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盞不是給你的。”
鐘磬頓了頓,依舊端起來,輕輕的嗅了嗅就放下了。
輕慢眼眸微眯:“好茶。”
顧矜霄抬眸,平靜地說:“你連林幽篁時候的記憶也沒有想起,對於找鬼劍解開封印,卻不著急。”
鐘磬半闔了眼眸,若有所思的樣子,語速不緊不慢:“你怎麼比我還急?聽風閣的曲天天傳唱,說昔日血魔和琴魔關係匪淺。他死了,琴魔顧莫問一怒之下要天下武林陪葬,眨眼之間死人穀堆成屍山,若不是琴醫顧相知一力抗衡救人,此刻,你就要成為手染鮮血的魔頭了。離天下公敵,隻差一息。”
他輕輕眨眼,桃花眼彎彎,眸光瀲灩,脈脈多情,一瞬不瞬看定他:“是,為了我。”
顧矜霄平靜飲完茶水,眉睫垂斂不抬,淡淡地說:“你當魔魅以前,是不是公狐狸精變得?”
鐘磬眼裡微微一凜,眯了眯眼,那張與鶴酒卿極像的臉上笑容幅度不大,卻越發冶豔風流。
他輕慢懶懶地說:“顧兄是頂級的方士,你說是,在下就當是好了。左右在下什麼也不記得,隻好任你欺負。既是為了顧兄,在下受點委屈也不打緊,心甘情願,甘之如飴。”
他聲音素來清冷淡漠,實則並無半分妖嬈,退一步說,那也是危險藏鋒的妖邪之氣。
恍然之間,叫人錯覺以為這是瀾江碼頭酒家,對麵依稀還是一身紅衣,殺氣騰騰,張狂恣意的林幽篁。
顧矜霄唇邊似有若無的笑了,極其淺淡的弧度,尚未察覺就已消散。
他尾音極輕的聲音,淡淡地說:“死多少次都沒有絲毫長進,你若真有你說得這麼乖,當初送上門去找死,知道我是方士,怎麼卻是和林照月沆瀣一氣,反過來一力隱瞞我?”
寒潭一樣的鳳眸淩厲一眼,就是不怒自威的睥睨倨傲,仿佛攜萬鈞寒刃貼麵而來,身後仿佛就是伏屍百萬,流血漂櫓。
鐘磬在這不寒而栗的煞氣裡,緩緩吸了一口氣,如坐春風,輕慢怡然極了。
他眨眨眼,瀲灩眼眸半闔,眉宇邪氣得無辜:“我死了,不記得了。對啊,怎麼說也該告訴顧兄,顧兄能為我複仇,必然也會願意為我破解封印。要不怎麼天下盛傳,極道魔尊想要鬼劍?你想要複活我。”
顧矜霄眉宇沉靜不動,第二泡茶水好了,他端起來輕輕的嗅香,慢慢喝完。
見他頗為雅致的品著茶,鐘磬眼波微微流轉,略略端正了一下姿態。
相知知道的,莫問也會知道。
那豈不是說,當初他告訴相知,真的兵解他的法器找不到。但找到最像真品的贗品鬼劍,再收集兩次惡念就能解開封印複活他,這件事顧莫問也已經知道了?
“顧兄便是要我賠罪認錯,也得等我找到那把劍,開啟封印之後。”
顧矜霄抬眸,寒潭一樣的鳳眸沒有絲毫溫度:“你不是說在三千雪嶺天道流,還坐在這裡做什麼?”
鐘磬無名指微微抽動,麵上慵懶不變,隻少了邪性涼薄:“相知,不跟我一起去嗎?”
顧矜霄放下茶盞,淡淡道:“我跟你一起去,相知在暗處跟著。”
鐘磬神情微動,平靜地說:“既是收集惡念,這事就乾淨不了,算了,隻你跟我就可以了。我不想染黑……”
“能決定的不是你。”
鐘磬一滯,神情微冷,卻極力克製了,冷靜道:“為什麼,你想讓相知看到我的真麵目?我不是什麼好人,相知是知道的。不必多此一舉。”
他根本就沒打算帶著顧相知去做壞事,這一個月才繞著圈遊山玩水,不過是想多留一些回憶。
見過的黑暗險惡越多,就越不想讓那雙清冷無塵的眼眸有絲毫沾染。
這世間美好的事物那麼少,自該小心珍藏守護。
太美好的事物,縱使是生來至惡的魔魅,也會小心輕嗅,忘記廝殺毀滅的本能。
他從未真的,試圖得到那個人的喜歡。反正,下一次死去,仍會又一次忘記。
“所以你,大可不必因為我,將顧相知置於險境。”
顧矜霄看也不看,淡淡地說:“是嗎?我隻是想等你死了,試試看相知的琴能不能複活你。”
鐘磬差點氣笑,冷冷地深深地看著他:“你跟著我,就是為了等我死?”
顧矜霄瞥他一眼:“不然呢?琴魔跟著林幽篁殺了一路,最後你不是也死了嗎?”
兩個人一瞬不瞬,四目相向,對峙片刻。
鐘磬彆開眼,端起那盞冷了的茶,一口氣飲下。
他聲音溫柔:“好,那就勞煩顧兄,替我收屍!我突然也很好奇,相知的琴能不能複活我。”
顧矜霄沉靜的眉宇微蹙,看向遠處,手指輕叩兩下,一個包包頭的柳樹童子出現在他三步遠。
白發綠衣的童子眨巴著深褐色的眼睛:“莫問哥哥,你有什麼吩咐?”
顧矜霄輕輕地說:“你家主人說去取煮茶的水,怎麼還沒有回來?”
童子奉上袖中的紙筏:“不知道,這個給你,主人給的。”
顧矜霄接過來,上麵是鶴酒卿的手書,倉促書就:急事外出,三月即歸。
鐘磬被他收拾一通,懨懨老實了,不甚好奇問道:“怎麼了?”
顧矜霄收起紙筏,站起來:“走吧,去找鬼劍。”
鐘磬下意識站起來跟著他走,等反應過來,也心灰意懶沒了心思計較。
說什麼給他找鬼劍,分明就是想看他這回怎麼死。
真是危險又過分的男人,喜歡顧莫問這種人,鶴酒卿會有多纖塵不染,至聖至善?
“顧兄,有個問題在下很好奇,你怎麼會這麼想不開,喜歡鶴酒卿這種無聊的好人?”
尾音極輕的聲音,淡淡地說:“有個問題我也好奇,林幽篁這種人,當初怎麼會真的喜歡顧相知?你應該不會這麼無聊了。”
鐘磬:“……呃,天氣真好。”
“不好,很熱。”
“沒關係,到了三千雪嶺就涼快了……”
聲音漸漸淡去,這灞橋風雪的汀洲小築幽靜無聲。
唐風庭院一扇扇自行關了門窗,被術法極力維持的飄絮徹底飛落枝頭。
滿地霜白,微風寂寂,依稀是,梨花滿地不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