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賜我樊籠(2 / 2)

寒山裡 東以野 6628 字 3個月前

她記起方才謝馮笙從浴室走出,黑色睡衣緊貼仍帶濕意的皮膚,勾勒出完美流暢的肌肉線條,人高腿長,與平日溫和表象相違和,極具力量感。

不知過去多久,盯著屋頂雕梁畫棟的裝飾直到眼睛發乾發澀,麥穗仍舊毫無睡意,甚至更加精神。

身旁人的呼吸聲逐漸平緩,趨於一個穩定值,應當是已經睡了。

她終於完全放鬆下來。

綢被下,身軀調整成舒適的姿勢,假借朦朧月色,偷偷打量著他。

事實上,這並不是兩人之間第一次同床共枕。

早在七年前,麥穗還蝸居在落後山城的土胚房時,就已經與謝馮笙有過這樣近距離的接觸。

那是潮濕悶熱的夏洵時節,山城一場接一場的大雨從高空重重砸下,連綿不絕的山間霧氣氤氳,恍若西遊記中的蟠桃仙境。

當然,這種文藝的描述隻拘泥於謝氏集團派遣員,山城計劃調研一行人的感悟。

對真真實實的山城人來說,那簡直就是一場災難。

種下的糧食被風吹得倒撲,聚集雨水將茶樹淹沒。這場大雨再下下去,他們將顆粒無收。

終日守在莊家頭上的黑瘦中年人,難得齊齊窩在家裡,瞅著窗外的大雨發愁歎氣。

而麥穗,一個沒有田地的孤女,自然不必考慮這些。

她唯一擔心的,是上方不斷往下滲著泥水的土砌屋頂,究竟會在何時難以抵抗,妥協放棄,頃刻刹那化成一片廢墟,繼而在暴雨肆虐中變成蜿蜒流向低處的黃褐泥水。

原本乾淨整潔的地板,被一個個來回奔波的腳印搞得臟汙不堪,麥穗無暇顧及,將水盆中接滿的雨倒去,重新放了一隻空木桶。

謝馮笙就是在這時扣響門的。

能用扣響形容,隻因為麥穗在土胚房門口靠了一根細長的鋼管,有人找她時,便會撿起趁手的東西,用力敲擊幾下。

她聽到了,自會出來。

彼時的麥穗正為漏雨的屋頂心煩意亂,根本沒心情詢問門外的人是誰。

山城雖落後,但民風尚可,偷雞摸狗的行徑一概沒有,故而麥穗並未考慮貿然開門,自己是不是會有危險。

門被拉來,月色與雨同步飄落進來,來人身披一件寬大的黑色雨衣,腳上穿著灰綠色長筒雨靴,鞋子邊緣沾有泥巴,應是方才進門前踩到的。

他握著手電筒,熾白一束光線內,細密如織的雨迅捷劃下,像是謝馮笙曾向她描述過的流星。

“快走吧,這兒太危險,今天晚上你先去我那裡。”

來人聲音被雨幕模糊,聽上去並不真切,麥穗愣了半分鐘沒有動作。

眼看稍細的雨絲又有演變成巨大水滴的趨勢,謝馮笙抓握住麥穗骨感的手腕。

他另一條胳膊揚起,將雨披掀開,把麥穗兜頭蓋住,態度強硬拉著她,深一腳淺一腳,踩著淤泥返回居住的旅館。

房門關閉,將劈啪作響的雨隔絕在外,謝馮笙將雨披解下,抖落上麵殘餘下來的雨水。

暴雨如注,任何防雨工具都毫無意義,兩人俱是被澆得透濕。

“去洗個澡吧,往右擰是熱水,彆著急。”早年間的謝馮笙將一件寬大白襯衫翻找出來,遞給麥穗,“快,我先幫你調整好。”

她接過衣服,亦步亦趨跟在謝馮笙身後,走進窄小的淋浴間。

“你洗完,換好衣服再出來,有事喊我。”謝馮笙反複囑托幾句,才走出去。

銀白色的花灑頭下,無數細小水束噴灑而出,她穿著衣服,緩慢挪步過去。

本就濕透的衣服吸滿滾燙熱水,如同一張蛛網,裹住她的靈魂,束縛她的皮肉。

她仰起下頜,逆光去看,釘在一側牆壁上燈泡昏黃,時不時因為接觸不良,閃爍幾下。

在外麵那位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公子哥口中,這裡大概是破敗簡陋的,根本沒法下腳,更彆提住人。

不知過了多久,麥穗將控製花灑的水閥關閉,兩隻手同時覆蓋在臉上,將水痕抹去。

她看了看剛剛脫下來的,已經濕透冷透的衣服,又看了看方才謝馮笙塞給她的那件白襯衫,不知如何是好。

淋浴間斜上方留了四四方方一個洞,裝上可以推開的玻璃,此刻雖然已經關閉,但還是留有一道縫隙。

有風吹過,麥穗赤.裸著身體,打了個寒顫。

她沒拿換洗衣物,也沒有可以用來擦乾身體的毛巾。

“嘭——”

一道關門聲響起,謝馮笙在她衝洗的間隙外出,又恰到好處地趕回來,這樣的巧合讓麥穗捏著衣角的手收緊,本就白皙的指尖更加了無血色。

腳步聲不斷靠近,塑料袋摩擦發出稀碎聲響,緊接著淋浴間的門被人輕輕敲響。

“洗好了?”他問,“我把袋子掛在門把手上,聽到我走遠,你再開門拿。”

門外那人沒想著她會回答,自顧自把袋子掛在說好的位置,轉身離開了。

淋浴間的玻璃厚重,有磨砂凸起的印花,相連的狹小客廳開了燈,將他的身影投映在這片玻璃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