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從來沒有道與理,會規定才華一定屬於誰(1 / 2)

小船上,當宋辭晚說出“三十兩一幅畫”時,她的身邊卻是陷入了一種久久的安靜中。

一直過了好一會兒,當水麵一陣風吹過,水中有小魚忽而躍起,濺起一片水花落到了船板上,大白鵝興奮地衝到船沿邊上,伸出鵝頸張嘴一叨,便精準無誤地將那條小魚叨在口中。

這個時候,宋辭晚才聽到先後兩聲驚呼。

“啊?”驚聲反問的是文嬸子,“小娘子你說什麼?”

“啊!”驚喜尖叫,然後又連忙捂住自己嘴巴的則是文嬸子的女兒小妮。

緊接著,是兩團洶湧的人欲。

【人欲,凡人之驚喜、迷惑、茫然,五斤二兩,可抵賣。】

氣逾五斤,文嬸子激動又茫然。

【人欲,凡人之驚喜、歡欣、鼓舞,四斤三兩,可抵賣。】

心思更簡單的則是小妮,她幾乎隻有喜悅。

宋辭晚故意皺眉道:“嬸子,三十兩一幅是不是太便宜了?其實也是……倒是我冒昧了,我該說三百兩才是……”

事實上,如果單單隻用金銀來衡量,宋辭晚認為這些畫是無價的。

但以文嬸子目前的境地,宋辭晚也不宜在畫上開價太高。

太高的話,反而有可能是害了她。

不論是窮人乍富,還是小兒抱金都很危險。

好在他們此刻是在船上,旁邊沒有其他人,而在向文嬸子開價的時候,宋辭晚便已是施展禦風術將四周風聲都屏蔽了。

這種關於風的小妙用,有些類似於聲音傳播阻斷術。

宋辭晚在最近悟性萌發後便自然而然領悟了,都不需要再新學什麼法術。

文嬸子幾乎說不出話來,她隻能連連擺手,結結巴巴:“不、不用,不用三百兩!三十……小娘子,三十兩就好,很好了。”

說著說著,她的臉燒了起來,又是歎又是羞道:“虧心的嘞,這畫,破布拚的,還賣三十兩一幅,哪好意思哦,三兩一幅都不好意思啊……”

宋辭晚搖頭道:“嬸子,你看這眼前水域,茫茫百千船帆,遠看水天一色,美不美?”

文嬸子一怔道:“美,自然是美極了。”

宋辭晚道:“那請問嬸子,這水下的河床是什麼樣的?”

文嬸子是水邊長大的人,見過彙江城邊水域的枯水期,當即脫口道:“這河床,不是淤泥便是深洞。”

說完這一句,她想到了什麼,自個卻是一驚道:“小娘子,你莫不是想下水去看看?哎喲,這可下不得呀,這水底下的危險,咱們這河邊上最厲害的水猴子都不敢說能控得住呢!這水是真下不得,千萬下不得!”

宋辭晚道:“嬸子誤會了,我不是想下水,是要請嬸子想一想,這河底下雖然儘是淤泥與深洞,但也不耽誤水上風光的美妙,嬸子想想,可是這個理?”

文嬸子一怔道:“是,還真是這樣。”

宋辭晚道:“大自然尚且如此,似那織錦華美,吐絲的春蠶卻要經曆種種小蟲形態的醜陋,似那蜘蛛斑斕,可越是色彩豔麗斑斕的蜘蛛便越是有毒。

山川大地,每一寸泥土都不是好看的,可世間的秀美蒼翠,姹紫嫣紅,都要從泥土中結出。

美麗從來就沒有規定一定要來自哪裡,憑什麼拚接成的畫布就畫不出一等一的佳作?”

她的語氣隻似尋常閒聊,一點兒也不激昂,但聽到這裡,文嬸子卻隻覺得自己的腦子裡像是有一片洪鐘大呂,在連綿響起。

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從來沒有!

【人欲,凡人之喜悅、迷茫、激動,四斤九兩,可抵賣。】

文嬸子不知道,宋辭晚在與她說話時,亦在無形間施展傳法之術。

她聽到的,並不僅僅隻是普通的激勵,而是一位萬靈天驕榜上的天驕在向她傳法!

她的事跡觸動了宋辭晚,宋辭晚也在黑暗中向她探出一縷光,為她傳播道的種子。

這亦是緣法。

宋辭晚道:“從來沒有道與理會規定,世上一定要是什麼樣的人才能擁有價值。嬸子,才華沒有定向。

有些人生來金嬌玉貴,擁有種種上好的條件,能用上等的宣紙,最好的筆墨,在家有奴仆,出行有車馬,可謂是煩擾全無,隻需一心進學。

可是這樣的人就一定能畫得出驚世的畫作,寫得出錦繡的文章嗎?”

文嬸子想說:當然可以!有這麼好的條件,那不是地主老爺家的公子小姐,就是神仙門派的弟子,怎麼能不可以呢?

但是她的話到了嘴邊,卻不知怎麼竟反駁不出來了。

隻因到這一刻,她心中情緒激蕩,已經有一種情感在醞釀萌發。

這使得她雖有萬千言語,可又偏偏一句都說不出來。

她隻能微微張著口,雙手撐在船櫓上,呆呆地看著宋辭晚。

宋辭晚道:“嬸子你其實也知道,再好的條件也不一定能結出錦繡的果實。畢竟這世上從來不缺一事無成的紈絝子弟,而庸庸碌碌讀一輩子書,最後卻什麼名堂也讀不出的讀書人,更是多不勝數。

否則,這世上又哪來的落魄書生?嗬,落魄的、庸碌的、一事無成的讀書人可太多了……那麼多人學書畫畫,能夠脫穎而出的卻終究隻是少數,嬸子你說是不是?”

文嬸子連連點頭,雖然說不出話,可是神情之激動,已經不需言語表達。

宋辭晚道:“嬸子,世之奇詭瑰麗,常在險遠,在人所不能及,不能想,不能見。而這些,其實你都有。

你隻是因為自己做到了,便隻覺得稀鬆平常。你是真不知道,自己有多難得啊!

但你隻想想,你身旁的那些人。且不論男女老少,隻說與你同村的鄉鄰們,又有誰能數十年如一日地堅持熱愛一件事情,不論何等艱難險阻、世俗壓迫、生活磋磨,都始終保持熱情,苦心鑽研,從不動搖?

你質疑自己,質疑你的畫,又可曾問過你手中的筆,你執筆的手,你筆下的人?”

文嬸子隻呆在原地,船也不搖了,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無法言說的激蕩潮流中。

她就好像是一個身處在波濤最深處的人,明明已經乘著一股浪,來到了浪尖的頂端,隻需要一個俯身,她似乎就能衝過那高高的浪潮,去向更為廣闊的遠方。

可是在那浪濤的最前方,又分明是存在著一層無形的隔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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