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聲音很熟悉, 一定是他曾經聽過的。
顧矜霄第一時間想到, 對顧相知尤為偏執的林照月。
但,這不可能。
林照月是個普通人, 憑他自己還做不到困住一個方士。
對方明顯是早就設計好陷阱, 引著顧相知走進去。
當時他聞到的香氣, 並不是什麼真正的花香,而是特意製作出的布陣引香。
困住顧相知有什麼用?
沙漠烈日,耀得人眩暈如夢, 目之所及, 影影重重。
鬼劍, 玉門關, 顧相知……是的,是衝著顧莫問來的。幕後的人想要引他來這裡。
顧矜霄慢慢笑了, 一步步走進這裡,向著記憶裡的方向走去。
……
當那個風雅神秘的男人出現在黑市裡, 便如沙塵暴驟臨一般, 瞬間傳遍所有人的耳目。
青衣白底, 玉冠廣袖, 如同遙遠的洛陽都城, 千年的詩詞駢賦裡走出。
那樣的容貌氣度,已經遠遠超出人想象之外,隻能想到古老傳說裡的天神。
又一天毫無消息, 疏勒焦急地等待著, 忽然聽到周圍人語無倫次的談論著什麼。
誇大顛倒的言辭, 似是惶恐慌亂又抑製不住向往的神情,顫栗地指著黑市外的入口。
疏勒捕捉到其中一句話……前天那個白衣背著琴的仙女……
他的眼睛一亮,明知有些蹊蹺,身體卻比腦子更快反應,一陣風地向著那些人指著的方向飛奔而去。
看到那個人,站在風沙烈烈的丘陵,青白色的衣衫纖塵不染,微微低著頭。
側臉的樣貌,果然就是顧相知。
他激動地跑過去:“你去哪裡了,一直沒有消息,我找了你們好久……”
那人微微一頓,緩緩側首低頭,朝他看來。
疏勒抬頭,激動雀躍滿是笑容的臉僵住了,刹那變作蒼白,臟腑隱隱克製不住的顫栗。
下意識想要後退,卻腿軟得一動不動,隻能睜大眼睛,瞳孔微微放大地望著那個人。
那張俊美至極,也危險至極的麵容。眉峰淩厲,目若寒潭,沉靜無波。如冰川絕境,亦如大漠無星無月的黑夜,死亡的陰影鋪天蓋地籠罩而來……
美不是美,是恐怖煞氣,如同麵對屍山血海的幻境。
不止是心跳,好像連身體也不屬於自己,在不知生不知死的虛妄之境,他就像個沒有靈魂的傀儡一樣,站在那個人麵前。對方問什麼,他答什麼。那人便是殺了他,那一刻他也生不出一絲的抗拒。
直到很久後,周圍感覺不到那股可怕的威懾氣場,他才腳下一軟跪坐在地,抓住一把燙手的沙子,大口大口地喘氣。
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好可怕,光是回想一下,就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寒戰。
那個人,那個人好像提到了……顧相知?
忽然,一隻冰涼的手放在他的肩上。
疏勒僵住了,眼睛緩緩睜大。
身後,金屬摩挲一樣磁性的聲音,尾音極輕極淡,像噩夢裡的投影,沒有任何情緒,對他說:“我想了想,還是你來帶路吧。”
……
兩個時辰後,同樣走進這裡的鶴酒卿,遇見的卻是一群緊閉門戶,空空蕩蕩的鬼市。
還有一群人在拖家帶口地逃離這裡。
“請問,發生了什麼?”
鶴酒卿的風姿氣度,清正和煦,任何人第一眼看到他,都會心生信賴和好感。
那樣出眾的人物,普通人一輩子也不會遇見第二個。這個沙漠小鎮的人,卻一天內看到兩個。
“這位遠方的客人,快離開這裡吧,這個不祥的鎮子來了一個魔鬼,那邊的莊園裡,所有人都死了。他很快就會來殺了我們,趁著還有時間,快逃走吧!”
“多謝。”魔鬼嗎?白日怎麼會有鬼。
鶴酒卿逆著影影綽綽的人海,穿過這個黑市鬼鎮,向著沙丘深處隱匿的莊園走去。
兩處地界還有一段距離,他索性召來小白坐上去,仙鶴展羽,快速地衝開熱浪盤旋到目的地上空。
鶴酒卿落到穀口,向內走去。
一地拿著武器做進攻狀的馬賊屍體,沒有明顯的傷口。
看樣子是有人直接闖了進去,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真是過於淩厲的手段,戾氣太甚,失之仁義,不留一點餘地。
鶴酒卿快步走進去,沙丘環繞之地竟然是個小綠洲。仿佛來到了溫暖如春的江南,到處是清泉草地,鮮花蝴蝶。
金碧輝煌的亭台樓閣,仿佛一座座宮殿。
可是,宮殿的守衛者卻是一群盜匪,如今他們都躺在地上,這裡隻剩一片死寂。
鶴酒卿走到深處最精致的庭院,忽然看到,目前為止唯一的活口。
一個跌跌撞撞,失魂落魄跑出來的年輕人。滿目驚懼,麵容神情卻堅毅,極力保持著鎮定。
鶴酒卿飛到他麵前,扶住他:“小兄弟,這裡發生了什麼?”
疏勒一瞬間以為,自己偷偷逃走,被那個魔鬼發現了,眼神露出絕望,下一刻看到鶴酒卿,才大喘一口氣。
“快,快走!都死了。”疏勒打幾個寒戰,眼神難以置信,“那個人把這裡所有阻止他的人都打死了。沒有人能擋住他一擊。他瘋了,再不走我怕他殺紅了眼,連我們也……”
鶴酒卿略有疑惑:“那個人是誰?他為什麼要殺這裡的人?”
疏勒的臉上露出一絲快意:“這裡是沙漠裡最凶狠殘忍的悍匪的窩,這些人連老弱婦孺也不放過,死得好。那個人,我不知道他是誰,但是可以猜到些,他妹妹被這夥馬賊背後的貴族抓了,至今找不到人。那個人大約是來報仇的。殺得好,最好全都殺光他們。”
鶴酒卿沉默了一瞬,這個年輕人前一刻還被這寸草不生的殺伐驚嚇到逃跑,這一刻卻因為大仇得報開始猙獰大笑起來。
但這不是重點,他平靜地問:“那個人,他的武器是不是琴?”
“你,你怎麼知道?”
鶴酒卿沒有回答,隻說了句:“走吧,告訴鎮上的人,沒事了,不用搬走。”
話畢,他快速向著疏勒來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