口氣,嘴角僵硬的扯了扯,勉強扯出一道笑弧才彎腰掀開車簾走了進去。

作者有話說:

大家端午快樂哇!明天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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