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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
割東揚州晉安郡為豊州。
以陳霸先之從孫、通直散騎常侍、宣遠將軍、宜黃縣侯陳慧紀任刺史。(注4)
理由是冠冕堂皇的,陳寶應叛亂之地,應當強化治理,任以宗親。
道理確實如此。
客觀上,陳蒨三子、鄱陽王陳伯山任刺史的東揚州被大幅削弱,打入了一顆釘子。
……
五月。
太傅、安成王陳頊獻上玉璽一枚。
這本是祥瑞,然而事到如今,絕大多數人都不禁會思考,為什麼玉璽為安成王所得呢?
……
七月。
立皇弟陳伯智為永陽王、陳伯謀為桂陽王。
陳頊已經不在乎這些,這兩位幼年郡王都沒有之藩,授予實職。
……
九月。
征南大將軍、江州刺史章昭達秩滿,征為中撫大將軍,入朝。
陳頊次子、康樂侯陳叔陵出為持節、都督江州諸軍事、南中郎將、江州刺史。
國子祭酒孔奐出為信武將軍、康樂侯長史、尋陽太守,行江州事。
……
十月。
郢州刺史程靈洗於州卒。
被免官大半年的蔡景曆重獲起用,還是任鎮東將軍、鄱陽王陳伯山的諮議參軍。
不問可知,陳伯山身邊,多了一個眼線。
……
十一月。
朝堂和地方的情況已經變得日益清晰。
過了這個年,新帝就滿十八歲了,然而他注定無法在皇位上待到十八歲了。
冬月的一輪調整,終於將局勢推到了最後一步。
十一月十五日。
授平西將軍、荊州刺史,卻遲遲不肯拜官上任的沈恪,在整整拖了一年之後官複舊職,重新獲任護軍將軍的要職。
這其中的含義,懂的人都懂。
十一月二十一日。
南徐州刺史、鎮北將軍黃法氍改任都督郢、巴、武三州諸軍事、鎮西將軍、郢州刺史。
中軍大將軍淳於量改任都督南徐州諸軍事、鎮北將軍、南徐州刺史。
南徐淳於量。
南豫徐敬成。
郢州黃法氍。
江州陳叔陵。
湘州吳明徹。
荊州陸子隆。
巴州魯廣達。
加上陳頊親任刺史的揚州。
各大州已掌握在安成王之手,情況和兩年前已經截然不同。
此時再想要做些什麼,無論是朝中還是四方,都不會掀起大亂。
始興王陳伯茂以陳頊專政,意甚不平,屢肆惡言,卻無可奈何。
……
然後到了十一月二十三日這一天。
陳頊喚來侯勝北:“走,今日乾大事。”
侯勝北記得,就是三年前的差不多這個時候,自己離開了長安,返回南朝。
光陰似箭,投身爭龍,終於等來了這一天。
阿母、妙娘、長安,你們久等了。
不,還有阿父、敦弟,你們也在期盼這一天的到來吧。
……
中軍儀同、鎮北儀同、鎮右將軍、護軍將軍、八座卿士早已聚集朝堂。
前者四人分指中軍大將軍淳於量、鎮北將軍黃法氍、鎮右將軍杜稜、護軍將軍沈恪,位在諸卿之上。
八座卿士則是尚書令、左右仆射、諸曹尚書等高官的合稱,並非實際人數。
當陳頊走進尚書省的那一刻,眾臣的目光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毛喜、侯勝北一左一右,領一乾鐵甲親衛,簇擁著陳頊昂然穿過禁省,前往宮廷後殿,直奔慈訓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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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勝北是第一次見到章要兒,陳霸先的夫人。
章要兒已經六十三歲了,表情冷漠,對世間事物一無興趣。
“爾等兄弟叔侄之間的事情,與我何乾?”
“如果我不答應,汝等莫非還敢威逼不成?”
“安成王,你現在可以劍履上殿,你倒是把這劍拔出來,指向本宮啊!”
麵對陳頊的要求,章要兒一口拒絕,毫無讓步之意。
事情陷入了僵局。
難道還真要拔劍威脅太皇太後不成?
毛喜咳嗽一聲,拉著侯勝北上前道:“安成王之事,是國事,也是家事。正如太皇太後雖為國母,亦為慈親,日夜思念一個人一樣。”
章要兒淩厲的目光轉了過來:“毛喜!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諷刺本宮不成?”
毛喜把侯勝北推到前麵:“有關太皇太後思念之人,此人略知一二,太後可問他。”
侯勝北有些明白為啥陳頊、毛喜要帶著自己過來了。
要章太後心甘情願地配合,還有其他更好的方法嗎?
章要兒冰柱一般的目光盯著他:“你又是何人?”
“故司空侯安都之子,侯勝北。”
“侯安都!”
聽到這個名字,章要兒完全沒有了母儀天下之尊,站起身尖聲叫道。
左右宮女侍衛都緊張起來,太皇太後不會是想撲上去,撕碎眼前這個人吧。
“當年就是他持劍逼迫本宮,害了本宮的昌兒,現在他的兒子還敢來這慈訓宮!”
章要兒彷佛失去了理智,厲聲道:“安成王,你好大的膽子!”
“太皇太後息怒,陳昌尚在人世。”
侯勝北沉聲道。
“你說什麼!?”
章要兒一下子僵住了:“你再說一遍!”
“臣父沒有謀害世子,他尚在人間。”
這句話侯勝北藏在心中多年,是他背負的責任,現在終於說了出來!
章要兒一時間接受不了這個消息,巨大的喜悅衝擊了她,然而又擔心這是個騙局。
期待和懷疑兩種神色,在她的麵容上不斷交替。
最後還是期待占了上風,哪怕是一線希望,她又怎會放棄?
“若是能夠讓本宮見到昌兒,今日之事,遂了爾等之意又有何妨。”
章要兒的話語中帶著瘋狂:“如果敢拿此事欺誑於我,本宮做鬼也不放過你們!”
……
慈訓太後親臨朝堂,向群臣下詔曰:
“中軍儀同、鎮北儀同、鎮右將軍、護軍將軍、八座卿士:”
“昔梁運季末,海內沸騰,天下蒼生,殆無遺噍。高祖武皇帝撥亂反正;世祖文皇帝克嗣洪基。”
“陳伯宗不顧太傅陳頊親承顧托,鎮守宮闈。指使劉師知、殷不佞等顯言排斥,到仲舉、韓子高陰謀禍亂。又以餘孝頃密至京師便相征召。華皎反叛也是奉其密詔。又彆敕歐陽紇等攻逼衡州。”
“攛掇張安國、蔣裕等叛亂,賄賂勾結蕩主侯法喜、蕩主孫泰等太傅的麾下將士,謀興肘腋,指期挺亂。”(注5)
“特降為臨海郡王,送還籓邸。”
“太傅安成王固天生德,文皇知子之鑒,事甚帝堯,傳弟之懷,又符太伯。”
“今可崇立賢君,方固宗祧。中外宜依舊典,奉迎輿駕。”
“未亡人攬筆潸然,兼懷悲慶。”
眾人聽罷太皇太後詔令,並無言語。
於是廢帝為臨海王,以安成王陳頊改繼大統。
又下令黜始興王陳伯茂為溫麻侯,置諸彆館。
侯勝北在列,聽著詔書一條條列舉廢帝的罪惡,腦海中浮現起昔日裡阿父被無辜加罪的情景。
他想,廢帝未必真的就做了這些壞事,陳蒨啊陳蒨,這是否就是天道輪回呢?
侯勝北望著戴上冕旒,換上袞服,登上禦座的那個高大身影。
從此之後,陳頊就是這南朝之主了。
天命會一直眷顧這個男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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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牛車在冬日下,吱呀吱呀地行駛在宮城外的道路上,沒有帷幔也沒有傘蓋。
宮城六門之外設有彆館,為諸王行冠禮婚禮之所,名為婚第。
車上之人扶著車杆,身體隨著車子晃動,咬牙切齒,一臉的憤恨不平。
車後隻有一伍侍衛懶洋洋地跟著,不知是護送還是監視。
一陣寒風卷過。
侯勝北向麥鐵杖揮下了手,自己也策馬提速。
兩人幾乎是同時來到牛車跟前。
麥鐵杖一刀插入車上之人的正麵胸口。侯勝北一矛從左肋刺入,右背穿出。
車上之人驚愕地垂下頭,彷佛想不到台城之內,竟然有人敢動手刺殺於他。
他口吐鮮血和內臟碎片,一聲不吭就斷了氣。
……
陳頊在今日出門前,曾經輕描淡寫地對侯勝北道:“孤聽聞今日京師有盜。”
侯勝北則是平靜地回答:“是的,臣也聽說了。”
溫麻侯陳伯茂於路遇盜,殞於車中,時年十六。(注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