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慘無血色的嘴唇,如同枯萎的花瓣一樣:“我不管他到底為什麼這麼說,明日一早,我就去擊鼓鳴冤。你幫不幫我?”
沐君侯神情冷凝:“素心姑娘,事情或許不隻是你我看見的這麼簡單,你莫要衝動……”
素心慘笑著打斷:“我知道為什麼,他是想要保護那個禽獸的聲譽。你以為微生哥哥才華橫溢,為什麼十年來卻籍籍無名,甘願假扮做彆人的影子?因為這禽獸最愛惜他的名聲,他對微生哥哥有恩,這是拿恩情綁架了他。而我像瞎了一樣,從不往那裡想。你不幫我沒關係,我也不是去為他微生浩然,我是為我自己討一個公道。”
沐君侯露出一絲惻隱:“你這樣做可有想過後果?”
“後果就是,要麼他依舊維護那禽獸,而我就以誣告罪,陪他去死。要麼他改口說出實情,我們兩一起活。”
雨水順著少女慘白的臉流下,她的臉上沒有一絲哀容,而是笑著的:“當初報官那一夜,但凡我能稍微多想一點,也不會有今日推他上死路。我是讀這聖賢書讀傻了,以為是非黑白,一句話便能說清說儘。”
她轉身就走,在這秋寒驟雨裡,像最後一瓣殘荷被雨打風吹去。
……
這一年的臨安城,注定是多事之秋。
先是有巾幗義女狀告,賢德高士淼千水被自己一手培養的學生所殺。緊接著是南楚君侯作證,犯人微生浩然假冒了十年的淼千水,算算時間,正是淼千水入朝做太子太傅的時間。
這帝師還是凶犯,尚且未曾定論,就在一切看似塵埃落定,隻等押解犯人入洛陽,等貴人定奪時,一夜之間,苦主卻翻供了。
“那女人瘋了嗎?她怎麼敢這麼汙蔑淼先生?”
“是不是被人收買了?有人看到她和南楚那個侯爺走得近。”
“喪心病狂,為了錢財連臉麵都不要了,可憐了淼先生養出來兩個白眼狼。”
“走去看看去,絕對不能讓黑白顛倒,他們這是欺負死人不會說話,須知道天地自有公道。”
……
秋雨未歇,一群人卻浩浩蕩蕩趕赴臨安府尹門前。
少女跪坐在堂前,柔弱堪憐卻字句清晰:“他房中之物乃奴家失竊的貼身私物,當晚所有人的湯碗中都有他下的素馨根粉,奴家房中還有他留下的腳印。句句屬實,請大人還奴家一個公道。”
堂上鐵麵無私的府尹大人問道:“為何你當日不說,卻反告微生浩然殺師?”
“因為奴家害怕淼千水聲名在外,世人因此包庇於他。若是告不倒他,傳出去奴家自己的清譽反倒受損,必會造人恥笑。又羞又恨,便遷怒於微生浩然。奴家想,若是自己揭發他殺人,他或許能為了保命,站出來說明當日實情,他是為了保護奴家清白,一時失手殺人。”
周圍圍觀的人一片嘩然,倒吸一陣涼氣。
……毒婦人心……狠毒至極……恩將仇報……
一陣陣竊竊私語傳遞開。
少女長長跪拜,冷笑道:“可惜,奴家看錯了人,他愚忠愚孝,寧肯死也不願說出,淼千水是個偽君子的事實。奴家無話可說,事已至此,隻想揭露事實,就算拚著身死名裂,奴家也不想世人被蒙蔽。”
……胡說八道,這種反口跟翻書一樣的女人,她說得話怎麼能信?
……是啊,說不定是她故意引誘淼先生,先生這樣的鴻儒大家,要什麼絕色美人沒有,怎麼會看上她這樣的?
……呸,聽說是慈幼坊出來的下等人,拋頭露麵給人醫治,說不定早就不清白了。
……就是,破鞋,先生收她那也是看得起她,竟然不知道感恩。那可是給太子當過老師的啊。
……不是說,給太子當老師的是牢裡那個微生什麼的假扮去的嗎?
……怎麼可能,肯定是胡說。
這竊竊私語的聲音,如牛虻蒼蠅,越來越大,府尹的驚堂木一拍再拍,也擋不住這嘩然惡意。
披麻戴孝的少女,仿佛白日厲鬼,猛地轉身斜睨外麵,淒絕狠厲地看著他們:“我不信,他禍害過的人就我一個孤女。我不信,這天下人都是你們這樣的瞎子傻子。我不信,天道就真的不公。讓惡人流芳百世,讓好人慘死。”
然而,被她目光所凝視的人隻擺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眼神閃躲不看,該罵的言語還是在罵。
“犯人微生浩然帶到。”
微生浩然神情淡淡,略顯倦怠,他平靜地聽著府尹的陳述,就像第一次聽到一樣。
“其實,那日天黑她沒有看清楚。藥是我下的,所以隻有我沒喝。老師那一夜是來找我,我怕他發現我的意圖,這才倉促之下殺了老師。不過,我還沒來及做什麼,一根指頭都沒有碰過她,我雖十惡不赦,這指控我就不接了。”
素心的眼淚留下來,狠狠地看著他:“好好好,到這地步你還要包庇他。既然老天無眼,就請大人一並治我與他同罪。死後,我就去閻王那裡告,若是閻王也像你們一樣,我就去天上告。”
……這等潑婦,該殺。
……就是,說不定就是她挑撥設計得師生反目,她才是真正的殺人凶手。
……自古紅顏多禍水,我看她就是活著,以後也完了。
府尹頭疼不已:“來人,民女素心,口供反複,言語不實,涉嫌汙告之罪,一並收押監牢。等待日後查證。”
素心忽然大笑不已:“既然我言語不實,怎的我說微生浩然殺人你們就信了,我說淼千水人麵獸心,你們就不信?這真是太好笑了。你們也是有兒有女的人,你們就看著吧,你們的孩子拜的什麼老師,你們的女兒又是遇的什麼畜生……”
……真是惡毒的女人。
……打死她。都這種時候了還不忘記詛咒人。
……連自己的貞潔都能拿出來汙蔑死人的人,你指望她的心有多白。
……以後彆讓我看見她被放出來。
……那種罪名放出來,以後怕是會去那種地方……
微生浩然猛地看向他們,冷冷地說:“我這種十惡不赦之人死了,也是惡鬼呢。惡鬼最喜歡的下酒菜,就是你們這些口舌心肝,比惡鬼都黑的人。”
一片沉默,隨著他的眼神逡巡而過,那些人都悻悻然作鳥獸散。
人群之後,沐君侯怔然灰敗的眼神和微生浩然的對上。這一次,兩個人都沒有任何表情,各自移轉走開,背向而行。
人群中,還有一個帶著兜帽的女人,她的手指緊緊攥著帽簷,隻偶爾能瞥見灰色鬥篷下那張冰冷精致的紅唇。
鬥篷人也走進這淒寒風雨中,走進一家茶樓。
“可以,收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