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一,經過三日的休整收兵,洪武三十一年的北巡大軍最終因為朱棣的不安,以及朱高煦的阻礙,宣布撤軍。
隻是對於這次北巡,軍中倒也沒有人有微詞,說到底明軍屢次出塞,也並非每次都能遇到蒙古人。
眾人隻是當兀良哈遭受打擊太大,因此北遷過遠,搜尋得不償失罷了。
興許隻有朱高煦與朱棣及燕府、渤海二府諸將才知道這次無功而返的原因是什麼。
“老二,俺走了。”
兀良哈禿城外,看著二十餘萬隊伍開始南下返回,朱棣策馬來到了渤海三千騎陣前,神情複雜的對朱高煦交代。
在朱棣身後,朱能、丘福、張玉及姚廣孝等人的表情也耐人尋味,顯然這次朱高煦的做法,讓他們重新認識了一遍他。
不過對於他們的想法,朱高煦本人並不在意。
等朱允炆的刀子真正揮向燕府的時候,不用他開口解釋,朱能他們就能理解自己了。
“父親,小子還是那句話……”
朱高煦看著朱棣及燕府眾人,他策馬前用幾人才能聽到聲音說道:
“南京那位恐怕已經繼承了大位,小子此舉保全了您,但我那五叔恐怕會成為您的替罪羊。”
朱高煦在詭辯,亦或者說在給朱棣洗腦。
朱棣不知道曆史,他隻能根據眼下來判斷,因此當朱高煦如此暗示後,恐怕當他得知朱橚被削藩廢為庶人時,他的心情會十分複雜。
“周藩和齊藩,若是朝廷對二者都動了手,那下一個就是您了。”
“若是朝廷真的要對您動作,那小子便是首當其衝。”
“小子在此與您和諸位將軍交代一句,若是朝廷要對小子動手,那小子絕不會束手就擒,您應該知道小子我是什麼意思。”
朱高煦還是想著逼反朱棣,不過他的逼反方式改變了。
以他的判斷,朱允炆如果真的要動朱棣,那必然要先動自己,原因在於曆史的朱允炆和李景隆、耿炳文等人在對付朱棣時,其實他們最擔心的就是朱棣逃往塞外。
曆史如此,眼下他們的心態也不會差到哪裡去,因為眼下的情況更為嚴峻。
曆史的朱棣如果逃往塞外,那他隻能投靠蒙古人,可眼下不同了。
因為有自己,朱棣完全可以逃往塞外,然後往吉林城投靠自己。
吉林城有錦衣衛,那朱允炆一旦掌握了錦衣衛,應該不難猜到吉林城自給自足其實也就是在這一兩年。
先收拾朱棣,萬一讓朱棣跑了,那他們父子二人合兵吉林,大明無疑要麵對一個更為棘手的邊患。
因此隻有先收拾了渤海,再依托燕山、太行山、山海關來圍困朱棣,進一步削藩才是最穩妥的辦法。
朱高煦不清楚朱允炆會在什麼時候動自己,但想來也不會拖太久。
九月派人去渤海,最遲明年開春接管渤海,沒有往後延遲的可能。
當然,朱高煦最希望的還是朱允炆給自己一點時間,堅持到明年開春再對自己動手。
現在的自己,還需要一點時間做準備。
到了明年開春之後,隻要他敢對自己動手,自己就乾脆奉天靖難,所以他現在對朱棣說的這些話,就是讓朱棣提前做好準備,彆自己都起兵了,朱棣還在燕王府裡裝瘋賣傻,到時候被朱允炆的人突襲燕王府都不知道。
果然,聽完了朱高煦的話,朱棣臉立馬就凝重了起來。
如果朱高煦真的起兵造反,自己是絕對會被朱允炆抓住機會給除掉的,想到這裡他直勾勾的看著朱高煦。
他試圖從朱高煦臉看出什麼,卻隻看到了朱高煦那平淡的目光。
“你這是在逼俺擁兵自重……”
朱棣緩緩開口,朱高煦卻搖頭:“小子是讓你自保。”
確實,朱高煦這一個月來的做法,不管怎麼看都十分對不起朱棣。
如果沒有建文削藩和靖難之役的爆發,那父子二人恐怕這輩子都將有隔閡。
隻是對於朱高煦來說,如果建文削藩真的沒出現,那他寧願父子二人有隔閡。
“俺走了,你自己照顧好自己吧……”
朱棣沒有再多說什麼,此刻的他感覺心裡有些難受。
抖動韁繩,他垂著頭離開了兀良哈禿城前,而朱能與丘福、張玉則是在路過朱高煦麵前時默不作聲,隻是作揖過後便策馬向朱棣追了去。
在他們離開後,姚廣孝也緩緩騎馬到了朱高煦跟前。
不過相比較朱棣與朱能等人,他倒是依舊慈眉善目,嘴角掛著一抹輕笑,好像外事都與他不相乾一般。
“這樣的結果,您能接受嗎?”
姚廣孝前來詢問,他很想知道現在的朱高煦,還能否保持那副從容。
“有何不能接受?”朱高煦依舊從容,並且他看了一眼姚廣孝:“若是我父親真的無奈起兵,大師會如何?”
“額……”姚廣孝還想看朱高煦窘迫的模樣,卻不想朱高煦一句話就將他弄得狼狽了。
不過雖然狼狽,但他還是對朱高煦提出的問題做出了思考。
他盤算幾下佛珠,爽朗道:“貧僧了無牽掛,而燕王殿下對貧僧有恩。”
“若是殿下真的是無奈的,那便舍下這副皮囊,陪他闖一闖又能如何?”
姚廣孝坦然說出自己的答案,朱高煦也繼續道:“不怕佛祖怪罪?”
“嗬嗬……”聽到佛祖,姚廣孝輕笑幾聲道:“若是知恩不圖報,那即便貧僧苟延殘喘,也不能再死後去往極樂,既然如此,還不如賭一賭。”
話音落下,姚廣孝看著走遠的朱棣他們,也抖動著馬韁,慢悠悠的騎著馬從朱高煦麵前經過。
“老骨頭一把,再與您聊下去,便追不殿下他們了。”
“大師慢走。”朱高煦頷首相送,眼看著姚廣孝跟隨朱棣他們離去。
這時候,王義騎馬前來,順著朱高煦的目光看去,同時開口道:“這大師是一個聰明人,您為何不提醒他?”
“聰明人是不需要提醒的。”朱高煦調轉馬頭,不再去看朱棣他們的背影,轉而看向了明軍不斷走出營壘的隊伍。
不多時,他見到了那群熟悉的身影。
他們在楊展與林粟的帶領下,向著自己緩緩走來。
不多時,他們來到了自己的跟前,以楊展、林粟為首作揖:“殿下,您保重。”
“去吧,日後若是再見,我再好好與伱們喝一壺酒。”
朱高煦含笑開口,楊展與林粟也對身後十餘人示意。
那十餘人心領神會的離開,他們二人則是策馬前,來到朱高煦左右。
“殿下,您之前說的話是真的?”
楊展凝重著臉,而他之所以如此,全因三日前朱高煦對他們說先帝已經崩殂,太孫繼位,不日即將削藩。
當然,朱高煦沒說自己會起兵的事情,隻是說朱允炆自有抱負,因此削藩手段恐怕會出乎旁人意料,自己恐怕很難幸存下來。
這種話,怎麼都不像會從他口中說出的話,與楊展和林粟心中的那高大形象背道而馳。
因此,他們並不認為朱高煦在說笑。
“你們就當沒聽過吧,自己好好當差,為自己和家人謀一個好未來。”
朱高煦沒有流露出半點悲傷的神情,反而臉含笑。
可正是這樣的表情,才讓楊展和林粟他們看著難受。
“殿下……”楊展率先開口,他壓低聲音:“若是您有事,末將絕不會讓您身陷囹圄。”
“對!”林粟也斬釘截鐵的附和,並且拉大了聲勢:“即便我們肯,渤海的弟兄們也不肯,您對朝廷是有功的賢王,削藩再怎麼削,也不會削到您的身,倘若真的削到您的身……”
林粟沉吟了一會兒,可很快便篤定道:“那就說明要削藩的那人是奸臣,是昏君!”
僅是一句話,林粟就不可能背叛朱高煦,畢竟他這句話但凡有一個人泄露出去,他日後都將會遭到清算,可見他早就下了決心。
“確實,誰要對您下手,那人就是奸臣、昏君!”
楊展反應不慢,馬就表明了態度,而這一幕在朱高煦身後的王義看來卻令他心情複雜。
他看著自家殿下的背影,緩緩低下了頭。
“不用如此,你們能好好的過活,我便為你們感到高興了,切勿因我一人而折毀這局麵。”
說罷,朱高煦擺擺手:“隊伍走遠了,快跟去吧。”
“殿下,您放心,我們知道該怎麼做!”
二人作揖回禮,隨後抖動韁繩,策馬離去。
瞧著他們離去,朱高煦久久沒有挪開視線,直到他們徹底與隊伍消失在目之所及的地方,朱高煦才調轉馬頭,並在經過王義身旁時自嘲道:“虛偽吧?”
“殿下……也是無奈之舉,況且即便兄弟們知道,也會心甘情願擁戴您的。”
王義額頭冒著冷汗,但他依舊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
他承認朱高煦今日的手段,有違他在自己心中的形象,可他也知道朱高煦是無奈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