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鳳書眯起雙眼,緩緩回身,望著那高高在上的漆黑身影,眼中怒意漸盛,聲音也愈發寒冷:“大真人,這是何意?”
“你乃是師兄最鐘愛的徒兒,亦是道門根骨最好,資質最佳的弟子。”
崇龕大真人冷漠開口道:“再過些年,你就要接手這座道門……在那之前,你需斬去塵緣,斷卻妄想。伱可知這段日子,有多少流言蜚語,霍亂道門?”
“唐某問心無愧。”
唐鳳書冷冷道:“青州之亂,倘若無我,鯉潮城會有多少人因‘潮祭’而亡?難道這些百姓生死,大真人一點也不在乎?”
“此亂因陳鏡玄而起。”
崇龕幽幽開口:“便應當由他來截,他乃是大褚國師,有本事布局,便應當有本事收局。”
“以您的意思,我應當坐視不管?鯉潮城數十萬百姓性命,不過草芥,死了也罷。”
唐鳳書嗤笑一聲,道:“可若是遊海王晉升陽神之後,要殺的不是聖後,而是道門,是否也該如此?”
“放肆!”
崇龕怒道:“混淆視聽,胡亂狡辯!”
“我知曉,您修行的是‘金剛之道’。”
唐鳳書悲哀說道:“這條大道,需養殺伐之氣,可道門偏偏以清淨聖地著稱。為了保留人前形象,您每日在山岩之前苦修打坐,以浩然正氣,抵消殺伐煞氣……可這些年過去,殺伐煞氣當真可以通過打坐消磨麼?”
崇龕皺起眉頭。
他不明白唐鳳書忽然說起此事,是何用意。
“狗改不了吃屎。”
唐鳳書忽然說了一句很粗鄙的話。
很粗鄙。
但是很有攻擊性。
“來後山的路上,我瞧見了滿地碎符。”
唐鳳書輕笑說道:“新入門的弟子,繪錯了符,重新教導便是。這麼多年,煙邪也好,燭道人也罷,聽你任之,難道還不足夠麼……您堂堂大真人,竟是因為一些小事,連新入門的弟子,也要遷怒?什麼叫狗改不了吃屎,這就是。金剛之道,不束自身,而求外己。”
一針見血。
但不等崇龕再次暴怒。
唐鳳書再次開口,依舊是風輕雲淡的語氣:“人之本性,便是如此。天下有千萬人,便有千萬相。你今日喊我至此,無非是想親自從我口中,確定那些‘謠言’的是非真偽……其實沒什麼好隱藏的,我的確很喜歡陳鏡玄。若有機會,可以結成道侶,同看紅塵的那種喜歡。你也可以說我‘狗改不了吃屎’,這件事情,很多年前便是如此了,要我改,很抱歉,改不了。”
“……”
崇龕大真人的背影,刹那間陷入極寂。
大概是沒想到,唐鳳書竟會如此坦誠,如此淡定,如此平靜。
即便是外麵流傳的那些繪本小冊。
也隻是隱晦點出兩人之間的故事。
“唐鳳書,你才是真正的道門之恥。”
許久之後,崇龕大真人冷漠開口:“我看……當年應該被囚在此地的,不是煙邪,而是你!”
“這就十惡不赦了?”
唐鳳書搖了搖頭,輕笑道:“倘若我連本心都不敢麵對,不敢言語,又如何修道。天下人儘皆知的事情,我說出來了,又能如何?”
此刻,她雖是在笑。
這笑中卻也有著心酸和無奈。
明明是天下人儘皆知的事情,卻偏偏有一人不知。
那人,還偏偏是這天底下最聰明之人。
“看來,你是打定主意,我行我素,無視門規了。”
崇龕大真人沉默數息,沉下聲來:“以往我對你太過縱容……這一次
,我不會再給你肆意妄為的機會。”
“這一次……你沒得選。”
他一字一句,如下神敕。
“自今日起!你需洗心革麵,認清道理,我才會將你放出後山!”
“洗什麼心,革什麼麵……”
唐鳳書皺眉看著崇龕大真人,同樣一字一句反問,聲漸漸高:“敢問大真人,我要認清什麼道理?”
“身為道門領袖,怎可被情愛所困,大道在上,天理為尊!”
崇龕大真人聲如雷震:“你若想接手道門,便要以神魂起誓,自今日起,不再與陳鏡玄有所聯係……”
“這是什麼狗屁道理。”
唐鳳書徹底祭出拂塵,將其攥在手中,冷冷開口道:“若要囚我,便隻管出手,何必找那麼多借口,我看當年你囚禁‘煙邪’,也是這般手段吧!”
“……”
這一言,終於讓崇龕緩緩轉過身來。
這位黑袍大真人,僅僅是微微側目,投來一道森冷目光。
嘩啦啦!
漫天雷光,便開始收縮!
山石破碎,雷澤浩蕩,唐鳳書將拂塵高高擲出,單手掐訣,拂塵銀絲撐開一片汙垢之界,她踩地掠出,竟是直接奔向了如今道門的代掌者。
這位天下齋主,殺心極重!
就這麼一拳打出!
轟!
雷法破碎,罡氣迸濺。
黑袍大真人無動於衷,但道袍與鬢發都被吹得向後飄搖,這些罡氣被蒲團金光格擋在外。
這一拳,最終也隻能懸在空中。
唐鳳書的拳風,雖然擊碎雷法。
但雷霆畢竟無形,那被擊碎之雷,下一刻就分散出密密麻麻的枝節,化為無數繩索,將唐鳳書層層包裹,狠狠拽向大地!
“嘶啦!”
唐鳳書抖擻肩頭,震碎雷霆,她對準那背對自己的巍峨高山身影不斷出拳,但雷聲大雨點小,拳風浩蕩,被雷鳴壓過。
這場大道之戰,沒有任何懸念。
她全程被壓製。
陰神巔峰……
終究無法與陽神相比!
那高坐蒲團之上的大真人,即便沒有任何動作,僅僅依靠雷法,也足以贏下此局勝利。
這場聲勢浩大的鬥爭,就這麼無比“緩慢”地迎來了結局。唐鳳書一點一點,被雷光壓製,最終無可奈何,墜回地麵,此刻整片山前空地,都被雷法籠罩,化為一片雷澤!
那拂塵寶器,也被擊落。
她原先可活動的區域,由百尺收縮,最終隻剩三尺。
神念可視範圍,也越來越淺。
原先相距甚近的崇龕。
越來越遠,越來越像一座高山。
饒是雷法纏身,饒是天威壓頂。
唐鳳書依舊冷笑,依舊仰首。
她最終被萬千雷光纏繞,如同披上一層袈裟,隻是這袈裟有千萬斤,讓人抬不起頭,讓人直不起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