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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有隻畫皮鬼 張多樂 75638 字 4個月前

阿沅隻能作罷,這婦人是因其父受賄被打入後宮內做雜役,又因洗壞了一位貴人的小衫,生生被剜了雙眼。阿沅憐惜她,將肥貓的吃食儘數給了她,正待問下一個婦人,忽然脖子上架了一把刀:

“你是何人?何以膽敢打聽九皇子之事?!”

見人不動,那把刀又往前逼近了一分,差一點兒便能嵌進皮肉內,那人操著粗糲的嗓子又問了遍:

“你到底是誰?!”

阿沅緩緩轉過了身,侍衛一抖居然握不住刀,刀落了下來,侍衛跟著跪在地上連連磕頭:“是屬下有眼無珠衝撞了三公主殿下,求殿下息怒!”

侍衛話落將要抬起頭,阿沅連忙喝道:“不準抬頭!給我跪著!”

“……是!”

阿沅頂著一張肖似玉陶公主的麵容,朱唇抿成一條直線。

可是她的幻影術維持不了不久,隻能匆匆道:“九皇子在哪兒?”

“殿下為何突然問起……”

阿沅咬牙撿起地上的刀橫在侍衛的頭頂上,拔高了聲音:“我問你九皇子在哪兒?!”

侍衛登時腿軟,不敢拖延:“回殿下,在東南的冷宮處,陛下說了任何人不準靠進。違者當……”

長刀直直落下,恰恰貼著他的臉嵌入黃土內,侍衛一梗,抖落一半的話卡在咽喉,嘴唇顫顫,無論如何也說不下去了。冷汗流了下來。

阿沅攏起寬大的鬥篷遮住自己的臉,玉陶公主的臉自然消失了,是隻屬於她自己的俏白的一張小臉,一雙獨一無二的琥珀色貓瞳。

貓瞳深處燃著星火,影影綽綽,越燃越凶,越灼越亮。

一雙貓瞳亮的驚人。

摩柯,呆子!

我找到你了!

第124章 124 ◇

◎“這不……傻子麼。”◎

阿沅並沒有第一時間去冷宮看摩柯, 而是又趕回了玉泉宮內,所幸沒有被發現。不過她也沒有再多等下去,當夜, 在沈易閉目打坐時, 趁夜偷偷溜了出去。

雖然很奇怪摩柯堂堂九皇子居然會在冷宮,不過所幸是冷宮, 橫豎隻有一個, 若是其他宮殿阿沅還不一定找得到。

不過臨走前她還是抓來了肥貓, 原因無他,一來, 不知何以堂堂仙人要和一隻貓不對付, 阿沅不止一次看到沈易和肥貓大眼瞪小眼了, 肥貓因此肉眼可見的日漸膽小,阿沅自然不敢惹仙人心煩,她在貓在, 她不在貓當然跟她走。二來,夜路太黑,抓來壯膽。

可她忘了, 夜裡的貓更嚇人,尤其波斯貓一雙綠眸——

深夜的皇宮, 靜的隻能聽見風聲以及自己的呼吸聲。

她一隻手拿著火折子, 一隻手抱著小肥貓, 隻敢盯著腳尖,走的很快, 她一邊快速走著一邊喃喃著:“不會錯了應該是這裡了……”

腳步一頓, 阿沅緊緊抱著小肥貓, 似是打氣深呼吸了一口抬起頭來, 想象中的淒涼的荒蕪之地,因為夜太深越發顯得黑漆漆的,好像有噬人的巨獸躲在其中,阿沅駭的閉上了眼睛,急促的喘息良久才勉強又鼓起勇氣,伸手去拉門上的拉環,沁涼入骨的拉環激得她戰栗了一瞬,她輕輕吐出一口鬱氣,清冷冷的銀環扣在門扉上的聲音響起,在這樣寂靜的夜裡尤其刺耳:

“有人……在嗎?”

沒有回應。

隻有風順著門縫幽幽穿過,這道門年久失修,吱吱呀呀的合不攏,乍一聽恍似女子的嗚咽聲,很有民間話本子裡勾畫的“冷宮”味道。

阿沅頓了下,抱緊了懷中小貓,又敲了兩聲,這次聲音大了些,尾音因懼怕有些飄:

“有…有人在……”

“咳!”

倏然一道重重的咳嗽聲響起,阿沅駭的縮脖,一低頭對上一雙綠油油閃著幽暗熒光的眸子,直接嗷的一嗓子叫了出來,癱在了地上,肥貓連同火折子被她甩了出去,適時,門開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

一聲更重一聲好似沒有儘頭似的咳嗽聲逼近,阿沅哪裡還敢回頭,抓住肥貓拔腿就跑,沒跑幾步,身後傳來蒼老的聲音,輕飄飄一句話就將她定住了。

“你是……薑沅?”

阿沅堪堪站定,踟躕了一會兒,抱著貓兒緩緩轉過身,在她麵前的是一個提著燈籠,滿臉溝壑的老太監,阿沅鬆了口氣,繼而狐疑道:“……你知道我?”

那老太監卻是舉著燈籠上上下下將她打量了一回,眉頭緊鎖,似有疑慮,遲遲未曾開口,倒是阿沅道:“是摩……是九皇子派你來的麼?”

話落,老太監陡的雙眸一亮:“是了是了,九皇子曾言一名叫‘薑沅’的小夥……”老太監驀的一頓,燈籠昏黃的光映著阿沅養了幾月日漸豐盈的麵龐,眼眸濕潤,兩頰暈著健康的粉色,老太監本滾到齒間的話又滾了回去,隻道,“九皇子言明,有一名叫‘薑沅’的…姑娘必會來尋他,雜家總算把姑娘等來了,姑娘快隨我來,主子等你好久了。”

阿沅怔了下,連忙稱好,餘光看了眼身後黑勳勳的夜,又看了眼身前同樣深不可測的黑,唯有公公手中一點昏黃的光,阿沅抿了抿唇抱緊懷中的貓,跟了上去。

借著月光快速打量了一遍室內鋪陳,自然比不上玉泉宮闊氣華麗,小雖小了點兒,不過也算乾淨整潔,完全不似門外那般蕭瑟。阿沅驟然鬆了口氣,很快她見到了摩柯。

摩柯的狀態很不好。

屋內隻一點豆大的燭光,少年赤著上身躺在床榻上,俊容潮紅,雙眸緊閉,額上覆著一層細細的汗。不光額上,他赤著的上身也是,阿沅忙將貓放下,走到床榻邊,手背一觸他的額登時像被燙到一般顫了一瞬,她側首連忙問道:“他這樣多久了?”

公公同樣立在床榻邊上,一臉憂色:“打九皇子回到皇宮後便是如此了。”

阿沅低呼:“那不是…足有小半年了麼?小半年都沒人來醫他麼?”

“宮中各個太醫都瞧過了,都以為隻是得了風寒,不知為何……”公公頓了下,深深歎了口氣,“這高熱就是下不去,身子燙的像個火爐,雜家也不知怎麼辦,隻好解了主子的衣衫,日日給他扇風,是真怕他就這樣燒沒了……主子初時還算清明,嘴裡囫圇吐出一兩句,也是那時對奴才言起有個叫‘薑沅’的小…姑娘一定會來尋,叫奴才候著。可是到後來真似魘症一般,嘴裡時不時嘀咕些什麼。”

“嘀咕什麼?”

“什麼……什麼……”公公想了一會兒,忽而湊到阿沅耳邊,壓頂嗓音,“什麼‘滾開’、‘放肆’,就好似……好似跟人爭吵一般,主子向來儒雅溫和,從不曾與人爭過隻字半語,這莫不是中邪不成?!”

阿沅愣了下,她也確實沒見過摩柯這樣,彆說沒見過了,就是想象也想不出來,這樣謙和到沒脾氣的人怎麼跟人吵架啊?

阿沅凝著熟睡中的摩柯,暖黃的燭光映在他一張完全沒有攻擊性的俊容上,一半似沉浸在暈黃的水墨畫中,一如往常的溫潤如玉。另一半則藏匿在燭光照不到的黑中,她不自覺攥緊了摩柯滾燙的手:

“他……還嘀咕了些什麼?”

“其他的…就沒有了……啊,還有。”公公似想起了什麼,笑著對阿沅道,“小的原也想不通,現在想來主子原是對姑娘道歉呢。”

阿沅愣了下,莫名道:“道歉?跟我道歉?”更莫名了,“跟我道什麼歉?”

“具體的小的也不知,小的隻聽見主子日日說什麼不該將您卷進來,如果他能救下您就好了,如果他當時再強硬些就能從馮寅手上救下您了。”公公深深歎了口氣,“主子對姑娘有諸多抱歉,歎自己無能,自顧不暇又何談救人?”

阿沅怔了下,眉心狠狠一皺:“我進宮又不是他的錯,又大包大攬到自己身上。”

話是這麼說,握住他的手卻沒有鬆開,反而握得更緊。

掌心少年的手滾燙似火,她壓下的眉心更深了一分,凝著昏睡中的少年語氣卻更鬆快了:

“這不……傻子麼。”

她要救他。

她嘴上嫌棄,心裡暗自對自己道:

她一定要救他。

這大傻子。

第125章 125 ◇

◎“我等了你一天一夜。”◎

是夜。

阿沅擺弄著掌心的小玩偶, 這是她花了三個日夜,手指紮了數個洞,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在沈仙人的譏笑聲中做出來的。

她自然對玩偶不感興趣, 奈何是沈仙人布置的功課不得不做, 她今日要研習的法術是——

傀儡術。

這是她記不清多少次記錯咒法了,她有些懊喪地看著掌心紋絲不動的玩偶, 忽而額間被人戳了下, 她低叫了一聲, 繼而捂著額憤憤地看著眼前人:

“ 你乾嘛!”

沈易兩手懶懶的背靠在腦後,整個人倚在紅柱上, 俊容上掛著鬆散的笑, 直直盯著隻到他胸口處的少女:

“怎麼魂不守舍的?”

阿沅頓了下, 擰眉:“我哪有?”

“還說沒有?”不知何時玩偶居然出現在沈易掌心,被他上上下下拋著,他輕嗤了一聲, 鳳眸閃爍著細碎而鬆散的笑意,嗤笑聲中全是揶揄,“原先還覺得你有幾分聰明, 怎麼簡簡單單一個咒法記了幾天記不得?還有這針腳,實在不堪入……”

阿沅一把奪回:“本來也不是給你的, 還我!”

阿沅撲了個空, 就跟變戲法似的, 玩偶又換到另一隻手心,被沈易高舉過頂, 他睇著阿沅發頂上小小的旋, 鳳眸眯了眯:“原先還一口一個‘仙人’, 怎麼, 現在連‘仙人’也不叫了?”

阿沅瞪了他一眼:“無聊!”

她踮腳去扒拉沈易的手臂,卻是兩手空空,沈易輕扯唇角一笑,阿沅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玩偶好好的掛在她的腰上呢。

“……你!”

阿沅氣極,背過身去不再理他,抓過腰間的玩偶就要走,忽的被人扯住後衣領子動彈不得。

她深呼吸一口,正要轉過身大罵卻對上了一雙深沉似海的鳳眸,她一時怔住,卡在喉頭的話登時全忘了。

望著她的鳳眸一絲笑意也看不到了,隻有望不見底的黑。

眉若霜,眼似刃,沈易一眨不眨盯著麵前的女孩,向來和煦的聲音也無甚多餘的語調,隻道:

“真拿我當教書先生了?你當我是誰,什麼人都教麼?”

阿沅雙睫飛快的眨了下,好似釘在原地,怔怔的看著他,失了言語。

沈易倏然一笑,一瞬間那個愛笑的似仙似妖玉似的人物又回來了,他扯唇一笑,暗色都隱藏在一雙月牙似的笑眼裡:“再不專心學,當心我將你變成玩偶。”

話落鬆開了阿沅的後衣領,見領子留有褶皺還好心撫平。

阿沅暗自吸了口氣,不知不覺居然渾身僵硬,她敏銳的察覺到,他生氣了。

氣她沒有認真學嗎?

她……也確實沒有在心神放在咒法上。自從從摩柯那兒回來後,她沒法不想他。

他的情況太不好了,她總是擔心…擔心他會就那麼無知無覺的死在冷宮。

她也這才發現她確實沒有用心學。沈易是為了能逃出宮才教她仙法的,她不能拖他後腿。

阿沅心生愧疚,小聲的向他道了聲歉:“我……我今夜一定會將咒法學會的……對不起。”

沈易微微一怔,還未待說些什麼,少女已然拿著玩偶悶頭走了。

沈易:“喂……”

少女頭也不回,拿著玩偶便坐在角落裡,似有懲戒自己的意味在,對著掌心的玩偶念念有詞著,貓瞳泠泠,前所未有的專注。

沈易抱臂倚在紅柱上看了會兒,眉頭略略挑起,心想:是我……太嚴厲了麼?

有麼?

他凝眉思忖了半天,恰恰那該死的肥貓又要扮可憐期期艾艾的湊到阿沅跟前,沈易嫌惡的皺眉,略一彈指,疾風掃過,肥貓驀的全身弓起炸毛,回頭見是沈易像是泄了氣的皮球渾身耷拉了下去,蔫蔫的回了自己的窩。

沈易登時心情大好,餘光掃了眼兀自悶頭研習的少女,唇角勾了勾,也盤腿閉目修煉。

這一閉目便不知今夕何夕,話說這幾日本凝滯不動的修為忽然增長了許多,鼻尖暗香浮動,沈易深深吸了一口,隻覺得五蘊跟著舒緩,靈脈裡禁錮的靈氣恍似破冰般開始流動,他再深嗅一口,暗香卻很淡了,沈易倏然睜開了雙眼。

鳳眸一片清明。

他立時看向暗香浮動出,指尖一勾,角落的香爐便飛至他的麵前。

沈易手拿那香爐輕輕轉了下,鼻尖湊上前輕嗅了一口,長睫一抬:“龍涎香,難怪。”

龍涎香取自神木,極稀有,本身便已是難得的靈物,兼皇家龍氣蘊養,有它在,靈力恢複指日可望。隻可惜這香爐內的龍涎香不多了,他需要龍涎香,這一爐不夠,遠遠不夠。

沈易雙眸微亮,將香爐把玩在掌心,抬眉一看那原本在角落裡兀自麵壁思過的少女已然不在了。

他眉心一皺,站了起來,抬眸看了看窗外銀月高懸,想來她應該睡了,但沈易等不及了,他要立刻告訴阿沅這個好消息,隻要有龍涎香相助,不出一月他就能恢複靈力,他們就能出去!

他越想,神色不顯,然而腳步卻越發急切,他指節在門上重重敲了敲,這些時日他們日夜相對,早就不在乎這些細枝末節,大搖大擺便走了進去:

“很快我們就能出宮了!”

沈易聲音不小,而那床榻上攏起的一團卻沒什麼反應。

沈易挑了挑眉,盯著那一小團,指尖把玩著掌心的小香爐:“還睡呢?我說我們不久便可以出宮了。”

預想中少女興奮至極的模樣不僅沒有,那攏起的一小團反而一動不動,恍似什麼也沒聽見。

沈易挑眉,睡這麼死?

他踱步上前,耐著性子道:“該醒醒……”

月光自窗欞灑落進來,沈易突兀的一頓,鳳眸一利,拽著被角直接掀開,床榻上哪有什麼人,隻有一隻枕頭。

他盯著那枕頭雙眉緊緊地擰成一團。

指甲刮著香爐在死寂的夜裡發出刺耳的聲音,鳳眸如浸在死水裡,漆黑無聲——

當夜阿沅先是練了半天怎麼也不得其法的傀儡術,見沈易閉目打坐,後半夜才匆匆趕去冷宮,摩柯仍是高燒不斷,阿沅和公公一合計,兩人搬來不少納涼的冰石圍著摩柯擺了一圈,這一通擺設,天已經大亮了,阿沅甚至來不及回去匆匆洗了把臉就去了玉泉宮。

所幸天氣炎熱,玉宵自上次和玉陶公主不歡而散便再也沒來玉泉宮,二殿下不出現,玉陶公主便也不會折騰她們,玉陶公主自己還體弱多病呢,因此阿沅白天抱著肥貓打瞌睡竟然沒人發現,偷得浮生半日閒。這日複一日的,不光在玉陶公主這兒,在沈易沈仙人那兒和摩柯那兒她居然都能兼顧到,隻是累了些,她都有些佩服自己了。

這天一如往常,傍晚回了自己家,對著那玩偶念了半天咒,好嘛,玩偶還是一動不動,不過仙法嘛,哪有一蹴而就的?當初幻影術也是學了好久,情急之下也使了出來,阿沅沒什麼心理負擔安撫好自己,將枕頭藏在被褥下攏成一座小山丘,踮腳偷偷看了下窗欞外沈易閉目打坐著,原先沈易是在屋內打坐的,後來為了吸收日月精華快速複原就搬到了屋外,倒方便了阿沅偷偷出去。

見沈易在屋外打坐,她悄悄抓起肥貓,手徐徐掩住它的口鼻,貓著腰正準備從窗台翻出去,忽而身後幽幽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

“想去哪兒?”

阿沅腳一打滑,差點兒摔了下去!

她一手逮著手,一手扒拉著窗台,張皇的看向來聲處——

沈易從陰影中現身,一半露在月光下,一半藏匿在陰影裡,瞧不出喜怒,麵無表情的盯著她,又重複了一遍:“想偷偷去哪兒?”

阿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不遠處正在打坐的“他”,木愣愣的張著嘴,半天沒反應過來。

沈易一個響指,打坐的那個嗖的一下變作了一隻醜醜的玩偶落在地上。

他兩步上前,居高臨下盯著扒著窗台的阿沅,俊容沒有什麼表情,月光下清冷、孤傲,好似一座冰雕。忽然道:

“我等了你一天一夜。”

阿沅怔怔的看著他,咽了咽口水。

沈易忽然兩手撐在窗台上,猛地俯身,整個將她籠罩住,遠遠看去好像將她納入懷裡,然而在阿沅的視角不是這樣的。

近在遲尺的一雙鳳眸沉靜似海,阿沅卻敏銳的感覺到,他要氣死了。

他絕對要氣死了。

沈易笑起來令人如沐春風,不笑就很嚇人。

就像眼前。

阿沅緊緊抱著懷裡的貓,貓在發抖,她也在發抖。

她甚至覺得自己此刻就是貓。

被沈易摁在掌心、瑟瑟發抖的貓。

她終於知道肥貓為什麼怕他了。

似是阿沅眸中懼意明顯,沈易略略一頓,眸中冷冽收了幾分,不過一張俊臉還是臭的,他又問了她,第三次:

“想去哪兒?”

老話說,事不過三。

阿沅抿了抿乾澀的唇,艱難的咽了口唾沫,老實道:

“沈易,沈大仙人,我錯了,你幫幫我吧。”

作者有話說:

明天早上九點準時更新哦!

第126章 126 ◇

◎“二殿下點名叫你去殿前伺候呢。”◎

沈易眉間微擰, 阿沅根本不敢看他的神色,躲在肥貓背後一閉眼,一股腦都抖了出來:

“求仙人救救他!救救摩柯!他很可憐的, 貴為九皇子都沒人幫他的!我也不知道他怎麼了, 他發了幾個月的高燒了,再燒下去, 人都要燒沒了!你這麼厲害, 我的傷你都能醫好, 你一定能救他的!”

阿沅這一通說也顧不上有沒有說清楚,沈易有沒有聽清, 她說的誠懇, 沈易卻盯著她遲遲沒有說話。

阿沅:“……”

阿沅心裡打起了退堂鼓, 她睜開了雙眼,躲在肥貓身後覷著沈易的神色,或許是因為沈易兩手撐在窗台上俯身向下, 而她避無可避隻能仰頭看著她,此刻他們中間隻隔了一隻可憐的肥貓,阿沅看不清他現在是何神情, 也不敢看,躊躇道:

“仙人……”

沈易忽的輕笑了聲:“這會兒叫我‘仙人’了?”

阿沅忙說:“我……”

沈易打斷她:“我憑什麼幫你?”

阿沅一怔, 沈易卻已轉身離開。

阿沅愣愣的呆在原地, 看著沈易毫不猶豫轉身離去, 一眼也不曾看她——

月上柳梢頭。

冷宮內。

一室灰暗,愈加凸顯燭火熠熠如天明。

“姑娘你有所不知, 老奴也想勸主子搬離這冷宮啊, 奈何主子鐵了心要呆在這兒, 這是主子已故的生母容答應生前的去處, 老奴知曉殿下一片孝心,可是這畢竟是冷宮,那些個禦醫聽令於二殿下不得救治主子,二皇子玉宵就是趁著陛下南巡故意讓主子呆在冷宮自生自滅!姑娘,你幫老奴勸勸主子……姑娘?”

燭火下,少女的長睫就像一排小刷子似的,貓兒似的眸子就藏匿在小刷子一樣的長睫後,映著憧憧燭火不知在想什麼。

公公拔高聲音:“薑沅姑娘!”

阿沅倏然驚醒:“什、什麼?”

公公擔憂的看著她:“姑娘你怎麼了?”

“沒……沒怎麼。”阿沅似從某種情緒中驚醒,她晃了晃頭才將腦海裡那道修長的蕭瑟的身影驅逐出去。

她看了眼床榻上陷入昏迷的摩柯,手背觸及他的額仍燙的嚇人,而他們前夜搬來的冰塊早已融化,她蹙了蹙眉,“這不是辦法……你好好照顧他,我…我再去想想辦法。至於你說的……他都燒成這樣了,能聽見我說什麼嗎?”

“其他人不一定,但是姑娘你,或許可以。”

阿沅愣住:“啊?”

公公抿唇笑了笑,儘在不言中,隻道:“姑娘放心,主子這兒自有老奴看著。皇宮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兒,自容答應逝去後主子雖貴為九皇子卻如無根之萍,偌大皇宮竟無人可倚仗。主子隨了逝去的容答應性格寡言,什麼都藏在心裡。主子雖鎮日昏睡,偶也有清醒的時刻,不巧總是和姑娘錯過。得知姑娘前來,主子極是歡喜。老奴不求彆的,隻求姑娘記得冷宮有位故人,閒暇時能來看看主子便好。”

這話說的,公公已不抱任何希望。

是啊,她就一個小小的宮女,無權無勢又無沈易那樣神乎其神的能力,能幫什麼呢?

阿沅咬了咬唇:“我自然會天天來看他的。”

公公叩首:“老奴代逝去的容答應謝姑娘!”

公公顫顫巍巍的向阿沅行禮,阿沅連忙扶住他:“公公言重,摩……九皇子曾救過我,也是我的朋友,應該的。”

阿沅末的又添了一句,“不管你信不信,我一定會救他的,他不會有事的!”

阿沅辭彆了公公,趁著夜色離開。

在她離開後,夜風卷過將要合攏的老舊木門,“吱呀”的一聲一道黑影悄無聲息的閃過,與此同時木門嚴絲合縫的關上。

室內,公公擰乾巾帕貼在摩柯滾燙的額前,歎了一聲道:

“殿下真是交了個好朋友啊……”

忽而疾風掃過,燭火滅了。

本昏黃的小屋一瞬間又陷入了粘稠的黑裡。

公公連忙從一旁的案桌上拿起火折子,刺啦的一聲響火折子亮了起來映出麵前一張生人勿進的俊美麵容。

籠著一層月光,似仙似妖,似夢似幻。

公公登時瞳孔緊縮,正要高聲呼喊,眼前人利落的手起落下,他眼前一黑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火折子也落在了地上,熄滅了。

來人正是沈易,沈大仙人。

他沒有看倒地的公公一眼,徑直側眸看向床榻上的摩柯,死寂一般的黑中,鳳眸隱隱閃過鎏金。

“這就是她口中的‘摩柯’?”

他看著床榻上的少年因高熱而潮紅的麵龐,氣若遊絲顯然命不久矣,他輕嗤了一聲,轉身便走,忽而頓住,提步上前,指尖一頓,下一刻抓住被角一把將蓋在少年身上的薄被掀開,露出一張修條流暢、不算單薄,因高熱洇濕汗珠的白玉似的少年軀體。

沈易眉心微蹙,忽的閉了閉眸,複睜開眼時鳳眸璀璨如金。

在他麵前,少年一張白玉似的軀體覆了一層青色的還在不斷向上蔓延的青鱗。

與此同時,耳畔隱隱響起少女帶著央求的聲音:“求仙人救救他!救救摩柯!他很可憐的……”

沈易薄唇扯了一下,鳳眸晦澀,笑意涼薄。緩緩吐出兩個字:

“笨蛋。”——

阿沅當夜又沒有回去。

她不敢。

她一時還不知該怎麼麵對沈易。

說實話她沒想過沈易會拒絕她,還拒絕得這麼乾脆。

這讓她措手不及。

而且不知為何,昨夜他的背影看上去有點……有點傷心的樣子。

她想她一定是看錯了,怎麼可能呢?

不可能的。

她要有他那樣神乎其神的仙法高興還來不及呢,還能有什麼傷心事啊?

阿沅很快打消了自己的疑慮,甚至還有閒心想著今天說幾句好話哄禦膳房的孫公公開心,帶一份桂花糕回去,吃人手短,沈大仙人肯定不會生她氣了。到時再旁敲側擊求他醫治摩柯的高熱,再好不過了……

阿沅想的美,畢竟她現在是整個玉泉宮最清閒的人,當然前提是二皇子玉宵不來。

隻要二皇子不來,她的活便隻是擼貓這一項,愜意得很。

自上次不歡而散,二皇子已經很久很久很久沒來了,阿沅理所應當覺得今天也輕鬆的很,甚至都打好哄好孫公公的腹稿了,就等管事嬤嬤一聲令下,她便乳燕歸林般衝去禦膳房。沒成想等到的不是管事嬤嬤遣散的命令,而是——

“薑沅,去殿前伺候。”

阿沅愣了下,肥貓還在她懷裡咬著她的小指玩。

她有些莫名,試探道:“玉陶公主不是…不喜歡波斯貓在她跟前麼?”

“今兒個不同,二殿下來了。”管事嬤嬤催促道,“二殿下點名叫你去殿前伺候呢,快去吧,莫叫殿下久等。”

玉宵來了?

阿沅心裡有些懊喪,隱隱覺得好日子到頭了,不敢表現出來。她抱著貓,謹慎的點點頭:“我就是去。”

沒走幾步又被管事嬤嬤叫住了:“慢著。”

阿沅回頭:“嬤嬤還有什麼吩咐?”

卻見管事嬤嬤伸手就去抱她懷裡的貓,阿沅頓了下,波斯貓自是不肯咬了管事嬤嬤一口,嬤嬤低叫了一聲縮回手,登時食指上鮮血淋漓的,這貓一口利牙,阿沅本想磨的,就怕傷到人。而二皇子卻獨愛這口利牙,嚴明不可磨。管事嬤嬤便是想發怒也不敢,怒氣咽了去,因此顯得臉有些扭曲。

阿沅當即賠罪:“嬤嬤…嬤嬤是知道的這貓認人,便是玉陶公主也咬呢。”阿沅覺得奇怪,這貓認人幾乎是整個皇宮都知道的事。誰人不知二殿下寵愛這貓寵愛的緊,不光牙不讓磨,縱是掉下根皮毛都要發火,人人都避之不及,尤其是管事嬤嬤,今天怎麼會突然想要抱它?

阿沅忍了忍,還是忍不住試探道,“這貓認人,還是我抱去給二殿下,之前不也都是我……”

管事嬤嬤終是忍不住怨氣:“若不是二殿下下令誰要抱它?”

阿沅愣住:“……啊?”

管事嬤嬤帶著視死如歸的表情瞪著阿沅懷裡的貓,沒好氣道:

“二殿下嚴明你一人進殿前,貓留下。聽懂了麼?”

作者有話說:

明天9點見啦。

第127章 127 ◇

◎“去吧,去找你最重要的朋友去吧。”◎

阿沅進入內殿的時候, 隻有二皇子玉宵一人。

她飛快的看了一眼四周,玉陶公主……去哪兒了?

忽而傳來一道冷冽的聲音:

“看什麼?”

阿沅頓了下,自她進來便一直低著頭, 此刻更是眼觀鼻鼻觀心, 完全不敢看旁的:“…回殿下……”

“可是在找玉陶?”玉宵盯著麵前一顆烏黑頭頂上的小小發旋,抿了口茶, 淡淡道, “她不舒服, 我叫她先去歇著去了。”

阿沅頓了下,低聲道:“……是。”

話落, 玉宵不再說話, 阿沅便也安靜的立在原地。

一時無言。

阿沅兀自低垂著頭顱隻敢盯著自己的腳尖, 許久也等不到玉宵的回應,但是她能感覺到始終有一道灼熱的視線停駐在她身上。

她有些不舒服的微微蹙起眉頭,可主子沒發話她自然不敢說,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不過她是知道玉宵看她不順眼,從第一次見麵就是了, 這次許是……又在整她吧。

阿沅暗地咬了咬牙,過了好久好久, 久到她脖子、雙足都開始發酸, 都快站不住時, 玉宵終於大發慈悲道:

“這裡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

阿沅愣了下, 雖然覺得莫名其妙還是聽命回去了, 更讓她覺得莫名其妙的是管事嬤嬤隨後不光把貓送來給她, 還帶了塊禦賜的龍涎香。

說是玉陶公主賞她的, 卻沒說為什麼賞。

還帶了一句話:“下次直接去殿前當值。”

她盯著手心上的龍涎香眉頭杵得老高,真是……奇奇怪怪。

不過她沒怎麼放在心上,眼下有更叫她心煩的事。

她要……怎麼麵對沈易呢???

無解。

阿沅硬是在宮殿外磨蹭到夜幕升起才磨磨蹭蹭的走去殿內。自上次玉宵血洗了一遍宮殿,能瞞得住聖上,如何瞞得住宮裡人精似的眾人?現在所有人都當這個宮殿鬼屋似的,沒人敢靠近半步,若不是小貓和沈易陪著她,阿沅一人也是不敢住的。

不過現在比起鬼怪,她更怕……沈易。

她懊喪的敲了敲腦袋,隻一步便能進內殿了終究還是扭頭朝冷宮的方向走去,她承認,她慫了。

她不敢見他。

至於為什麼不敢見他……奇了怪了,她為什麼有一種…一種偷漢子的荒謬感???

真是奇了怪了!

阿沅狠狠晃了晃頭,將這荒唐的感覺跑到九霄雲外,提步離開,然而沒走幾步,一道幽幽的辨不明喜怒的聲音將她釘在遠處:

“不許去。”

阿沅一頓,抬眸看去,一道修長的身影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是沈易倚在紅柱之上,鳳眸漠然的睇著她,俊容於月光之下猶如玉石雕的,清冷而不近人情。

阿沅聞言眉心一擰,到底有些心虛,迂回道:“我知道你怨我瞞著你……但是他曾救過我,他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我不可能放著他不管。我不會逼你去救他的,如果你擔心我去找他,會牽連到你的話,你放心,就算被抓住了我也絕不會供出你……”

阿沅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的不對,沈仙人肉眼可見的俊容越來越黑,弄得她莫名的心慌,磕磕絆絆才說完接下來的話,“你…你可以放心了嗎?如果…如果還不放心的話……”

沈易泠泠的看著她,忽然道:

“你要怎樣?”

阿沅深吸一口氣:“你就安心呆在這兒,現在大家都怕這兒,不會有人發現的。等你靈力恢複就能出去了吧?我會從這裡搬出去的,你總說我笨,我知道你嫌我煩,這樣既不會打擾你修煉,萬一被抓住了也牽扯不到你,沒有我你獨自逃離皇宮會更方便吧。”

阿沅說完,緩緩呼出一口氣,心裡也跟著好似放了塊大石頭,這些天她一直都在想這件事,這些藏在她心裡的話,也是她藏在心裡的愧疚總算說出來了。

她不是不知道沈易隻是靈力枯竭才不得已被囚於宮中,一旦他恢複靈力天高任鳥飛,區區一個皇宮怎麼困的住他?而她隻不過給了他一個落腳的去處,就以此利用他的好心捎帶她出宮……

他現在本就靈力薄弱,自身都難保,何況又帶上她這個幾天都學不會一個咒法的拖油瓶?

他心善不說,但是她不能這麼做。

這麼說出來,阿沅總算覺得舒服多了。即便靠自己的努力這輩子離宮無望,好過一直受良心拷打。

她自覺很坦蕩了,其中利弊也都掰扯清楚了,之前她一直覺得心虛,不敢直視他,現在全抖落了出來,一身輕鬆,她抬眸看向沈易,卻發現……不是這麼個事。

沈易臉色很差很差,方才就已經很差了,此刻看去,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居然有一些鐵青。

鳳眸沉沉,好像兩汪深不見底的深潭,直直盯著阿沅,不知看了多久。

阿沅還未漾起的笑意登時凝固在嘴角。

阿沅小心覷著他:“怎……怎麼了?我有哪句說的不對麼?還是你有什麼…什麼不滿的……”

沈易忽的打斷她:

“你為了他要跟我劃清關係?”

阿沅聞言登時蹙眉:“也不是劃清關係,這麼說太難聽了……雖然也沒錯……”

阿沅說的磕磕絆絆,急的抓耳撓腮,半天也說不清,沈易就這麼靜靜看著她,黑到深邃的鳳眸沒有什麼情緒,許久扯了扯唇,慵懶的倚靠在紅柱上,不知在笑自己還是在笑彆人:

“去吧,去找你最重要的朋友去吧。”

“你……”阿沅眉心擰起深深的溝壑,總覺得沈易這會兒情緒不對,她想說什麼終究還是沒說,轉身離開。

沈易死死盯著那道纖細的背影,看著她一步一步離開他的視線,居然一次也不曾回頭。

一次也沒有。

他嘴角掛著笑,喉頭卻翻滾著腥甜的味道,他渾不在意,視線隨著那道纖細的背影漸行漸遠,就在阿沅一步跨過門檻就要離開宮殿時,後方陡的傳來一道冰涼的、不帶任何情緒的聲音。

“你去了也沒用,他很快就要死了。”

阿沅一愣,僵在原地,緩緩的轉過身,盯著那道倚在紅柱上修長的身影,此刻銀月去了另外一邊,那人麵目全藏匿在無儘的黑中,她看不清。

“你說什麼?”

沈易從黑暗中緩緩走了過來,直直走到離她隻有一丈的距離才堪堪站定腳步。

他高她許多,因此俯身看她總帶了點兒居高臨下的意思,就像一座山一樣帶著極強的壓迫感,尤其是現在——

阿沅仰頭看著那雙漠然的鳳眸下,殷紅的薄唇一字一句道:

“我可以救他,前提是,你不可以再去找他。”

第128章 128 ◇

◎“你問他怎麼樣怎麼樣……怎麼不問問我現在怎麼樣?”◎

冷宮。

晚風刮過, 老舊的木門隨著晚風發出一道沉悶的聲響,“啪嗒”一聲,合上了。

公公心中一喜, 連忙將手中的銀盆放下, 急急轉身:“沅姑娘你總算來了!殿下他渾身燙的嚇人,許是……許是撐不住了!沅姑……”

話滾到喉頭霎時一頓, 木門前空空蕩蕩的, 空無一人。

“奇怪, 最近是怎麼了,總是看錯……這個點沅姑娘早該來了才是, 莫不是被什麼拖住了?”

公公一邊嘟囔著, 一邊彎腰拾起銀盆, 手還未碰到銀盆的邊,整個人驟然倒了下來,不省人事。

來人正是沈易。

他走到床榻邊, 居高臨下盯著床榻上的少年。

少年清俊的麵容一片赤紅,細細密密的汗珠覆於他身上。沈易指尖一點,蓋在他身上的薄被便落了下來, 露出一片密布汗珠的白玉胸膛。

沈易凝著少年眸色很淡很冷,他忽的閉了閉眼, 再次睜開眼時, 鳳眸一片璀璨鎏金。

金色的瞳孔映著少年遍覆青鱗的胸膛, 那一身的青鱗仿佛會流動的碧水,一直蔓延到耳廓, 隨著少年熾熱急促的呼吸, 胸膛上下起伏著, 好似碧水泛清波。

沈易見狀沒什麼表情地嘴角一扯, “嘖”了一聲。

有些遺憾。

餘光瞥見案桌上尚未乾涸的徽墨,牙關咬了下拇指,拇指於徽墨之上落下一滴金色的血液。

那金色的血液頃刻間溶進了黑墨之中,消失無形。沈易提起狼毫,沾了沾黑墨直接於那青鱗之上揮毫,才落下一筆,摩柯一直緊閉的雙眸倏然睜開,露出一雙凶惡的赤色的眸,沈易並未看他,隻盯著筆尖下的字,在摩柯被青鱗覆蓋的手即將穿透他的胸膛前,沈易眼皮也未曾動過一下,薄唇輕啟,斥了一聲:

“孽畜,滾回去!”

霎時摩柯渾身重重一顫,目眥欲裂,仿佛被定住一般渾身僵硬如石頭,欲穿透沈易胸膛的手也僵在半空中。

沈易便就著這個姿勢,在摩柯遍覆青鱗的身上寫下密密麻麻的銘文。

一刻、兩刻,一炷香,兩個時辰過去了。

天色將明。

阿沅在門外焦急的踱步,見裡頭遲遲沒有動靜,再也等不下去,正要推開門時,木門自己打開了,沈易俊容微霜從裡麵走了出來。

阿沅忙道:

“怎麼樣怎麼樣,他怎麼樣了?!”

沈易輕嗤了聲:

“死不了。”

他想了想,終究沒有將裡麵發生的一切告訴阿沅,阿沅隻道是邪風入體,摩柯才高燒不下,聽沈易這麼說狠狠鬆了口氣,他既然這麼說,摩柯就一定死不了!

不過還是得自己親自看了她才能徹底放下心來,她欲繞過沈易闖進去看摩柯現在怎麼樣,還未走出兩步便被沈易一胳膊扣住腰,就像拎一隻小貓般輕巧,他竟然就這樣扣著她的腰將她整個打撈起來!

阿沅愣了下,撲騰著雙腳拚命捶打他的胳膊:“喂!你鬆開我!”

奈何環住她腰身的鐵臂猶如鐵鉗般將她禁錮,不僅沒能讓他將她鬆開,她的雙手反而疼得要命!她哪裡看得出來這廝看上去這樣清風曉月的人物居然一身蠻力!

“你乾什麼!”

沈易並不看她,撈著她兀自大步走著:“回去。”

阿沅雙腳騰空,腰懸身,幾乎這個人都窩在這廝的懷裡,他似乎一刻也不想待在這兒,隨著這廝的疾走晃蕩著,阿沅既不安,橫亙在她腰間的鐵臂無疑是不安感的來源卻又詭異的讓她充滿了安全感,她知道自己不會掉下去卻也知道這廝不會輕易放她下來,兩種矛盾的情感互相交織,阿沅既驚且怒理不清,既然怎麼捶打這廝也不肯放她下來,阿沅頭腦一熱張口就在他的臂上咬了下去!

沈易眉心登時一擰,卻還是沒鬆手,阿沅心一橫,愈加重的咬下去,忽而下顎被人一把捏住了。

動彈不得。

沈易也終於停了下來。

從方才出來就一直寡淡的麵容倏然雙眉緊擰,將她放了下來,鉗住她下顎的手卻沒有鬆開,阿沅被迫仰著頭,微張著唇。而他單膝屈下,視線與她持平,俊容前所未有的冷峻,鉗住她下顎的長指忽而探了進去。

直到那柔軟的指腹觸上那顆小小的虎牙,阿沅一怔,恍似被電觸了下,立時要掙紮著要推開他,沈易淡淡瞥了她一眼,她便不再動了,老老實實呆著。

“你答應過我什麼?”

阿沅:“……”

鉗住她下顎的手力氣之大,阿沅從未見過他如此肅穆的神情,一時被鎮住了,僵硬著身體,怔怔看著麵前這人柔軟的指腹摩挲過她的虎牙,其實隻有短短一瞬的時間,卻有度日如年那般那麼久,等到麵前人將指尖探出,阿沅才驟然鬆了口氣,這才驚覺自己一直忘了呼吸。

不過看到沈易指腹之上薄薄的一層瑩光以及指尖上勾連的銀絲,不爭氣的小臉爆紅。

尤其是她發現,麵前人也發現了。

沈易盯著自己的指尖看了會兒,視線緩緩落在阿沅同樣瑩著一層水色的唇,唇角同樣有道銀絲勾連著……眸色漸深。

阿沅登時屏住氣,扁了扁嘴:“……”

我不活了!

她咬了咬牙,用手背狠狠抹了抹唇悶頭就想跑,忽然聽到麵前人說:

“幸好,萬一咬破了我的血,你幾條命都不夠花的。”

阿沅皺了皺眉,終究抵不過好奇心,忍住了想跑的衝動,小聲道:“…什麼意思?”

“我以吸收日月精華修煉,血液脈搏裡都是天地靈氣,你這樣的肉體凡胎承受不住的。”話說到一半,沈易忽然頓了下,輕笑了聲,“不過,不論你死了幾次我都會把你救活,這倒提醒我了,教你個咒法幾天都學不會,太慢了,這要猴年馬月才能出宮?索性吸我的血吧。”

阿沅愣住:“…啊?”

沈易覷了她一眼:“你這是什麼表情?一口血抵得上你十年修為,笨蛋,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來的福分,趁我還沒改變主意,怎麼樣,想試試麼?”

見阿沅傻愣愣的盯著他,沈易忽然眯了眯眼,微翹的嘴角有些邪氣,低沉的聲線帶著某種誘惑,“我要提醒你一點的是,吸我的血……可是會上癮的。”

阿沅眨巴眨巴雙眼,果斷拒絕了:“算了吧。”

沈易揚眉:“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阿沅搖了搖頭:“這事我做不來……”

沈易不解,隻道她膽小:“吸口血的事,笨蛋,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

阿沅瞥了眼他指尖上還未乾涸的血跡,方才在裡屋他親口咬下的,阿沅雖然不知道裡麵發生了什麼,卻也不難想到,他定又……又耗儘了自己的修為。

阿沅偏過頭,緊了緊拳,打斷他:“不要!”

沈易一頓,鳳眸裡細碎的笑意又消失了,靜靜地看著她。阿沅卻不敢直視他,轉身就走,身後那人叫住她:

“你問他怎麼樣怎麼樣……怎麼不問問我現在怎麼樣?”

阿沅頓住不答,沈易卻不肯放過她,鳳眸直直盯著她的背影,一字一句道:“我既救了他,你便不能再見他了。可還記得?”

阿沅沉默半晌,咬了咬下唇:“……記得。”

不知何時他們回到了那鬼屋一般的寢宮。

小貓遙遙跑過來咬著阿沅的裙擺撒歡叫著卻又礙於對沈易的恐懼,隻敢躲在阿沅的身後總小腦袋拱著她。

阿沅抿了抿唇:“我記得的,我不會再找他了……“驀的,補了一句,”謝謝。”

阿沅逃似的回了屋,沈易沉默地看著那道纖細的背影走人宮門內,再也沒叫她。

鳳眸飛快的劃過一道鎏金又歸於黑沉沉的死寂。

他垂眸看去,指尖上勾連的銀絲早已不加了,可那濡.濕感猶在,他眸光一動,指尖摩挲著緊緊攥了起來。

不急。

朝陽的第一抹金輝穿過枝丫,落在布著青苔的牆角上,那裡一隻雀兒側仰在地,掙紮著,怎麼也爬不起來。

沈易漠然看了許久,緩緩走上前蹲下,略略將雀兒扶正,下一秒雀兒便掙開了翅膀飛上枝頭。

沈易扯了扯,心情陡的又好了起來。隻可惜手上沒有把趁手的折扇。

他揚了揚眉,唇角掛著淺笑,無聲對自己又道了遍:不急。

不急。

他最有耐心了。

作者有話說:

從今天開始每天晚上九點更新哦!

第129章 129 ◇

◎“橫豎不過一個丫鬟而已,想要便去得好了。”◎

因著昨夜的事, 阿沅來遲了。

她抱著貓匆匆趕到的時候,日上三竿了。

管事嬤嬤兜頭就是一頓罵:“多少人在等你,怎會遲到這等時候!”

這並不是阿沅第一次遲到。按理來說, 她隻要把貓顧好就行了, 但自從上回二皇子玉宵非要點名她去前殿之後,一切都變了。

不知怎的, 她覺得所有人都在盯著她看。

或許是為了看熱鬨, 也或許是為了看她這個小小的不起眼的宮女何以得了兩位殿下的青睞, 總之從那以後阿沅的日子不好過極了。她忍著被眾人注視的怪異感以及徹夜未眠的不適感向管事嬤嬤跪了下來,將貓放在一側, 伸出了雙手, 掌心向上:

“是我遲了, 請嬤嬤責罰。”

等了許久卻沒等到想象中的打手心,阿沅還在等嬤嬤責罰呢,嬤嬤忽然自己改了口徑:“呀, 倒是我忘了,你還住在原先的宮殿是吧?”

阿沅愣了下,還未答, 便見管事嬤嬤自顧自說了下去,“原先的宮殿離現下的玉泉宮確實遠了些, 你遲來也屬正常, 不如就直接搬來……”

“啪!”的一聲, 阿沅重重磕在地上,大聲道:“嬤嬤大人大量我卻不能厚著臉皮接受!跟遠近毫無關係, 全是因…因奴婢太懶了!奴婢就是懶得起床, 懶得早起向嬤嬤、向殿下們請安, 我配住這麼好的寢宮嗎?我當然不配了!嬤嬤你罰我吧, 你不罰我我我我我心裡不痛快!”

阿沅將額抵在雙手上,跪伏在地,預想中嬤嬤勃然大怒的情景沒有出現,倒是出現了意料之外的聲音:

“這麼想受罰?”

阿沅一愣,是……二皇子玉宵的聲音。

“見過二殿下。”

“見過二殿下。”

“見過二殿下。”

耳邊是此起彼伏的叩拜聲響起,阿沅心裡暗叫不好,果然不多時,眼前出現了一雙繡著盤龍祥紋樣式的長靴。

她硬著頭皮,深深跪伏:“求二殿下恕……”

“恕什麼?”頭頂傳來玉宵的輕嗤聲,“你一個丫鬟睡的比主子還遲,還敢求寬恕?”

阿沅哪裡想的到玉宵這麼不留情麵,竟然真的跟她計較上了,不過至於……至於和一個宮女計較嗎??

阿沅不理解,她唯一確定的是,玉宵是真的討厭她。

阿沅登時心頭一涼,餘光瞥見玉宵屈尊降貴的彎下腰來,將依偎在她身側的肥貓抱了起來,這貓被她養的極好,圓墩墩的一大隻,即便是玉宵都有些驚奇。

玉宵抱著懷裡的貓,一臉嫌棄:“這是貓麼?果然物隨其主,這分明是豬吧。”

阿沅:“……”

這是她的貓麼?

這不是她替他養的?

阿沅抿了抿唇,咽了進去,也不敢抬頭,大有聽候發落的意思。

阿沅有些絕望的想,上次僅僅因為瞪了他一眼就被丟去祭河神……這次呢?

這次……這次……

不知不覺指甲狠狠嵌進掌心,阿沅渾然不覺,直到管事嬤嬤一巴掌重重打在她的肩上:

“愣著乾什麼?!還不快跟上二殿下!”

阿沅愣愣的抬頭,這才發現二皇子抱著貓早就走遠了。

管事嬤嬤又是一巴掌打在她的脊背上:“平常看你挺機靈的,怎麼關鍵時候犯蠢?!快跟上去啊!”

“……哦,是!”

阿沅不敢多言,慌忙著抓著裙擺便跟了上去。

玉宵並沒有回三公主玉陶的玉泉宮,而是轉道去了自己的寢殿的書房。

阿沅看著整整鋪滿一桌小山似的淩亂奏折,楞在原地。

“父皇南下日久,積攢了許多折子,全是近日黃河決堤,官員上奏。這些須得在三日後父皇回來前整理完。子時之前講這些分門彆類收拾好…”玉宵說完見阿沅還對著一桌奏章發愣,眉心蹙了蹙,直接抄起一份奏章在她腦門敲了敲,“發什麼愣?今日整理不完這些,治你死罪。”

阿沅這才徹底明白玉宵沒想真讓她死,貓瞳陡的一亮:“……是!”

玉宵抱著懷中小貓,一邊輕撫著懷中貓的脊背,一邊盯著身前忙前忙後的小小身影,嘴角勾了勾。

好半天阿沅才整理出一塊空地來,她正要去收拾其他的,忽然聽見玉宵道:

“會研磨麼?”

她張了張嘴,剛想說不會,又聽見玉宵道:“有手就會吧,過來磨。”

阿沅:“……”

“……是。”

又是好久好久,阿沅手酸到不行,玉宵終於大發慈悲放她走,臨走前又問她:

“識字麼?”

阿沅本想說不識字,臨到口又覺得玉宵可能想要的不是這個答案,果然玉宵根本不等她回答,或許自始至終都不在乎她的回答是什麼,直接丟給她三本殘書:“給你三日時間將它們修補好。”

阿沅愣愣的接過有些破爛的殘書,肥貓從案桌上跳下躍入她懷裡,不光胡須,爪子上也有撕碎的紙屑。

原來竟是這貓撕壞的。但是……

阿沅小心覷著二皇子玉宵的神情,他居然……不生氣?

都說二皇子愛書如命,性情也陰晴不定,阿沅聽公公說過二皇子最寶貴他的書房,裡頭都是絕世的孤本,任何人不得踏足,就連玉陶公主也是禁止的,這絕世的孤本就這麼被毀了,居然不生氣?

他就……就這麼喜歡貓麼???

阿沅心中腹誹著,玉宵抬眸看她:“有事?”

阿沅登時如炸毛的貓,驚了一跳,連忙抱著懷裡的孤本和貓忙不迭道:“奴婢這就退下!”

一麵說著,一麵狼狽的躬身後退,還被門檻絆了下踉蹌著,玉宵指筆的手一緊,阿沅勝在年輕靈活,居然抱著懷中的七七八八,纖細的腰身好像蒲柳枝一樣堅韌又脆弱,在空中蕩出一道優美的弧度後還能穩定身形,訕笑著從門前退了出去,轉身之際流了一身的汗。

玉宵沉默的盯著,直到瞧不見人了,倏然笑出了聲。

手中狼毫落下,他哪裡在批什麼奏折,泛黃的宣紙上是一身形窈窕的少女盤腿整理著一地折子。烏黑的發盤成一個發髻,其上是一顆小小的發旋。貓兒咬著她的裙擺玩兒。

玉宵盯了一會兒,忽然生出悶氣,將宣紙揉成一團丟了下去。

夜很長,年輕的未來君王通宵達旦批閱堆積如山的奏折,直到朝陽的第一抹日輝落在窗棱上,玉宵才合上了最後一隻折子。

他抻了抻僵直的腰,視線忽然毫無預兆落在地上醒目的、皺巴巴的紙團上。

他定睛看了一會兒,走下案桌拾起,將皺巴巴的紙團撫平,紙團上少女寥寥幾筆形態可掬,隻露出個圓圓的腦袋和小小的發旋,還不如少女裙擺旁的小貓畫的精致,玉宵卻盯著那寥寥幾筆看了許久,耳邊忽然回響起早些時候玉陶同他說的話:

“二哥從未勝過玉陶的氣,真是稀奇,闊彆多日,兄長可是想明白了?”

“二哥沒有生你的……”

玉陶驀的笑了,越笑越大聲:“二哥,你瞞得了彆人,瞞不過我。玉陶實在不明白,橫豎不過一個丫鬟而已,想要便去得好了,二哥到底在糾結什麼?你都不像你了。”

玉宵盯著紙上少女小小的發旋,手指摩挲著上好紙張帶來的磨砂感,靠近了還能聞到徽墨的香。

他本微蹙的雙眉登時舒開,仿佛解開了什麼桎梏,薄唇溢出一絲輕笑,將皺巴巴的宣紙小心折好,放在了堆積如山的卷宗下。

第130章 130 ◇

◎“愛惜書的人,總不是壞人。”◎

阿沅回去時已經很遲了, 還沒到門前,遠遠的就瞧見沈易修長的人影倚在紅柱上,眼巴巴地盯著宮門看。

一瞬間, 阿沅以為看見了一條大狗。再定睛一看, 哪有什麼大狗,是仙人遺世獨立, 清冷不可逼視。

應是沈易在吸收日月精華, 彌補修為。

阿沅頓了下, 越發覺得心中有愧,抿了抿唇, 抱緊了懷中的殘書和貓, 萬不敢再打擾他, 貓著腰墊著腳從牆角偷偷溜進去,忽而被人叫住:

“你回來了。”

阿沅霎時僵在原地,僵硬的抬起頭, 本在遠處的沈易此刻居然就在她麵前,盯著她,俊容沒什麼表情:

“你躲我。”

陳述句, 肉眼可見的事實,沒有任何辯駁的餘地。

阿沅本來就覺得心虛, 此刻更甚, 尤其在沈易說了下麵一句話後, 恨不得將自己埋進土裡:

“我聽你的,已經救了他了, 為什麼還躲我?”

阿沅百口莫辯:“不是……你誤會了, 我沒有去看摩柯, 我……”

“我知道你沒有。“沈易直直看著她, ”我知道你不會騙我。”

阿沅長睫一顫,怔住了。

被人……全身心信任是什麼感覺?

沈易仍盯著她,目光沒有片刻的遊移,眸光灼灼不作偽,隻映著她一個人的麵容。

阿沅從來沒有這種感受,她完全不敢看沈易的雙眼,側過首,乾巴巴道:“這一整天我都在收拾書房的卷宗……所以遲了些回來。”

沈易看了她良久,久到阿沅幾乎要落荒而逃,才緩緩道:

“以後……可不可以不要躲我了?”

阿沅一怔,但見沈易倏然一笑,眸中的黑散了,指尖撓了撓鼻梁,鳳眸彎彎帶了絲無奈、難為情、自嘲、沮喪還有……求饒。

“很難過啊。”

他說。

阿沅眸光一顫,一瞬間緊緊握住懷裡的殘書,指甲狠狠嵌進掌心裡。與此同時,心中好似有某根弦輕輕地撥動了下,極輕,她卻好似心湖被人投下一塊巨石,神魂震蕩了一瞬。

很奇怪的感覺。

她恍惚了一瞬,張了張唇,好久才找回聲音,“……對不…”

沈易很快打斷了她,他不是來聽她說對不起的。他臉上自嘲的笑收斂了些,隻道:

“你許久沒有學法術了。”

莫名的,阿沅覺得沈易有些委屈,也有些可憐。

他本就長得高,月光將他的身影拉得老長,乍一看真像隻委屈巴巴的長毛大狗。

阿沅餘光一瞥,本有些抱歉和意動的心情忽然就散了,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銀月下,少女一掃眉眼愁緒,粲然一笑,蒼白的月光都顯得溫柔起來。

沈易見狀,眉眼彎了彎,俊臉卻不動聲色,輕笑了一聲:“讓我倒求著你學,你還是第一人。“他鳳眼一抬,眼風掃了過去,往日那個風流肆意到有些邪氣的似妖似仙的他又回來了,”怎麼樣,小沅同學,還學麼?”

“學!當然學!”阿沅毫不猶豫,然而看著懷中的殘書,有些為難。

沈易如蜻蜓點水般的眼風掃了眼她懷裡的殘書,甚是體貼道:

“我幫你。”

不待阿沅拒絕,直接將她懷裡的殘書接了過來,徑直走回屋內。

阿沅甚至沒反應過來,回神之際屋內都燃起了燭火。

沈易是料到她不會拒絕的,他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她,阿沅鄉野長大,又操持全家的生計,即便有閒錢也不會讓她上私塾,她認識幾個字他還不知道麼?

阿沅原先還愁如何是好,現下有沈易幫忙,不一會兒便修複了小半本殘書,沈大仙人不僅樂於助人,還不嫌棄她大字不識,不僅幫她修書,還順道教她識字呢。

“智用於眾人之所不能知,而能用於眾人之所不能見。”沈易將最後被撕毀一角的“見”字小心貼好,淡淡道,“這本‘《鬼穀子》’可一讀。”

阿沅小聲跟著他念了一遍,長夜漫漫,修補書又極其枯燥,阿沅跟著學了小半時辰便累的腦子再也轉不動了,看著殘書上密密麻麻的字好像螞蟻在爬似的,要不是玉宵下令三天內修複好,她早就倒頭睡了。

沈易在耳邊的教導也好似念經似的,她一邊強撐著精神,一邊為了驅散困意,扯開話題:

“嗯……那啥,我問你個事唄?”

沈易還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麼,看著她明明惺忪卻使勁睜大的貓瞳,嘴角勾了勾,燭火的光映在他高聳的鼻梁上,暖光下再清冷的仙人此刻也多了幾分煙火氣,他手上動作不減,大半書都是他修複的,明明枯燥的不行,他卻心情好的出奇,燭火劈裡啪啦作響,時光卻好像慢了下來,他盯著手中一寸寸修複完好的殘書,淡淡道:

“問吧。”

說起這個,阿沅就來勁了。她終於精神了些,手舞足蹈跟他描述著:

“你說一個人身居高位慣了,其實脾氣也差得很,動不動還殺人呢!但是呢……”阿沅撓了撓腮,困惑的不行,“這人又偏偏對貓極好,對書也是,寶貝的很……”

沈易看了她一眼:“就是那人讓你修複這些書?”

“對,就是他。”阿沅兩手捧著腮,燭火同樣落在她麵上,映出日漸豐盈、日漸出落的精致眉眼上,兩道秀致的眉緊緊鎖成一團,是這個年紀的少女獨有的嬌憨,“你說怪不怪?我就沒見過這種人,真是太奇怪了。”

沈易聞言倒沒什麼表情,隻淡淡道:

“愛惜書的人,總不是壞人。”

愛惜書的人,總不是壞人。

阿沅心中跟著默念著,喃喃著:“啊……所以他也算個好人是嗎?”

她自小家境貧寒,最羨慕的不是錦衣玉食,大魚大肉,而是私塾裡跟著夫子搖頭晃腦的同她一般大的孩子。她沒讀過書,因此愈加敬重乃至崇敬讀書人。

而且是沈易沈仙人說的,就更不可能錯了。

雖然……雖然玉宵討厭她,甚至送她去祭河神,差點害死她,雖然他殺了很多很多人,但是……

但是沈仙人說愛惜書的人總不會是壞人,那麼,他應該……也沒有那麼壞。

他不一定是好人。

但他不是壞人。

這時的她太年少了,本能的相信她最信任的人。

沈易沈仙人說的,總是沒錯的。

而沈易隻當她說的是玉陶,沈易知道她是這個叫“玉陶公主”殿內的侍女,他見過這個玉陶公主,趾高氣揚、蠻橫無理的丫頭罷了,僅這麼一些微末的印象,沒怎麼放在心上。若不是阿沅提起,早忘了。

他忽然說了件事,打斷了阿沅的思緒:

“今日有人前來送了許多龍涎香。”

阿沅一愣,登時冷汗差點下來了,下意識攥住了他的手:

“有人發現你了嗎?!”

沈易一頓,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眼眸一抬,眼波淺淺,盯著近在遲尺的女孩,“唔”了一聲才道:

“你擔心我啊?”

“廢話!”什麼睡意早就煙消雲散了,阿沅拔高了聲音,“快說有沒有!”

沈易笑了,不是無奈的自嘲的笑,是入宮以來……不,是自他有意識的千百年無邊孤寂以來,第一次笑得誌得意滿:

“當然沒有。”

阿沅狠狠鬆了口氣,沈易唇角噙著笑盯了她好長一會兒,決定還是不再嚇她了,正色道:

“阿沅,我知道怎樣快速出宮了。”

阿沅見他一臉正色也不自覺挺直了腰板,一臉肅穆:

“你說。”

沈易下顎輕抬,點了點不遠處案桌上堆成小山般高的龍涎香。

“我要龍涎香,這些不夠。遠遠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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