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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有隻畫皮鬼 張多樂 75638 字 4個月前

第121章 121 ◇

◎她隻是不想一個人。◎

玉宵就這麼俯視著阿沅, 也不說話,眸中情緒難辨,就這麼默默盯了許久。

阿沅極討厭這樣的眼神, 她想, 他方才提劍刺死老嬤嬤也是這樣的眼神。

好像她們不是人,隻是個物件而已, 想殺便殺了。有什麼稀奇?

阿沅恨透了這樣的眼神, 可是她沒有辦法。

她如何能逃呢?逃不了的。

等下他也會提劍殺了她麼?

她恍恍惚惚的想著, 愈發緊的抱住了懷中的小奶貓,小奶貓似乎不舒服爪子撓著她的雙手, 阿沅不敢撒手, 她死死盯著玉宵, 一如當初第一次見麵,玉宵抬起了她的下顎,輕蔑的叫她“蠢奴”。

她當時也是這麼看著他的。

死活也不肯低頭。

玉宵眯了眯雙眼, 阿沅下意識縮了縮脖子,本以為玉宵會提劍殺了她的,卻見他忽然就走了。

毫無預兆。

阿沅愣了好久, 仍躲在灌木叢中,一動不敢動。甚至連大氣也不敢喘。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麼, 是玉宵回頭提劍再來殺他呢, 還是他嫌殺她臟了他的手, 叫走卒來取他性命?

可是都沒有。

阿沅等了好久也沒等來人,可她也不敢貿然出去, 就那麼瞬身脫力般的癱在原地。

不遠處, 玉陶和侍衛二人的驚詫更甚於阿沅。

“殿下, 屬下就這去取了她的性命。”

玉宵淡淡道:“不必。”

侍衛愣了下:“可是……”

玉宵並未回答他, 而是對著玉陶道:“你的人一夜之間都消失了恐也遭人懷疑,且留一個聽話的在身邊既可堵住悠悠眾口也可為你所用,不好麼?”

玉陶盯著玉宵一張已然瞧不出分毫怒火的俊容,眸光閃了閃,一旁的侍衛還在試探道:“殿下不是說要斬草除……”

玉陶止住了他的話,對著玉宵笑道:“我都聽二哥的。”

玉宵一如既往地拍了怕她的頭,忽然想到了什麼,眸光跟著冷了下來:“原來你鬱結在此。你要尋的那人還沒找到是麼?”

玉陶一頓,指甲嵌進了掌心。麵上仍掛著淡笑,還有一絲怯意:“……對,二哥想怎麼做?”

玉宵收回手,瞥了她一眼:“一切交給二哥,忘了他吧。”

玉陶霎時僵在了原地。

“彆送了,早些休息,這裡自有人來收拾,不必擔心。這兒臟,今日彆宿在這兒,往後三天你便去玉泉宮住著吧,去吧。”

玉陶笑著點了點頭:“好,二哥路上小心。”

玉宵點了點頭,亦步亦趨消失在夜幕之下。

玉陶原地佇立許久,驟然將發上的金釵拔下,摔在地上。

慘淡的月光下,姣好的麵容微微扭曲——

月上柳梢頭的時候,阿沅拖著酸軟的腿從灌木叢裡爬了出來。

沒有人。

很好,沒有人!

她不知道玉宵和玉陶為何放過了她,她隻知道再不出去她的雙腿就要廢了!

她拖著酸麻的腿,一路途徑遍布死屍的修羅場,直到了偏殿,自己的房間後才驟然乾嘔起來。

不管怎麼乾嘔,那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似乎還遊移在身邊,那一幅幅駭人的死屍畫麵還曆曆在目,好像一個個都在死不瞑目的看著她,她乾嘔著,卻吐不出來任何東西,直到小奶貓咬著她的裙擺扯了扯,她才放過了自己。

小奶貓餓了,該喂它吃飯了。

她得養著它。

將它養得白白胖胖的,不然,她會死。

她從案桌上拿下食盒,抖著手將裡麵的點心取出。貴為三公主的貓,吃食自然也是精貴的,小一頓吃食就抵得上她一個月的月份呢。

她將托盤放在小奶貓麵前,將點心倒了下去,可惜她的手太抖了,點心灑了一地。

她又俯下身去撿,可是她不光雙手在抖,幾乎渾身都在抖。這邊撿起,那邊又抖落,就這樣一邊撿起來一邊掉下去,撿了好半天才在托盤上擺上高高的一小摞。

小奶貓終於湊上前心滿意足的吃著,她卻沒有放鬆下來。

她的視線落在小奶貓身後,窗台下,那裡空無一人。

她怔怔地盯著窗台下發了好半天的呆,驟然拔腿往外衝。

她小跑到殿前,一具具翻開那些死屍。

馮寅、老嬤嬤,還有許多叫不出名的小宮女小太監……她一具具翻著,手上沾滿了不知是誰的血,她並非不怕這些死屍,相反她怕的要命,怕得手還在抖著。也並非視那怪人有多不同,不過見了幾麵而已,不值得她為了他做這些。

她隻是不想一個人。

她不想一個人呆在這裡,呆在這裡她恍似覺得自己也是死屍,所以她迫切的需要一個人,需要一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體溫的人告訴她,她還活著。

她此刻迫切的需要這樣一個人的存在。

可是她翻遍了每一具屍體,每一具都不是他。

她既覺得慶幸又覺得失落,她漏了哪裡嗎?

他或許還活著?

他……

阿沅茫茫然的站了起來,舉目四望,她都找過了,翻過了,除了——

阿沅的視線釘在後院的一處水井。

那裡還沒有。

她遊魂似的走到水井邊,俯身下望居然真的有一具死屍,不過不是他。

她微微鬆了一口氣,手臂脫力般的搭在井沿上,忽然腳踩在了井下濕漉漉的苔蘚上,腳底一打滑,整個身體不由自主的墜下井,千鈞一發之際,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衣領,天旋地轉之間便落入一個寬闊的、溫暖的懷抱裡。

一瞬間,溫暖包裹住了她。

來人正是那個有些怪怪的,經常說著莫名其妙的話的青年。

青年攥著她的手將她扯了出來,月光下看他似乎更美了,是不沾絲毫脂粉氣的、猶如高山仰止般的美,隻可惜俊容鐵青,硬生生折煞了三分美感。

他瞪著她,一雙鳳眸怒火昭彰,額角一股一股的,如果眼神能殺人的話,阿沅已經死了成千上百次了。

“你在做什麼?你知道如果我沒有及時到,你已經掉進去摔死了麼?”沈易隻要一想起方才那個畫麵,令人頭皮發麻的驚怒便湧了上來,甚至抓住她後衣領的手仍後怕的微微顫著,他瞪著她,胸膛微微起伏著,縱是仙人也墮成了俗人,恨不得掰開這丫頭的腦袋,看看裡麵裝了什麼?水麼?

“你能不能不要再做令人擔心的事了?我方才但凡遲了一秒……”

阿沅忽然撲上去兩隻手臂死死抱住青年的腰,也順帶成功讓他住了嘴。

沈易怔了下,露珠劃過樹葉恰恰滴落在他頰邊,他的心跳也隨之漏跳了一拍。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有點傻,喃喃的問她:“……怎麼了?”

阿沅卻不答,將頭麵埋在他的胸膛前,兩手緊緊的抱著他好像抱住最後一根稻草,過了一會兒才傳來悶悶的聲音:“你去哪兒了?”

“我……”沈易渾身僵硬不敢動,似乎怕驚擾了她,猶如夢囈般道,“我在屋裡等你,怕你生氣不敢亂動。又怕你再也不回來了,怕你又消失了,所以我就來找你,正好在後院……”

阿沅聽到一半便沒耐心再聽下去了,她甕聲道:“彆說了。”

沈易當真不說了。

緊接著他便感覺到阿沅的雙臂緊緊絞著他,她將頭麵深深的埋在他的胸膛前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又輕吐了出來,他感覺到身前的女孩渾身驟然鬆弛了下來。

聲音也跟著慵懶了起來,懶懶、軟軟的,帶著饜足的意味輕聲道:

“好舒服。”

月下俊美如謫仙的青年怔了怔,玉白的耳垂猶如火燒似的燃了起來。

作者有話說:

搞定!

第122章 122 ◇

◎“我要的很簡單。”◎

“如果你想走的話, 我可以帶你離開。”

沈易聽到自己這麼說。

然而好半天沒聽到阿沅的聲音,他不看她,隻盯著天邊銀月, 不光耳垂, 整個耳廓都是紅的,等了許久沒聽到阿沅的應答, 他僵硬的身體微微頓了頓, 喉結上下一滾, 似乎終於鼓起勇氣,鳳眸快速地眨了眨, 垂眸看去——

少女歪著腦袋, 枕在他胸膛前, 睡著了。

居然…睡著了。

沈易:“……”

沈易頓了好久,低低歎了口氣。

垂於身側的手頓了頓,毫不猶豫落在阿沅發上, 指腹下的發絲黑亮順滑,不似他記憶中那般枯黃,事實上, 阿沅入宮短短三個月而已,已然和記憶中大不相同。記憶中枯黃的發此刻黑亮順滑, 記憶中瘦削的臉龐也豐盈了許多, 因太陽暴曬黝黑的臉龐也日漸白皙, 不再乾粗活皮膚也細嫩了許多,甚至身量也抽條似的長了一大截, 原來像個假小子, 現在再不會有人將她認錯了。女孩兒娉婷, 好似枝條上的露珠, 盈盈又散發著勃勃的朝氣。唯有一樣沒變。

那雙貓似的瞳。

琥珀色的淺淺瞳仁,映得出殘陽如血,也映得出滿山姹紫嫣紅。隻要看一眼便不會忘記。

可惜了。

沈易低頭看一眼,少女睡的正好。長睫卷翹,月光下投下一道暗影。可惜那雙貓似的眼眸便掩藏在密密匝匝如水草般的長睫內,他看不見。

不過此刻月光正好,晚風正好,一切都恰到好處,瞧不見便瞧不見吧。除了——

小奶貓咬著阿沅的裙擺喵喵叫著。

沈易陰著臉:“走開。”

許是仗著少女在身側,小奶貓居然不怵他,好像在宣示主權,齜牙咧嘴“嗷嗚”了一聲,咬著阿沅的裙擺就往上爬。

青年登時鳳眸點金,好似佛祖橫眉,金剛怒目,小奶貓尖銳的一聲低吼,渾身雪白的皮毛根根豎了起來,駭的猶如塊石頭從少女裙擺上滾了下來,僵立在原地。

青年輕蔑的覷了它一眼,打橫抱著少女走了。

小奶貓:“……”

許久小奶貓才怏怏的叫了一聲,駐足了一會兒,想去又不敢去,終究怯怯的跟了上去——

翌日。

阿沅醒來的時候,天光大亮。

她在自己柔軟的榻上幽幽睜開雙眸,沈易沒走。

他就用右手托著下顎,坐在床榻邊,就這麼看著她,也不知看了多久,見她醒來第一句話便是:“我可以帶你出去的。”

昨夜發生了什麼,並不難猜。

雖然不知道阿沅發生了什麼,又是如何到了皇宮,不過管他皇宮還是天宮,沈易不認為阿沅還想呆在這個破地方。

阿沅剛醒來一片混沌,腦子還不太轉的過來,恍惚聽到青年:“我可以帶你出去的。”

阿沅第一反應以為自己聽錯了,直到她聽到青年又重複了一遍:

“你隻說要不要走,要,我現在就可以帶你走。”

阿沅梗了下,卡殼般的大腦終於開始運轉,她騰地從床榻上翻起身,盯著麵前的青年撓了撓麵頰,青年眉似刃,眼若湖,清清楚楚映著她小小的麵龐。阿沅頓了下,複又撓了撓:

“……你說啥?”

沈易:“……”

沈易雖然呆在塵世的時日短,也隻和阿沅一人有諸多交流,不過他向來聰慧,如何聽不出弦外之音,當即直起身,鳳眸跟著危險的眯了眯:“你不信我?”

“不是……這不是信不信的問題。”阿沅煩躁的薅了薅發,一時竟不知該如何開口,最後隻道,“你要能走怎麼還留在這兒?”

玉陶公主幾乎都快把皇宮翻個底朝天了,他能不知道麼?

他要能走,怎麼會被侍衛堵在拐角,被她撿回來了呢??

這不是……鬨嗎???

阿沅好心提醒他,哪知這人臉色更差了:“你當我是為了誰留在這?”

阿沅:“……”

阿沅:“???”

青年仍是一副好像……好像她負了他似的,阿沅終於忍不住拔高聲音:“誒,你這人真奇怪,難不成你要說你是…”阿沅指尖指了指自己,難以置信,“你是為了我才留在這兒的?”

這人居然大言不慚,痛快的點了點頭。

阿沅:“……”

“…………”

“不是……”阿沅煩躁的抓了抓發,又抓了抓,隻覺得和眼前這人說不通,待要再抓抓時被眼前人抓住了手腕,青年擰著眉覷了她一眼,將她亂成鳥窩似的發以指代替梳子輕輕捋平,柔軟的指腹穿過細密如綢緞的發絲,時不時擦過她的頭皮,好似電流竄過,阿沅登時僵住了,隻能聽著眼前人帶著熟悉又陌生的口吻數落她:“好不容易養長的頭發彆糟蹋了。”

阿沅沒有怔愣多久,過了一夜,過了最初的混沌,她現在清醒的很,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了,若她是玉陶公主,可能會被眼前猶如謫仙般的貌美近妖的青年迷惑,但她不是,她是山溝溝來的野丫頭,她什麼都沒有,也就沒什麼讓人所圖的,所以眼前這人就更奇怪了。

她毫不猶豫揮去了青年的手,直盯著眼前那雙鳳眸:“我們認識麼?我不記得我有認識像你……這樣的人。”

這樣的人隻要見過一眼,怎麼會忘記?

沈易眸光下落,迎上貓瞳:“我們當然……”話說到一半卻頓住了。

阿沅眉頭蹙起,歪著頭看他:“當然什麼?”

青年話到嘴邊卻又陡的轉了個彎,俊容跟著一轉,隻留給她一道利落的顯得不近人情的下顎,淡淡道:“沒什麼。”

阿沅:“……啊?”

青年卻背過身去,不再看她,卻仍然道:“你收拾下,我帶你出……”

“得了吧。”

沈易一頓,阿沅從床榻上跳下來,自顧自的整理衣衫:“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說那些奇奇怪怪的話,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麼纏著我,我想你是認錯了人。”

沈易轉過身,臉色很難看:

“你說什麼?”

阿沅深呼吸一口氣,凝眉看著他:“我說你可以走了。”

沈易豁然抬眉,鳳眸黑沉沉的,負於身後的雙手一瞬間緊握成拳:

“你現在還要趕我走?你忘了昨晚……”

“我沒忘,昨夜謝謝你。”阿沅一瞬恢複成他們初見的模樣,甚至比初見時更冷漠,“昨夜突然抱住你是我一時……一時暈了頭,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做,你…你不要多想。”

沈易直直看著她,俊臉沒什麼表情:“如果你不跟我走,你知道你總有一天也會是遍地死屍中的一個嗎?”

提起昨夜的修羅場,阿沅一瞬間麵容慘白,她抿了抿唇,道:“那也是因為你不是嗎?”

沈易登時長眉擰緊。

一旦開了口,後麵再難說的話都變得很順暢了,阿沅輕咳了一聲,複又道:“如果不是因為你,不是為了翻天福海的找你,何至於有這樣一場災禍?我不知你和玉陶公主有什麼瓜葛,你的存在就是災禍。”

沈易一瞬間俊容晦暗,下顎繃得緊緊的。

“如果我真有那麼一天,也是因為你。”阿沅整了整衣冠,背過身去,“上次已經和你說過了,我沒害過你,你也彆害我。我希望我回來的時候,你已經走了。”

話落阿沅便徑直離開。

沈易盯著那道瘦削的身影隱匿於轉角處,良久,薄唇扯了扯。

緊繃的雙肩一垮,頹唐的靠在身後的壁上。鳳眸幽幽,像望不到底的墨潭。

什麼嘛,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原點——

阿沅在偌大的宮殿找了好久才找到小奶貓。

小奶貓躲在灌木叢裡瑟瑟發抖,阿沅將它抱在懷裡安撫了許久才逐漸平複了下來。

小奶貓咬著她的衣袖,貓瞳提溜轉,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在害怕著什麼,見阿沅身側沒人,聳起的脊背終於塌了下來,兩隻爪子緊緊抓著阿沅的衣袖,死活不肯撒手。

阿沅有些莫名,安撫似的捋了捋小奶貓的後頸:“你怎麼了?”

小奶貓喵喵叫著,埋頭在她掌心內,仍是怕極的模樣。

阿沅盯著看了許久,幽幽歎了口氣。

它終究不是小白蟲。

若是小白蟲定能聽得懂她的話,也能……

阿沅打住,不再想了。

多想無益。

此刻她抱著小奶貓有些無措地站在玉泉宮內,這是聖上新賜給玉陶公主的府邸,因昨夜的屠殺,玉陶公主的府邸臟了,便暫時搬到了新府邸。

她看著烏泱泱的跪在她麵前的宮女太監們,一時無言。

按理來說也該如此,這一眾都是新麵孔,而她無疑是公主殿內唯一的“老人”,也是唯一的貼身宮女,這些宮女太監跪在她麵前聽後吩咐也是應該的。

可阿沅偏偏尷尬的手足無措,這麼一大幫人數十雙眼睛盯著她,而她又是年齡最小的,在她麵前跪下的不少是宮中的老人,阿沅活這麼大哪裡受過這麼大的禮,當即冷汗流了一脊背,嘴裡支支吾吾的:“先……先起來吧……”

眾人仍是不動,等著她的吩咐,阿沅急的嘴巴都在打結,隻好先扶起一看就輩分大的老嬤嬤:“受不住受不住,您快起來吧。”

老嬤嬤卻搖了搖頭:“奴婢不敢。”

這有什麼不敢的?阿沅不理解,老嬤嬤不肯起身,眾人便跟著跪地不動,乍一看,阿沅的派頭比二殿下還大呢!這要傳出去……

阿沅登時冷汗岑岑,急得都快哭了出來,身後忽然傳來一道銀鈴般的輕笑聲,她應聲回眸,是玉陶公主倚靠在紅柱上,不知在那兒呆了多久,笑的直不起腰來。

阿沅愣了下,連忙跪了下來:“叩見三、三公主殿下。”

玉陶公主笑了好半天才直起腰,緩緩走到她眾人跟前,兩掌輕拍了下,覷著阿沅笑:“都起來吧,看把人嚇得。”

眾人這才利落的起身,老嬤嬤笑著拍了怕阿沅的肩:“嚇得臉都白了呢。”

見阿沅一臉茫然,玉陶公主揚了揚手:“行了,笑也笑夠了,都下去吧。記住,這丫頭是本宮是貼身侍女,這麼幾個刁奴莫瞧她年紀小,以後就得這麼恭恭敬敬著。”

宮女太監們連連道:“是。”

玉陶公主不耐得揮了揮手,眾人這才退了乾淨,阿沅也終於明白了過來,原來……都是故意設計好的。

“可是怨我了?怨本宮故意看你笑話?”

阿沅一愣,連忙低下頭:“奴婢不敢。”

“這有什麼的?被人愚弄生氣也是應該的吧?”玉陶公主覷著阿沅頭頂小小的旋,大方道,“本也是本宮想出來的法子捉弄你,本宮不是小氣的人,允你生氣。”

阿沅將頭深深的埋了下去:“……奴婢不敢。奴婢……不生氣。”

“真的?”

阿沅不知玉陶公主在想什麼,比起陰狠暴戾的二皇子玉宵,她更怕這位陰晴不定的三公主玉陶。她抿了抿唇,抱緊了懷中的小奶貓,搖了搖頭:“真的。”

“抬起頭來。”

阿沅依言抬起了頭,玉陶眯著一雙妙目狐疑的盯著她,阿沅多動作讓她心疑,便梗著脖子任她打量。阿沅明顯的能感覺到從頭發絲到她沾著泥濘的鞋底,一寸寸都被玉陶公主細細掃了一遍,許久,玉陶公主才哼笑道:“行了,我信你了。”

阿沅驟然鬆了口氣,低下頭顱:“謝過……三殿下。”

玉陶終於放過了她,反而對她懷裡的小奶貓又起了興致:“你倒把它養的挺好的,好似肥了一圈呢。”

阿沅忙道:“二殿下所贈,三公主吩咐下來,奴婢自然不敢疏忽。”

玉陶興致勃勃:“真是可愛的小東西,拿來我瞧瞧。”

阿沅卻有些為難,她頓了下大著膽子道:“它今日很是奇怪,似乎……在怕著什麼。奴婢怕它衝撞了殿下,不如……”

玉陶公主卻是不信:“她在你懷裡這麼乖,何以到了我懷裡就開始搗亂?這麼久了,也該認主了吧?你少廢話,快將它給我。”

阿沅無法,依言將小貓遞給玉陶公主,果然小奶貓一爪子就向玉陶公主的臉麵上撓去,幸虧阿沅早有準備,一手將它摁在了懷裡。

玉陶公主吃了一驚,連連退了三步:“養不熟的出畜生!”

阿沅連忙跪了下來:“殿下恕罪!”

一隻茶盞連同滾燙的茶水砸在阿沅麵前,阿沅連忙護住懷中小貓,滾燙的茶水便落在她手背上,她輕嘶了一聲,便聽到玉陶公主尖銳的怒吼:“帶上你的貓滾出我的寢宮!”

“……是!”

阿沅抱著懷裡的小奶貓連忙退出,才離玉泉宮不久,被老嬤嬤攔住了:

“三殿下有令,你既為三殿下的貼身侍女,有些事該你親力親為才是。”

阿沅頓了下:“……何事?”

老嬤嬤笑著點了點頭:“跟老奴來便是。”

老嬤嬤將她帶到一處人煙稀少的地,偌大皇宮常常重兵把守,很少有這樣的地方。

在這裡阿沅看到了一群身著和她同樣服飾,渾身浴血,氣若遊絲的宮女。

有些腰以下俱是血,臉色青白,早已沒有了氣息,雙目還未合上。有些衣衫襤褸被刮花了臉蛋,有些則還有氣息。

她們呼喊著:“嬤嬤我……我不敢了嬤嬤……”

阿沅怔在原地,聽到耳側嬤嬤淡淡的,有意無意的聲音字字敲打著她:

“這些個小蹄子都是膽大包天的主,居然敢爬上二殿下的床。三公主最見不得這些攀龍附鳳之人,打的打,廢的廢,有些僥幸得了恩寵的,三公主姑且留她幾日,待二殿下淡了興致,為肅清後宮,三公主也是留不得這樣的賤蹄在眼皮子底下耍小心思。不過到底是臟活兒,自然交由三公主的貼身侍女,三公主最信任的人,也就是您來處置。人手都已備好了,姑娘放心,都是自己人。”

倆小太監應聲道了聲:“沅姑娘、嬤嬤好。”

老嬤嬤笑著點了點頭,問:“是草席一卷扔在亂葬崗自生自滅的好還是就地投下枯井,但憑姑娘處置。”

“嬤嬤……嬤嬤救我……”上有氣息的宮女將視線投在阿沅身上,沁著血漬的十指抓著地,妄圖爬向阿沅,奈何下半身早已沒了知覺,徒勞的看著阿沅央求著,“救、救我……我不要……不要……”

阿沅僵在原地遲遲沒有說話。

老嬤嬤好心拍了怕她的肩:“沅姑娘還是早做定奪,這一地血汙多不吉利。”

阿沅抱緊了懷中的小奶貓,閉了閉眼,複又睜開時,她聽到自己的聲音,低低的,但字字清晰:

“一席草席卷了,去亂葬崗埋了吧,不要聲張。”

老嬤嬤笑了笑,躬身行了個禮:“是。”——

阿沅一路走的飛快,她現在按馮寅的話就是了不得了,一路都有人跟她行禮,規規矩矩的叫:

“沅姑娘好。”

阿沅沒有應答,隻抱著小奶貓一路飛快走到自己的房間,因前夜的屠殺,玉陶公主嫌臟,厭了這兒,搬去了玉泉宮住,因此偌大一處宮殿居然隻有阿沅一個人住。

不,還有一隻貓。

或許還有……

越離她的房間越近,阿沅便越顧不上,從疾走到小跑,再到撒開步子狂奔,直到了房門前才停下,胸膛劇烈起伏著,小臉慘白一片,俱是冷汗。

她站在門前深深呼吸一口才推開了門,吱呀的一聲,門開了。

門裡沒有人。

她前前後後看了她那間不算大的屋子兩遍,又去正殿找了一下,此刻日薄西山,偌大的宮殿空空蕩蕩的隻有她一個人,穿堂風吹過,呼嘯的一聲,好像怨魂在哭泣,阿沅心頭一駭不敢多呆,跑回了她的偏殿。

仍是空的,沒有人。

那人,走了。

終於……走了。

她也分不清自己心底現在究竟是個怎樣的滋味,她扶著紅柱子開始乾嘔起來,可惜什麼也吐不出來,她甚至用兩指去扣,可依然什麼也吐不出,她這才想起她今天沒有吃東西。可總有一股惡心的味道梗在喉間,不上不下的,她不死心,抱著紅柱乾嘔著,小奶貓繞著她喵喵叫著。

“你怎麼了?”

清冽的聲音隨著晚風傳來。

阿沅一頓,抬起了頭,尋聲望過去——

一道修長的人影在不遠處,倚在紅柱上看著她。

因劇烈乾咳逼出來的淚模糊了她的視線,阿沅用指腹擦去眼瞼上的淚,終於看清了來人,那個奇怪的青年。

沈易。

他沒走。

他居然,沒走。

“你……”

“害怕嗎?”沈易打斷了她的話,歪著頭看她,鳳眸深深瞧不出什麼情緒,“像今日這樣的事你恐怕還要做很多次。“

他忽的輕笑了聲,很壞:”下一次指不定是誰被草席一卷扔進亂葬崗呢。”

阿沅沒理他的嘲諷,背靠著紅柱,輕輕喘著氣。忽然又聽見這人道,“我最後問你一遍,要不要跟我走?”

月下青年如蠱惑人心的妖精,鳳眸中的嘲笑不再,一臉正色的看著她。

阿沅不解,小巧的眉擰成一團,望著他:

“你想要什麼?我沒有什麼能夠給你的……”

青年忽的笑出了聲,笑若朗月入懷,鳳眸璀璨如星辰,一絲一毫妖氣也無了,修長的指尖指了指自己:

“我要的很簡單。”

阿沅登時站直了身子,緊張的盯著他看。

青年鳳眸笑彎成一雙月牙,修長的指尖轉而點了點正麵前的阿沅。

阿沅一愣。

便聽到他笑著道:

“我啊,我要拐小美人私奔!”

作者有話說:

還有一章11點左右更新!

第123章 123 ◇

◎“我笑這貓若成了精,二哥怕是要做那烽火戲諸侯的庸王了。”◎

阿沅之前就覺得這人有病, 現在她終於能確定了,這人是真的有病。

有大病。

他已經蹙著眉,捧著她被熱水燙傷的手背看了半天, 月亮都爬上了柳梢頭, 他擰緊的眉頭仍未鬆懈分毫。

對了,他說他叫“沈易”。

其實阿沅傷的並不重, 隻是被茶水濺了些, 看著紅彤彤一片, 已經感覺不到疼了,很快也便能好了。但是架不住這人跟自己較上了勁。

阿沅忍了忍, 沒忍住:“再等一會兒它自己就能愈合好嘍?”

沈易眉心一擰, 俊臉跟著黑了一層。

見他的指腹又要去撫她手背上的傷, 阿沅連忙打住:“停停停!夠了!”

沈易凝眉看她,固執道:“我能治好。”

“你能治……你能治個鬼!”阿沅連忙將手抽回來,戒備的看著他, “我就知道我當初是睡昏了頭,怎麼會以為那日是你給我治好了傷,還讓雨水全回到了天上……想想也不可能嘛!”

沈易盯著她, 鳳眸不偏不倚:“就是我。”

阿沅:“……”

鳳眸澄澈,不像說謊的樣子, 阿沅又遲疑了。

沈易似有難言之隱:“我隻是……”

阿沅盯著他:“隻是什麼?”

沈易歎了口氣:“餓了。”

阿沅怔了下:“……餓了?”

阿沅頓了下, 繼而瞪了他一眼:“餓了你不早說?”

她四周環顧了下, 見小奶貓埋首在食盒裡吃食,一把將它掃了去, 將那琳琅滿目的吃食擺到沈易麵前, 沈易微微一怔, 小奶貓嗷嗚了一嗓子, 本想奪回的,看到沈易委屈的嚶了一聲,終究不敢上前搶奪,隻敢躲在阿沅背後咬著她的裙擺玩。

阿沅見沈易不動,以為他嫌棄,忙說:“你彆以為是貓吃的瞧不上,我告訴你,這貓吃的可比我精細多了!光是一頓吃食就抵得上我一天的月例呢!你不是餓了麼,快吃吧。”

沈易兩指拿起一塊晶瑩剔透的桂花糕,嘴角勾了勾:“我以為這是你新寵呢,舍得將它的食物給我麼?”

“什麼新寵?”阿沅不懂他在說什麼,“要不是玉陶公主命我養它,誰要養這費錢的玩意兒?再說了,反正都是吃,也就是天家事兒多,這麼好的東西給貓吃多浪費啊!有什麼舍不舍得?”

阿沅說的好像滿不在乎,沈易卻知道她曾如何愛惜他的。當然是在他還是她口中“小白蟲”的時候。

她當時自己餓得兩眼發慌,還要將口糧剩下喂給他呢。

果然,他是不一樣的。

沈易陡的心情大好,卻不吃桂花糕,轉而將桂花糕遞給阿沅:“我要的吃食不是這個,你吃吧。”

“不是這個?這禦賜的桂花糕還不能滿足你?”阿沅接過桂花糕,一口咬下,登時滿口軟糯馨香,沒兩口一塊桂花糕便下了肚。她瞪著眼前人,“怎麼,你比二殿下的波斯貓還難養不成?”

這廝居然毫不猶豫點了點頭:“自然。”

阿沅:“……”

阿沅忍住啐他一口的衝動,陰陽怪氣道:“難不成要我上九天給你取玉釀仙露不成?”

這廝居然認真的想了想,搖了搖頭:“倒也不必如此,我要的是香火。”

“香……火?”

“隻要是一切神明前敬供的都成。”

阿沅嗤笑:“難不成你還是神明不成?”

青年點了點頭,凝著她:“我是。”

阿沅:“……”

阿沅:“………………”

見阿沅呆愣的模樣,沈易寬慰道:“我知你身份受製,難以尋到這些。我也並不非要香火,隻是香火中的念力能讓我儘快恢複神力。當時為了平水患,我耗儘了神力,不過沒有便罷了,隻是會耽誤得久一些。你且耐心等待,待我神力恢複了,便帶你出去可好?”

阿沅怔了好久,傻傻的點了點頭。

接著這人便自顧自的在她床榻前的空地上,兀自閉目打坐。而阿沅傻傻看了他許久,爬上了床榻。

一夜未眠——

“我是神”這三個字在阿沅腦海中盤旋了整整一夜,她從一開始無論如何接受不了,到最後認命似的不再想這件事。

是的。

那些當然不是夢。

她腳腕上驟然消失的傷痕就是證據。

這人不管是仙還是妖,絕不是普通人就是了。

或許他真的能……帶她出去呢?

阿沅想著想著,樂了起來。

當天開始就對他獻起了殷勤。

又是垂肩又是捏背的,沈易忍了又忍,不堪其擾,終於矜貴的掀開眼簾,覷了阿沅一眼:

“你想要什麼?”

“你看你這說的,多難聽。我什麼都不要。”阿沅狗腿的笑了笑,“仙人,我知道你吃不得人間的吃食,那……那水總得喝吧?你且等著,我去給您燒壺上好的碧螺春……”

阿沅話落就跑了,然而沒跑幾步,被人撈著腰卷了過去。

阿沅一時不妨,恰恰就跌坐在沈易的腿上,額頭磕上了他的下顎,她低叫了聲,還未有動作,沈易已單手捂住了她的額,暖流過去,疼痛消失無虞。

阿沅怔了下,繼而貓瞳迸射出耀眼的亮光,緊緊抓著身前人的袖子:

“你神力恢複了?”

沈易搖了搖頭,笑了:“這才恢複了一點兒,正好給你療傷了。”

阿沅:“……”

“………………”

阿沅懊惱的拍了拍:“都怪我!”

她還待敲敲自己的腦子,手未落已然被人抓住了。

沈易捏著掌心細嫩的手腕,盯著近在咫尺的貓瞳,麵色不虞:“你還要我費神力醫治你不成?”

熱氣吹拂在頸側,兩人這才意識到彼此的距離有多近。

近到呼吸相聞,近到彼此都能在彼此的瞳孔中看到小小的自己。

阿沅也才發現自己居然坐在了這廝的腿上,他單手擒住她的手腕,月光下,兩人的影子纏綿在了一起,乍一看,好似被他嵌進了懷抱裡似的……

阿沅愣了下,騰地從沈易腿上彈了起來,沈易一時不妨,鬆了手。

阿沅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慌慌張張丟了句:“我……我去燒壺水!”便跑走了。

而沈易盯著她消失的背影,薄唇勾了勾。

抓住她腕間的手無意識搓了搓,複又閉上眼,打坐調息。

自此以後,阿沅便不太敢再去煩他。

不過她不去找他,這人倒不開心上了。

她喂小奶貓喂得好好地,小奶貓驟然發出尖銳的一聲低吼,躲在她背後,咬著她的裙擺瑟瑟發抖。

阿沅很久沒見它這麼害怕過了。

話說現在也不能叫它小奶貓了,阿沅將它養得極好,白白胖胖的一大隻,偶爾抱久了還抱不動呢。

阿沅彎腰,費力的將肥貓撈了起來,抓在懷裡安撫。回頭看到麵無表情的沈易,自己也嚇了一跳:

“嚇死個人,怎麼不出聲?”

沈易眯眼盯著肥貓胡須上的糕點屑,光這一眼肥貓差點嚇得厥過去。阿沅如何不知道這一人一貓不對付,不過他倆平安無事了好長一會兒,沒想到又卷土重來。

阿沅沒法和肥貓交流,但她能跟沈易交流,起碼他聽得懂人話。

“你可不可不要再嚇我的貓了?”

說實話,她真怕貓被他嚇出個好歹來,起碼在出宮前,她的小命還栓在這貓上呢。

沈易臭著臉,半天才吐出一句:“你也給我弄點吃的。”

阿沅皺眉:“你不是不能吃人間的吃食嗎?”

“不是‘不能’,是‘沒必要’。‘沒必要’不代表我不能吃。”沈易臉色很差,“你根本沒把我的事放在心上。”

阿沅:“……”

阿沅:“………………”

阿沅深呼吸一口:“好,仙人,我這就給你弄吃的去。”

話落阿沅就賭氣的快步離開,沈易連叫兩聲也不肯回頭。

沈易:“……”

沈易原地佇立了好久,終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自嘲地笑了笑:

“笨死了。”

當然,阿沅和沈易並不常爭吵。更多時候他們保持著某種詭異的和諧,有時候阿沅半夜驚醒,夢中惡鬼嚇人,馮寅死了還要入夢嚇她,不過她一睜開眼看到沈易盤腿坐於她身前打坐,便什麼也不怕了。

這段時間居然是她入宮以來睡的最好的一段時間。

不過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沈易那番話還是入了她的耳。

她不能坐以待斃等著沈易恢複神力,一來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二來她也不想把壓力全交托他一人身上,她也想做些什麼。

於是阿沅便開始有意無意的尋找香火貢品。

當然,並沒有那麼好找。本以為可以借助玉陶公主貼身侍女的身份做些什麼,事實上反而因為這個身份處處受掣肘。

她感覺有人盯著她。

至少不是一個人。

然而當然警惕的回頭看時,周遭的太監宮女又在做自己的事,倒顯得她疑神疑鬼。

就此事老嬤嬤不止一次寬慰她:“這宮內人多眼雜,沅姑娘又是三公主殿下跟前的紅人,自然打眼的緊。”

每當聽到這話,阿沅忙推諉:“當不得什麼‘紅人’,玉陶公主寬宏大量,在殿下眼中何有‘紅人’一說,自是人人平等。”

老嬤嬤笑:“沅姑娘說是便是吧。”

老嬤嬤終於抿著笑離開,每到這時阿沅才鬆了口氣。

她說的是實話,她真的不覺得自己是什麼紅人。相反,她覺得玉陶公主一直……防著她。

沒有證據,隻是她毫無來由的敏感,她隱隱覺得,玉陶公主並不喜歡她。

上次命她處理那些宮女的性命,不像賦權於她,倒像是……

警告。

警告她休得靠近二殿下?

警告她勾引二殿下就是這般下場?

不是……

玉陶公主便是要警告誰,是不是警告錯了?

不是阿沅妄自菲薄,是二殿下真的瞧不上她。

玉陶公主怎麼會認為二殿下瞧的上她呢???

譬如此刻——

“我看這蠢貓都比你機靈些。”

阿沅跪在原地,眼睜睜看著那繡著金色祥雲樣色的屬於男子的長靴一步一步遠離她的視線,待那刻薄的嘲聲消失,阿沅才重重鬆了口氣。

每一次、不誇張,每一次,隻要二殿下來玉泉宮,路過泱泱跪地的宮女太監定要嘲上那麼一兩句,阿沅無疑是其中被嘲得最多的。

老嬤嬤怕她衝撞了二殿下,便將她安排在殿外伺候。

阿沅樂的輕鬆。

她也不想見二殿下玉宵,那日玉宵活生生將馮寅踢踹而死的畫麵還曆曆在目,對待服侍了數十年的奴仆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她呢?

她也不知她是哪兒惹玉宵不快了,甫一見麵他就看她不爽。後來又怨她輸了什麼賭注……

她惹不起還能躲不起麼!

她還真躲不起!!!

不知從何時起,阿沅懷中這貓變成了整個玉泉宮嬌寵的小寶貝。

許是阿沅養的太好了吧,白白胖胖雪團般的一大隻,二殿下每次來便要擼貓,擼好久的貓。

說來也奇怪,這貓白白胖胖的一大隻,卻膽小的很,任何人包括玉陶公主抱它都不肯,隻肯阿沅還有二殿下抱。

玉陶看著在玉宵懷裡舒服的一雙綠眸眯成了一條線的波斯貓,吃味的撇撇嘴:

“我看明明是二哥喜歡貓喜歡的緊,還說什麼贈給我的。說的倒好聽!”

玉宵輕哼了聲:“怎麼,它還不肯讓你抱?”

“彆說抱了,碰一下都不成呢!”玉陶公主越想越生氣,“養不熟的東西,連誰是主子都認不清呢!我養它何用!”

波斯貓似乎被嚇了一跳,瑟縮了下,更深的埋在玉宵懷裡。

玉陶一看,更氣不打一出來。

玉宵笑聲爽朗,長指親昵的捏了捏波斯貓的後頸,覷著玉陶笑:“你太心急了,這貓生性膽小,須得小意誘之、待之,你既不肯逗它陪它玩,又不肯好好飼養它,做你的甩手掌櫃,這貓又怎會與你親昵?”

玉陶不服:“我是甩手展櫃不錯,難道二哥不是?”

玉宵一頓,倒是被她問住了。

“二哥見這貓的時間比我還少呢,倒比我更親。好二哥,你說說,若你換作是我,你氣不氣?”

玉宵倒真認真想了想,點了點頭:“確實是氣的。三妹氣的對,是該氣的。”不過玉宵話頭一轉,又笑了開來,“不過這倒說明了,是我和這貓天生投緣,三妹羨慕不得。”

玉陶哭笑不得:“是麼?”

玉宵一手撫著波斯貓柔軟的皮毛,一手親昵的撫著它擠成一團的貓容,波斯貓被磨過了的齒間咬著玉宵的指尖玩,玉宵倒也不生氣,反而縱容它,指尖輕輕逗弄著,從來不曾有的耐心全放在一隻貓身上。

玉陶看了許久,忽的笑了出來。

玉宵眉心一掃:“你笑什麼?”

玉陶托著腮笑:“我笑這貓若成了精,二哥怕是要做那烽火戲諸侯的庸王了。”

玉宵當即斥道:“胡說什麼?!”

玉霄一動怒,懷中碩大的白貓當即低叫了聲,從他懷裡跳了出來,徑直跑向阿沅,躍入她懷中便不動了。

阿沅當即抱緊了懷中的肥貓,俯下身道:“殿下恕罪!”

玉宵當即一口惡氣吐了出來:“你養的好貓!”

阿沅心頭一凜將頭埋得更甚深:“殿下恕罪!”

玉宵不耐得鬆了鬆領口:“罷了,不關你的事。”

“多……多謝殿下。”

阿沅抱著懷中的貓恭敬地磕了一頭,再抬眸時,一大一小兩雙貓瞳望著玉宵,玉宵一時愣住,居然忘了言語。

身側玉陶幽幽笑了聲:“二哥你看,我說了什麼?”

阿沅莫名所以,她方才光顧著想自己的事了,回神之際這肥貓已然躍入她懷中。她有些驚愕也有些後怕,她試探地看著玉宵道:“殿下……可說了什麼?”

因畏懼,貓似的眼眸盈了層淺淺的波光,好像上好的寶石一般,和懷中那雙綠眸不相上下,不,更貼了份靈動。

她不知哪個字又惹玉宵不快了,玉宵一張俊臉陡的沉了下來,居然甩袖離開。

當著玉陶公主的麵,連問候也不問候一次。

阿沅有些無措的跪在原地,當即覺得完了完了,玉陶公主肯定不會放過她的!

哪曾想玉陶公主不僅不罰她,還賞賜了她一盒龍涎香。

阿沅有些莫名,介於玉陶公主陰晴不定慣了,雖然鎮日嘴角掛著笑,但她知道遲遲沒有沈易的消息,玉陶公主心裡其實煩躁的很。由此她更不敢收這份禮了。

她大著膽子鬥膽問了一句:

“奴婢不曾做過什麼,不該收此重禮……”

玉陶公主卻笑眯眯的將龍涎香塞到她懷裡:“這是你應該得的,收下吧。”

阿沅:“……”

阿沅抿了抿唇,隻好收了下來:“多謝殿下。”

“好,下去吧。”

玉陶公主好似真的心情很好,擺擺手便讓她退下。

阿沅點了點頭,抱著懷中的貓欲離開時,又被玉陶公主叫住了:

“明日起到內殿伺候吧。”

阿沅愣了下,低低道了聲:“是。”——

沒多久阿沅便忘了這回事,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

沈易說要教她仙術!

仙!術!

童叟無欺的仙術!!!

阿沅樂壞了,幾天沒睡好覺,今日殿前發懵也是因為此事。

阿沅實在等不及,等出了玉泉宮便拔腿跑了回去,等到了宮門前才平複下心跳,一步一停極淑女的走回房,她不知從何處取來來隻蒲團,一隻給沈易沈仙人,一隻給自己。

她端坐在蒲團上,於沈易麵前,雙手合十恭恭敬敬行了個禮又俯下身恭恭敬敬拜了一下,整個過程行雲流水,鄭重之餘又說不出的詭異。

沈易一臉黑線的看她做完這些,正要說什麼,阿沅看了他一眼,他本即將吐出的話不上不下的卡在喉頭,不說了。

阿沅又倒了杯碧螺春,遞給沈易,沈易頓了下認命的接過,在阿沅炯炯發亮的雙眸下,認命的一口乾了,茶杯倒扣,一滴茶水也無。

他唇角掛著鬆散的笑,頗為無奈:“好了麼?”

“還沒呢!”

阿沅整了整蒲團,居然還要給他磕頭,沈易當即長眉一擰,在阿沅的額頭快要磕地是,一掌牢牢的覆在其上,她沒磕成頭,磕在了他手上。

阿沅一頓,憤憤抬頭:“就差最後一項我便拜師成功了!”

沈易挑高了眉:“我何時說我要收你為徒?”

阿沅貓瞳澄澈:“你既然要教我仙法,那你便是我師父呀!”

沈易收回手,兩手交疊放在胸前,鳳眸眯了眯:“你知道拜師意味著什麼嗎?”

阿沅答得痛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定會好好孝順師父您的!”

阿沅算盤打的好,沈易這麼厲害,神力恢複隻是時間的問題,待他神力恢複,想出皇宮還不容易?出皇宮倒是其次,能跟在他身邊學個一二招防身才是正理!而且拜了師徒,有這樣粗的大腿抱著,還怕馮寅之流嗎!

阿沅雙眸晶晶亮,眸中的小算盤都要溢了出來,哪知沈易從蒲團上站了起來,頭也不回的走了:

“不教了。”

阿沅楞在原地雙睫飛快的眨了眨,連忙從蒲團上爬了起來,連珠炮似的質問某人:“你這人怎麼這樣啊,說話不算數!你還算大丈夫嗎!”

沈易不是很在乎,抱臂靠在紅柱上,兀自閉目養神:“不算便不算吧。”

阿沅:“……”

阿沅忙上前扯住他的衣袖:“怎麼突然不教了?啊,我知道了!人家拜師要束脩,你都是仙人了,還要這種俗物嗎?行,你等著,我這就去拿!”

阿沅還未跑幾步便被他抓著後衣領,動不得了。

沈易掀開眼簾,鳳眸一片鬱色:“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做你師父了?”

阿沅回過頭,哭喪著臉:“那你是不是不教我了?”

沈易眉頭擰的更緊:“我又何時說過……”

“你明明說過!”阿沅瞪著他,雙眸因怒火愈加明亮,“就在剛剛,你說話不算數!”

沈易:“……”

沈易鬆了手,跟著鬆了口氣:“我教你前提是,你不準認我做師父。”

阿沅當即瞪圓了眼:“還有這種好事?”

在她的認知裡,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授人以漁尤其是活命的功夫,哪有不收徒白教的道理?她想沈易當真是單純可期,連喝得水也要是露水的仙人,不知道這其中的勾勾繞繞,她又怎好避而不談呢?

這不真成了白眼狼?

她拍了拍胸膛:“你放心,我和那些偷學人手藝的白眼狼可不一樣!我不白學你的!你若成了我師父,我自會敬你、重你,你百年之後我自會奉養於你……不,你是仙人,仙人有無窮無儘的歲月,要老也是我先老……不過你放心,隻要徒弟有手有腳就一定會孝順師父……”

說到後麵居然直接師徒相稱了,沈易陰著臉聽到後麵實在聽不下去,打斷了她:

“我不會做你師父的。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會做你師父的,死了這條心吧。”

阿沅怔了下:“為何?”

沈易想也不想:“你太笨了,收你有辱師門。”

阿沅:“……”

“混蛋!”

沈易一掌包住那小小的粉拳,挑高了眉:“還學不學了?”

阿沅咬了咬牙,從齒關裡迸出一字:

“學!”——

“這招叫‘幻影術’,你可以變換任何你見過的人麵孔。口訣記熟了麼?鑒於你體內靈力空空,至多隻能用三十秒,非緊急情況下,慎用知道麼?”

“當真這麼神奇?”

“你以為那日我如何知道你被那老嬤嬤支使著下命令?”

阿沅愣了下:“難道你……你是當時那兩個太監中的一個?”

沈易點了點頭,不忘誇讚一句:“還不算太笨。”

“當真是你?!你連嬤嬤都騙過去了!這‘幻影術’竟能以假亂真……”驀的,阿沅想起了什麼,“那你為何不趁勢離開?”

沈易頓了下,淡淡道:“你忘了我體內神力儘失了麼?‘幻影術’也維持不了多久,至多比你多了五秒罷了。”

見阿沅還要問些什麼,他狀似無意的岔開了話題:“我還想問你呢,哪學的那一套江湖拜師的把戲?”

阿沅當下高興,自然言無不儘:“那日和摩柯在白馬寺內,好多拜師的人都這麼做呢!我看他日日去拜那老禿驢,看著看著便也會了。也不知摩柯現在……”

阿沅忽的一頓,沒在說了。

沈易覷她:“怎麼不接著往下說了?”

阿沅搖了搖頭:“沒了。”

“沒了?”沈易狐疑的眯起眼,他一旦眯起鳳眸就像隻狡猾的狐狸,好像狡詐的狐狸盤算著獵物,斟酌道,“‘摩柯’又是誰?”

“……一個過路認識的友人罷了。”阿沅笑著聳了聳鼻,“不值一提。”

當夜她和衣而臥,偷偷下了個決定。

她要去找摩柯。

不告訴任何人,以自己的方式。

找到他。

她忘不了馮寅對她說過的,若要活命便不能對任何人提起九皇子。

沈易對她夠好了,不僅治好了她的傷,還白教她仙法,她不能害他。

所以這件事隻能她自己去。

她一定要知道摩柯是死是活,不然她即便出了皇宮也不會安心的——

翌日,一如往常,她去玉泉宮隨侍。

說是隨侍,其實她隻要照顧好懷裡的貓就好了,玉陶公主自有人伺候。

這給了她極大的自由,尤其自上次二殿下玉宵不知吃錯了什麼藥,憤而離席後便不再來玉泉宮了,想來有整整十天,他不來,玉陶公主便不會將她召到殿前去。

阿沅知道,玉陶公主自始至終沒喜歡過二殿下送的波斯貓。

現在不會喜歡,以後更不會喜歡。

若不是因二殿下,更不會看它一眼。

也就是說,偌大的玉泉宮,隻有她一人是自由的。

當然這自由是有限的。阿沅盯著懷裡的大肥貓,想必二殿下今日也是不會來了,此時不去更待何時?

她看了眼四周,很好,人人在乾自己的事,沒人注意的到她。

她一隻手輕柔的撫著肥貓的皮毛,嘴裡喃喃說著:“好孩子,好孩子……”

肥貓一雙綠油油的眸子舒服的眯成一條線,輕輕打著盹,將睡欲睡。

阿沅嘴裡哄著“好孩子”,另一隻手暗自在肥貓的腿上狠狠一掐!

肥貓“嗷嗚”的一聲跳了出來,阿沅瞬時將它拋去一處拐角消失不見。眾人登時圍了過來:“呀,可是三公主的貓跑走了?”

“快去尋來!”

阿沅連忙道謝:“這貓這幾日不知怎麼了,總要發些脾氣。多謝你們了!隻是……隻是這貓秉性古怪,常人摸不得碰不得,二殿下又寶貝的緊,抓掉了幾根皮毛也是要罰人的。我在此謝過各位的好意,若是因此牽連了各位,倒叫我於心不安。橫豎我一人之過,還是自己個兒去尋吧。”

眾太監侍女一聽哪有不肯的道理,紛紛道:“你快去吧,晚了怕再也尋不到!”

阿沅麵露懇求:“望諸位先……先不要告訴三公主,日落之前我一定找到,拜托各位了!”

這些日子來阿沅從不仗著玉陶公主貼身侍女的身份作威作福,因此人緣不錯,兼之方才話說的好聽,眾人無形中蒙了她的恩,當即答應了她:“快去吧,早去早回!”

阿沅點了點頭小跑離開。

轉頭就在拐角處看到了正胡吃海塞的波斯貓。

這是事先她放好的吃食,這肥貓看見吃的便走不動路,不然也吃不了這麼胖。

她將肥貓抱了起來,狠狠在它頭頂親了一口:“好孩子!”

餘光見眾人沒有發現,貓著腰,點著腳悄悄離開了——

她不知道去哪裡尋摩柯,當然她也並不抱著希望,一下便能找到他。她不知道摩柯貴為九皇子在皇宮是什麼樣的存在,為何人人諱莫如深,她隻好小心再小心一些,她不問那些宮中的老人,也不問明顯才進宮的新人,而是專門去了辛者庫,那裡除了雜役多半是受罰的宮人,阿沅也不挑其他的,專挑那些受了嚴刑,不是舌頭被割,便是下半身不能行的,這樣的人,不敢說謊。

也不會留下把柄,因為沒人會信他們。

曾幾何時,阿沅也是這群人中的一個,最底層的人。

可惜,她連問了數人,無人知曉九皇子的存在。

倒是一雙目失明的婦人踢了一嘴:“九皇子不是……胎死腹中了麼?”

阿沅當即道:“不可能!我明明……”

阿沅頓了下,將話咽進了肚子裡。可惜她再如何問這婦人,沒有更多的信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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