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名進士,居然沒有一個北方人!”
“你們說說,這到底是朝廷沒有在北邊設官學,還是北方沒人了!”
武英殿裡,剛剛結束早朝的朱允炆才返回武英殿不久,丁醜科舞弊,北方舉人跑到明朝吏部鳴冤告狀的消息就經宋忠的提醒,傳到了他的耳中。
麵對這一消息,他第一反應是不可能,因為所有考卷是他和皇爺爺親自批閱的,不存在殿試舞弊的可能。
然而,當宋忠提醒他,此次參加殿試的貢士也全是南方人後,朱允炆總算後知後覺了起來。
不是殿試北方人考不贏南方人,而是北方人壓根就沒有殿試的機會。
反應過來的他,當即召來了六部都察院的所有大臣。
望著這群六部的大臣們,朱允炆養氣功夫十足,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可聲音卻透露著一股寒意。
他將目光放到了暴昭等人身,似乎想從他們臉看出什麼。
當他看到暴昭等人低下頭去的舉動時,他腦中立馬想起了自家皇爺爺說過的一句話。
“外臣與你我不是一家……”
回想起這句話,朱允炆便能對暴昭等人隱瞞自己的舉動理解了。
他們是想要下注,可自己沒能護住江南的豪強們,那他們就隻能自己做事來試探皇帝心意了。
“隻是一場病,你們便忍不住了嗎?”
朱允炆將隱藏在桌案下的拳頭攥緊,麵依舊平靜,他想要眾人給他一個回答。
“此事,需要徹查!”
人群之中,戶部尚書鬱新第一個站了出來。
在他站出來後,一些官員也紛紛表態,例如甲戌科狀元張信便露骨表示:“朝廷此前科舉,北方考生都能占據三成進士名額,此次卻一人未入,必有貓膩,請太孫下令徹查!”
“請太孫下令徹查!!”
十數名官員躬身作揖,朱允炆見此情況,也對殿的吏部尚書杜澤質問道:
“杜尚書,你在放榜前,就沒有發現什麼問題嗎?”
朱允炆質問著杜澤,可眼下的杜澤卻目光沉寂,麵對朱允炆這位太孫的詢問他也是緩緩開口道:“回太孫,臣隻是將陛下批閱過後的名錄,如實張榜發布罷了,科舉乃糊名,也看不到考生籍貫,如何能夠舞弊作假……”
隻是幾個時辰,杜澤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居然開始推諉了起來。
麵對杜澤的推諉,朱允炆牙關緊咬,養氣功夫幾乎破裂。
他不明白,昨日還是那副忠直模樣的杜澤,今日為何會變得油鹽不進,成為一個偷奸耍滑的小人。
“你……”
“陛下萬福安康!!”
朱允炆的話還沒說完,殿外就傳來了唱禮聲,所有人聽到唱禮的時候,皆心頭一震。
朱允炆站了起來,殿內六部與都察院的大臣也紛紛回過身,往殿門看去。
在他們的注視下,昨日才被太醫診斷為風寒的朱元璋,卻奇跡般的站在了門口。
雖然他的臉色依舊蠟黃,可他的目光卻如刀子般銳利,幾乎要刨開在場所有官員的胸腔,看看他們究竟長著一顆怎樣的心臟。
“皇爺爺!”
“陛下萬福安康……”
朱允炆走下金台,群臣紛紛跪下五拜三叩。
待朱允炆走到朱元璋身邊,朱元璋卻無視了他,徑直走了金台,站著俯瞰那跪下的群臣。
“朕聽說,此次取錄的進士,都是南方人,沒有一個北方人,杜澤!”
朱元璋聲音突然拔高,讓原本還推諉的杜澤恨不得將頭埋到胸中。
“回陛下,此次科舉,所錄之人皆為南方人不假,但科舉以才乾取勝,這……”
杜澤還想糊弄,可朱元璋卻眯著眼睛質問道:“朕就奇怪了,朝廷從洪武元年以來,已經組織過五次科舉,算這次是第六次!”
“當年第一次科舉時,北方戰亂剛剛結束不久,北方大地還處於百廢待興,百裡無雞鳴的淒慘局麵,但即便如此,那一年的北方士子依舊占了二成名額!”
“此後四次科舉,北方士子雖然不如南方士子,但也能牢牢占據三成名額,怎麼到了這次,卻是連一個名額都拿不到了?”
“這到底是今年的南方士子才乾超人,還是有人徇私舞弊,敗壞科舉!”
朱元璋口中所說的話,一個字比一個字重,每一句話都如重錘,敲打在群臣心頭。
前一刻還在朱允炆麵前推諉的他們,現在卻乖乖匍匐在地,這樣的反差讓朱允炆麵色陰沉。
他還沒想好是誰在徇私舞弊,卻見宋忠一路快走進殿,走到金台前跪下五拜三叩,而後稟告:
“陛下,丁醜科北方數百士子圍堵吏部門口,狀告考官劉三吾白信蹈偏私南方人。”
“內城街頭,更有數十名北方考生沿路喊冤,甚至攔住了五府和六部一些官員的馬車訪告狀。”
宋忠的話剛剛說完,殿外就傳來了密集的腳步聲。
十餘名文官出現在了殿外,他們氣衝衝的走到殿門,卻不想見到了站在金台的朱元璋,頓時跪倒一片:
“陛下萬福安康!!”
他們的唱禮聲吸引了眾人注意,所有人回頭看去的同時,心裡暗道不好。
這十餘名文官,皆出自都察院,而這一情況是眾人沒有想到的。
“陛下!臣右都禦史嚴震直疏,請陛下嚴查丁醜科科舉舞弊一事!”
是這個家夥……
當嚴震直的聲音傳來,所有人紛紛將目光看向了還跪在殿內的都察院左都禦史楊靖。
同樣是都察院都禦史,但右都禦史的嚴震直可是開國老臣,大明開國那一年,是他捐獻家中萬餘石為大軍籌集北伐糧草,地位不可謂不高。
他這人,雖然與淮西部分勳貴牽扯過深,但為人正直,愛好打抱不平,因此當初在工部和刑部時,就搞出過不小的事情。
旁人可以賄賂所有人,但唯獨賄賂不了嚴震直。
嚴震直出現在這裡,這也就代表這次的丁醜科舉之事鬨大了。
想到這裡,暴昭等人汗顏,而他們的一切舉動都在朱元璋的眼皮底下。
瞧著畏手畏腳的這群人,朱元璋心裡知道這次的事情,絕不僅僅是一黨一派就能組織起來的事情。
這件事情,恐怕與自己遷移天下富戶有關……
“請陛下徹查丁醜科舉舞弊一事,還北方士子一個公道!”
朱元璋還未想好怎麼處理這件事,卻見殿門口的十餘名監察禦史異口同聲,大聲唱禮。
麵對十幾名都察禦史和南京城內動亂的北方士人,朱元璋看向了此刻站在殿的劉三吾和白蹈信。
二人與朱元璋對視後,先後走前來作揖:
“陛下,此次科舉,無徇私舞弊之可能,臣請陛下命人複查考卷,以還臣等二人清白……”
劉三吾和白蹈信胸有成竹的模樣,讓許多人舉棋不定,但他們也很清楚,北方考生不可能一個都沒能取錄,因此紛紛緘口不言,等待皇帝發話。
朱元璋掃視眾人,唯有張信走出來作揖道:“陛下,臣侍讀張信願意查閱此次會試考卷!”
“好!”朱元璋了解張信,這個人雖然有些愛出風頭,比較執拗,但做事算是比較公正的,讓他查卷倒也貼合。
想到這裡,朱元璋不假思索的下令道:
“召侍讀張信侍講戴彝右讚善王俊華司直郎張謙司經局校書嚴叔載正字董貫長史黃章紀善周衡、蕭揖,以及廷試取錄的陳尹昌隆劉仕諤等人查卷,給天下士子一個公道!”
“朕倒是要看看,到底是南方人才乾超人,還是有人徇私舞弊!”
“臣等領命……”聽到朱元璋的話,群臣紛紛作揖應下,心頭一沉。
不多時,被朱元璋召來的十二名官員開始閱卷,而朱元璋坐在金台之,冷著臉看著這一切。
與此同時,關於此次科舉舞弊一事的各種流言紛飛。
街頭巷尾中,有說主考劉三吾收了錢的,也有說主考歧視北方人的,種種說法讓主考們說不清楚。
此後三日,劉三吾及張信等人都在武英殿查卷,並且是在朱允炆、朱高熾、朱濟熺三人的監督下進行。
宮裡將這消息傳出,許多北方士子算是按下了怒火,紛紛咬牙等待著答案。
三日時間一晃而過,當朱元璋於三月初八拖著病體來到武英殿時,此刻的武英殿已經站滿了臣工。
六部與都察院和各文官衙門的官員紛紛到場,伴隨著推金山倒玉柱的唱禮結束,朱元璋大馬金刀的坐在了金台,等待張信等人的答案。
“臣侍讀張信有事起奏……”
“說!”
不出意外,這場在武英殿舉辦的早朝,以張信的開口而開始。
伴隨著朱元璋的準許,張信開始奏查卷結果:“啟奏陛下,經臣等複閱,北方貢生所呈試卷,文理不佳,並有犯禁忌之語……”
“臣等以考生水平判斷,所錄取的南方五十一名貢士,皆是憑才學錄取,無任何問題!”
當著朱元璋的眼皮底下,張信等人經過三日複核所得出的調查結論,讓所有人瞠目結舌。
“所謂紋理不佳,禁忌之語是指哪些,這麼多北方士子,難不成連一個文章內容毫無問題的人都找不出來嗎……”
金台之,朱元璋儘力壓著脾氣,質問著做出回答的侍讀張信。
這是他曾經親信之人,因此他不可能看不出自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