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嘉三年,三月。
雖然沒能抓住留異,不過東陽平定,版圖上又多了一塊朝廷可以有效管轄的領土。
至於是否繼續前進,一路打到晉安,平了陳寶應,結論是否定的。
一則陳寶應反跡未顯,朝廷還沒有明令征討。
二則周迪已舉兵謀反,亟需平定,不宜兩麵開戰。
三則師老兵疲,主帥負傷。
諸將都是通曉軍事規矩,無人提出一路追擊,殺去晉安這種不合常理的建議。
侯安都留下韓子高鎮守東陽。
侯勝北不解,這個差點導致戰線崩潰的家夥,阿父你還讓他守衛新打下來的地盤呢。
侯安都笑歎道:“勝北,這東陽就是陛下給韓子高的晉身之階啊。不然你以為此人為何要隨軍出征。”
侯勝北無語,平定割據勢力的國家大事,還包含著這麼一層目的嗎?
……
侯安都率軍班師凱旋,回到建康交付了人馬,卻見侯夫人欲言又止。
一問之下,竟然又是凶報。
隨自己抵禦北周、任巴州刺史的侯安鼎過世了。
從弟突然過世,侯安都擰起了眉毛。
他沉思片刻,問道:“侯安鼎過世,朝廷由誰為其後任?”
一問之下,很快就有了結果,是潘純陀。
“潘純陀,不就是那個在郢州用箭射你的王琳舊部嗎?”
侯勝北忍不住叫道。
“以前兩軍相爭,各為其主,彼此又沒什麼仇怨。隻要他不介懷於心,我更是不會在意。”
侯安都話雖如此說,心裡是怎麼想的,就不可知了。
……
南川周迪既反,必須加以討伐,朝中一致推舉侯安都為主帥,隻要這位軍部第一人出馬,何愁周迪不平。
然而陳蒨的想法卻有所不同,指名了一個讓侯安都皺眉的人選。(注1)
“吳明徹,那個黴將做主帥?”
侯勝北聽說後,差點跳起來,叫道:“朝廷還想不想打贏啊!”
“不得妄言!”
侯安都斥責道:“這次討伐周迪的陣容盛大,以泰山壓頂之勢,能夠一戰而勝也未可知。”
他看著詔書抄本,是在自己擊敗留異的十二天前發出來的,念道:(注2)
“持節、都督江吳二州諸軍事、安南將軍、江州刺史吳明徹,前吳興太守胡鑠、樹功將軍、前宣城太守錢法成、天門、義陽二郡太守樊毅、雲麾將軍、合州刺史焦僧度、嚴武將軍、建州刺史張智達,樓艦馬步,直指臨川。此為一路。”
“鎮南儀同司馬、湘東公相劉廣德、平西司馬孫曉、北新蔡太守魯廣達、安南將軍、吳州刺史魯悉達,甲士萬人,步出興口。此為二路。”
“前安成內史劉士京、巴山太守蔡僧貴、南康內史劉峰、廬陵太守陸子隆、安成內史闕慎,並受儀同黃法氍節度,同會臨川故郡。此為三路。”
“尋陽太守華皎、光烈將軍、巴州刺史潘純陀,平西將軍、郢州刺史章昭達,並率貔豹,逕造賊城。此為四路。”
“使持節、散騎常侍、鎮南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湘州刺史徐度,分遣偏裨,相繼上道,戈船蔽水,彀騎彌山。此為五路。”
“鎮南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歐陽頠,率其子弟交州刺史歐陽盛、新除太子右率歐陽邃、衡州刺史侯曉等,以勁越之兵,逾嶺北邁。此為六路。”
“持節、散騎常侍、安西將軍、定州刺史、領豫章太守周敷,還固墉堞。”
……
“我們討伐留異,才不到二萬人。討伐一個周迪,用得著動員那麼多路兵馬嗎?怕不得有五、六萬的軍勢了吧。”
侯勝北問道。
侯安都輕輕扣桌推敲:“熊曇朗敗亡,周迪儘收其眾,朝廷予以重視,起大軍也在情理之中。不過若是最初一輪攻勢被擋住,持久下去就難說了。”
他一路路的點評道:“周敷守住豫章,扼住周迪的北進通路,這是對的。”
“廣州、交州這一路,將近兩千裡的路程。歐陽頠六十有五,垂垂老矣,怎會勞師遠征,如此大動乾戈?虛張聲勢罷了。”
“你曉叔的衡州,到臨川的路程隻有千裡,趕倒是趕得及。這條路你走過數次,應該很清楚。過大庾嶺,沿章水一路北上,彙入贛水,包抄臨川之南。就是他舊傷在身,不知能否跋涉千裡出征。”
“湘州這一路,可沿瀏水東進,轉入瑞水,便可彙入贛水,直達臨川之西。然而徐度身為鎮南將軍,怎會親自出陣,屈居吳明徹之下?正如詔書所言,但遣偏裨,以為聲援而已。”
“巴州郢州這一路,沿著大江順流而下,至湓城取齊,可取臨川之北。華皎、章昭達乃是至尊昔日舊人,心腹之臣,未必會服膺吳明徹。”
“高州這一路乃是周迪鄰郡,這些人近者二百裡,遠者四百裡,數日便至。周敷守於前,黃法氍製於後,周迪不能進也不能退,困勢已成。”
“最後就看吳明徹率領的江州和吳州大軍,能否打得下來了。隻是……”
“阿父,隻是什麼?”
“你看這許多路兵馬,各州郡宰守,吳明徹有這個威望能夠鎮壓得住,指揮自如麼?”
“這個……怕是不能吧。”
“所以才說趁大軍氣勢最盛之時,如能一鼓而勝,也就罷了。一旦陷入對峙,諸將各有想法,隻怕就避難畏艱,不易破敵了。”
侯安都停了一下,又道:“陳寶應自閩江而上,可達綏城,沿旴水北上四百裡至臨川,這東麵一路,終是沒有截斷。周迪有此活路,就有底氣堅持打下去。”
他讀到最後一段,不禁啞然失笑:“司空、大都督安都已平賊異,凱歸非久,飲至禮畢,乘勝長驅,剿撲凶醜,如燎毛發。”
這卻是將自己當成了精神威懾。
他把詔書抄本往桌上一扔:“此次就安心在家,且聽戰報吧。”
……
阿父既然這麼說,想必這次出征沒自己什麼事了。
阿父這次的傷勢不輕,一時不良於行,借此機會休息一下也好。
侯勝北也就安心在家,陪著阿父養傷。
從前年十月出征迎戰北周,到今年春季足有一年半的時間,他和蕭妙淽聚少離多。
征戰勞苦,跋山涉水,風餐露宿乃是常事,整個人黑瘦了一圈,身上也多了幾道傷疤。
蕭妙淽大為心疼,細聲細語慰問,更是曲意逢迎,讓他得嘗久違的溫柔滋味。
可是事後每當侯勝北提起婚嫁迎娶,她卻總是微笑不語,緩緩搖頭。
侯勝北糾纏了一陣,見蕭妙淽始終不應,發急了:“阿父現在已是朝中和軍部第一人,淽姊你還擔心什麼?”
卻是將往日稱呼都叫了出來。
蕭妙淽心道:“就是因為你阿父現在地位尊崇,處高臨深,眾目睽睽之下,更是容不得有半點差池啊。”
侯勝北不得如願,恨恨道:“總有一天看我昭告天下,明媒正娶了妙娘你,看誰敢阻攔。”
“好呀,那妾身就恭候當郎前來迎娶了。”
蕭妙淽嬌笑著依偎到他的懷中,心中暗歎:“小弟,等你年紀再大一些,想法可能就會變得有所不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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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曆時一年有半,土斷的結果統計報了上來。
左民尚書沈君理來到侯府,他是陳霸先的女婿,娶了會稽長公主,深得朝中上下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