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下官便告辭了。”李驥自然聽過江淮的大名,畢竟江淮高中探花的消息早早傳回,更彆提江淮還是滇西出身的探花了。
在江淮此前,雲南頂多出過一些二甲進士,哪裡出過探花這樣的存在。
正因如此,在江淮還沒有南下前,他就已經打探清楚了江淮的底細,驚訝其農奴之子身份外,也不得不佩服江家的門風。
對於江大日這種大字不識的農奴能教導出江淮這樣的人物,他心裡還是十分佩服的。
正因了解江家情況,他這才沒有獻上什麼土特產來引人發笑。
現在看來,他算是做對了。
李驥放下心來退出小院,見他離開,江淮這才對身旁的吏員開口道:
“你派人去軍營詢問一下隴川伯是否在隴川,若是不在,便將我這份手書交給軍營的千戶官。”
“另外,伱派人前往我家鄉,讓我父母好好在家休息,通知前吏員高觀來衙門報道。”
“是……”
江淮拿出早早準備好的書信遞給吏員,吏員聞言也作揖應下,隨後轉身便走出小院,將江淮交代的事情令人前往辦理去了。
隴川四縣分布在三個河穀中,南甸則是位於兩個河穀的岔道處。
從蠻莫前往南甸不過二百裡,從隴川前往南甸則是一百二十餘裡,至於乾崖距離南甸不過區區三十餘裡。
因此麵對江淮的召見,三縣知縣僅僅四日便先後抵達南甸縣衙。
他們帶來了本縣的《黃冊》及《魚鱗圖冊》、《糧冊》,甚至準備了一些土特產來應變。
然而出乎他們的預料,召見他們前來的江淮沒有立馬和他們議事,而是要走了諸多文冊後,便將他們晾在了一旁。
在他們摸不著頭腦的時候,江淮則是與張府丞在小院中接見了風塵仆仆趕來的高觀。
他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但不管怎麼收拾,幾年的務農生活還是讓他看上去有些過於成熟。
“仲懷,我來與你介紹,這是此次科舉二甲第一的張渤海,表字會明,如今擔任我隴川府府丞,你稱呼他為兄即可。”
“會明兄,這是我竹馬之兄弟高觀,高仲懷,早前遭人誣陷落了罪名,但不影響擔任吏員。”
“此次我將他召來,便是為了讓他與我們好生說說這隴川的彎彎繞繞。”
江淮作為中間人,分彆為張渤海與高觀相互介紹。
張渤海雖然成為官員,但他的出身讓他並沒有那麼高傲,相反對於高觀這種在基層走過一圈的地方吏員,他表現得十分欣賞。
“仲懷,你的事情我已經聽文清說過,此事不怪你,你不要有任何負擔。”
“多謝張府丞體諒……”
張渤海舉止大度,這讓高觀原本有些自卑的心理稍微打開,隨後與二人坐下說起了這隴川的彎彎繞繞。
儘管隴川府在王瑄治下,可由於土司叛亂頻繁,加上王瑄鮮少乾涉地方政務,因此當地的吏治便野蠻生長起來。
這其中,關於吏治為何腐化嚴重,主要也與當年被流配而來的江南數十萬建文佞臣家眷有關。
俗話說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而隴川之地完全是一堆老鼠屎中摻雜白米,自然乾淨不起來。
曾經那群建文佞臣很是清楚如何賄賂拿捏官員,如今不過是把手段用在吏員身上罷了。
對於他們的手段,大部分吏員是無法抵抗的,故此當地的吏治才會如此腐敗。
儘管當初的“解縉案”牽扯了不少人,但並沒能把隴川的吏治清洗乾淨。
正因如此,高觀很清楚四縣文冊都有貓膩,而且貓膩很大。
得到了高觀的幫忙,江淮很快便叫來了府衙的所有主官,幾人在高觀的幫助下開始查賬。
拿著四縣的賬本,自然是查不出他們貪腐證據的。
不過憑借經驗,高觀很清楚文冊之中的小貓膩。
這些東西並不足以清掃整個隴川官場,但卻足夠讓江淮他們知道隴川的情況。
連續三日,七人一步都沒有離開小院,直到第四天,他們才大概算清楚了隴川的真實情況。
“口數三十四萬七千六百二十七人,這應該是沒問題的,現在沒有人頭稅,不至於會有人隱匿人口。”
“問題比較大的,是隴川二百萬畝耕地的土地屬性,以及作物屬性。”
“按照我們的標記,隴川的耕地應該在二百一十六萬左右,這其中的許多耕地都種植著甘蔗、桑樹、大豆等作物,但文冊上寫的都是種植稻米。”
“這些土地,需要我們派人去查出才行,不過府衙吏員僅有一百餘人,想要查清楚比較困難。”
張伯將四天整理出的情況說出,高觀聞言也建議道:“我建議用推廣新作物為突破口,以此來讓他們放鬆警惕。”
高觀說罷,江淮卻搖頭道:“不用我們查。”
“不查?”張渤海皺了皺眉:“若是不查,如何整頓吏治,不整頓吏治,如何推行政策?”
“依我看,文清你現在還是得出麵去安撫這群人,避免他們節外生枝。”
“我不是不信任你,隻是我怕強龍壓不過地頭蛇。”
張渤海解釋了一番,可江淮卻笑道:“他們不是地頭蛇,我才是。”
“早在一開始,我便已經和軍營聯係上了,現在各縣的軍營已經已經開始調查耕地的情況了。”
“頂多十日,他們就會以隴川伯的名義請我出城,到時候我們帶著文冊與他們核對,隻要出現問題就標記。”
“屆時,我便可以上疏給布政司,將這隴川的情況公布天下。”
江淮溫潤一笑,張渤海聞言卻楞道:“你和隴川伯……”
他顯然沒想到江淮還有這層關係,不過仔細想想倒也覺得不奇怪了。
莫說江淮,就連他張渤海背後又何嘗不是有人在推動。
有能力是一回事,但能力能不能被重用是另一回事。
不管哪朝哪代,能力加上關係才是絕佳。
“既然你已經做好了,那我這次就舒服的等你將功勞送上門了。”
“會明兄相信我便是。”
二人對視一笑,儘在不言中。
很快,幾日時間過去,在四縣主官還在迷糊的時候,軍營那邊已經派出武官前來邀請江淮等人前往軍營。
得知消息,李驥等人並不敢阻攔,畢竟‘隴川伯’這三個字的份量足夠壓垮四縣知縣。
在他們還沒反應過來前,江淮便已經和軍營派出的人核對了情報。
他在軍營寫下奏疏,由一隊小旗護送奏疏和文冊前往昆明,而他本人則是帶著張渤海等人返回了南甸縣城,並且一改冷淡,熱切的與四縣知縣把酒言歡起來。
四縣知縣被弄得稀裡糊塗,但還是為了烏紗帽而與江淮拉起了關係。
此刻他們還不知道,奏疏與文冊已經向著昆明送去。
趕在九月初十,這份奏疏與文冊被送抵了新任雲南布政使徐碩的案頭。
“真是難辦……”
看著送抵的奏疏與實打實證據的文冊,徐碩不免感到有些頭疼。
“才剛剛來到雲南,就有這種棘手的事情出來。”
布政司衙門內,徐碩與已經升為雲南左參議的趙軌交流著,同時拿出奏疏說道:
“這個新科探花不止是想扳倒四個知縣,不然他當時就可以拿著奏疏和證據把他們扳倒。”
“他想要的,恐怕是布政司直接派遣足夠數量的吏員,將整個隴川府的吏員一網打儘同時進行更換。”
徐碩一眼便看出了江淮的想法,趙軌拿起奏疏看了看,不免誇讚道:
“怪不得人家能在這個年紀做知府,而我們當時隻能做知縣,就這份心性和關係,怕是我們拍馬也趕不上的。”
“確實。”徐碩難得承認自己的關係不如江淮強硬,畢竟那是隴川伯王瑄,而他的後台雖然是司禮監秉筆太監亦失哈,但王瑄手中隻有一個江淮,可亦失哈手下卻有十幾個個自己。
兩方取舍下,亦失哈可不會為了自己去得罪王瑄。
“那這份奏疏怎麼辦,現在衙門可調不出四百多個吏員去幫他。”
趙軌也十分頭疼,現在他們不僅得負責改土歸流十幾萬大軍的糧草輜重,還得負責江淮搞出的這件案子。
雲南布政使司的吏員本就不夠用,現在經過江淮這麼一鬨,恐怕更不夠用了。
“先調二百吏員去幫他,然後把這件事上奏朝廷。”
“朝廷要是知道了隴川的事情,估計不用我們開口,那群人也有罪受了。”
徐碩玩了一手借刀殺人,要知道滇西這群人都是當初的建文佞臣。
如今他們之中鬨出那麼多隱匿土地性質的案子,不管是東宮那位還是武英殿那位,顯然都容不得他們造次。
想到這裡,徐碩不免唏噓:
“這雲南布政使的位置,還真是燙手啊……”,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