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 11 章(1 / 2)

固倫純愨公主 抱鯉 18904 字 2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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鑒於近來幾次碰麵,策棱不惜頂冒犯之罪屢屢出言勸誡;有意無意流露出來的‘恨鐵不成鋼’神情;以及針對王貴人等人是好是惡的善意提點,容淖約摸能窺透策棱的心思。

十一年近在咫尺,音信互聞,卻絕不謀麵的光景,無限滋長了策棱兄弟對她的愧疚歉意甚至同情。

但凡策棱兄弟良心未泯,都會想法設法彌補她。

這不,趕巧。

故人乍然重逢,策棱便發現她‘誤入歧途’,權勢熏心,好弄手段,詭譎陰暗,全無幼時憨稚可愛。

拯救一個‘迷途少女’不徹底沉淪黑暗,把人拉回陽光大道上,匡正一生行跡,屬實是個彌補的好契機。

可惜,容淖打心眼兒裡嫌棄由真真假假現實包裹催長出來的愧意,沉重且虛偽,不樂意接受,甚至連多聽一句都嫌煩。

一番惺惺作態,把策棱敷衍得爽快離開,轉過臉便讓嘠珞差小太監把那一大叢修竹林伐光解氣。

嘠珞近來看慣了容淖的反常,聞言沒有流露出任何異樣,一邊在心中思忖那人今日便該到了,一邊順口稟事。

“後日是弘昱小阿哥的四歲生辰,大福晉的請帖方才送到,說隻在正日子辦一場小宴,請些親近眷屬,邀請公主前往。公主,我們該送什麼賀儀?”

弘昱是大阿哥與嫡妻大福晉連生四女後,千辛萬苦得來得嫡長子,寶貝非常。按理,他的生辰馬虎不得 ,肯定會大辦一場。依照皇家辦宴的規矩,前一日宴朝臣官眷,正日子宴皇室宗親,後一日宴門客忠仆。

奈何今年弘昱的生辰正巧是禦駕北巡的前一日,此時大張旗鼓慶祝,等於搶皇帝風頭,大阿哥又不傻,所以決定隻在正日子設小宴,邀親近的皇室宗親|熱鬨熱鬨。

自古以來,不管哪宗哪族,皆是重嫡重長,皇家更是如此。

在今上存世的十六子裡,最為看重的便是庶長子大阿哥,與元後嫡出的二子皇太子。

皇太子大婚多年,並無嫡子,倒是個有幾個資質平庸的庶子,不過這身份到底是差了一層。

如此相較,大阿哥家稚齡天真,玉雪可愛的嫡長子弘昱便顯出來了。

嫡子所出庶子,與庶長子所出嫡子。

這二者之間,就算是英明如皇帝,也很難板板正正把一碗水端平。

弘昱時常被抱去乾清宮皇帝膝下共敘天倫。

容淖出入乾清宮的次數多,皇帝無暇顧及弘昱時,大多是她在領著孩子玩,相差十幾歲的姑侄兩,處得親|熱。

弘昱生辰那日,容淖肯定會親自出席,這賀儀自也該多花幾分心思。

按嘠珞的想法,“這宮裡個個都是四隻眼八隻耳,幾日前公主送給王貴人的遇喜賀儀貴重不菲,如果送給弘昱小阿哥的差了,難免惹人背後口舌。但咱們此番出宮,隨行並未攜帶適宜贈送孩童的貴重物什。公主,不如把你那套龜遊荷葉筆洗送給小阿哥吧,反正你平日也不愛用。”

嘠珞口中的龜遊荷葉筆洗是個通身以白玉雕琢而成的宋時物件,一大一小兩片荷葉,筋脈絲絲縷縷,栩栩如生,一探首小龜棲身葉上,更添可愛靈氣,確實十分招惹小兒歡心。

但……

容淖一掃被俗事惹出來沉鬱,斬釘截鐵拒絕,“不行!他一個小孩兒用什麼筆洗,糟踐東西。”

“……小阿哥四歲了,已快到開蒙年紀,公主是舍不得割愛吧。”嘠珞捂嘴輕笑,“奴才記得去年江南河道總督獻上那套筆洗時,公主和小阿哥在乾清宮搶得打架,還是皇上親自把你們拉開的。”

“……”容淖斜乜嘠珞一眼,麵無表情進了照水閣,第一件事便是把那套龜遊荷葉筆洗找出來,端端正正擺上案幾,盛裝清水,一刻不歇的把寫過的筆放進去。

筆尖墨色徹底暈染過白玉龜背,容淖心安哼氣,低聲念念有詞。

嘠珞追進來,正好聽見一句,“……我就算死,它也得給我陪葬!”

“……”

年紀輕輕的攢什麼陪葬品,嫁妝還沒著落呢!

越來越不正常了。

嘠珞歎氣。

-

容淖一向認為,雨打芭蕉的響音愈鬨、塵世愈靜。整個人懶散往貴妃榻上一窩,伴著蘇合清香,半闔眼皮有一搭沒一搭的翻本閒書。

書頁一翻一合,半下午的光景流轉墨香,逝於指尖。

疾雨不知何時歇了個乾淨,烏雲退散,天溢漫彩。

“派去伐竹的小太監回來複命了,還借著那大蓬的斷竹為公主獻上個小玩意兒。”將近黃昏,嘠珞眉開眼笑上了樓來,手中捧過一隻烏頭花彩的瘦燕紙鳶,給容淖看。

約摸是時常親自動手炮藥、調製各式香膏脂粉的緣故,容淖對一切指尖活計擺弄出來的精細玩意兒頗有好感,賞臉望了幾眼,漫不經心誇道,“手藝尚可,賞。”

小小紙鳶瞧著不起眼,實則行當內也講究個紮、糊、繪、放‘四藝’。

日常獻給宮中主子們戲耍的紙鳶技巧更是繁多。

紙鳶骨架要選南方生長四五年的毛竹,且竹節要長,竹子要粗。

把竹子削成竹板,陰乾二三年,擇優選做風箏骨架。

骨架製成,需再掛至少一年,才能上手糊畫。

小太監獻給容淖這隻瘦燕紙鳶,明顯是隨手撿了廢竹作骨架,但紮、糊、繪、放‘四藝’講究半點不見含糊。

從‘紮’架子,到‘糊’紙麵,再到‘繪’花彩,處處精細出挑,惟妙惟肖,不比內廷造辦處專做彩紮業的匠人手藝差什麼。

“隻是尚可?那公主可看走眼了。”嘠珞笑眯眯湊近一些,“若這紙鳶隻是個尋常玩意兒,怕是連奴才這關都過不了,那小太監豈敢拿到公主麵前獻醜賣乖。”

容淖聞言,難免多落了幾分心思,這一細看,果然瞧出些名堂,“竟紮的是個硬翅紙鳶!”

紙鳶分軟翅與硬翅兩種,一柔一剛。

內造呈給宮中主子們玩耍的紙鳶,多半是軟翅。

因為軟翅紙鳶主體骨架更為柔軟,能做成單、雙、甚至浮雕式。不僅在仿效禽鳥、昆蟲時其形更加栩栩如生,而且吃風小,易起放,雖飛不高,但飛得遠。

相較軟翅紙鳶的多變美觀且玩耍起來省心省力而言,硬翅紙鳶因采用上下兩根竹條為翅膀骨架的製法,兩側邊緣難免偏高,中間略凹,堪堪平視,形如元寶,甚至因此得了“元寶翅紙鳶”與“紮燕紙鳶”等彆名。

硬翅紙鳶因硬翅骨架形式固定,單論仿形自不如軟翅逼真且花樣繁多,略遜一籌;但亦得利骨架翅膀堅硬,吃風大,飛得高。一旦入天,猶如龍躍雲騰,雄姿英發。

“正是硬翅紙鳶。”嘠珞好一頓誇,“那小太監說行當裡有一句老話,叫‘過了清明風就野了’,如今這時節的風更是不堪助力,軟翅紙鳶難飛高,硬翅的勉強得用。但又怕公主嫌硬翅紙鳶剛強單調不好看,索性想法子把軟翅的精妙與硬翅的威武結合了起來,倒是個心思奇妙的。”

容淖拿過那瘦燕紙鳶擺弄兩下,她肩脊單薄,眉目微斂,喜怒都顯得寡淡,“傳那小太監來見我。”

“呃……這可真是不湊巧。”嘠珞不無憾色解釋道,“奴才上來前,那小太監已在收拾行囊,現下估計已與另外幾個小太監一起,從照水閣搬去了他坦。內宮馬上下鑰,公主若想見他,隻能明日再宣進來。”

宮中把太監住的地方稱為“他坦”,用漢語說便是窩鋪。

他坦邊上便是運送糞車的甬道,常年惡臭,條件十分簡陋,冬季是冰窖,暑天隻蒸籠,住在裡麵的都是最低等卑賤的太監。

許多太監削尖了腦袋往各宮主子麵前湊,不僅是為了地位和俸祿,更為了搬出他坦,隨居主子宮中的配房或耳房。

“他坦。”容淖把那活靈活現的瘦燕紙鳶當空揮舞兩下,看它尾翼震震的活絡模樣,毫不意外問起,“他犯了什麼錯。”

“公主可還記得,前些日子春貴人那事剛出的時候,有幾個粗使太監大清早的在咱們樓下嚼舌根,被李進忠公公拉去內監刑杖那事。”嘠珞道,“獻上紙鳶的小太監,便是公主特地交代打點,上刑時站‘外八’,手下留情那個。”

容淖隱約記得是有這麼個人。

在一眾或暗笑皇帝、或指責春貴人、或諷刺小張大人的口舌中,有個鴨子嗓的小太監觀點格外‘清新脫俗’,認為是張府與皇帝當場‘買賣’談攏,事後反悔鬨崩。

此言狀似歪理笑鬨,實則深沉獨到。

“他那傷,一直拖到今日,才搬去他坦?”容淖問。

“是。”嘠珞點頭,毫不吝嗇誇道,“他倒是個聰明踏實的,心知有人暗中保他,免了他一番傷筋動骨,可他卻半點不見張揚,還是裝作被打出好歹的樣子,老老實實與另外幾個小太監一起,硬生生窩在靠水池那邊的通鋪破耳房‘養傷’,喂了這些天蚊蟲。如今這酷暑節氣,必是遭了不少罪。”

“他確實有幾分聰明。”容淖把瘦燕紙鳶丟回嘠珞懷裡,眼眸流轉間,儘是嫌棄,“特彆是與你這被人賣了還樂嗬嗬替人數錢的呆頭鵝比起來。我看你索性彆叫‘嘠珞’了,呆頭鵝才稱得上人如其名。”

滿語裡的嘠珞,意為天鵝。

“……公主壞死了,總是拿奴才尋開心!”嘠珞惱羞成怒,完全忽略了容淖的言下之意,憤憤不平抱怨道。

“放肆。出宮幾日,無人鎮著,規矩越發鬆散了。”一道板肅又熟悉的嗓音從門口插進來,打斷主仆兩的笑鬨,“你區區一個奴才,能博主子展顏乃是福氣,竟敢怨懟主子!”

容淖蹙眉望去,“姑姑不在額娘身邊伺候,怎麼來暢春園了?”

來人正是通貴人身邊的芳佃姑姑。

芳佃姑姑斜睨嘠珞一眼,除了福身請安,並未多言。

嘠珞硬著頭皮站出來,磨磨唧唧道,“回稟公主,是奴才捎信請姑姑來暢春園的。因為奴才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是個呆頭鵝,怕北巡途中照顧不好公主,隻能請托姑姑前來相助。”

言語裡儘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委屈巴巴。

“……”

容淖扶額,麵色有一瞬間的扭曲古怪。

芳佃姑姑適時開口,“貴人也不放心公主獨自在外,奴才來時,她千叮嚀萬囑咐要把公主照看仔細,不容有失。”言到此處,芳佃姑姑打量一眼容淖身|下的貴妃榻,板起臉毫不留情訓斥起嘠珞,“今晌疾雨天涼,這粟玉枕乃是五穀製成之物,粹質冷硬,怎還不替公主換個軟乎的錦枕!”

嘠珞癟癟嘴,欲哭無淚,親曆了何為‘自作孽不可活’。

因芳佃姑姑這一打岔,容淖自然而然把召見那小太監的事拋諸腦後。

直到隔日睡到正午起身,隱約聽見屋外芳佃姑姑壓低了聲音,把嘠珞當成剛入宮上值的小宮女,一番不間斷的指點與嘮叨。

隔著一扇門,都能感受到嘠珞的崩潰。

容淖幸災樂禍笑起來,餘光瞟見牆角高幾上那抹花彩重色,笑意微斂。梳洗裝扮過後,掃了眼依舊蔫頭耷腦的嘎珞,決定把人傳進來見見。

“你叫什麼?”容淖打量跪伏請安的小太監。

出乎意料,這個太監並非容淖預想中乾癟矮小,心眼活絡的猴精靈形象,而是個清瘦文氣的大高個。

若非他眉宇間籠罩幾分太監特有陰鷙晦暗,憑他白淨斯文的外表,給他換身文人衣袍,說他是個讀書人絕不會有人懷疑。

“奴才名喚孫九全。”

許是隔得近了,孫九全的嗓子聽起來比那日還要粗嘎刺耳,像喉頭裡堵著塊沉鐵似的,腔調怪異。

“孫九全。”容淖微微擰眉,不樂意與他多言語,開門見山戳穿道,“想必你是昨日聽見了嘎珞與我稟事,知道我要給弘昱阿哥送禮。你如此費儘心機湊到我麵前來,可是盤算好送給弘昱阿哥何種紙鳶花式,最能討他歡心了。”

“公主英明。”孫九全一語雙關,坦坦蕩蕩承認了偷聽,也順便恭維容淖一句。不過,他似乎察覺到了容淖的嫌棄,儘量減省言語,“采軟硬雙翅之長,做一克鷹,一雛燕。”

小兒無知,對貴重與否沒有概念。隻知甜是美味,趣是寶貝。

克鷹威武豪氣,雛燕憨態可掬,皆是個性鮮明的物什,況且還能結合軟硬雙翅之長,兼顧功用與美觀,確實是能討小孩歡心的花樣。

“按你所言去做。”容淖乾脆道,“需要什麼,讓底下人替你準備。”言下之意,孫九全可以暫時待在照水閣,不必回他坦那個醃臢地。

孫九全被意外之喜砸得一愣,似沒想到容淖這般好說話,正欲謝恩,又聽容淖開口。

“你昨日抽空做出的紙鳶已很是不錯,堪比內廷造辦處的彩紮匠人手藝,可見手上功夫靈活了得,不過……”容淖話鋒一轉,不鹹不淡道,“既要充作賀禮,在明日的筵席上拿出手與一乾宗親的重禮列排,單是堪比內造遠遠不夠。”

容淖停頓的地方微妙,孫九全靈光一閃,福至心靈,突然明白了容淖為何這般爽快留他暫住照水閣了。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孫九全沉著應答,“公主所言極是,但手上技藝並非一日之功,這一時半刻提升不了。奴才願從此刻開始,到明日賀禮送出之前,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儘力多紮一些同式同樣的紙鳶,擇優選送。”

“嗯,退下吧。”容淖慵懶揚眉,隨口應道,瞧不出滿意與否。

但孫九全覺得,自己應是沒忖度錯這位六公主的心思。

六公主嘴上不懲處他偷聽算計,心中卻十分惱怒在意。之所以爽快留下他,實際是為了借故磋磨他。

聚精會神重複做一模一樣的彩紮活計一個下午加一整個夜晚,於手藝人的眼、手、精神而言,都是極大的折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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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下午加整個通宵,孫九全把一雙眼熬得血絲密布,整個人晃晃悠悠如被女鬼、吸、乾精氣的書生,共計紮出五十三隻紙鳶。

可是,容淖並未分給這凝聚孫九全心血的五十三隻紙鳶一個眼神,帶著芳佃姑姑準備的賀儀,臨出門前,漫不經心讓嘎珞隨意拿兩隻附上。

“憋屈嗎?”容淖居高臨下,俯視跪地複命的孫九全。

“不。”孫九全動動乾澀的眼皮,不疾不徐道,“奴才深知自己技藝不精,唯一能做的便是每一隻每一步都細到極致,萬不敢勞煩公主費心篩選。”

言下之意,他敢保證每一隻紙鳶都是最優選擇。

真是卑賤又輕狂。

這模樣與容淖第一次注意到他時,差不離了。

“如此。”容淖神色莫測,輕哂一聲,“聽說紙鳶講究‘四藝’,前三藝拚指頭活計,最後一藝則是‘放’。你也跟上,若有機會,可以順帶展示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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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昱的生辰宴名義上說是小辦,但大阿哥夫婦素來寶貝這個嫡長子,哪裡舍得真讓他受了委屈。

特地稟告皇帝過後,把小宴場地選在了暢春園西路的蕩緲仙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