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二次,弑君(1 / 2)

身在大月,魂在北海。

謝玄衣盤膝懸坐,默默感受著四麵八方湧來的“溫暖”。

四肢百骸,都被暖流包裹。

在他心湖上空,忽然多出了一道又一道支離破碎的掠影……

“這是,大月國亡魂?”

謝玄衣隻看了一眼,便意識到外麵發生了什麼。

他取出【沉屙】,將其橫在膝前。

飛劍錚錚作響,蕩出千絲萬縷劍氣,這些劍氣本來至陽至剛,但此刻卻沒有對陰祟魂念迸發殺機……這些魂靈化為螢火,掠入謝玄衣眉心,也掠入飛劍劍身之中。

“我這是在凝聚第二條道則……”

謝玄衣低頭注視著心湖,看著湖麵倒映出的自己。

湖水搖曳。

湖水中倒映的那個自己,仿佛回到了當年。

黑衫翻飛,殺意凜冽。

但隨著光火注入,這張年輕麵孔中的冷漠意味減少了許多,眉眼如初,但仔細注視,卻會讓人感到如沐春風。

這便是“生之道則”帶來的改變。

修行者所修行的大道不同,自身氣質、根骨,所遭受的“影響”也對應不同。

所謂脫胎換骨,便是如此。

滅之道則,代表極致的毀滅,當年悟出此條道則的謝玄衣,殺伐成性,遠遠看去,便讓人感到不寒而栗。

可生之道則,則恰恰相反。

倘若沒有“滅之道則”,那麼參悟“生之道則”的人,看上去便會有一種悲天憫人的特殊氣質,讓人感到親近,溫和。

兩條道則,同時在謝玄衣身上出現。

一種矛盾的特質,便油然而生。

“生,滅,乃是一個‘輪回’……”

“草木枯榮,四季春冬,萬物有生才有滅……”

謝玄衣將心中零零碎碎的感悟,拚湊在一起,他伸出手掌,大月國亡魂湧入心湖之後,生之道則的感悟愈發清晰,愈發凝聚,最終一輪微弱華光,在掌心浮現,這便是“生之道則”的碎片。

“第一片道則,成功參悟了。”

謝玄衣知道,道則最難的地方,便在於第一步!

就以篪渾道人舉例。

他之所以卡在洞天第十境如此多年,便是因為“道則”參悟這一步太難。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

這一步,玄而又玄。

有些人,會被卡上十年,二十年,可能終其一生,都無法參悟自己的“道”。

但第一步倘若踏出……

那麼凝聚道則,彙成大道,便隻是時間問題。

謝玄衣望向心湖遠方,他來到一片螢火搖曳之處,放出自己的“生之道則”……這裡是大月亡魂的一處聚集地,這些魂靈投入自己心湖,本該快速迎來寂滅,但在“生之道則”的溫養之下,這些將死魂靈的溢散速度,大大減緩。

“天下大道,不分左右。世間萬法,無外高低。”

謝玄衣輕聲喃喃。

趙純陽的那句教誨,直至此刻,他才真心實意明悟。

前世。

他追求殺伐之力,修出“滅之道則”,同境無敵,劍修對拚,勝負隻在刹那。

可如今,生之道則的凝聚,讓謝玄衣看到了另外一條路。

原來……

道法修行,未必就是為了“殺人”。

這些魂靈,本該在數十息後死去,但卻因為生之道則的垂降,得以“苟延殘喘”,他們無法違抗生死鐵律,再過片刻,終究也是個魂飛魄散的下場,但能夠從“天地大道”之中稍作阻攔,已經足以窺伺這生之道則的不凡。

除此以外。

謝玄衣還感受到了這片“螢火”的溫度。

他的生之道則,落在這些亡魂身上,竟是讀取到了他們死前的“記憶”。

在大月國破敗滅亡之前。

有人隻是普普通通的農婦,辛苦耕耘,補貼家用,獨自一人拉扯孩子長大,因為亓帝征兵,導致丈夫早早戰死沙場,直至最終被煉化至死,她都不清楚這個國家發生了什麼,她隻知道自己的丈夫死在了戰場上,好不容易養大的孩子,也死在了這場殘酷漫長的戰爭之中。

還有人是私塾先生,原本昧著良心教書,為了活命,在亓帝壓迫之下,塗抹曆史,但終究有一天無法忍受,選擇“公布真相”,隻可惜被鐵騎一箭射殺……他的犧牲並沒有換來多少人覺醒。

亓帝所塗抹的,不隻是登仙。

他發動了戰爭,並且還想要修改這場戰爭的真相,讓所有人都認為,這場戰爭的過錯方,不是他,而是“青鯉”!

倘若他勝了,或許曆史當真會變成這樣。

隻可惜他敗了。

死在這場黑暗戰爭中的魂靈,化為了螢火。

他們的鬥爭,反抗,在之前很長一段時間,都是無聲,並且無力的。

但在此刻。

謝玄衣用“生之道則”,照出了這些魂靈的憤怒,不甘。

如果沒有參悟這道則……

他或許永遠也看不到這些微渺的真相。

曆史是一條浩蕩的河流,如果有人細致入微地觀察,便會發現,這條長河裡的每一滴水,剝開渾濁表麵,都有一顆“玲瓏之心”。

這條長河定格的每一刹那,都飽含著千萬人的血淚。

謝玄衣默默感受著心湖湧來的魂靈。

他的“生之道則”,在緩慢增漲,一片又一片心湖被道則光芒照亮。

最終他的目光,落在幾道熟悉的魂念之上。

“木牛……”

謝玄衣神色複雜,看著不遠處瑟瑟發抖的幾縷魂魄。

那些從鐵鎖巷裡逃出去的那些離魅。

死在了最終這場戰爭之中。

他們注定會死。

離魅,本就是偷竊天機,才能活出“第二世”的幸運殘魂。

它們這短暫一生的結局,早早便已注定。

能夠誕生,便是天大的幸運。

謝玄衣走上前去,木牛抬頭呆呆望著眼前的黑衫少年,這具殘魂之身,隻是蹲在心湖角落,此刻揚起臉來,眼中滿是懵懂與無措……他本就不聰明,被如意道則絞殺之後,魂念回歸虛空,這些年辛辛苦苦開啟的靈智,更是付之東流。

此刻。

他便如一截枯燭,已然燒到了最後,隻剩微末根底。

好似風大些,就能將他的魂魄吹散。

“……你還認得我麼?”

謝玄衣眼露不忍。

木牛茫然望著少年,傻傻咧嘴笑了笑,伸出手掌,想要牽住謝玄衣的衣袖。

生之道則,落在了木牛頭頂。

謝玄衣衣袖微微顫抖,他看到了“木牛”的記憶……木牛生在貧困之家,因為饑荒之故,尚在繈褓之中,便被父母以低賤價格賣出,人販將其送入了一位貴族府中,但這隻是噩夢的開始,這貴族生性殘暴,買下許多嬰兒少年,丟到馬廄牛圈之中,以飼料喂養,待其長大一些,便以賤畜取名,當做奴隸,每日鞭撻,每日羞辱。

這便是木牛殘魂之身如此脆弱的原因。

他渾身上下,都是鞭痕,哪怕死了,也不得安寧。

再後來,木牛被送去了大月皇宮之中,亓帝想要登仙,便需要耗費巨大國力,來建造祭祀高台,木牛成了貴族進獻的苦力,每日搬運木石,不眠不休,他並非死於“獻祭”,而是死於“力竭”……這個傻乎乎的大家夥,是為了鑄造亓帝的登仙台,活生生累死的。

謝玄衣看過許多人的魂海,但木牛這一生所經曆的苦痛……卻讓他心顫。

或許這個大家夥,“一生”最幸福的時光,便是死去之後,以離魅之身,來到鐵鎖巷中。

“嘿嘿……”

生之道則化作一道柔光,落在木牛頭頂。

這個蹲下身子,便與謝玄衣幾乎平齊的大家夥,抱著膝蓋,歪著腦袋,認真凝視著謝玄衣的麵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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