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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有隻畫皮鬼 張多樂 60094 字 4個月前

第111章 111 ◇

◎摩柯就是個大騙子!!!◎

摩柯嘴上說著無事無事, 可是第二天還是病倒了。

有時額頭燙的好像火爐,有時又冷的像冰塊,不過不像上次那般嚴重, 起碼神誌還算清醒, 認得清人。

阿沅端來乾淨的清水,還未走近便聽到馬車內隱隱傳來郎中的聲音。這是馮寅請來的第六位郎中了。

果不其然又是長長的一聲歎:“這、這太奇怪了, 看似無礙, 高燒卻遲遲不退……老夫……老夫實在無能為力……”

話還未說完老郎中便被馮寅一腳踹了下來, 阿沅一時不妨,“乓”的一聲水灑了一地。

馮寅一臉戾氣:“滾!再去尋一個來!”

老郎中和侍衛急忙退下, 阿沅也待收拾好狼藉退下時被馮寅叫住了:“去哪兒呢?”

阿沅一頓, 垂眸盯著手裡的銀盆, 低聲道:“回公公,我去重新打盆水來。”

馮寅眯眼盯了她一會兒,擺手道:“去吧。”末的, 又加了句,“不要以為有九皇子護著你就可高枕無憂了,等到了京都……”

馮寅話說到這兒卻又不往下說了, 隻留下一串意味不明的嗤笑聲。阿沅在這樣一串滿懷惡意的笑聲中長睫顫了下,不敢多停留, 抱著銀盆悶著頭走了。

過了會兒才端著水來到馬車上, 此刻馬車終於又隻剩下她和摩柯兩人。

良久的靜默, 摩柯微微睜開眼看到阿沅麵容微微發白,盯著掌心的手帕發呆, 眉頭微微蹙了下, 從榻上起身:“怎麼了?”

阿沅愣了下, 似如夢初醒, 搖了搖頭:“……我沒事。”

摩柯緊緊盯著她:“真的?”

阿沅笑了笑,擰乾帕子遞給他:“真沒事,倒是你,你怎麼做到的,怎麼能騙過那麼多郎中?”

阿沅是真的好奇,這些日子摩柯為了不讓她再回到她那個暗無天日囚籠般的馬車內,接連幾天用了同一個招數——讓自己高燒不斷,他的額頭好像有個開關,隻要那些郎中接近便是滾燙的,但隻剩他倆的時候又恢複如常,甚至較常人的溫度更低些,就仿佛……仿佛阿沅是救他的一味藥一般,借此逼迫馮寅不得不將阿沅留在這個廂車內,陪著他。

摩柯接過帕子,聞言從懷裡取出兩塊鵝卵石大小的美玉:“這是兩枚上好的暖玉,接觸肌膚便可生熱。”

“原來如此。”阿沅嘖嘖稱奇,摩柯見她視線緊盯著暖玉便將暖玉遞給了她,阿沅一隻手拿著一個,果然入手溫熱,“原來世上還有這種好東西……”

摩柯垂著眸看著她笑:“你喜歡便給你了。”

阿沅連忙搖頭:“這麼貴重的東西我可不敢收……不過這兩顆石頭也並沒有熱到哪兒去,我看你方才唇都乾裂了,臉都燒紅了……”

摩柯忽然打斷了她:“不說我了,你方才是在為進京都的事煩惱嗎?”

阿沅一頓,他猜對了。

其實她早就發現,摩柯看起來純良無害,心也細的很,還很聰明,一猜就猜出來了。

她還是撓了撓麵頰,小聲嘀咕:“我有……這麼明顯麼?”

摩柯望著她笑:“放心,長安很美,你會喜歡上的。”

“那…皇宮呢?”阿沅終是忍不住,“我們不過一介草民,為什麼皇宮的人要抓我們進宮?那公公還點名了是什麼二殿下……”

摩柯眼前登時浮現眾星拱月般的兩個少年人。

二殿下,玉霄。以及,說起二殿下玉霄便不得不提二殿下的胞妹,玉陶公主。

印象裡玉陶天生體弱,永遠是麵容蒼白的,父皇為了玉陶遍請名醫無果,終是法正國師獻了一計妙策,不過具體是什麼妙計他無從得知,因為那時他已逃出宮了。

摩柯定定看了阿沅許久,誠實的搖頭:“說實話,我也不知。”

阿沅頓時垮下臉,忽的一頓,發頂覆上一隻微涼的手掌,她抬眸對上了一雙含笑的溫潤瞳眸:“你放心,我大小也是個皇子,我…我一定會護著你的。”

阿沅怔怔地看了他許久,耳廓微熱,許久點了點頭。

一個月後。

長安。

皇宮。

大騙子。

摩柯就是個大騙子!!!

這是阿沅在心裡第一百咒罵這廝,他明明說好了會護著她的,但到了長安他又病倒了,阿沅本以為是故技重施,沒想到他他他他是真的生病了,神誌不清的那種!任阿沅怎麼呼喊都沒有用!

左右全須全尾將九皇子帶到了京都,皇宮自有禦醫在,馮寅本就疑心摩柯有意護著她,這下終於抓到了把柄,當即將阿沅又提溜進了暗房,阿沅便又和春杏四人聚首了。

春杏盯著她陰惻惻地笑:“還當你有個靠山呢,怎麼,這麼快就靠不住了麼?”

阿沅沒理她,將頭麵埋在雙膝內不知在想什麼。

她說的對。

沒有人能靠得住,非親非故的,親娘尚且能為一塊窩窩頭幾塊銅板將她賣了,他又憑什麼做她的靠山,讓她依靠?

這不是她……早就應該知道的事嗎?

牙齒狠狠咬住手背,頃刻間,一絲鐵鏽腥味彌漫口腔。

沒人能倚靠的,她從來隻有她自己。

是的,她從來隻有她自己。

不要再忘了。

當夜來了幾個嬤嬤,她們幾個被嬤嬤一把揪到湯池裡洗刷。

嬤嬤手上的力道大的很,阿沅懷疑自己都要被生生搓下一層皮來,她一邊咬牙忍著,一邊聽見嬤嬤說:“你這丫頭一雙手粗的很,身上的皮倒是水靈。”

刷完她的皮,便來薅她的發,力氣大到阿沅幾乎要落下淚來,暴行終於止了。

她們統一換上了宮女的服飾。

嬤嬤抬起了她的下顎,挑剔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邊才點點頭道:“瘦是瘦了些,底子不錯。”末的,又添了句,“可惜了。”

阿沅一怔,還未反應過來又聽見嬤嬤說,“記住了,待會兒見了二殿下,緊著你們的皮,不該聽的彆聽,不該看的彆看,聽懂了麼?”

阿沅抿著唇點了點頭,一行人又被侍衛帶去了另一處宮殿。

甫一進宮門,馮寅尖銳的嗓音劈頭蓋臉:“大膽!見著二殿下還不跪下?!”

阿沅等人當即跪了下來,膽小如小桃已然開始哭泣:“公公饒命……公公饒命……”

“你……”馮寅還待教訓,被一側男子清冷中帶著威嚴的聲音製止了:“罷了,不過一群丫頭罷了。”

話落阿沅又聽見這人道,“都是按法正國師的吩咐挑來的人?”

“回二殿下,這些都是小的十裡八鄉親自挑的,殿下儘可放心,一時一刻不曾少,都是和玉陶公主生辰、年歲完全一致的丫頭。”

阿沅一字不差聽著,緊緊攥住了手。

男子似乎輕唔了一聲,目光在這些丫頭們麵上遊離,以阿沅的視線隻能看到一雙繡著金絲盤龍樣式的屬於男人的鞋緩緩走著,忽然在她麵前停了下來。

她呼吸一滯,緊接著便聽到來自上方的不怒自威的聲音:

“抬起頭來。”

作者有話說:

書生很快出現了。(不是二殿下哦)

第112章 112 ◇

◎“你們人人都說愛我,人人都在騙我。”◎

阿沅抿了抿唇角, 緩緩吐出一口鬱氣才敢抬頭,抬頭便對上一張冷然又不失清貴的青年麵龐。

阿沅看一眼便又低下頭來,學著馮寅的模樣畢恭畢敬道:“二殿下……恕、恕罪。”

頭頂傳來冷峻的聲音:“我讓你低頭了麼?”

阿沅一頓, 咬了咬牙複又抬起頭來。

玉霄就這樣蹙著眉, 冷冷俯看著她,許久, 久到阿沅麵容漸漸蒼白, 指尖嵌進了掌心裡, 終於開口,一臉嫌棄:

“這麼小?”

阿沅:“……”

二皇子玉霄擰著眉看向馮寅:“玉陶已是十四及笄的年紀, 其他幾個瘦歸瘦點尚且看得出年紀, 這個瘦猴似的…”兩指掐住阿沅的下顎抬起, 左右好似打量貨物似的瞧了一眼,“你確定年滿十四?”

阿沅眉頭一蹙,琥珀色的貓瞳直直盯著玉霄, 死死咬住下唇,唇色殷紅。

一旁馮寅緊張的搓手:“老奴辦事,二殿下放心, 彆看這丫頭瘦,都是饑荒鬨得, 人人都瘦, 都瘦……”

玉霄俯視著身下倔強的貓瞳, 兩指用了力,下顎上的力道大到幾乎要將她的下巴捏碎似的, 阿沅兩手抓住膝上的衣衫, 貓瞳死死瞪著玉霄, 即便下顎痛的幾乎令她想要痛呼出聲, 即便害怕得渾身輕顫,就是死活不肯張口求饒。

玉霄眯眼盯了她好一會兒,忽然道:“眼神不錯。”

兩指驟然一鬆,阿沅登時癱在了地上,猶如溺水之人驟然脫身,不斷地喘著粗氣。下顎上兩枚指印鮮紅至青紫,脊背已然汗濕一片。

玉霄拿過侍女遞來的巾帕擦拭手指,一麵漫不經心說:“就她吧。”

馮寅一愣:“什麼?”

玉霄橫了他一眼:“蠢奴。”

話落徑直走到屏風的另一側,阿沅的餘光跟了過去,隻見屏風之上投來暗影,是玉霄走到榻前,榻上似乎……躺著一個女子。

女子投在屏風上的暗影輪廓秀美,玉霄彎下腰來似乎撫了撫那女子的發,下一秒阿沅便聽到一聲撒嬌似的抱怨:“二哥,這就是你找的人啊,好醜啊,你就找這些人代替我啊,那牛鼻子老道出的破招能行嗎?”

“不成也死馬當活馬醫了。難不成你真想去祈求河伯平息怒火不成?就你的身體,我看連撐到黃河都撐不住。”

裡頭玉霄的聲音和煦了許多,全然沒有方才的冷冽。

阿沅還在琢磨他們話中的意思,一側馮寅“砰”的一聲跪了下來,嗚呼哀哉:“萬萬不可啊殿下!”

投在屏風上的暗影一頓,玉霄聲音陡然沉了幾分:“你是什麼東西,也敢置喙本王?”

“殿下,殿下萬萬不可啊!”馮寅止不住的磕頭,“黃河肆虐,民不聊生。陛下為平民怨令玉陶公主入黃河祈求水神河伯息怒,若……若是被發現玉陶公主另有其人,這不光是欺君之罪,也是犯了瀆神大忌……”

馮寅話還未說完,碩大的屏風已然被玉霄一腳踹了去:“玉陶若能平安無事,便是瀆神又如何?!”

屏風轟然倒塌,阿沅愕然抬頭便和榻上的少女四目相對上了。

榻上少女白玉似的一張臉宛若天邊月,而她——阿沅眸光落在自己粗糲的雙手上一頓,下意識將雙手背在身後,藏了起來。

玉陶托著下顎,輕輕“啊”了一聲:“仔細看……更醜了。”她扯著玉霄的衣袖懊喪著抱怨,“二哥,我的好二哥,我才不要她來替我呢,她是沒吃飯嗎?這麼瘦!你就是要找,也找個漂亮點的啊,萬一人人都以為本公主長得這磕磣樣呢,那我還不如死了算呢!”

阿沅聽著將頭深深埋了下去,恭恭敬敬地跪坐於地,不知在想什麼。

“彆胡鬨。”玉霄警告似的看了玉陶一眼,抽回了衣袖。他複又看向馮寅,眸中儘是冷冽的寒光,“要你去做便去做,你以為為何讓你去尋這幾人?再多說一句,也彆去了,自行了斷吧。”

“殿…殿下恕罪!殿下恕罪!”馮寅一邊磕頭一邊扇自己耳光,是真扇,頃刻間兩頰脹紅,唇角溢出血來,“是老奴膽大包天!是老奴不識抬舉!老奴……老奴這就去辦,這就去……”

玉霄嫌惡的看了馮寅一眼:“行了。” 他冷沉的眸光掃了一圈跪地的女孩,最後落在阿沅身上,“她去。”

阿沅一頓,手指甲深深的嵌進皮肉內。

馮寅大驚:“她?不成不成,她太瘦太小了,二殿下不也覺得她不似這個年紀麼?萬一被發現可就糟了!殿下您看……”馮寅一把扯過一直啜泣的小桃,“這個丫頭雖瘦,身量卻是這幾個裡最高的,和玉陶公主相差無幾,還有這個!”馮寅又一把扯過春杏,“公主若是不滿,這丫頭收拾收拾頗有幾分姿色,自然是比不過公主十分之一,不過戴上麵紗想必也能以假亂真……若是這倆不成,還有兩個,都比這丫頭好,二殿下、三公主你們看……”

馮寅小心賠笑著打量玉霄和玉陶的臉色,這些當然都是其次,最重要的一點他隱瞞了。本以為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丫頭片子,這一路進京卻是叫他費了好些力,尤其是這個叫“薑沅”的野丫頭棘手的很,差點兒還真叫她逃了出去。其他丫頭片子他親手□□過了,任是給八百個膽子量她們也是不敢逃的,但這個丫頭一路九皇子護著,好不容易九皇子病倒了又接著送來了二殿下這兒,竟騰不出時間親手□□一番,馮寅小心謹慎了一輩子,尤其栽過一遭,即便是個已然翻不出任何花樣的螻蟻般的人物,他也放不下心。

這樣的人他見多了,一身反骨,須得將這些骨根根抽出,徹底軟了脊梁骨他才能放心呢。

馮寅這些勾勾繞繞二皇子玉霄自然不知,也不屑知道。不過馮寅有把握玉霄會采取他的建議小桃和春杏中擇一個,原因也正如他方才所說的,玉霄不能也沒有必要犯這些險。

橫豎挑個女娃娃替玉陶公主赴死不就是了?多大點事。

短短一瞬馮寅已然想好了無論是小桃還是春杏如何李代桃僵,於何處水域祭祀河神,又如何善後重重事宜,突然一塊玉如意砸在了他腦門上,隨之而來的是一聲怒斥:“蠢奴!孤叫你做什麼便去做,何來諸多口舌?!什麼時候你也敢教孤做事?!”

那玉如意玉石鑄的,那若敷粉般的老臉頃刻破了相,額角鮮血流注,馮寅隻呆愣了一瞬,立馬跪下謝恩:“二殿下息怒!奴才這就去……這就去準備!”

話落拽著阿沅幾人便往外走,一刻也不敢停留。阿沅被馮寅拽著手腕往外走,臨近門檻的最後一步她忍不住抬起了頭。

不遠處床榻上的女子抱著男的手臂撒嬌,男子雖麵露不耐卻沒把手抽出來。男子似乎感覺到了什麼,豁然抬眸,眸光直直看向門口處——空蕩蕩的,已然沒了人。

馮寅甫一將阿沅幾人拽出宮門便將她們甩在了地上,怒不可遏的模樣加之額上淌下的血瞧著更像厲鬼:“雜家跟你們說過什麼?不該聽的彆聽不該看的彆看,都忘光了麼?!”許是擔心被殿內聽到,馮寅聲音極低,胸膛上下起伏了好一會兒才壓低嗓子道:“回去!你!”他指著阿沅,“收拾東西跟我走!”

阿沅抿了抿唇,跟了上去。

殿內。

玉陶單手托腮望著自己這個向來陰晴不定的王兄:“好二哥,讓你挑個好看的,你倒好挑了個最醜的,存心膈應我呢?”

玉霄涼涼瞥了她一眼:“什麼美的醜的,管用不就行了?況且…”玉霄頓了下,輕嗤了聲,“裡麵有美的麼?”

“你忘了?我們可是雙生子,我還能不了解你麼?”玉陶好似來了興致,湊到玉霄麵前,“你跟我說說,為什麼非要針對那個叫什麼……什麼‘薑沅’的丫頭?不對啊,按往常,像這樣的人哪裡入得了你的眼?哪裡值得為了她和馮寅這廝多費唇舌?”

玉霄以一種“你很無聊”的眼神橫了玉陶一眼,玉陶大方的放過了他:“不怪你如此反常,那丫頭我看著也莫名覺得很不順眼……”

玉霄似無法再忍耐,對著一旁服侍的宮女丟下一句“看好你的主子,三日後出發。”便急急走了。

玉陶倒是看著玉霄離去的背影發了好久的呆,忽然對身旁的宮女道:“今日宮中可發生了什麼事?”

“回殿下,九皇子回來了。”

“小九回來了?”玉陶一愣,立馬就要翻身下榻來,“我去看看他。”

宮女連忙上前:“殿下還是莫要去了,九皇子不知染了什麼怪病回來,鎮日高燒不退不見好,連禦醫也沒轍,陛下正發著火呢,殿下還是不去為好。”

“難怪……”玉陶喃喃著,“難怪二哥生氣……原來是小九回來了……”

宮女覷著玉陶的臉色小心翼翼道:“陛下傳下話來,三日後的祭祀大典由二、二殿下代天子出行……殿下……”

玉陶忽然道:“你是不是也在嘲笑我?”

宮女一愣:“殿下何處此言?”

玉陶忽的笑了起來:“人人都說我是大魏的掌上明珠,父皇最疼愛的是我……”

宮女大驚:“那是自然!誰人不知聖上最疼愛的便是殿下了?真是要星星不給月亮,再沒有第二人有這樣的殊榮了……”

玉陶冷笑:“所以讓我去送死麼?”

宮女頓住之後立馬跪了下來:“殿下萬不能這麼說!眼下黃河肆虐,民怨滔天,聖上也是沒有法子才……才……”

“沒有法子?”玉陶咬著指尖笑,“二哥尚知道為我尋些傀儡來替我,口口聲聲說最疼愛我的父皇在乾什麼?他居然在小九那兒了,一個賤婢所出的野種那兒!”

宮女忙不住磕頭:“殿下慎言!殿下慎言!萬一被有心人聽了去……”

玉陶指尖揩去眼角的淚珠:“是啊,被人聽到就不好了。”

宮女登時鬆了口氣,懸著的心尚未完全放下之時,幽幽傳來榻上少女帶著憐惜的歎息聲:

“所以你去死好不好?”

宮女一怔,愣愣的抬起頭,似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她自能認人起便伴在玉陶身邊,小十年了,玉陶自然待她不同,她的吃穿用度甚至比那些不得寵的妃嬪們還好上許多,她以為她是不一樣的,她以為她和那些低賤的賤婢是不一樣的……

一隻纖細的手捧住她的臉,指腹輕柔的抹去她的淚,耳畔是玉陶公主帶著天真的笑意:“怎麼哭上了?”

“殿……殿下……”宮女抖著嘴唇倉皇的看著玉陶,伸手欲去抓玉陶的手,求她求情,“殿下……”

玉陶任她抓住,盯著她煞白的麵龐,柔聲道:“你也知道被人聽到是不好的對不對?父皇最忌後宮爭鬥,若是叫有心人傳到父皇耳中,父皇會怎麼想我啊?父皇一定會覺得他善良單純的玉陶變了,他一定會失望的,這宮裡失去寵愛的不論妃嬪、皇子公主,真是比雜草還不如,你也不想這樣對不對?”

“殿、殿下……”宮女渾身抖如篩糠,終於找回了聲音,“殿下,奴婢不是旁人,奴婢此生絕不負殿下,奴婢……”

玉陶忽的打斷了她:“你不是旁人?”玉陶笑了起來,“不過一個賤婢,真當自己是主子了?”

宮女猛地一顫,好似被什麼扼住了咽喉,隻餘窸窸窣窣的哽咽聲。她畏懼而陌生的看著近在咫尺的玉陶公主,好像第一次認識她。

玉陶掙開了她的手,於榻上居高臨下盯著她,眸中的憐惜之情消失殆儘,隻餘下冷冰冰的嘲弄:

“你們人人都說愛我,人人都在騙我。”

“殿下……”宮女恍如夢初醒,不住磕頭求饒,“殿下奴婢絕沒有……”

玉陶不再看她,衝著門外大聲道:“來人!將她拖出去!”

侍衛魚貫而入,見到榻上麵容蒼白的玉陶大吃一驚:“殿下!”

“叫……叫父皇來……”

玉陶留下一句便暈了過去。

“殿下!殿下!快傳禦醫來!”

“殿下奴婢絕無可能……奴婢絕不會背……”宮女話未說完被太監捂著嘴拖了下去。

晌午便杖斃於庭前。

血流了滿地又轉眼被打掃乾淨了,好像從未發生過什麼,也好像…

從未有過這個人。

作者有話說:

今天還有萬字更新哦。

第113章 113 ◇

◎“本就不好看,上了妝更像隻猴了!”◎

阿沅被馮寅安排在一眾灰衣布衫的仆眾中。此次玉陶公主帶著聖旨奉命於黃河水畔祈禱河神息怒, 降下喜樂,因此一切從簡,不可鋪張。

可仍是安排了好長好長的隊伍, 阿沅墊著腳尖望, 居然一眼望不到頭。

她們在隊伍的最末梢,最前頭是聖上正在送彆他唯一的掌上明珠, 從阿沅的角度依稀看到聖上將玉陶攬在了懷裡, 玉陶依依不舍抱著聖上的手臂遲遲不肯鬆開, 聖上的眼眶似乎也紅了。

“陛下真是拿玉陶公主當眼珠子來寵呢!”

“可不是?曆來都有公主祈福的傳統,可從未有過一個公主有玉陶公主這麼大的排場呢!”

“是啊, 甚至還安排了二殿下來護送呢!”

“就是這玉陶公主也是命苦, 怎麼就趕上了大災之年, 有哪個祭祀河神的公主能活著回……”

“慎言!”

阿沅仔細聽著身旁奴仆們的小聲對話,可惜被老奴仆訓斥了一頓就再也聽不到了。

她躊躇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問道:“九皇子呢?你們知不知道……九皇子現在怎麼樣?”

“九皇子?”與她年齡相仿的小奴仆撓了撓麵頰, 掰著手指頭數,“大皇子、二皇子、三公主、四皇子……八皇子也才封了領地,沒聽說過還有九皇子啊……”

阿沅一怔。

“你從哪兒得知的?你入宮多久了?我已四年多了, 我怎的不知?對了,你好生麵生, 我怎從未見過你?”

小奴仆拽住了阿沅的袖子, 還待問清楚些, 被老奴仆拽著耳朵訓斥:“還敢說話,不想活了麼!”

小奴仆沒敢再說話, 而阿沅也陷入了巨大的震驚和良久的沉默中。

九皇子……怎麼可能不存在呢?

摩柯怎麼可能不存在呢?

她不信。

等了好久, 日上三竿了, 隊伍終於開始動了, 聖上也終於舍得惜彆愛女。阿沅跟著隊伍走,為防她再次逃跑,馮寅給她的腳腕處戴了根細細的鐵鏈。

“這鏈子刀砍不斷,火融不化,聰明點彆想跑,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雜家的手掌心,聽清楚了麼?”

阿沅當時的回答是在這張老臉上啐了一口,馮寅勃然大怒,手都舉起了本要扇她一耳光,驀的想起了這丫頭還得代替玉陶公主入黃河,輕易擦碰不得,若是被人發現就糟了。

他放下了手,意味不明笑了兩聲:“且讓你快活兩天,日後有你受的。”

幸而這鐵鏈極細,藏在裙擺裡也沒人看得出,就是鐵鏈摩擦之間總會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腳踝也被磨得極疼,幸好路程並不算遠,黃河九曲十八彎幾乎灌溉了大半個大魏國土,而此行選的便是最靠近國度的一段水域,也是受災最嚴重的地方。

等到他們到時,已接連下了兩月有餘的雨,莊稼糧食全被洪水淹了,人人衣衫襤褸,饑寒交加,更有甚者易子而食,其情狀之慘,令人瞠目。

阿沅是經曆過這樣的慘劇的,臉上沒什麼多餘的表情,而這些宮裡來的不一樣,膽小的早已在一旁乾嘔了。

“虎毒尚不食子,這些刁民還算是人嗎?”

玉陶以帕子掩住口鼻,偏過頭去似是不忍再看。自進了這個村莊之後,玉陶便一步也沒從轎裡下來過。

轎子旁是驅馬的二皇子玉霄。

玉霄同樣盯著這滿目的慘狀,臉色不是很好。

他知道災情何等嚴重,知道民生如何艱難,然而折子上的短短數字與親眼所見……還是不同。

轎子裡傳來一串嬌弱的低咳,馮寅聞聲而去:“殿下有何吩咐?”

“去取些吃食來與這些災民。”

馮寅有些躊躇,壓低了嗓音:“回殿下,這吃食確實備了整整兩車有餘,隻是這災民數量之眾多少都不夠分的……”

轎內登時拔高了聲音:“叫你去便去,難道眼前的慘狀你都沒看見麼!咳咳……咳咳咳咳……”

“公主莫動怒,奴才這就去,這就去!”

馮寅連忙退下,霎時周遭響起一片“公主千歲”的聲音,久久不散。等轎中的輕咳聲停了之後,玉霄才道:“連傳個話都親自來,此行至少一月有餘,怎麼不帶上你的貼身宮女?”

轎內傳來懊喪聲:“不是二哥你自己說的麼?此事隱秘,多一個人知道便多一分危險,所以我才將彩月留在了宮裡,不然你以為我願意麼!”

玉霄有些意外:“你何時如此聽話?看來是真長大了。”

“二哥彆取笑我了,接下來怎麼辦?”

玉霄眸色很淡,他於馬上瞥了一眼長長隊伍後,埋頭跟在人後的過分細瘦的身影眯了眯眼,冷聲道:“聽吩咐便是。”話落便驅馬離開了。

當夜阿沅被帶到了一處農舍裡,換上了鳳冠霞帔。

隻要是黃河水灌溉過地方,都流傳著同一個傳說。

為平黃河之怒自願獻身於河伯的少女,皆為河神——河伯的新娘。

即便是公主也不例外。

即便人人都知所謂“河伯的新娘”騙人的說頭罷了,天災人禍怨不得旁人怨不得天神,民怨又何處依托?隻好儘數托付於小小的女兒身,祈禱香消玉殞一條人命可換得上蒼垂憐。這是天底下毫無道理的隻屬於女孩兒的悲劇竟連公主也掙脫不了。

不,公主掙脫的了,最終掙脫不了的還是公主口中的“刁民”。

“刁民”阿沅在這裡再一次見到了那個好似天邊月的玉陶公主。

玉陶托著腮盯著她,看著嬤嬤一層一層將繁重的婚服堆砌在她身上,看著脂粉砌牆似的塗抹在她的臉上,忍不住捂嘴笑了:“本就不好看,上了妝更像隻猴了!”

阿沅:“……”

玉陶好半天才止住笑,直到初曉時分,這場對於阿沅來說無異於暴行的梳妝打扮終於結束,最後覆於頭麵的麵紗還是玉陶親自給她蓋得。

“彆哭喪著一張臉,我知道叫你替本宮去死,一定不好受。”玉陶纖細的指拂過那麵紗上的流蘇,“不過本宮打聽過了,不是每個‘祭品’都會葬身河底的。”

玉陶當然不會稱阿沅為什麼所謂的“河伯的新娘”,祭品就是祭品,命賤就是命賤,沒什麼說不得的。

她柔軟的指腹拍了拍阿沅覆了層厚厚□□的麵頰,“仔細一看,你五官也不差嘛,就是這臉上一點肉沒有,得好生養一段時間。我啊,喜歡美人,能服侍本宮左右的人必然不能醜的丟了我的顏麵。”

阿沅長睫一顫,抬眸盯著近在咫尺的玉陶公主,不知她是何意。

玉陶公主長相明豔大方,她從未見過這麼好看的女孩兒,也從未見過像玉陶公主這樣的,美則美矣,像霧中花水中月,令人琢磨不透。

玉陶抖了抖指尖殘留的□□,複又托著腮看她:“我聽馮公公說你水性很好?”

阿沅一頓,抿了抿乾澀的唇,正尋思是答“好”還是“不好”,玉陶公主的聲音陡然沉了下來:“你是啞巴麼?”

阿沅敏銳的察覺到玉陶已經生氣了,她點了點頭,遲疑地開了口:“……還行。”

末的,忽然想起了嬤嬤教授的禮節,正要跪下時,玉陶牢牢握住她的雙肩:“跪什麼,現在你才是公主。”

玉陶笑看了她一眼,漂亮的眸子裡藏著興味:“能叫馮寅誇口一句‘水性好’必然是真的好,本宮直說了吧,本宮不喜虧欠人,祭祀大典午時舉行,三天時間,你若能在肆虐的黃河裡活過三天,本宮身側貼身侍女的位子便是你的了,總好過在馮寅手底下討活吧?當然,前提是你得活下來。”

阿沅狹長的雙睫振翅般的一顫。

玉陶將麵紗垂放了下來,隻露出阿沅一雙貓似的眼睛,這鄉野丫頭一身乾癟,一雙眼倒生的極好。

玉陶眯眼盯了一會兒,莫名道:“這雙眼不錯,難怪二哥特地點了出來。”

阿沅一頓,玉陶公主總是說些曲曲繞繞,三棍子打不到一處的話,她時常得回味一下才能品出一二。

她發現了,其實不光是玉陶公主,包括馮公公、二殿下,隻要是宮裡的人都是這般,除了摩柯。

玉陶笑著隔著麵紗拍了拍她的麵頰:“那麼三日後是收屍還是……可彆讓我失望了,公、主、殿、下。”

話落,阿沅便被玉陶一掌輕輕推了出去,甫一出門,烏泱泱的人齊齊跪在了她麵前:

“公主殿下,千歲千千歲。”

阿沅:“……”

阿沅一怔,回眸,玉陶身著灰衫,臉覆麵紗,藏在人群中笑看著她。

阿沅愣神中,眼前出現伸出一隻手,與此同時身側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

“走吧。”

阿沅看了看眼前修長的玉白的手,又看了眼手的主人——二殿下玉霄冷淡中帶著譏嘲的俊容。

俊容明晃晃寫著:她若不從,即刻便讓她血濺當場。

阿沅暗自深呼吸一口,將手放了上去。

玉霄揚了揚眉,旋即握緊了掌心小小的,不堪一握的手,走向了早已備好的於河畔,狂風驟雨之中飄搖的扁舟之上。

兩側是跪滿了的災民,震天的呼聲將愈來愈暴虐的疾風驟雨中顯得絕望、倉皇而悲愴。

“公主……公主來救我們了……”

“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河神大人請寬恕罪過,請饒恕我們……”

“河神大人!”

作者有話說:

還有更新。

第114章 114 ◇

◎“算了,待會兒總能乾淨的。”◎

阿沅想, 不過是在河麵上漂浮三天,她本就是河邊長大的小孩,泅水就跟吃飯一樣簡單, 沒想到一個浪頭就將她的扁舟掀翻了。

疾風驟雨下, 她嗆了不少水,扁舟也被衝散了, 她抱著枯木隨著浪花飄搖, 這樣險惡的情境下她居然想起了小時候圍坐在村口的老爺爺老奶奶, 嘴上時常掛著的鄉野誌怪的故事。

大多總是嚇人的,其他小孩總哭, 但她不一樣, 她可喜歡聽這樣的故事了, 總是央求村裡的阿嬤阿公多說些。

她記得,她清清楚楚記得,每年其實都有些天災人禍, 黃河總是不平靜的,每當黃河泛濫成災時,村裡的老人們會在河邊燒些紙錢。

但那些紙錢並不是燒給黃河底下的河神的, 而是燒給大妖。

她至今記得村裡最年長的阿嬤攬著她的肩,在她耳邊神神叨叨地念著:“阿沅你記住, 黃河底下哪有什麼神仙呐, 有的隻有妖怪, 吃人的大妖!那河底全是大妖吃乾淨的死人的骸骨呢!”

可惜沒人信阿嬤,隻覺得阿嬤瘋了, 阿嬤死後, 黃河一年比一年肆虐, 不知何時起又興起了將未出閣的少女擲於黃河底下與河伯做新娘, 將河伯伺候的好好的,河神自然會平息怒火。

可惜河神大人氣性大得很,年年往下送了不少姑娘,始終安撫不了他老人家,於是終於輪到了公主殿下。

若是連世上最尊貴的公主殿下也平息不了河神的怒火的話,那天底下便再也沒有人能做到了。

阿沅不管黃河底下是不是真的有河神大人亦或是大妖,她隻知道不管給什麼小老頭做小老婆還是給河伯大人做小老婆橫豎都是小老婆,她一個都不要,她要活。

她要活下去。

可是活下去太難了,彆說三天,她連一天也撐不住。

她抱著的浮木撞上了岩石斷成了兩截,她也實在沒力氣了,四肢猶如灌了鉛一般沉沉的往下墜,急流爭先恐後的灌進眼睛、耳朵、鼻子裡時,她忽然又想起了小白蟲。

那日也如今天,她沉了下去,她也以為自己死定了,然後她遇到了小白蟲。

小白蟲救了她。

可世上……還會有第二條小白蟲嗎?

即便有第二條,還會來救她麼?

又或許、或許……阿沅恍恍惚惚想著,她或許那日本就該命絕於此,是上蒼垂憐她,又施舍了這段歲月於她,現在要收回去了。

想到這,阿沅本懼怕的心情竟然消散了不少,她任自己墜落於無邊無儘的冰涼和黑中,不光四肢好似灌了鉛一邊,雙眼也沉沉地合了上去……

將合未合之際,驟然電閃雷鳴,眼前一道驚人的白一晃而過,她本將要閉上的雙眸猛地睜開,“小白蟲”幾欲脫口而出時,浮現在眼前的是一片烏雲密布,電閃雷鳴。

是她忘了,近日來本就多雨,電閃雷鳴也是常事,有何稀奇?

她終是怏怏的合上了雙眼,在電閃雷鳴之中墮入無邊深淵之下,甚至這時還有閒心想著,若是到了奈河橋下,忘川河畔遇到了阿嬤,她一定要告訴她,水下沒有什麼河伯,也沒有什麼大妖。隻有她這個假公主……

倏然又是一道白光晃過,由遠及近的,一道遊龍般的身影向她遊來。

在暗無邊際的暗河之中,阿沅無知無覺,她若是還有一絲力氣睜開眼,便能發現自己的心門處隱隱發燙著,一道金光若隱若現。她若還有一絲清醒,便能覺察出一條柔軟似魚尾般的東西卷住了她,拖著她不斷往上遊著,緊接著唇上貼了一道冰涼的、不屬於她的柔軟。清冽的氣息隨之籠罩了過來。

氣息隨著那柔軟的唇渡了過來,阿沅下意識的輕喘了下,本冰冷僵住的四肢漸漸有了溫度。

求生的本能讓她下意識抱住了眼前人,而這會兒她還以為是浮木。

被她緊緊抱住的刹那,那人似乎頓了下,隨即輕笑出聲。

不知為何,這道輕笑聲莫明讓阿沅覺得火大,她越加緊的好似懲罰似的抱著眼前這根“木頭”,大有跟他同歸於儘的氣勢。

那“木頭”似乎笑的更歡了,她臉側枕於他的胸膛,隱隱感覺到胸膛震動著,好半天才停了下來。依稀之間,她感覺到有雙手撥開了她的發,指腹看似強硬實則輕柔的將她的頭麵擦了擦,她感覺自己就像個麵團被人搓揉著,這人一邊搓還一邊嫌棄:“塗得什麼玩意兒……”

那人的指腹接著又來到了她的唇,使勁搓著,好像怎麼也擦不淨似的,阿沅模糊之間聽到那人自言自語道:

“算了,待會兒總能乾淨的。”

隨後那人捧住了她的臉,略顯冰涼的唇再次貼上了她的,密不透風,連同口脂以及呼吸都被掠奪了去。

作者有話說:

我好土……下水必接吻………………

本來想多寫點的,還是斷在這裡比較好。

晚上還有一章哦。

第115章 115 ◇

◎“你贏了。”◎

自那日“玉陶公主”入黃河已過了兩個日夜。

今日是第三天。

奇怪的是頭兩日還是疾風驟雨、電閃雷鳴的, 到了第三日,一掃前兩月的烏雲密布,居然是個萬裡無雲的大晴天。狂風不再呼嘯, 河麵不再肆虐。好似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 也好似要將之前欠下的豔陽天都還回來似的,前所未有的大晴天, 才在豔陽下站了會兒便已流了滿身的汗。

災民們跪在了黃河邊, 一步一磕頭, 都在說是河伯顯靈了,公主千歲。不遠處, 玉霄和玉陶乘著傘遙遙望著, 玉陶仍麵覆白紗, 眉目盯著平靜的水麵不知在想什麼。

按計劃,他們昨日便應該離開的。

玉霄早已安排好了一切,等那個叫“薑沅”的丫頭投水之後, 翌日便安排玉陶出現在河邊,並不是所有入水的女孩兒都會死,總有幾個命大的, 僥幸活了下來,隻不過能活下來的本就是極少數。玉霄是打定主意不管這雨停還是不停, 黃河如何再泛濫, 他本就不信這些鬼神之說, 這本就是一場鬨劇,他是打定主意要將玉陶帶回去的。

奈何玉陶竟然不肯走了。

枯等了一天, 玉霄本就稀少的耐心早已耗儘, 他盯著玉陶, 麵色不虞:“我以為你討厭這兒。”

玉陶誠實的點點頭:“我是討厭這兒。”

玉霄眉頭登時蹙了起來, 少年年紀輕輕便已有了威嚴的君王之相,不怒自威,遠遠瞧著就叫人有些心驚:“那你還在等什麼?”

玉陶自然是不怵的:“我在等人。”

“等人?”玉霄本惡劣的心情,卻是聽笑了,“你不會以為那丫頭還活著吧?”

玉陶竟煞有其事的點點頭:“我本也疑心她屍沉河底了,不過這雨不是停了麼?存活的機會也大了些。”

玉霄盯著自己的胞妹,臉上的嘲弄消失殆儘,顯得難以置信:“前日的大風大雨就是精通水性的成人也抵不過,她不過一個丫頭片子,大腿還沒我胳膊粗,你真覺得她還活著?”

“這二哥就想錯了。”玉陶忽的彎腰,引著玉霄看向地上,兩塊石頭夾縫裡的一株幽蘭,“二哥也說了前些日子大風大雨的,這株幽蘭尚且活了下來,何況那丫頭呢?”

玉陶望著玉霄天真爛漫的笑,還有半句她藏了起來,沒說。

這賤命最好養活了,不然為何叫賤命呢?

玉霄擰著眉盯了玉陶許久,最終拜倒在她尚顯得蒼白的臉色上,有些不耐煩道:“倘若她一直不出現你便要一直等下去?”

“二哥莫急。”玉陶笑笑著拍了拍玉霄的手背,賣乖,“今夜子時若還是不出現,咱就回家。”

見玉霄仍是一副不虞的模樣,玉陶拉著他的手搖了搖,賣乖討好:“答應了彆人的事總是不好毀約的是不是?二哥也不想我做背信棄義之人吧?二哥若累了就去轎子裡等我嘛。”

玉霄懶得問她和那毛都沒長齊的丫頭定了什麼約,隻用眼刀剮了她一眼,便鬆懶的倚在原地,同玉陶一樣,盯著那平靜的水麵瞧。

盯著盯著倒真來了趣。

說實話,他被玉陶勾起了興致。

那雙倔強的貓瞳依稀在目,他也很期待這野貓似的丫頭能不能活下來。

畢竟……不都說貓有九條命麼?

玉陶見玉霄終於不再反對她,抿著唇輕輕笑了笑。再將含笑的眼眸投向平靜的水麵時,眼中的笑意蕩然無存,隻有一片沉沉的好似深潭似的,叫人辨不清其中思緒。

日薄西山,暮色四合。

很快,夜幕降了下來。

連簇擁在河道旁跪拜的災民都散了去,玉霄和玉陶仍是立於原地。

玉霄瞥了眼身旁的少女,涼涼道:“還不死心?”

玉陶指了指天邊月:“這不還沒到點麼?”

玉霄嗤笑了聲:“好。”

一旁的馮寅小心地覷著兩位主子的臉色:“殿下這夜深露重的……還是早些回房內休息的好……”

他本以為二殿下緊張玉陶公主的身體無論如何也要將玉陶勸回房的,沒成想二殿下反而將他支了開去:“你去叫上十人沿著河道探查一番,有那丫頭的蹤跡,不論是死是活都抬過來。”

“那丫頭……”馮寅吃驚於二殿下和玉陶公主耽誤了這幾天居然是為了這個丫頭,在觸及二殿下不耐煩的眸子,馮寅識趣的將驚訝咽了下去,連忙湊齊十個人去河道旁搜查——

夜更深了。

玉霄望了眼天邊已然爬上梢頭的銀月,挑了挑眉:“玉陶,還有一刻便到了子時,你還……”

玉陶緊緊盯著平靜的水麵不放:“不還有一刻鐘麼?”

玉霄聳了聳肩,嗤道:“還不死心?敢不敢打賭,那丫頭若真的活著出現,莫說天邊的月,要什麼哥哥都給你。”

玉陶沒應答,她把玩著手帕,絹絲繞著指尖越攥越緊,她從來也不是什麼有耐心的人。

今日之事從頭到尾是個一時興起的意外,此時此刻她隻覺得自己蠢透了。

蠢到居然會相信這千分之一的概率。

太蠢了。

愚不可及。

在銀月漸漸攀上枝頭時,手帕自玉陶手心落了下來,瞬間泥濘染上雪白,好好一條帕子毀了。

玉陶頭也不回:“走吧。”

玉霄在她身後,輕嘲似的笑了聲:“不等了?這還有一炷香的時間……”

玉陶的臉色很臭,說到底也隻是個十四歲的姑娘,她生氣玉霄的嘲諷,更氣自己的愚蠢,居然為了這樣的人白白等了三天。她頭也不回的徑直走向轎子裡:“不等了!愛等你等去吧!”

身後玉霄遲遲沒有應答,玉陶想著玉霄此刻定然在嘲諷於她,越發不肯回頭看他,忽然聽見玉霄道:“玉陶,等等。”

玉陶不理,忽然耳邊掠過一道疾風,竟是玉霄疾步走來,居然領先她一步上了轎。

玉陶一頓,隻見月光透過半合的車窗散了進來,玉霄於半明半滅之間臉色臭的叫玉陶都吃了一驚。

她躊躇道:“……怎麼了?”

哪知玉霄吐了一句便兀自合上了眼:“你贏了。”

玉陶愣了下:“???”

忽然身後傳來馮寅氣喘籲籲的聲音:“公主,那丫頭找著了,還有氣兒呢!”

玉陶豁然回頭,隻見一侍衛懷裡赫然抱著渾身濕漉的阿沅,她怔了一秒,恰時月上柳梢頭,子時的月光灑在了阿沅蒼白的麵容上,洗去了脂粉鉛華,少女依稀有了幾分楚楚動人的美人姿態。

玉陶歡喜的連連拍手叫好:“好極好極,快去把這十裡八鄉的郎中全叫來,人救不活,你也彆回來了!”

馮寅脖子一涼,連忙磕頭稱是。

玉陶狠狠吐出一口鬱氣,從來沒覺得心情如此舒暢過,正待上了轎子好好嘲諷玉霄一番,身後又傳來馮寅的聲音:“殿下,你看這……”

玉陶很是不耐地轉了過來:“還有什麼……”

嬌媚的聲音突兀的卡在喉頭,一下失了聲兒。

隻見馮寅一招手,他身後的侍衛便將肩上人放了下來,那人同樣渾身濕漉漉的,仰躺在地,銀月的光落在他臉上,如玉般的俊容,修長的眉,高挺的鼻,沒一處不好。真好似月上仙人下凡似的,玉陶自認遍識美人,還是頭一次因美色失了言語。

還是男色。

“殿下,這是和那丫頭在同一處河道尋得的,找到時便隻剩一絲氣了,殿下你看是隨處丟了埋了還是……”

玉陶豁然抬眉:“你說他沒氣了?”

馮寅愣了下,他何等人精當即便知曉玉陶公主這是上了心,他斟酌著道:“尋到時,這人不光剩了一絲氣,身上也冷得很,許是活不過今夜了……”

“我不管!你立刻尋郎中來救他!”話說一半,玉陶瞥了眼轎內的玉霄,壓低了聲線,“將人藏起來,彆讓二哥知道。記住了,務必把人救活,他活不成,你、你們都彆想活了!”

話落玉陶便上了轎,留下馮寅和侍衛麵麵相覷,馮寅一巴掌扇在了侍衛頭上:“還不去叫郎中來!”

轎子內,玉霄涼涼瞥了一眼玉陶:“做什麼磨蹭到現在才上來?”

玉陶心臟撲通撲通作響,她手撫在心口處,那裡幾欲要躍出胸膛來!

玉霄本臭著的臉登時消散,雙眉緊張的皺起來:“怎麼了?身體又不舒服了?早叫你不要站著杵一天,是不是中暑了?”

玉陶擺了擺手,等胸腔那處漸漸平靜了下來,才笑著對玉霄搖了搖頭:“二哥,我沒事。”

玉霄狐疑的盯著她:“真沒事?”

“真沒事!”玉陶說著,指尖挑起了一角車簾,自然是什麼都沒看到。

她放了下來,對著玉霄,雙眸亮的驚人,“二哥,我們回家吧,現在就回去!我一刻也等不及了!”

作者有話說:

等會兒還有一章!沒想到吧!

第116章 116 ◇

◎沈易是在一道尖銳的花瓶破裂的聲音中,蘇醒的。◎

玉霄本顧及玉陶的身體本想拖幾天, 休養生息了再回去的,耐不住玉陶催促,當夜披星戴月便起了程。

所幸他們此行帶了禦醫, 一路都有照應。一行人快馬加鞭活活跑死了十八匹馬終於到了國都。居然比先前足足快了小半月。

說來也奇怪, 自阿沅投水之後,那下了小半年的雨驟然停了, 所謂風調雨順, 黃河也不再澎湃肆虐, “玉陶公主”甚至活著回來了,不知何時坊間都在傳玉陶公主是天降福星, 神明也不舍得收了她, 有她在大魏國泰民安, 瑞星高照。

聖上因此龍顏大悅,如流水似的賞賜湧進玉陶公主殿內,玉陶公主很是風光了一陣子。

當然這些與阿沅都無關, 要說無關……也並不完全。

她再次醒來時,柔軟的床,亮堂的屋簷, 還有若有似無的熏香,她怔了好久才從床上彈了起來, 也怔了好久才確定, 這不是夢。

她的四肢還能動, 她的肌膚是溫熱的,她還能呼吸, 還能思考, 她……她還活著!

“終於醒了?”

幽幽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阿沅愣了下, 回頭對上了馮寅似笑非笑的臉。

馮寅抬起手,阿沅下意識用手臂護住了頭,預想中的拳頭遲遲沒有落下,阿沅略略一怔,透過指縫狐疑的看著馮寅。

馮寅一張老臉微微一抽,手在半空僵了一會兒,從袖子內取出一袋銀兩丟到阿沅身前,一張臉笑著比哭還難看:“可是樂的沒了邊?拿著吧,這是你的月俸。”

那滿滿的一袋,落在床鋪上,還淌出了好多兩文錢。

阿沅傻傻的盯了半天,指了指自己:“……全是給我的?”

“不然呢?”馮寅盯著她陰陽怪氣笑著,“你現在可是三公主身邊的大紅人,還壓了老奴一頭,很得意吧?”

阿沅愣了好久,出籠的記憶終於回來了,她想起來了,是的,玉陶公主允諾了她,若是她大難不死,玉陶公主便收她為貼身侍女,原來……竟是真的!

阿沅隻愣了一瞬,連忙將散落在褥子上的文錢全拾了起來,馮寅覷著她又陰陽怪氣的笑了起來:“瞧你內沒出息的樣,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榜上九皇子又接連榜上了三公主,落了水還能生還,你難不成……真是瑞星下凡不成?”馮寅說著,自己先笑了起來,“ 你算哪門子瑞星,你不過是個鳩占鵲巢的東西,真正的瑞星自然是我們三公主。”

話落,馮寅餘光覷著阿沅,隻見她居然還在一枚一枚數著銀錢,登時一口氣梗在咽喉不上不下,因著先前一筆舊恨,他確實是存了心來給這丫頭下馬威的,讓她莫要以為就此乘上了三公主的東風就能把他踩在腳底下了,他有的是手段對付她!可沒成想,下馬威下給了瞎子看,不過轉念一想,這丫頭是個掉進錢眼子裡的蠢貨再好不過了,攀上三公主又如何,便是攀上二殿下、攀上聖上都是徒然!

馮寅放了下心,臉色便也跟著好看許多,甚至堪稱的上和煦了:“念你年紀輕,不懂事,雜家便提點你兩句。這宮裡頭呢,沒有永久的敵人,若不是雜家我將你尋了來,又派人從河道救起你,你這會兒早就魂都不知道飄哪裡去了,做人呢要知恩圖報,知道麼?”

阿沅不傻,既然入了宮她便不再想出去的事了,宮裡有宮裡的生存法則,她將那些銀兩細細數好,小心妥帖的放在內衫後恭恭敬敬給馮寅行了個禮:“公公說的是。先前……先前同公公有些誤會,阿沅知錯了,望公公海涵。”

馮寅聽著果然極為受用和舒坦,眼尾的褶皺都跟著舒展了不少,他倒是第一次跟這丫頭真心實意的笑了,當然其中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雙方都心知肚明。

“好說好說,以後都是殿下身邊服侍的人,都是一家人。”馮寅笑著拍了怕她的肩,“收拾一下就去三公主寢宮內吧。你這娃娃運氣真是不錯,恰巧三公主的貼身侍女彩月犯了事,不然你哪尋得到這樣的肥差?三公主最是善待下人的主,多少人求也求不來的好事,你啊,可得好好把握機會。”

阿沅也跟著扯唇笑了笑,雖然笑容有些勉強,勝在年紀小,又是個嬌弱的女娃娃,不說話已然叫人軟了三分心腸,她抿了抿唇,終於忍不住道:“公公說的,我都記住了。我……我能不能問公公一件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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