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退休的第43天(1 / 2)

桃花堡因為鐵鞋大盜的事兒鬨得沸沸揚揚,破案的事兒向來是陸小鳳的專長,隻不過因為瀚海玉佛的牽扯,顧客慈便跟著花滿樓和陸小鳳過去了前堂。

東方不敗隻覺得那邊吵鬨,便讓顧客慈自己過去。

他素來喜歡清靜,在黑木崖上沒人敢在東方教主麵前吵鬨。再者,若是他出去入座,恐怕不僅僅是在座的賓客不舒服,主座上的花父想必也多少會有些不自在。

桃樹枝丫上葉子都看不見幾根,擠擠挨挨一簇一簇的都是桃粉色的花,清風拂過,片片花瓣打著璿兒落下來,便是江南的春光。

庭院的石階上放著兩壺酒,托盤上還有一疊精致的茶點,隻不過那正席地側臥的男人並沒有對茶點有多麼上心,一隻手撐著頭,另一隻手的手指間托著玉色的酒杯,微微帶著琥珀色的酒釀裡還飄著一片方才被垂落進去的桃花花瓣。

雪白色的貂兒蹲坐在東方不敗的身前,毛尾巴在台階上一打一打的,猶猶豫豫地開口:

“那個……”

其實它想去前麵看劇情來著……今天前麵可精彩了,不光抓了鐵鞋大盜,可能還有西域的人要來搶瀚海玉佛,還有花滿樓難得拿劍動手的畫麵,錯過老可惜了!

今日清晨雪貂本來是過來叫老顧,沒想到臨走被東方不敗扣留在了手裡愣是沒出去院子。

“噤聲。”

東方不敗原本看著桃花的視線落在雪貂的身上,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眼神裡卻帶著警告,見雪貂安靜下來,東方不敗將杯中的酒液一飲而儘,桃花瓣在口中被牙齒碾碎的汁液微微泛著苦乾擾了酒釀的純,便如同這世上的事本就是苦大於甜。

“本座今日隻當你是隻貂,明白嗎?”東方不敗沉默了半晌,忽然開口。

雪貂抬爪子揉了下耳朵,然後看著東方不敗此時的神情,忽然意會了一般趴下來像是尋常貂兒一樣縮成了一個毛絨絨的團子,隻留下一雙滴溜溜的黑眼睛在外麵:“吱?”

說實話,雪貂其實是有點害怕東方不敗的。

不僅僅是因為當初第一次見麵東方不敗為了給顧客慈下馬威把它擰了脖子的事兒,還因為東方不敗這個人實在是感覺陰晴不定得很。

以前在老顧麵前是,後來兩個人糾纏著糾纏著慢慢變成了,在顧客慈麵前上一秒還眼中帶笑,下一秒看向彆人的時候眼裡的笑意立刻褪去,而那種眼神……

雪貂的小爪子動了動,抓緊了自己的大尾巴。

就如同桑三娘私下裡摸著它的皮毛自言自語說的那樣,東方不敗自從第二次閉關出關之後,身上的人氣越發淡了,在看向除了顧客慈之外的人時,那種看螻蟻的俯視感越發重了。

若說曾經的東方不敗是恣意隨性,惹惱了便殺的性格,如今的東方不敗則更像是一種,路過在街邊隨意踩死的淡淡,顯然,後者比之前者更令人懼怕。

雪貂曾經猶豫過要不要跟顧客慈說這件事,可就在他每次想要開口的時候,都會後背一寒,轉頭便發現東方不敗在看著他。

——眼神沉靜淡漠,帶著一種洞察目的的涼。

雪貂是係統,它不會死,更不會因為東方不敗的動手而失去什麼,可他就是下意識的懼怕,因為這樣的東方不敗讓它想起了剛被顧客慈從主神數據庫剝離出來覺醒自我意識的第一眼,看到的拿著一柄斷劍垂眸俯視自己的顧客慈。

——強大、戰栗、冷漠……不似人類。

東方不敗和當年顧客慈的模樣越發相像了。

為什麼?

雪貂不明白東方不敗的轉變,正如同他不明白顧客慈的性格會在重傷跌落這個世界之後莫名其妙轉變,從原本那個沉默危險的大魔王轉變為如今這樣一個,雖然又狗又損卻可以稱得上溫柔的男人。

老顧知道他自己的變化嗎?知道如今他老婆的變化嗎?

雪貂找不到時機去問,不僅僅因為顧客慈總喜歡黏著東方不敗,還因為東方不敗如今在好似有意分神盯著他,而且,出了花家,它就要跟著花滿樓走了。

今天外麵這樣喧鬨的場合,雪貂知道東方不敗肯定不會想出席,但顧客慈說了要幫花家解決瀚海國的問題——這本來是顧客慈與東方不敗真正分開的大好時機,它卻像是被東方不敗看透了一般扣了下來。

“本座知道你想同他說什麼。”東方不敗開口道,“今日之後,本座也不會阻止你。”

雪貂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還是秉持著方才東方不敗說的當它是個普通雪貂的前提,靜靜臥成一個團聽著。

“本座……”東方不敗頓了一下,忽然輕笑了一聲,“我幼時生於農家,家中雖窮,卻得父母疼愛,夏有蒲扇微風,冬有棉衣護暖。十一歲時遭逢大變,一群蠻橫無理的江湖人因為一個曾經借宿村中的重傷之人而血洗半個村落,直到有人逃出去報了官引來官差才保住了另外半個村子的百姓。”

“官差走了,他們拿那些江湖人並沒有什麼辦法。那時的我第一次意識到,人命是多麼輕賤的東西,權勢武力又是何等重要。哪怕在你眼裡曾經重於生命的雙親,在他人眼中不過草芥。”

“那一年,承蒙童大哥救濟,我得以埋葬了雙親,上黑木崖,入了日月神教。”

“從一個副香主,一步一步,一年一年,做到了光明左使,在教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後來種種,在他人看來是任我行一步步算計逼迫,令我最終忍無可忍才對曾經有知遇之恩的任我行動手。”東方不敗說到這裡,停頓了好一會兒,手中的酒壺傾倒而下,細長的酒液灌入口中,自唇角而下的酒釀閃動著陽光的晶瑩,“隻有我知道,不是。”

“是我不甘心那一人之下,不甘心自己的性命掌握在他人手中。我東方不敗要做,便要做那萬萬人之上,為此,哪怕身死道消也絕不後悔。”

“任我行將那鎮教之寶賜給我後,我曾暗自查探過,《葵花寶典》的確是日月神教代代相傳的鎮教之寶,但日月神教十幾任教主卻無一練成此功者。”

“是他們不夠狠?未必。”東方不敗嗤笑,能坐到日月神教教主位置的人,哪一個不是文武雙全,性情狠辣之人?

葵花寶典乃是當世絕學,雖然條件苛刻,然而一旦練成便是一腳踏入了宗師境界,那十幾代的日月神教教主,又有多少人是因為走火入魔性情大變而隕落?

欲練此功,必先自宮。

自宮之後,卻也不過是有了修煉功法的資格,絕世武功,自當隻有擁有絕世武學天賦的人才能被選中。

東方不敗沒有武林世家的出身,沒有門派師長的庇護傳承,他隻能靠自己,而葵花寶典,就是他唯一的機會。

雪貂從自己毛絨絨的身子裡抬起腦袋,它似乎明白了東方不敗在說什麼。

——東方不敗在通過它,對顧客慈說一些話。

——他能將它當做一隻不會說話的尋常的貂,來說這些絕不可能同人說出口的往事思緒,卻對著明明十分重視的顧客慈說不出來?

人類都是這樣自相矛盾又沒有道理的嗎?

明明彼此是耳鬢廝磨的親近,卻說不出心底的過去。

“人是會變的,曾經再生死與共的情誼,都會被更重要的情誼腐蝕,兩相權衡之下總會放棄相輕的那一方。”東方不敗看著院中開的熱烈而張揚的桃花,語氣卻難以尋到一絲一毫的波動,仿佛隻是說著再尋常不過的尋常。

沒有人知道,當年十一歲的東方不敗曾經目睹了原本可以逃走的母親,在看到父親被殺的那一刻,隻是轉頭看了一眼被藏在缸中的幼子,便如同飛蛾撲火一般奔向了渾身是血的丈夫,笑著與丈夫死在了同一柄刀下。

在死去的丈夫與活著的兒子中,她拋棄了自己的孩子,選擇了愛情。

東方不敗見過太多的癡男怨女,也曾經沉溺紅塵,卻從不覺得自己會真的愛什麼人,女人如是,楊蓮亭亦如是。

但顧客慈不一樣。

葵花寶典之所以被日月神教奉為聖典,便是因為這武功秘籍走的是極情道,唯有對某種欲望的極度渴求與追逐才能與功法本身相生相和。

促使東方不敗練成葵花寶典的是對至高武學的欲望,而讓東方不敗踏入宗師大圓滿境界的,卻是對顧客慈的欲望。

玉羅刹離開前說的話這些日子時常回蕩在東方不敗的耳邊。

“你可知道玉羅刹當年是如何參悟宗師大圓滿的?”

“他親手殺了自己的妻子,斬斷了最後一絲紅塵,以無情入道,成就宗師大圓滿,卻也因此築成心魔,幾十年來困在宗師大圓滿不得突破。他嘗試過父子之情,權勢之欲,皆是徒勞無功,當年能夠牽動他心神的人早已經死在了他證道武林的路上。”

“人這一生走到最後,如何生,便如何死,父母,愛人,夫君,孩子……都不能陪伴一輩子。”東方不敗看著天,炙熱的陽光在瞳孔中灼燒,酸澀感霎時間盈滿眼球,“太過執著,情濃之時便愈發痛苦。今日我能因他悟道,來日若有是殺了心愛之人便能證道,焉知到那時我又會作何選擇?”

對至高武學的欲望,與對顧客慈的欲望,二者權衡,就連東方不敗都不知道自己會選擇什麼。

東方不敗愛顧客慈嗎?

自然愛,不然也不會憑借著對顧客慈的感情達到宗師大圓滿的境界。

可在達到宗師大圓滿之後,東方不敗卻逐漸發現,除了顧客慈,他的眼中再也看不到這世間的其他事物。

山川河流,雲卷雲舒,花開花落,鳥語鷹鳴,通通無法牽動他的心神。

東方不敗甚至想與黑木崖、與日月神教割裂,讓自己全身心投入進與顧客慈的情愛之中,他知道,他會因此得到無比的歡愉,也會因此走到突破宗師大圓滿的境界,摸到自古以來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破碎虛空。

可到了那個境界之後呢?

玉羅刹的話驚醒了東方不敗。

大道三千,殊途同歸。

玉羅刹的道是絕情道,殺妻證道,最終困於極情;而他卻是極情道,因情證道,最終……大抵便會走向絕情。

“我最近時常有一種感覺。”東方不敗閉著眼,雪貂看不清他的眼神,也辨彆不出他的表情,隻聽到他的聲音裡帶著些許的掙紮與迷惘,“情濃之時,我總會下意識地覆上他的心口,撫上他的喉間,在好幾次瀕臨失去理智的瞬間,我想的不是情濃時的快活,腦中隱隱約約浮現出的卻是……如今的我,能殺了他。”

東方不敗仰躺在冰冷的石階之上,抬手置於眼前,奪目的陽光自指縫間穿過,那纖細修長的手指邊緣被陽光吞噬了邊緣透出光的淡紅色。

他喃喃自語道:“我能殺了他……我會殺了他。”

情淺之時尚且能自我控製,情濃之後,或許在某一日醒來,東方不敗便會發覺身邊躺著的是顧客慈已然失去呼吸的屍體。

如果他們二人最終會走到如此境地,還不如就此停留在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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