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僅多次約侯勝北討論詩詞歌賦,還叫上自己五個兒子和一個女兒一同賞鑒。
幾個男孩倒也罷了,十歲的女兒宇文芳,其母扶風竇氏乃是漢人。(注3)。
小女孩頗為聰慧,自小受到父母熏陶,知書達理,能作詩文,看著侯勝北的目光滿是崇拜。
侯勝北差點維持不住文采斐然的形象。
幸好簡文帝的詩賦甚多,他打的底子足夠紮實,才涉險過關。
期間順便提出侯秘前往舊仇池國一事,請宇文招看顧。
此乃小事一樁,沿途的武州、隴州、秦州總管都是宇文氏一族,一封書信而已。
……
侯勝北送三弟出長安,看著他逐漸遠去的身影,心想下次見麵,不知要等到何時。
見了蕭大圜,奉上蕭妙淽的家書。
這位前朝王孫心安閒放,深信因果,聽聞蕭妙淽獲封蘭陵縣主,恩旨賜婚,大喜。
“阿姊雖曆磨難,如今有此歸宿,實乃前世福報。”
侯勝北深以為然,他不信佛,但是蕭妙淽這麼善良,怎麼也該有個好結局才是。
“至於我這個弟弟,讓阿姊不必掛念。”
蕭大圜微笑吟道:“夫閭閻者有優遊之美,朝廷者有簪佩之累,蓋由來久矣。留侯追蹤於鬆子,陶朱成術於辛文,良有以焉。”
文縐縐的聽得甚是吃力,侯勝北大概明白蕭大圜不在意官場名利,效仿張良範蠡一流的隱士。
能讓妙娘放心,甚好。
侯勝北閒暇之餘故地重遊,渭水河畔、含章舊址、驪山獵場、上林山塬,還有長安城的東西集市。
江南居。
唯有此處,已完全不複昔日模樣,改成了彆的店鋪。
侯勝北沒有駐足,看了一眼就默默路過,前往籍坊。
他不能入內,但是知道裡麵有個被稱為虎穴的地下牢獄,曾經有一名女子關押在內。
侯勝北站在門口,深深行了一禮。
……
使團在長安待了數日,謁見了周帝、把握了北周朝堂的風向,正要準備啟程回國。
周帝再次下旨,大赦天下。
自三月誅殺宇文護之後,這已經是今年第三次大赦了。
第一次是改元,第二次是立皇太子,這次又是因為什麼名目?
侯勝北有點摸不清情況,打探之下,倒不涉及什麼機密,隨便一問便知。
原來周帝是為了慶祝敵國發生的一件事情。
北齊左丞相、鹹陽王斛律光被誅殺。(注4)
此事非同小可。
侯勝北雖然謀劃讓斛律光失勢,但是一沒想到那麼快,二沒想到齊主如此狠辣,或者說愚蠢。
真的親手把國之柱石給毀了。
使團知道事情緊急,匆匆地踏上了返程。
周帝宇文邕承諾會儘快派出使者返聘,商議兩國聯合一事。
聯合之後,沒有說出口的還有二字,伐齊!
……
往返皆是日夜兼程趕路,人人都不辭辛苦,八月就回到了建康。
北周是否可攻,此事不必再議。
當前首要之事,便是討論北齊發生的變故。
經過這麼久,陳頊肯定也得知了這個消息。
陳頊果然已經知道了此事,看得出他在努力克製情緒。
他儘量用平緩的語氣說道:“就在半年之前,卿告訴我北齊可伐,隻是時機未到。”
停頓了一會兒,兩人彷佛都在平複內心的激動。
陳頊終於開口問道:“而今如何?”
侯勝北毫不猶豫,清楚地答道:“陛下,時機已至。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好!”
陳頊一拍禦座,奮然起身。
“朕自天嘉三年歸國,整整十年才等來這麼一個時機。合當你我君臣,建此功業。”
他深深地看著侯勝北:“當初的誓言,卿可還記得?”
想起那時,自己代表阿父來見陳頊,說出的那句話。
侯勝北胸中一熱,脫口而出。
“隻要安成王有誌北上,我侯氏一族,任由差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陳頊暢快大笑:“使團出發已經準備妥當,就勞卿再辛苦一趟,前去北齊觀釁!卿南返之日,便是議論起兵定策之時!”
“臣,遵旨。”
聽著陳頊的笑聲逐漸低落下來,侯勝北心中暗道:“陛下,如果有得選擇,其實伱還是更想討伐北周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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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發前往長安,尚是夏日。
歸來已是金秋,嫩綠的芽葉已經從成熟的翠綠,化作了金黃。
等到自己去往北齊回來,樹葉就已經枯黃落儘,隻餘光枝禿乾了吧。
蕭妙淽替他打點冬日行裝,滿眼儘是溫柔之色。
這一年多以來,侯勝北馬不停蹄,奔波往返於長安鄴城和建康之間,兩人都十分珍惜相聚的時光。
“成婚之後,居然沒能在家裡好好待滿半年,把母親和長安都甩給你照顧。”
侯勝北感到有些慚愧。
蕭妙淽輕輕搖頭:“當郎,人貴在知足,知足方能長樂。像大圜那樣,我就很開心。”
她凝視著夫君:“陛下和你,都想著建功立業。身處亂世,不圖強難以自存,妾身可以理解。”
侯勝北拉起妻子的手,放到胸前輕輕摩挲:“妙娘休要如此說,相比功業什麼的,你和長安才是最重要的。”
感受著丈夫寬闊胸膛之下,心臟有力的跳動,蕭妙淽道:“你能如此想,妾身很是歡喜,就是切勿苦了自己。”
侯勝北失笑道:“我又如何會自苦,能有妙娘相伴,天天高興還來不及。”
沒有理會他的貧嘴,蕭妙淽緩緩道:“我佛有雲:祗園精舍鐘聲響,述說世事本無常。桫欏雙樹花失色,盛者必衰夢一場。”(注5)
侯勝北咀嚼話裡含義,覺得頗為深邃悠遠。
不過他素不信佛,稍微心動一下,就拋至腦後。
馬上就是和北齊的舉國大戰,胡亂想些什麼呢?
侯勝北抱住了她,開玩笑道:“阿父的嗣爵讓給了小亶。我這個當爹的,怎麼也得努力給長安掙個侯爵之位出來吧。”
蕭妙淽閉起眼睛,靠在他懷中:“就算封侯拜相,甚至貴為天子,也不得自由呢。”
侯勝北心想,如果是簡文帝那種柔弱天子,碰上國運衰微,自然如妻子所說。
換成陳頊這種雄主,得天命庇佑,運勢健旺,強就是強,怎麼會盛者必衰呢。
妙娘多愁善感,一定是佛經讀得太多了。
他哈哈一笑,親了親蕭妙淽的臉頰,登上了出發的船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