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天嘉四年中篇(2 / 2)

南朝不殆錄 仁者為鬼 10326 字 5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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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

侯安都表奏蕭摩訶為巴山太守,巴山屬臨川郡,正是江州轄下。

準奏。

“阿父,蕭大哥已經赴任去了。”

“哦,好。”

“阿父你為何還不去赴任呢?”

“還有一些事情沒做完。”

“是新建和改造京口水師的戰船,重編艦隊嗎?”

“江船不能入海,須得改造平底尖底為圓底,加高船舷抵禦風浪,再建造幾艘能出海的大艦才行。”

“阿父,此議一上,朝廷又該懷疑你要逃竄海外了吧。”

“朝廷疑我,與我何乾。”

侯安都毫不在意地說道:“南川諸酋帥均已入朝臣服,江州之地平定。割據地方的不臣勢力,也就剩下一個閔中的陳寶應了。估計朝廷很快就會動手,取晉安,走海路乃是上策。”(注2)

“阿父,都這樣了,你還操心軍國大事作甚。”

侯安都摸了摸兒子的頭發,他有很久沒有這麼做了,語重心長道:“在其位謀其政,我要對得起國家,對得起主公,這才是軍部首席的擔當。勝北,你把這封書信送給安成王,他會支持通過此議的。”

侯勝北無語,隻得領命去了。

他知道阿父口中說的主公,不是現在禦座上的那一位。

……

四月。

前軍將軍沈君理前來南徐州,監州事。(注3)

兩人本是舊交,侯安都沒有任何拖延和使絆,順順利利地實行了交接之責。

“仲倫,會稽長公主早逝,你節哀順變。”

沈君理聞言,苦笑道:“中年喪妻,人生之大不幸。”

侯安都看著他生出的白發,勸道:“仲倫,你未滿四旬,還說不上人到中年,續弦找個年輕女子,照顧你的起居也好。”

沈君理搖頭道:“一來放不下舊人,二來每次見到小女,心有不忍。侯兄,你知我唯有一子遵儉,還走在他母親之前,現在膝下隻有一女,實在提不起續弦的心思。”

侯安都陪著歎息,讓侯勝北去協調人手,幫忙整理沈君理入住的府邸。

侯勝北來到給沈君理準備的宅院,見到搬運行李,打掃房間,擺放器物的僮仆忙忙碌碌。

具體差事自有管家之類的人員監督指揮,侯勝北於是逐個房間巡查,確認是否有不備之處。

到了後院一處小樓,此處將會作為沈君理家眷的住所。

侯勝北信手推開房門,隻見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正望著窗外發呆。

侯勝北見她身著喪服,乃是最重的斬衰,未嫁女為父母所服,心知必是沈君理的女兒。

他不知道如果打招呼,說些什麼才好,待要悄悄退出,又覺得不太禮貌。

稍一遲疑間,小女孩已經發現有人進來。

她並未驚慌失措,轉身向侯勝北欠身,很標準地施了一禮,卻不說話。

侯勝北抱拳回禮,打量這小姑娘。

隻見她容貌清秀,和沈君理有幾分相像。隻是身材尚未長成,瘦弱枯乾,當是毀瘠過甚所致。由於臉頰清瘦,顯得一雙眼睛更大。(注4)

侯勝北忍不住道:“小妹妹,節哀順便,隻是這飯還是得好好吃的。”

小女孩點頭表示了解,又輕輕搖頭,眼中彷佛又有淚水將要溢出。

侯勝北一時不知道如何再勸,低聲說了一句:“眼為心之窗,淚為心之泉,須當珍重。”

匆忙告辭去了。

小女孩的視線,再次轉向了窗外遠方。

兩行眼淚,還是忍不住沿著腮邊流了下來。

……

五月。

侯勝北看到阿父正在燒掉一封書信,忙問其故。

“荀朗兄的書信,沒說什麼。他督霍、合、晉州三州軍事,與江州南北相依,寄信於我。”

待書信化為灰燼,侯安都拍拍手:“如今天氣正暖,陪阿父走走如何?在京口駐紮多年,一直忙忙碌碌,還沒好好欣賞過此處的風景。”

兩人登上半山腰,先觀賞了試劍石,隻見兩道深痕刻入石中。

為了逗阿父開心,侯勝北攛掇侯安都也砍上一劍,劈石問天。

侯安都笑著搖頭,孫劉都是一代霸主,各懷大誌宏願,所以留下的劍痕才成為後人憑吊的風景。

我砍上一劍算什麼,沒得被人笑話。

父子二人瞻仰了梁武帝“天下第一江山”的題字。

這次卻是侯安都感歎:“確是一片大好江山,可惜終究免不了感歎自我得之,自我失之。”

“梁武帝引狼入室,宋文帝自毀長城,如今陳蒨猜忌阿父,都是再愚蠢不過。”

侯勝北現在對至尊已經毫無敬意,直呼其名。

“韓非子曰:上下一日百戰。下匿其私,用試其上;上操度量,以割其下。故度量之立,主之寶也;黨與之具,臣之寶也。”

侯安都喟歎道:“群臣相和,善始善終者能有幾人?倒也不必見怪。”

“那阿父你也沒有刻意結黨營私,攬權自保啊?否則再來一次突襲王僧辯,看他死不死。”

侯勝北惡狠狠地說道。

“勝北,不要妄語,阿父自己問心無愧即可。”

兩人登上北固樓,眺望京口大城,還有金、焦的水師營寨。

看著這塊自己多年駐紮,守衛的地方,侯安都頗有感觸。

“勝北,你就是在這裡從軍的,轉瞬已有八年了。”

“阿父,我還是懷念當初,為你帳前一親兵的日子。”

“都是統率數千人的六品將軍了,還說這樣孩子氣的話。”

侯安都慈祥地看著兒子,溫言道:“當年魏武有雲,生子當如孫仲謀。勝北,你一步一步走到今日,阿父也為你感到驕傲。”

看著阿父已有莖莖白發的鬢角,和煦的笑容,侯勝北眼眶酸酸的,喉嚨有點哽咽。

他想勸阿父,隻要肯服軟低頭,老老實實地聽話,難道至尊還會繼續為難你嗎?

但是他又知道阿父的性格,絕不會委曲求全隻為活下去,成為至尊的一條聽命走狗。

既要堅持自己的那份自尊驕傲和放誕不羈,又不肯真正做出犯上作亂、謀朝篡位之事。

阿父,在這個世道上,太難了啊!

侯安都的下一句話,打斷了他的思緒。

“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卻不知將來哪位豪傑,誰人會是我兒的對手?”

遙望腳下的滔滔大江,侯安都灑然一笑:“勝北,再過幾日,便隨我進京,會一會如今的江南一帝罷。”

……

五月二十九日。

侯安都自京口還建康,部伍入於石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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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圖為試劍石、鳥瞰北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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