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寅此時心情極好,大方道:“問吧。”
阿沅輕輕吐出一口氣,緊緊盯著馮寅,一字一句道:“敢問公公九皇子……現下如何?我能不能……能不能去看看他?”
話落,許久不見馮寅的應答。
一時,落針可聞。
馮寅隻盯著阿沅,嘴角掛著詭譎的笑,默然不語。
阿沅登時汗全下了下來,她勉強維持著臉上的笑,狀似不經意道:“怎麼了公公?我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麼?”
馮寅眯了眯眼,終於笑了起來。
“雜家今日心情好,便再提點你這娃娃一回。良禽擇木而棲,這不必多說了。”馮寅盯著她,一麵說著,一麵拿小指戳著阿沅的肩,一下又一下,好似一把無形的刀似有若無劃過她的脖頸,霎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咱們作為下人的,最好……不,是絕不要侍二主。這九皇子從今往後你最好不要再提也不要再問了,如果你還想保住你項上這顆腦袋的話。”
阿沅長睫狠狠一顫,失聲道:“為什麼?我隻是想知道他現在好不……”
馮寅霎時打斷了她:“雜家言儘於此,我看你也不是個蠢貨,是要錦繡前程還是斷頭路自己好好掂量著吧。”
心臟登時跌入穀底,陽光明明落在身上阿沅卻無端覺得寒涼,藏於袖內的雙拳緊了又緊,許久她才從齒關裡憋出隻字半語:“……多謝公公。”
馮寅擺了擺手:“不謝。”
然而人卻仍杵在原地沒走。
阿沅:“???”
馮寅仍皮笑肉不笑看著她。
阿沅:“……”
阿沅登時想到了什麼,立馬從床榻上翻身下來:“馮公公稍等一會兒,我送你……”
馮寅抬手製止了她:“誒,不必多禮。”
阿沅僵在原地,不解的看著他:“那公公……所為何事?”
馮寅笑了笑,眸光自阿沅的臉上往下,落在了她曝露在外的足踝上,眯了眯眼:“你想知道的,雜家能說的都說了,是不是該輪到你給雜家指點迷津了?”
阿沅一頓,跟著馮寅的視線同樣落在自己的足踝上——
其上已然沒了那該死的鐵鏈,甚至連那鐵鏈留下的斑駁傷痕也沒了,從未見過光的腳踝是接近刺目的白,細皮嫩肉的,哪有什麼傷痕。
阿沅怔住了。
耳畔徐徐傳來馮寅幽幽的,略顯尖利的嗓音:“那鏈子雜家花了重金打造,遇火不化,刀劍也難消方寸。除非雜家的鑰匙,否則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奈何不了。怎麼你下水一趟,便消失的乾乾淨淨,連同你腳腕的傷?雜家那日將你從河道帶了回來就不覺得不對勁了,你這河裡少說漂泊了三天三夜居然一道傷口也沒有?那夜你曾一度止住了呼吸,甚至連禦醫也束手難測,然而破曉時分又續上了氣息,奇哉,怪哉……雜家想問的很簡單。”
阿沅愣愣的看著他。
馮寅盯著阿沅一字一句道:
“將你那日在黃河底下發生了什麼一五一十全告訴我,不可隱瞞。否則……你知道雜家的手段。”——
玉陶公主的玉泉宮內。
這是聖上新賞賜給玉陶公主的府邸,玉陶公主稱其太過鋪張浪費,便將府邸封了起來,杜絕外人打擾。
然而本封禁的府邸內來來往往的奴仆,極是熱鬨。
沈易是在一道尖銳的花瓶破裂的聲音中,蘇醒的。
他盯著屋頂粉色的紗帳懵了好久,還有床褥上甜到膩人的熏香叫他不由得蹙了下眉。
尤其不遠處傳來的嚶嚶哭泣聲,更令他本就隱隱作痛的腦袋愈加頭疼欲裂起來。
是一名侍女跪在了玉陶公主麵前痛哭流涕著,她竟跪在了全是碎片的地上,花瓶碎片狠狠嵌進皮肉內,她忍著膝下的劇痛哀求著:“殿下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故意打翻花瓶的……”
“你知道光這一下,若是彆人發現了會給我造成多大的困難嗎?”玉陶簡直怒不可遏,當即一個耳光扇了過去,侍女嚇得合上了眼,然而預想中的疼痛遲遲沒有落下,她微張眼眸,是一隻修長如玉般的手牢牢擒住了玉陶公主的腕子。
擒住她的人,墨色的長發鬆散的披在肩上,俊容如春色芙蕖,鳳眸如點星,唇色極淡,俊容染霜,墨色的瞳盯著玉陶,似是不虞。
玉陶怔怔的看了他好一會兒,直到胸腔那處又開始毫無章法的亂跳這才如夢初醒般,緊緊盯著他:
“你……你終於醒了。”
沈易才醒,隻覺得腦子如一團漿糊一般隱隱作痛,尤其後腦一處,他微微一動便是劇痛鑽心,他終於想起是某人乾的好事之後鳳眸眯了眯,旋即鬆開了玉陶的腕子,轉身離去。
玉陶怔了下,忙道:“你要去哪兒?這是皇宮你出不去的!”見那人仍頭也不回的往前走,玉陶何時受過這種輕視,當即厲聲道,“虧我將你救了回來,你就是這麼對待你的救命恩人嗎?”
那如瑰玉一般的青年終於止了腳步。
沈易緩緩轉過身,挑高了眉盯著不遠處明豔到有些跋扈的少女,鳳眸眯了眯,好似在品咂什麼緩緩道:
“你……救得我?”
第117章 117 ◇
◎“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熏煙嫋嫋, 晌午的日光透過窗欞照射在阿沅因養了一段日子顯得黑亮的發絲上,熱量蒸騰而上,帶來一陣眩暈。
經馮寅一提, 她總算知道哪裡不對勁了。被刻意遺忘的記憶猶如開了閘的洪水瞬間將她淹沒。
她原以為是場夢, 她原以為自己早忘了的,可事實上一旦試圖回憶, 那個夜晚圓月的光輝、夜風拂過指縫的溫度、雨水沿著下顎沒入水麵的聲音, 那夜的一切都纖毫畢現。
包括腳踝上那人指腹帶來的溫涼的觸感。
雨淅淅瀝瀝的落著, 鹹澀的雨水沿著小巧的鼻梁滑落進乾燥的唇縫內。忽而,鹹澀的雨滴沒了, 喧嘩的雨聲也沒了。
乾燥的唇下意識抿了抿, 什麼也沒有。
渴。
好渴。
阿沅睜開了眼。
一滴圓潤的雨滴恰恰懸在她的視線上方。
她怔了下, 貓瞳飛速眨了眨,那滴雨滴就那麼懸著,遲遲落不下來。
阿沅混沌的大腦徹底清醒了過來, 側首看去,不光她身前的雨,所有的雨滴好像按下了暫停鍵一般停滯在空中。
“這是……怎麼回事……”
她喃喃著, 手指遲疑地觸上眼前那滴雨滴,即將觸上的一刻, 那雨滴、不光那雨滴, 周遭所有滯在半空的, 包括她身上懸而未落的雨滴驟然沿著反方向一齊升向天空!
阿沅:“!!!”
她連忙從地上站起來,許是因為在河中漂泊許久撞上了岩石, 不動還好, 一動渾身都痛。她有些慌亂的張望著, 隔著重重雨幕看到了一個人。
那人背對著她, 長身玉立,墨色的長發垂落於腰間,以他為中心,雨滴高速的旋轉著飛馳回天際。一襲曳地白衣,與周身雨幕融為了一體……
恍惚間她以為看到了天神。
阿沅屏住了呼吸,張了張唇,因太過震驚和震撼,半天也沒發出聲音,那人卻仿佛身後長了眼睛似的,轉了過來,鳳眸直直對上了她的。
墨色的發,殷紅的唇,璀璨流光的鳳眸,美的不似真人,似仙似妖……
阿沅登時怔住了。
他的眉目隔著煙雨朦朧更添了三分深邃和不可捉摸,比起仙來更似妖。那人看到她眉頭先是一蹙,繼而向她踏步而來,阿沅怔了下連忙跑走,卻被腳腕上的鏈子絆了下摔在了地上。
“嘶……”
膝上頃刻間蹭破了一塊皮,阿沅低呼一聲,眼前忽然多了雙纖塵不染的白鞋。
明明隔著數十丈之遠,那人卻眨眼之間就到了她的麵前。
畢竟隻有十四歲的年紀,阿沅駭的渾身僵硬,愣愣的看著那人彎下腰來,在她麵前單膝跪下,他狹長的鳳眸自她的發一直往下滑落,落在她的膝上那明顯磕破的一層皮上,眉間狠狠一擰,繼而下落,落在腳踝之上的銀鏈子,光潔的腳踝被鏈子剮蹭的道道斑駁青紫,青年俊秀的一張麵容不能用“難看”兩字來形容了,本流光璀璨的金眸蒙了層陰翳,阿沅不由想起話本裡披著人皮的狐狸精,見青年探過手來,她下意識用雙手護住頭麵:
“不要吃我!”
“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阿沅率先一愣,便見漂亮得不似凡人的青年勾著她腳踝上的鐵鏈,俊容黑如鍋底,帶著詰問、惱怒,還有熟稔和顯而易見的,心疼。
阿沅怔在了原地。
“我為什麼要吃你?”青年擰著眉看了她一眼,似是不理解她的話,片刻後歎了口氣,勾著腳踝之間的鏈子,鳳眸中的鎏光被陰翳吞噬了,隻剩下烏沉沉的黑,問她,“誰弄的?”
阿沅頓住,似是被青年眸中的冰冷駭的說不出話,後背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青年眯了眯眼,想說什麼終究沒說,兩指一撚,鐵鏈便於他掌心化為了灰燼。他的手旋即來到她被鐵鏈剮蹭的青紫的腳踝上,指尖微微一頓便觸了上去。
阿沅下意識一縮被那人的手抓住了腳踝。
那人見她還要動,淡淡看了她一眼:
“彆動。”
不知為何,阿沅當真不敢再動了,她看著青年握著自己的腳踝,她太瘦了,青年單手就能將她握住,青年的手越白,逾顯的她腳腕上的傷刺目到猙獰。
如果青年的手是上好白玉瓷器,她便是那白玉上刺目而醜陋的瑕疵。
如此不般配。
阿沅第一次萌生出羞怯的滋味。
青年的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的,沿著斑駁的傷痕,不重,很輕,是一種……被疼惜的感覺。
阿沅長睫陡的一顫,幾乎要落下淚來。
第118章 118 ◇
◎“他對你笑了?”◎
經青年指腹輕撫過的地方, 傷痕奇異的撫平了,乃至消失不見。
青年鬆開了她的腳踝,轉而視線落在她的膝蓋上, 方才那一磕實在嚴重, 殷紅的血連同衣裙沾在了一處,血色滲透了一大塊, 瞧著觸目驚心。
阿沅看著青年沉著臉, 指尖來到她的膝蓋前, 她還來不及阻止,膝上的衣裙便被他扯開一道口子:“喂……”
來不及疼痛, 很快青年的掌心便覆在傷口上, 恍似暖流流經, 青年的手移開時,膝上那塊肌膚又完好如初,阿沅愣神中, 頭頂傳來淡淡的,帶著不易覺察的惱怒的聲音:“你就是這麼照顧自己的?”
阿沅:“……”
阿沅啞然失言了好久,才緩緩地抬起頭盯著麵前這張似仙似妖的俊容, 貓瞳一片迷茫:
“我們……認識嗎?”
青年頓了下,一瞬間長眉緊蹙, 很快似乎又想起了什麼, 怒意昭彰一閃而過, 俊容雲淡風輕瞧不出什麼情緒,眸光自上而下掃了她一遍, 見沒有什麼明顯的傷痕便站了起來, 背過身, 負手, 自矜道:“我……”
倏然,青年猶如一座小山般倒了下去!
阿沅將手中的石塊丟在地上,蒼白著小臉跑走了。
“再後來……就這樣了。”
少女一雙貓瞳一眨不眨盯著馮寅,茫然中帶著無措。
馮寅眉間擰起深深的溝壑:“沒了?”
“沒了。”
“……當真沒騙雜家?”
“真的!”阿沅連連點頭,幾乎想抓著馮寅的肩咆哮,“真的不能再真了!”
馮寅狐疑的盯了她好長一會兒,沉吟著:“似仙似妖一般的人物……還治愈好了你身上的傷……你還重傷了他逃跑了……”
阿沅連連點頭:“對,就是這麼回事!”
馮寅驀的笑出了聲:“子不語怪力亂神,真當雜家蠢不成?”
阿沅急了:“公公我句句屬實除了……”
突兀地一頓,馮寅登時眯起眼,麵色不善起來:“除了什麼?”
阿沅確實隱瞞了些。
不多,隻一點。
腦海中一晃而過是青年俯於她膝上,以唇一點一點舔祗掉她膝上的血漬……
馮寅驚疑地看著麵前的少女麵頰越來越紅,她張了張唇,半天才找回聲音,磕磕絆絆道:“沒、沒有,就是這些了……”
馮寅自然不信,按薑沅這麼說,那個似仙似妖的人隻能是他從河道內發現的青年,可那青年他在玉陶公主的命令下請了多個郎中查看過了,不知為何身子骨虛的很,更沒有什麼詭異的金瞳,是以馮寅早早排除沈易的嫌疑。
“好啊,我看你這丫頭真以為背靠玉陶公主雜家就奈你不何是麼?”馮寅勃然大怒,“雜家有的是手段治你!”
馮寅拂袖離去,阿沅在身後連忙高聲道:“我所言句句屬實,公公不信我也沒辦法!”
馮寅餘光瞥去,少女直直盯著他,眼眶微紅,似極害怕但仍強撐著不肯低頭,馮寅覷了她一眼踱步離去,卻在門外,終於擺脫了少女的視線後腳步遲疑了下來。
倘若……倘若薑沅真的沒騙他,那個青年並不是她所說的人,那麼那個似仙似妖的人物……
難道當真是河伯?!
而且那丫頭不光當地人,連她親娘也說過她頗為邪性……
馮寅小心臟猛地一顫,腦門登時一圈虛汗,不敢多想,連忙走了。
阿沅見狀終於鬆了一口氣。不過——
她盯著自己光潔的腳踝和雙膝,怔了好久,喃喃著:
“原來……真不是夢啊……”
她怔了一會兒,扯過薄被整個人埋在被子裡無聲尖叫,忽然一道尖細的嗓音傳來:
“公主殿下傳姑娘進殿伺候,沅姑娘,莫要叫殿下久等了。”——
玉泉宮內。
沈易盯著麵前一臉跋扈的少女,隻覺得好笑:“我幾時要你救我了?”
不對,他什麼時候需要人救了?
“如果不是我,你早就淹死在河道裡了!”玉陶緊緊盯著他,臉上仍是笑著的,雙手卻緊張得攥在了一起,“我也不是威脅你的意思……我、我隻是想說,你身上的傷還未愈,留在宮中調養如何?”
沈易不欲多糾纏,也懶得解釋若不是他止了大雨,誰救誰還兩說。淡淡道:“不必,就此彆過吧。”
玉陶一急:“你可是擔心家中父母?你是何方人士?家住在那兒?你放心在宮中養傷,我自會派人……”
沈易不耐得蹙起眉,完全不知這位公主為何執意留下他,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好不容易找到的人經這位公主“好心打攪”,他又不知去哪兒找阿沅了,一想到這兒難以遏製的戾氣幾欲呼之而出,沈易一雙鳳眸率先冷了三分,隻道了一句:
“與你無關。”
便轉身離去,途徑跪於地上瑟瑟發抖的宮女,眉頭動了動,單手扶起了她,眉間的冷冽散了些,側首看去嘴角微微上揚,是不解也是安慰:“不過一隻花瓶何至於此?”
宮女愣愣的被他扶起,淚水還兀自淌著,臉已然紅了。
沈易很快放開了她,直直往宮門走去,玉陶死死盯著他的背影,指甲嵌入皮肉內也渾然不知,見沈易直到宮門前也不曾回過頭一次,終於道:
“抓住他。”
頃刻間侍衛們一擁上前,沈易鳳眸眯了眯,輕輕“嘖”了一聲。
雖然他為了平定水患幾乎耗儘了靈力,可對付這些人還是可以的。
——
阿沅跟著小太監左拐右拐的趕到玉泉宮時,看著一地狼藉以及一地七仰八叉的侍衛公公們,一時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玉陶臉色很差很差,差到姣好的容顏微微扭曲。
阿沅不敢多看,跟著小太監跪在了原地。玉陶公主當然也沒把她放在心上,胸膛兀自起伏了半天,良久震怒的麵容才平複了下來,冷冷對著跪在她麵前的侍衛道:“將人捉回來,記住,不準驚動任何人。”
也不知和何人得罪了玉陶,阿沅隻覺得後脖一涼,將頭更深的埋了下去。
侍衛道了聲“是”匆匆退下,玉陶頹然的坐在圓椅上,好半天才聽到她的聲音:“都下去吧。”
阿沅餘光瞧著眾人,跟著眾人緩緩退了出去,忽然又聽見玉陶道:“站住。”
她一頓,不敢抬頭,停在了原地。
她看到玉陶走了過來,走過她身前,停下了後右方,一個宮女的麵前。
以阿沅的角度隻能看到玉陶纖細的背影,以及跪在玉陶麵前麵容蒼白,瑟瑟發抖的宮女。
玉陶的聲音像是暴風雨過後平靜的水麵,聽不出喜怒:
“他對你笑了?”
宮女抖如篩糠,字不成句:“殿、殿下……奴婢不是故意的殿下……”
宮女掙紮著要去抱玉陶的腿求情,玉陶先一步退了一步,似耐心到了極限,對跪在一旁的嬤嬤道:
“刮花她的臉,丟到辛者庫去。”
阿沅一頓,雙手握得緊緊地,在宮女哀泣的哭聲中毫無預兆想起馮寅說的話:
【咱們作為下人的,最好……不,是絕不要侍二主。這九皇子從今往後你最好不要再提也不要再問了,如果你還想保住你項上這顆腦袋的話。】
阿沅將頭深深的埋了下去,直到玉陶離開了也沒有覺得放鬆分毫,她隻覺得窒息。
熟悉的感覺又來了,她好像還是沉浮在波濤洶湧的河水之中,從未得救過。
作者有話說:
今天還有萬字更新哦。
第119章 119 ◇
◎“我就知道我們還會再相逢。不遠千萬裡,我總會找到你,你也總會找到我的。”◎
說不好奇是假的, 不過阿沅始終謹記著馮寅的話,不該想的彆想,不該問的彆問, 管玉陶要抓的是男的還是女的, 是三條胳膊還是四隻眼的,都與她無關。
她被安排在了玉陶宮殿的偏殿處。
她並不常見到玉陶公主, 玉陶公主現在有了更重要的事, 把她忘在了腦後, 這樣也好。
不過她也並不能完全免俗玉陶公主的壞脾氣,玉陶公主與她初次相見時的印象差彆太大了, 初時, 她以為玉陶隻是被驕縱寵壞了的孩子, 現在看,是,也不完全是。
在二皇子玉宵麵前她是驕縱的, 哪怕蠻橫起來也是可愛的。但在下人麵前,這份驕縱並不可愛,隻有可怖。
她可以麵無表情的將宮女的容貌毀了送去辛者庫隻因一件花瓶, 也可因一縷發絲斷了將侍女拖去亂杖打死。
尤其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五天過去了,玉陶公主要找的人仍然沒找到, 玉陶一張明媚的臉龐肉眼可見的陰鬱了下來。她本體質孱弱, 好不容易養好的身子又垮了下來, 再次纏綿病榻。
二皇子玉宵探視的也便愈加頻繁。
今日是這周的第三次。
這次二殿下還不是空手來的,帶了隻綠眼珠的波斯貓。
玉陶愛不釋手, 即便渾身酸軟無力, 也要掙紮著支起身, 將波斯貓抱在懷裡不撒手:“二哥, 你從哪兒弄來的?真好看!”
“波斯來的小玩意兒,就知道你會喜歡。”玉宵看著玉陶蒼白的一張麵,眉間攏起溝壑,“長途跋涉去祈神不見你生病,怎麼才回來又病倒了?”
玉陶輕咳了聲,笑了笑:“二哥不必擔心,許是……回來的途中招了邪風吧。”
玉宵擰緊的眉目不見舒展,橫眉看向旁人:“你怎麼說?”
一旁的禦醫腿一軟跪了下來:“回殿下,三殿下乃鬱結於心所致,最好解了心結自然藥到病除。”
“鬱結於心?”玉宵更不解了,“此番立功,父皇就差把月亮給你了,你還有什麼心結?你還想要什麼,告訴二哥。”
玉陶笑了笑,明豔褪去,麵容蒼白更顯清麗,越是這樣越叫人心疼:“好二哥,我哪有什麼心結,就是受了風寒,休息幾天就好了,你還不知道我的破毛病麼,風一吹就倒,多少湯藥也無用,彆為難禦醫了。”
玉宵臉色不太好看,終究道了句:“罷了,你們小心照顧三殿下,有事來報。”
阿沅隨著眾人點頭道是,玉宵提步便走,路過阿沅時頓了頓,嗤笑:“你倒真把這丫頭招來了身邊。”
阿沅一頓,床榻上的玉陶也是一頓,跟著玉宵的視線看到了藏在烏泱泱人群中的阿沅,這才想起她,這些日子忙著找人,倒把她給忘了。
玉宵也沒多停留,輕嗤了一身便走了。橫豎一個野丫頭,螻蟻一般的人物,若不是和玉陶打了個賭,這樣的人這輩子不會被他注意。
阿沅卻因玉宵突如其來的點名驚了一身汗。
玉陶眯著眼看了看阿沅,揚了揚手:“是你啊,倒把你忘了,上前來。”
阿沅本想著隱匿於眾人中也挺好,現下經玉宵一點,她隱隱覺得自己的悠閒日子到頭了。
她依言快步走到玉陶麵前,恭恭敬敬的跪下,不敢抬頭看,隻聽見玉陶自言自語道:“是了,本宮是曾應允你留在本宮身邊。“忽的,嗓音陡的一沉,”怎麼,啞巴麼?本宮叫你怎麼不應話?”
玉陶今日來因遲遲抓不住某人愈發陰晴不定,在陛下和二殿下麵前還有所顧忌,麵對旁人是全然沒有的,何況下人。
“回殿下……”阿沅抿了抿發白的唇,實在不知該回什麼。即便知道該回什麼又如何?玉陶若是誠心想罰她,回天王老子也無用。
果然一個茶盞砸了下來:“原先瞧著還有幾分機靈勁兒,現下你是主子我是主子?留你這蠢奴有何用!”
幸而玉陶手上無力,茶盞隻砸在了阿沅身前,但是飛濺的碎片卻在她額上割下一道劃痕,幾縷碎發落在了地上。
鎮日的鬱氣堵在胸口難以排解,玉陶怒不可遏,正要將手邊能拿到的一切儘數砸了去,忽然痛呼出聲,是波斯貓在她手上狠狠咬了一口!
頃刻間青蔥一般的手指被咬出了兩個血淋淋的小洞,玉陶一瞬間麵目猙獰:
“將那畜生抓來剝皮抽筋!”
波斯貓從玉陶懷裡一躍而出,恰恰躲在阿沅身後,兩指爪子緊緊的抓住阿沅的衣袖,瑟瑟發抖。
阿沅咬緊了下唇,雙手緊了緊,沒有動。
眾太監侍女聞聲將阿沅連同波斯貓一起為了圍了起來,倒是一個老嬤嬤道:“殿下,這畢竟是二殿下送的……”
玉陶恨恨的盯著藏在阿沅衣袖後的小奶貓,震怒後終於恢複了理智:“這貓給你了,養不好,你也彆活了。”
阿沅愣了下才發現玉陶是衝著她說得,連忙扣頭謝恩,很快被烏泱泱的人擠了下來,大家呼朋引伴似的給玉陶公主包紮傷口,阿沅看了看躲在她袖口的小奶貓,小奶貓也正好歪著頭打量著她,阿沅微微一頓,笑了笑,指尖刮了刮小奶貓的鼻子,輕聲道:“以後我照顧你啦。”
小奶貓輕輕喵了一聲,被阿沅兩隻手捧著,貓著腰悄悄退了出去——
阿沅沒想到大主子沒送走,又來了個小主子。
小奶貓總是不聽話,鎮日跑著跑那的叫她好找。不過無論如何比伺候玉陶公主好多了,起碼小奶貓再如何不聽話,不過一爪子,玉陶公主卻是要人命的。
況且小奶貓也不總是不聽話,很多時候是很乖的,而且靈得很,隻聽她的話。
阿沅嘴上嫌棄,心裡歡喜的很,有它的陪伴宮裡枯燥的生活也顯得沒有那麼難熬了。
她一邊養貓,一邊也時常留意宮中的動靜。又是七日過去了,不知玉陶公主抓的是誰,居然還是一無所獲。
是誰這麼大本事能躲過個個大內高手的追捕呢?
阿沅一無所知,她隻知道玉陶公主的耐心似乎到了極限,下了死命令:“不論生死,必須捉來!”
看似平靜的皇宮波雲詭譎,阿沅越發的謹言慎行,絲毫不敢出差錯,終於到了一天,一侍衛衝到殿內:“殿下,人找著了!”
玉陶騰地從床榻上起身,一邊咳著一邊雙眸亮的驚人:“咳咳咳……人呢?”
“回殿下,就在不遠處,十幾個兄弟圍著,他逃不了的!”
“好…好……”玉陶喃喃著,從床榻上掙紮起來,“扶我起來,你們不準傷他,等我過去!”
“是!”
等到眾人簇擁著玉陶公主離開後,阿沅才鬆了口氣抬起頭來,下意識撫了撫懷中的小貓,去摸了個空。
阿沅:“!!!”
她小聲的喵喵叫著卻得不到小奶貓的回應,逡巡了一遍玉陶公主大的嚇人的寢宮,於窗台上發現一串沾著泥土的腳印,旁邊是打翻的花瓶。
阿沅一陣後怕,幸好玉陶不在,不然被剝皮的就是她了!
她連忙順著腳印尋去,這小奶貓人人都知二殿下親手送給三公主的,阿沅倒不如何擔心小奶貓的安全,隻是小奶貓實在太小,走的儘是些犄角旮旯的地方,有些地方她甚至都從來沒來過,費了好長一會兒功夫終於在一處拐彎的地方看到小奶貓圓鼓鼓的小屁股一聳一聳的,似是在偷吃什麼。
這波斯貓二殿下自是挑的最好的,通體雪白,一雙綠眸盈盈如寶石,漂亮的緊,阿沅就沒見過比它更……不,還是有的。
驀的小白蟲通體瑩白的身影撞進腦海裡,阿沅想著,若是叫小白蟲知道她覺得小奶貓更美,定要狠狠咬她一口的。
不過片刻,阿沅狠狠晃了晃頭,將那道遊龍般的身影從腦海中忘卻,她看著小奶貓好似在泥漿裡滾了一圈,一口氣哽在喉頭緩緩地舒了出去,認命了。
洗就洗吧。
她一邊輕手輕腳靠近小奶貓,一邊嘴裡輕聲道:“好啦,我們回去洗澡吧,你看你才洗過又……”
阿沅僵在原地。
小奶貓轉了過來,叼在嘴裡的東西落了下來,衝著阿沅喵喵叫著,白色的須上沾著血。
那掉在地上的東西赫然是一隻手。
阿沅怔了下,下意識轉身就跑,倏然之間,那落在地上的手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扼住了她的咽喉將她抵在了朱紅色的宮牆上!
牆後傳來玉陶公主氣急敗壞的聲音:“咳咳咳咳……人呢?這就是你們說的儘在囊中?!!”
侍衛抖著嗓子:“回殿下,適才陛下途徑,我等不便大肆……”
刺耳的扇耳光的聲音清晰地從牆外傳來:“給我去找!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來!”
“是……是!”
成串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阿沅雙睫飛快地眨著,隻能徒勞地發出“唔唔唔”的聲音,牆背後沒了聲響。
覆在她唇上的手放了下來,阿沅一怔對上了一雙亮的驚人的墨色鳳眸。
竟是……他。
那個漂亮的不似凡人,那個她曾以為是妖的夢中人。
青年緊緊盯著她,俊容比那次相見更加的蒼白,幾乎沒有血色。不是記憶中的金瞳,墨色的鳳眸仍然流光溢彩,清清楚楚倒映著阿沅的身影。
他抵著她的額,目光灼灼盯著她:
“我就知道我們還會再相逢。不遠千萬裡,我總會找到你,你也總會找到我的。”
驀的,嘴角微翹,像個得了糖的稚子,又補了一句,“我就知道。”
阿沅狹長的睫毛陡的一顫,說不清心裡什麼滋味,那青年忽然雙眸一閉,頭顱靠在她的肩上,暈了過去。
身上驟然多了個成人的重量,好像一座小山壓了下來,阿沅一雙貓瞳飛速眨著,許久沒回過神。
直到指尖被研磨著,小奶貓喵喵喵的叫聲喚回了她的神誌。
她垂眸看了看左手邊的小奶貓,又看了看枕在她右肩上的青年,看著這一大一小,喃喃著:
“這都……什麼事啊…………”
作者有話說:
今天還有更新!
第120章 120 ◇
◎“這麼快有了新歡了是麼?”◎
阿沅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
她如果沒有瘋的話, 怎麼敢將玉陶公主日日夜夜思之如狂、求而不得的男人塞到自己的房間裡?!!即便不是玉陶公主心心念念的,光她塞個陌生男人在自己屋裡,扒多少層皮都不夠的!
她居然還想著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在她屋裡, 即在玉陶公主的偏殿內,玉陶公主定掘地三尺也想不到在這兒, 她哪兒來這麼大膽子, 她定是瘋了。
瘋了!
此刻青年就在她那張小床上, 也不知是死是活,小奶貓咬著她的裙擺喵喵叫著, 而阿沅恨不得以頭撞柱, 死了才好!
讓你多管閒事!
許久, 不光是咬著她裙擺的小貓喵喵叫著,床榻上那人也嘴裡呢喃著發出痛苦的響聲,很輕的聲音, 阿沅即便很想裝作聽不到也聽到了。
她尋聲看過去,青年的狀況很不好。
蒼白的俊容上俱是冷汗,她猶疑地將手背放上去……燙死個人!
由此她想到更可怕的結果, 如果玉陶公主發現她將皇宮翻了個個底朝天尋找的人死在了她的房裡……
玉陶公主定會將她挫骨揚灰了的!
阿沅登時麵死如灰,此刻真真是騎虎難下, 交不得留不得更死不得!她盯著榻上青年半天, 終於認命的拿著手帕和銀盆出去了。
一晚上愣是換了八次水, 前前後後給他擦了不下十次身子那惱人的熱度終於降了下來。
青年活了過來,而她好像死了一樣, 頭靠在床沿上, 眼一閉, 沉沉的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
翌日, 晨起的光照在臉上,映出密密匝匝如水草般的長睫,還有臉上不細看根本瞧不見的絨毛,阿沅睜開了眼。
往常都是小奶貓舔祗著她的麵頰,她不勝其擾才醒的,而今天她居然睡了個自然醒。
阿沅懵了一瞬,連忙從床榻上翻身下來,本以為小奶貓又跑丟了,沒成想在屋裡看到了……
修長如玉的青年倚在窗下,兩手揪著小奶貓頸上的皮毛將它提了起來,見阿沅醒來,鳳眸投向了她,臉色很差:
“它是誰?”
阿沅:“……啊?”
小奶貓哼唧哼唧叫著,好不可憐。
阿沅眼瞅著青年都快把小奶貓頸上薅下一塊皮毛來,這可是二殿下送給玉陶公主的,阿沅脖頸跟著一涼,登時小跑上前,青年都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小奶貓已然被她小心的抱在懷裡心肝寶貝叫著。
平時自己都舍不得揉/搓的小貓,恨不得供起來的祖宗被這廝愣是薅下了好幾根毛發,阿沅縱是畏懼那夜在河道上這人神乎其神的手段,架不住眼前玉陶公主那把無形的刀好似已經架在了脖子上,她難以控製自己的脾氣,登時就懟道:
“你乾什麼呢!沒見它害怕麼!”
小奶貓回到了阿沅的懷抱內,它小口地舔祗著阿沅的掌心,貓瞳眯了眯,衝著青年齜了呲牙,好像在炫耀,更像是示威。
青年一瞬間捏緊了手,冷笑著:
“這麼快有了新歡了是麼?”
他直直盯著阿沅的懷抱,薄唇緊緊抿成一條線,垂於身側的雙手緊緊的握成了拳。
那裡……曾隻屬於他。
現在被不知哪來的野貓占據了,明明他隻不過遲來了一些日子,明明是屬於他的,明明……
青年芙蕖般的俊容越加晦暗、深邃,眉間肉眼可見的縈著一團黑氣,阿沅不是瞎子,她懷裡的小奶貓更是瑟縮著連頭也不敢抬,阿沅有些慌了,一時忽略了他話中奇奇怪怪的什麼“新歡舊愛”:
“你……你怎麼了?”
忽然窗戶外麵傳來聲音,阿沅一驚,連忙拽著青年將他扯回房裡,壓著嗓子低聲說:
“你彆害我!快進來!”
“我害你?”青年氣笑了,“我怎麼會害你?”
直到窗外的聲響消失,阿沅終於鬆了口氣:“你知不知道若是叫人發現你在我這兒,我就死定……”
話未說完,阿沅回眸便對上青年一雙墨色的鳳眸,鳳眸裡清清楚楚倒映著她的麵龐,墨色的瞳眸好似一汪深潭,沉沉蕩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傷和自嘲。
那日在河道是這樣,昨日也是這樣,還有現在。
阿沅一轉過來,沒了劉海的遮掩,額上的傷口便露了出來,一道細細的傷痕,不算嚴重卻也刺目。
青年當即擰眉,伸手探了過去:“怎麼又受傷了?”
阿沅卻在青年的長指即將觸上她的額時,偏頭避了過去。
青年的手便僵在原地,鳳眸落下,定定地看著她。
阿沅終是忍不住,困惑道:
“你這人太奇怪了。你到底是誰?為何總是一副……一副與我很熟的樣子?”
青年的眸光釘在阿沅身上,薄唇抿了抿,正欲張口,門外傳來嬤嬤的聲音:
“薑沅,你還要磨蹭多久,還不快到公主跟前服侍!”
阿沅心上一凜,顧不得青年要說什麼了,她背過身,不再看那雙鳳眸,也便不再受那雙鳳眸的迷惑。她抱緊了懷中的小奶貓,咽了咽唾沫才裝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漠然道:“那日你在河道救了我一命,我也救了你一命,一命抵一命,我們誰也不欠誰。你呆在這兒隻會害了我,我不會向公主揭發你的,等入了夜你便走吧,放心,公主府邸的侍衛都被叫去尋你了,這裡很安全的。出了這道門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你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不對,我們本來就不認識,不對麼?”
阿沅嘰裡咕嚕說了一大段話,也不知這人懂沒懂,根本不敢看青年的眼神,要究其為何不敢看,阿沅不敢細想,抬腿就跑出去,驀的又跑了回來,將不知何時跳到窗台的小奶貓一手抄起抱在懷裡,頭也不回的走了,活似身後有餓狼在追她一般。
青年頹唐的坐在窗台下,整個人隱匿於黑暗中,直到少女的背影消失不見才收回目光,扯著唇自嘲地笑了笑——
這一天,阿沅都很不在狀態。
要究其緣由,自然和房裡那位有關係。
眼瞅著日落西山,他是不是走了?
他若是還沒走的話……再拖下去就不好走了……
阿沅兀自想著,連耳畔嬤嬤的叫聲都聽不到了,直到嬤嬤忍不住掐了她一把:“想什麼呢!”
阿沅差點尖叫出聲,這宮裡的嬤嬤不知為何,各個手勁大的嚇人,早在那日湯池中她便知道了,嬤嬤來來回回幾乎將她的皮都扒下了。
頃刻間阿沅一雙貓瞳紅了一圈,盈上了一層水光。她忍著痛道:“嬤嬤,怎麼了?”
“還問我怎麼了?魂都不知道飄到哪裡去了!”嬤嬤一邊念著她,一邊又在她胳膊上擰了一下,“這幸好不是在殿下麵前當值,緊著你的皮!”
“嘶……”
阿沅痛的小臉幾乎皺成一團,她吃痛的點點頭:“嬤嬤教訓的是,我不敢了,嬤嬤手上輕些。”
阿沅說著便抱著懷裡的小奶貓走進殿內卻被嬤嬤一手拉了回來:“二殿下就要來了,不在這兒伺候著,去哪兒呢?”
阿沅一愣:“二殿下要來?”
嬤嬤瞪了她一眼:“適才馮公公特過來稟告,我看你是一點兒沒聽見去!”
“不……不對!”阿沅驚道,“二殿下從未午後來三公主寢宮,今日怎會突然造訪?”
嬤嬤又擰了她胳膊一下:“你啊你,膽子大到敢管主子的事了!”
阿沅不妨,腰間被狠狠擰了一下,這一下痛得她眼淚直接飆了出來,疼,真疼!
她疼得一哆嗦鬆了手,小奶貓瞬時跳了下來,轉眼間就躥的不見了蹤影。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但她眼下更在意的是,二殿下來了,那人還怎麼跑?!
說著說著玉宵便到了。
嬤嬤扯著阿沅跪了下來,烏泱泱的人異口同聲道:“見過二殿下。”
然而玉宵恍若未見,俊臉沉如鍋底,氣勢洶洶直朝殿內走去。
嬤嬤駭了一跳,小聲問候著二殿下跟前當值的馮寅:“馮公公,這是……”
馮寅麵色白的很,見馮寅臉色發白,人精似的嬤嬤當即閉了口,不敢再問。
這準是出事了。
還能出什麼事,當然是三公主大張旗鼓的找人的事叫二殿下得知,一來自回程之日就開始瞞著二殿下了,二來以陛下禦賜宅底偷藏外男,三來藏得不知哪來的野男人,二殿下焉能不氣?
其實近日三公主為了找那個人近乎瘋魔,陣仗之大,這一天遲早回來,或早或晚而已。
不一會兒殿內便傳來重物倒塌的聲音,應是屏風被怒火滔天的二殿下踹了去,膽子小的宮女們已經開始哭了。
遑論殿內的人了,便是殿外的侍從們都嚇得夠嗆,二殿下甚是寵愛胞妹玉陶公主,彆說發火了,重話也不曾說過,更從未發過像今日這麼大的火。馮寅更是麵如金紙,差點兒連站也站不住。
如果阿沅不是在擔心那人,阿沅是很樂意欣賞馮公公現在的麵色的。
她緊緊的盯著偏殿——她的住處,心中默念著,機靈點兒,千萬彆出來啊……
千萬彆在這個節骨眼兒跑出來啊……
那人有沒有跑出來阿沅不知道,二皇子玉宵倒是從殿內疾步而出,當胸一腳踹在了馮寅身上!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瞞本王!”
馮寅登時被踹飛了出去,恰恰倒在阿沅身前,一口濃血噴了出來,阿沅腳一縮,那血便濺在了青石板路上,斑斑點點滲人的緊。
見鞋麵仍是乾淨的,阿沅鬆了口氣。
馮寅不敢耽誤,連滾帶爬從地上爬起,向著二皇子玉宵連連磕頭:“殿下!殿下!老奴冤枉!是三公主非逼著老奴瞞下去,老奴不敢不從啊……”
玉宵又是一腳踹去:“不敢?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連本王都敢欺瞞!”
這一腳下去,馮寅想爬也爬不起了,正好對著阿沅,滿頭滿臉的血,阿沅瞧了一眼心尖一跳,不敢再看,低下頭去。
馮寅一邊說著一邊吐著血:“殿下……殿下!老奴之忠心日月可表啊!”餘光瞥見玉陶公主從殿內出來,連忙高呼道,“三公主!求三公主為老奴求情!老奴……”
“咳咳咳……”玉陶雙眸紅彤彤的,懸而欲泣的模樣,“二哥要罵就罵我吧,是我鬼迷心竅,是我……”
玉宵當然不會打罵玉陶,他隻能將怒火全發泄在馮寅身上,拳打腳踢仿佛還不泄恨,一聲聲咒罵著:“教壞主子的賤奴,真該活活將你剮了!”
“殿下饒命!殿……”
暴行就發生在阿沅麵前,一聲更重過一聲,馮寅起初還哭天喊地的求饒,很快沒了聲響。阿沅雙手死死絞著膝上的衣裙,指骨泛白一片冰涼。
很快暴行終止了,阿沅悄悄掀開眼眸看了眼,馮寅猶如一灘爛肉,渾濁的雙目直直盯著阿沅,竟然死不瞑目。
阿沅雙眸震顫了下,以手捂住口鼻壓下竄起的惡心,忽而耳朵動了動,看向了某個方向。
玉宵俊容上震怒未消,乍看猶如修羅一般,即便是玉陶也嚇壞了,仿佛從未認識過二哥,麵容慘白的立在原地,訥訥不敢言。
玉宵冷冷的瞥了她一眼:“還有多少人知道此事?”
玉陶怔怔的看著他,一時忘了言語。
玉宵拔高聲音,震怒,額間青筋凸起:“我問你還有多少人知道此事?!”
玉陶駭了一大跳,磕磕絆絆說著眼淚跟著流了下來:“就、就殿內這些人,沒、沒人知道了……二哥……”
玉宵偏過臉,不再看她,深深吸了口氣,平複下暴怒的情緒,緩緩道:“父皇那兒我去說,那個人也交給我,你殿內眾人一律處死。”
玉陶猛地抬眸:“二……二哥,這些都是跟了我十餘年……”
玉宵不看她,隻冷聲道:“如果你還認我這個二哥的話,處死他們。”
登時殿內烏泱泱的人瘋狂磕頭求饒,哭聲震地:“殿下饒命啊殿下……殿下饒命……”
方才掐阿沅胳膊的嬤嬤也是玉陶公主的乳娘,感情自然不同一般,她匍匐著爬向玉陶,跪在她麵前,聲淚俱下:“殿下……殿下……”她雙手抱著玉陶的雙腿,“殿下你信老奴,老奴絕不會背叛殿下,老奴絕不……”
玉陶緩緩躬下身,將老嬤嬤扶了起來,青蔥般的細指拂去她臉上的淚。
老嬤嬤雙眸滾出熱淚,肥厚的嘴唇呢喃著:“謝謝……謝謝殿下……老奴絕不會背叛殿下,老奴……”
玉陶鬆開了她,背過身去,指尖揩去眼角的淚,嬌柔的聲音飽含悲慟:“二哥,春娘跟我最久,於我有再生之恩,求二哥……賜個痛快,少受些苦楚。”
老嬤嬤渾身震蕩了下,似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她倉皇著走向玉陶:“殿……”
然而才說了一句話便被玉霄一劍封喉,斷了氣。
玉宵抽開長劍,老嬤嬤便如破布般落在了地上,血濺了一身玉陶曳地的衣裙,那是老嬤嬤今日特地為她選的,說橘色的彩雲錦,襯她。
玉宵凝著玉陶泣不成聲的模樣,薄薄的眼皮已然腫了起來,再生氣又如何,他不過這一個胞妹。
玉宵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終究軟了語氣:“莫要再哭了,此次權當給你個教訓。你現在尚未出閣,且經祈神一事,坊間對你載譽頗多,你是我大魏的公主,萬萬不可讓此事成為你的汙點。我是趁著父皇南下泡湯池的功夫趕來的,趁父皇不在,儘快將所有知曉之人誅殺乾淨,不論事態如何瘋傳,死無對證的事情終究隻是謠言。”
玉陶哭著抹淚:“我知道二哥是為了我好。玉陶發誓,玉陶再也不敢了……”
玉宵繃著臉點了點頭,衝屬下揚了揚下顎。
屠殺,開始了。
從暮色四合到夜幕低垂,整整持續了一個時辰。
地獄也不過如此吧。
一侍衛來來回回數著遍地的屍首,雙眉緊鎖小跑至玉宵、玉陶二人身前跪下:
“回陛下,還少了一具屍首。”
玉宵本要送進口中的茶盞突兀的一頓,重重的砸在案桌上:“還有一具?!你們這麼多人還找不出來?”
玉陶抿緊了唇,沒有說話。
“回陛下,屬下來之前便已將三公主殿內大門反鎖,裡裡外外更派了重兵看守,一隻蒼蠅也飛不……”
忽地,玉宵伸出一指,侍衛一頓,閉了嘴。
玉陶奇道:“怎麼了二……”
玉宵長眉緊蹙,又伸出一指,玉陶瞧見,乖乖的閉上了嘴。
隻見玉宵忽然站了起來,走向一處不起眼的灌木叢中,略略一頓便雙手撥了開。
隨著灌木叢被撥開,玉宵旋即撞進一雙貓似的濕漉漉的眼眸中。
是阿沅懷抱著小奶貓,麵目驚惶而蒼白的望著他。
臉愈白愈顯得一雙貓瞳清亮的驚人,蒙著一層淡淡的水霧,琥珀色的瞳仁好似一汪清泉,清清楚楚蕩漾著懼和怕,以及瞳仁深處,玉宵看到的,小小的他自己。
小奶貓在她的懷裡,綠眸眯成一條縫,一邊喵喵叫著,一邊舔祗著她的指尖。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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