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哥牛啊!”
被圍在中心的男生瘦瘦高高,濃眉大眼,在一片男高中生裡稱得上帥氣。
他像自由女神像似的舉高可樂瓶, 提起聲音問:“誰放錯了嗎?”
同學們都回過頭來, 但沒人應。
周然一直看著岑蔚,她甚至連頭都沒回一下, 坐在座位上和同桌的女孩說話。
偏偏是她的不好奇印證了他心裡的猜測。
“就是給你的, 你喝吧。”周然對周嘉誠說。
周嘉誠放下手, 問他:“你看到了?”
“嗯。”
“誰啊?”
周然把撿回來的卷子放到桌上,隨手拿了本書壓住:“不認識。”
周嘉誠哦了一聲,不喝白不喝, 他拉開拉環,呲的一聲, 氣泡翻湧跳躍。
綿密的白沫很快消失在澄黃的酒液裡。
岑蔚拎著玻璃杯, 問周然:“你真的不喝嗎?”
“不喝, 等會還得送你回去。”周然把下好底料的鍋端上桌,喊她,“來把菜洗了。”
“來了。”岑蔚抿了口啤酒, 放下杯子, 捋起袖子走進廚房。
天冷, 他們今天吃火鍋,不過是清湯的,說出去自己都嫌丟山城人的臉。
岑蔚不吃葷腥,周然準備的也少。
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吃上一頓溫暖又清淡的餐食,倒也舒服。
明天就是除夕夜,岑蔚問周然年夜飯在哪裡吃。
周然說:“我爺爺奶奶家,你們呢?”
“我們家也是。”岑蔚頓了頓,“在奶奶家。”
電磁爐燒煮沸騰,房頂上籠著一層白霧。
吃過飯岑蔚覺得屋裡空氣悶熱,握著啤酒瓶跑到了陽台上。
樓下就是燈火通明的街道,恍惚間她以為自己回到了蓉城的那間小公寓。
好像一切都沒變,隻是現在是冬天。
周然收拾好餐桌,看見岑蔚趴在室外的欄杆上。
他拿起自己的外套,打開推拉門,走到她背後。
“冷不冷啊?”周然把岑蔚裹進自己的大衣。
“不冷。”她抬起頭,朝他笑,張開手臂鑽進他的懷裡。
“今天忘了把粥粥帶來了,應該要介紹你們倆認識一下的。”
她鄭重其事的語氣把周然逗笑:“我謝謝你啊。”
晚風挾著寒意吹在臉上,岑蔚眨眨眼睛,眼眶泛起紅。
“周然。”
“嗯?”
她問:“你有什麼後悔的事情嗎?”
周然抱著她,想了想,回答說:“沒有誒。”
“真的嗎?”
“後悔又沒有用,不如早點想開了。”
“嗯。”岑蔚在他懷裡點點頭,發絲蹭過他的下巴,“你說得對。”
她圈著他的腰,收緊手臂,突然揚聲大喊:“好喜歡你啊!”
周然笑起來:“喝醉啦?”
“我就喝了一瓶啤酒,怎麼會醉?”
周然找到她的額頭親了親:“再說一遍我聽聽。”
“不說,你都聽到了。”
他的懷抱溫暖安逸,岑蔚打了個哈欠。
“困了?”
她懶洋洋地應:“嗯。”
“走吧,送你回家。”
岑蔚搖頭,不鬆手:“再待一會兒。”
這話正中下懷,周然放輕聲音:“好。”
他沒有告訴岑蔚那兩塊巧克力是他的。
也許說出來之後,她會知道他們的故事其實很早以前就開始了,她會更喜歡自己一點。
但周然不想她對他的愛像是他討來的。
現在這樣就很好了。
他已經很知足-
岑蔚有兩年沒來奶奶家了。
去年過年的時候,爸媽借口她身體不好,至於到底是她不能來還是不想來,大家心裡都有數。
寵物醫院今天關門早,岑悅彤一下班就直接來爸媽家了。
他們仨應該是提前串通好了,明裡暗裡地來探岑蔚口風,想勸她一起去奶奶家吃個飯。
其實岑蔚這次沒想躲。
出於人情世故,她該去露個麵問個好,何況大過年的,她一個人留在家裡也淒涼。
岑燁準備了一堆水果補品,挑了輕的給兩個女兒拿,進門前還特意叮囑岑蔚:“等會記得喊聲奶奶啊。”
岑蔚點點頭:“知道了。”
屋裡來了好幾家親戚,算起來是爺爺的兄弟姐妹,爺爺是他們那輩的大哥,可惜過世得早,但每一年的年夜飯大家還是在一起吃,這是傳統也是習慣。
奶奶在廚房,岑悅彤拉著岑蔚過去,喊:“奶奶,我們來了。”
“奶奶。”
“誒。”老太太抬頭看了兩個孫女一眼,揮揮手,“去沙發上坐吧。”
她滿頭白發,臉上溝壑更深。
有姑婆來關心岑蔚,問她有沒有男朋友。
岑蔚微笑著回:“有了。”
“哎喲,那什麼時候帶回來給我們見見啊?”
顧可芳接過話:“我都不急著見,你們急什麼?”
很快話題又轉移到岑悅彤身上,問她婚禮準備的怎麼樣了。
小輩們圍在電視機前看動畫片,小侄子想吃核桃,岑蔚拿了一顆幫他剝。
大人們閒談,小孩們打鬨,廚房裡飄來飯菜香,家裡難得這麼溫馨熱鬨。
手機屏幕亮起,岑蔚把剝好的核桃仁放到小男孩掌心,拍拍手拿起手機。
周然問她:開吃了嗎?
岑蔚打字回複說:還沒。
周然:奶奶剛剛幫我單獨拉過去,說給我準備了好東西。
岑蔚:什麼好東西?
周然:嗬嗬。
他傳來一張圖片,岑蔚一看,是盤清蒸生蠔。
她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趕緊用手捂住嘴。
小侄子趴在岑蔚的胳膊上,興致勃勃地要看她聊天。
可憐小屁孩大字不識幾個,指著備注名上的“老”了半天也喊不出第二個字。
“老什麼呀?”岑蔚笑眯眯地問他。
小男孩靈機一動,大聲喊:“老公!”
岑蔚慌了,趕緊糾正:“老板啦!”
大人們被童言無忌逗得哈哈大笑。
岑悅彤伸長脖子瞄了一眼,打趣她:“倒也沒錯啊。”
開席前,岑燁拉了拉顧可芳,問她:“芳琴來不來啊?”
顧可芳搖搖頭,她喊了,但看樣子人應該是不來了。
岑燁說:“也好,隨她去吧。”
桌上菜色豐盛,大家有說有笑地入席。
來之前的擔心似乎都是多餘的,岑蔚放鬆心情,漸漸融入到氣氛裡,話也多了起來。
直到老太太往一張空位上擺了副碗筷。
留給誰的不言而喻。
屋裡一下子沒人說話了,有人來偷瞄岑蔚,岑悅彤按住岑蔚的胳膊,像是怕她會翻臉離席。
其實她沒什麼感覺,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神色如常。
她很久沒來奶奶家,不知道是一直有這樣的規矩,還是今天特地擺出來提醒她的。
岑蔚拿起手邊的筷子,揚起笑容問:“可以吃了嗎?我都餓死了。”
“誒,吃吧吃吧。”
大家又說笑交談起來。
席間,腦子裡什麼都沒有的時候,岑蔚的目光總會不自覺看向那副空碗筷。
她發現自己還是在意的。
她突然又有些喘不過氣。
小孩們吃了沒一會兒就離開餐桌了,長輩們時不時地喊岑蔚多吃點、嘗嘗這個、嘗嘗那個。
岑悅彤小聲對她說:“等會咱們早點走,我就說我去接你姐夫。”
岑蔚笑了笑:“沒事。”
她的手機被侄子拿去打遊戲了,沒一會兒小孩跑過來,嘴裡喊著:“小姑姑,你‘老公’給你打電話了!”
大人們又是一片哄笑,老太太偏過腦袋問岑燁:“有對象啦?”
岑燁點點頭,沒多說。
屋裡本來就熱,被這麼一起哄,岑蔚臉頰發燙,一路紅到耳垂。
她接過手機,離開座位,跑到陽台上接電話。
“喂。”
“喂,你去哪了?”周然的聲音低啞含糊。
岑蔚一時有些好笑:“什麼我去哪了?”
他沒說話,聽筒裡傳來一起一伏的呼吸聲。
岑蔚問:“喝多了?”
他說:“好像是的。”
岑蔚歎了聲氣:“在哪兒?”
掛斷電話,岑蔚回到餐廳,向岑悅彤攤開手說:“車借我。”
岑悅彤指著衣帽架上的外套:“鑰匙在口袋裡。”
顧可芳看她要走,趕緊問:“你去哪兒呀?”
岑蔚拿了車鑰匙,穿上自己的外套,回話說:“周然喝多了,我去看看,你們繼續吃,彆管我了。”
她腳步匆匆地出了門,顧可芳追在後麵喊:“開車小心點啊!”
“知道!”
周然的爺爺奶奶家住在獨棟的老房子裡,岑蔚在路口停好車,在巷子裡走了一大圈才找到。
有小孩在院子裡放煙花,她在屋簷下看見了抽煙的男人。
夜色如墨,月光清白,寒風吹動樹上的枯枝殘葉。
屋裡的光映亮他半邊身子,身型和氣質都是冷硬的,放在T台上都不違和,但走近了能看見他垂眸在笑。
手裡的仙女棒燒完了,鄰居家的小女孩拿了兩根新的朝他跑去,伸長胳膊給他點火。
周然叼著煙,從口袋裡摸出打火機,蹲下身,讓竄動的火苗點燃仙女棒頂端。
絢麗的星火隨即綻放,伴隨稚嫩清脆的笑聲。
“小心點,彆燒到自己頭發。”周然說著站起身,這才看見岑蔚。
他愣了下,拿下嘴邊的煙,踩滅煙頭,朝她張開雙臂:“來了?”
岑蔚走到他麵前站定,朝他伸出手掌。
周然看了看:“什麼?”
“你說什麼?”
周然抿著唇,從口袋裡摸出煙盒放上去:“爺爺硬要塞給我的。”
“嗯呢。”岑蔚從包裡找出一盒薄荷糖,放進他口袋裡。
周然順勢把她攏進懷裡,醉意朦朧地告狀:“你不知道,他們今天都欺負我。”
岑蔚笑了:“誰啊?怎麼欺負你了?”
家裡喝酒的就四個男人,其他三個都有老婆管著,不讓他們多喝,到後來爺爺、他爸和小叔杯子裡剩的酒全倒給了周然。
他擺擺手說自己不行了,小姑拍拍他的背:“年輕人,回去睡一覺就恢複好了,你也該鍛煉鍛煉了。”
一晚上,他喝了保守估計得有個小半斤。
周然懶洋洋地靠在岑蔚身上,喊:“頭暈。”
在屋外站了那麼久,他的手也還是暖的。
岑蔚摸摸他的頭發,問:“送你回家睡覺吧?好不好?”
她來的時候屋裡的人就隔著窗戶看見了,但不好意思出來打擾他倆,一直悄咪咪地躲在裡頭看呢。
岑蔚想怎麼也得進去打聲招呼,來的路上就做好了準備,反正以後也總要見的。
周然出來抽了根煙,吹了會冷風,神誌清醒不少。
岑蔚想牽著他進屋,被他拽了回來:“不用管他們,我們走吧。”
“啊?不好吧。”
周然拉著她就往外頭走:“沒什麼不好,走了。”
岑蔚一邊走一邊回頭,對著屋裡的人彎了彎腰。
這會兒應該是春晚開始了,大街上空空蕩蕩,城市亮起萬家燈火。
車開到一半,副駕駛上的人突然嚷嚷口渴。
“回家給你倒水喝啊。”
“我想喝可樂。”
岑蔚看他一眼,不知道他突然抽什麼瘋:“我現在去哪裡給你買可樂呀?”
周然抱著胳膊,把臉撇向車窗外,說:“你好討厭。”
岑蔚不想搭理醉鬼:“對,我討厭。”
男人冷哼了一聲。
岑蔚提起一口氣讓自己保持冷靜。
真想把他這幅樣子錄下來發到工作群裡。
好在周然走路還算穩當,不然她可真扶不動他。
岑蔚拿鑰匙打開公寓大門,一隻腳剛邁進屋裡就被人攬著腰推到牆角。
肩胛骨撞上瓷磚,好在冬天穿得厚。
她一個音節都沒來得及發出來,就被堵住雙唇。
周然捧著她的臉,吻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後背抵著牆壁,岑蔚退無可退,隻能儘數承著他失去理智的親熱。
小腿發軟,她伸手扶了下旁邊的櫃子,香水瓶晃了晃,跌倒在台麵上。
“去哪了?”周然眸色幽黑,啞著嗓子問。
岑蔚呼吸錯亂,不明白他的問題:“什麼去哪了?”
那天回家後找不到岑蔚,周然從最初的擔心、著急、無措,但最後生出了幾分慍怒。
岑蔚在把自己變得不堪的同時,也讓他不堪了。
酒精麻痹了神經,讓周然的意識恍惚回到兩年前。
他看著岑蔚,每一個字說出來是輕的,但每一下呼吸都夾雜著沒法言說的痛:“你敢勾我做ai,就不敢讓我愛你嗎?”
岑蔚一瞬呼吸凝滯,胸口發疼。
周然近乎逼問:“你把我當什麼了?”
作者有話說:
下麵的話和本章節內容無關,但還是想說一下。
文裡的一切設定說白了都是出於劇情發展的需要。
我不會閒著沒事故意或強行搞個惡心人的出來,我也用不著。
第47章 第四十七封信
他攥著岑蔚的手腕, 可能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花了多大力氣,手指掐得她有些疼。
岑蔚抬手掙脫了一下,周然不放。
果然還是怪她的,岑蔚歎了聲氣, 疲憊地塌下肩背。
她不確定現在如實相告, 這個醉鬼明天醒來還會記得多少。
她也鼓不足勇氣說出口, 大年夜呢, 挨家挨戶在看春晚迎新年,她不想提這些爛事,晦氣。
她更害怕看到周然知道後的反應, 不敢想。
連當時白朗睿眼裡的於心不忍都讓她覺得刺痛, 她不想周然以後對她的感情裡總是帶著可憐。
岑蔚把額頭靠在他的肩上,鼻子泛酸, 哽咽道:“彆這樣。”
滿屋靜悄悄, 一秒、兩秒過去, 周然慢慢卸了力氣。
理智回籠,他抹了把臉,嗓音沙啞地說:“我去洗個澡。”
浴室裡傳來水流聲, 岑蔚記著他剛剛喊口渴,進廚房燒了壺水。
翻了翻家裡的醫藥箱, 沒找到醒酒藥。
周然出來的時候, 客廳裡的電視機上播著春晚, 岑蔚把杯子遞給他,裡頭的水是溫的。
“還頭疼嗎?”岑蔚摸了摸他的手背。
周然喝著水,搖搖頭。
岑蔚掀唇笑著說:“明天再給你買可樂喝。”
周然也笑了, 聽起來她像在哄小孩。
他們並肩坐在沙發上, 蓋著同一條毯子, 岑蔚被周然抱在懷裡。
節目一年比一年無聊,岑蔚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十點多的時候,手機屏幕亮個不停,每個群都在下紅包雨,不少好友發來新年祝福。
周然往公司群裡丟了兩個大紅包,群發祝福懶得理。
岑蔚抱著手機挨個回複親朋好友,有的還會聊上兩句。
白朗睿祝她新年快樂,平安健康。
岑蔚回複了“謝謝,你也”,又問:最近過得還好吧?
對方說:挺好的。
過了幾秒,他又發來一句話:祝樾找我當伴郎,我想了想你肯定是你姐的伴娘。
岑蔚說:對,怎麼了?
白朗睿:沒什麼,怕你介意,你要是不舒服我就讓他找彆人。
岑蔚愣了愣,趕忙打字:不會。
她又說:沒關係,那樣也挺好的。
對方回了一個字:嗯。
白朗睿還在醫院值班,他們沒再聊下去。
他倆都不是多外向熱烈的人,比起祝樾和岑悅彤,他們從前更想細水長流,可後來還是把日子過寡淡了,沒走到一個好結果。
放下手機,岑蔚盯著電視機屏幕,長歎了聲氣,有些心不在焉。
很多年前,白朗睿告訴岑蔚,他送走的第一個病人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女孩,大學還沒畢業,長得清秀漂亮。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弓背坐在床沿,眼眶發紅,呼吸輕微顫抖。
很常見的事,男朋友嫌戴著東西不夠爽,女孩意外懷了孕。
年紀小,發現後也不敢告訴家裡人。
術後細菌感染,送到醫院的時候發著高燒,一路說著胡話,嘴裡喊的是“媽媽”。
一直到醫生來宣布死亡,白朗睿都沒看見她那個男朋友一眼,留在他記憶最後的隻有那對父母哀痛的哭聲。
這事要是從彆人嘴裡聽到、在新聞上看到,心裡或嘴上惋惜一下也就過去了。
可那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流逝的猩紅生命。
他忘不了那聲鮮血淋漓的“媽媽”。
那天白朗睿把岑蔚裙子上的紐扣一顆一顆又扣好,在她額頭上親了親。
他說性歸根到底是生育的一環,它是夾雜著現實意義的。
“也許人類身上殘留著未進化完全的獸性,但我們受到的文明教育教會我們自律和不傷害他人。”
“女孩們在性裡往往予取予求,近乎獻祭式地表達她們的真心,但那不是愛,也換不來愛。”
他嚴肅地告訴岑蔚:“不管將來我們走到哪裡,你和誰在一起,你都不能那樣。”
岑蔚從背後抱住白朗睿,沒讓他看見她那一刻掉的眼淚。
她那會兒在想,要是全天下的男人都能這麼想,是不是就不會有那麼多女人遭遇不幸。
她也不至於有個這麼惡心的出身,不用這麼討厭自己的存在。
可偏偏就是人渣遍地。
岑爍的一次欲望滋生毀了三個女人的人生。
哦,還有一個未出生的胎兒。
岑蔚經常會想到被杜芳琴打掉的那個小孩。
如果它順利降生,它的人生會是怎樣的。
它又做錯了什麼呢?
一切惡果都是從某個不起眼的瞬間開始,一切本不該發生。
岑爍毫無疑問是人渣,聽到他得了慢性淋巴細胞白血病,岑蔚才知道原來這種病還有那麼多種類。
她心裡痛快過,看吧,做錯了事,果然是要遭報應的。
可當岑爍真的變成了“人渣”擺在她麵前,岑蔚又突然意識到,那是爸爸。
這是道無解的難題。
從知道岑爍生病開始,岑蔚身體內就出現了一個水池。
時間一天天過去,水位線一點點上升。
她摸不到水池邊緣,找不到放水口,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越發呼吸困難。
人總是會犯一些明知道承擔不起後果的錯誤。
她沒辦法自救,所以乾脆把一切都破壞。
越亂越好。
那晚在周然身下,某一瞬間岑蔚從心裡發出了一聲冷笑。
看吧,男人的本性大多如此。
但今天周然和她提了一個字,“愛”。
這字對今天的他們來說都太濃太沉了,可周然說,她當時應該讓他去愛她。
她現在信了,周然也許是真的敢在第二天帶她去民政局。
怪不得恨她。
手機鈴聲響起,顧可芳問她還回不回去。
岑蔚看了眼旁邊的人,說不回去了。
她掛完電話,周然靠過來拿腦袋蹭她脖子。
“咦。”岑蔚覺得癢,故作嫌棄地推開。
零點要到了,周然突然起身,再回來的時候手上拿著一個紅包,上頭還印著心橙的logo。
他抓著岑蔚的手腕,把紅包啪一聲拍到她掌心。
厚厚一遝鈔票,岑蔚捏了捏,心裡估摸著得有個兩千。
“我還有壓歲錢啊?”岑蔚生動演繹了什麼叫做見錢眼開,笑得眉眼彎彎。
“嗯,平平安安。”
岑蔚放下紅包,從沙發上站起來:“等等啊。”
她拿從包裡取出一個首飾盒,把裡頭的銀鏈拿出來解開,膝蓋跪在沙發上,對周然說:“過來。”
他伸著脖子挪了挪,嘴上說著:“乾嘛?”
“你說乾嘛?”岑蔚把手繞到他脖子後,“套項圈。”
款式是最簡單的鎖骨鏈,中間墜著一塊小銀片。
扣好搭扣,岑蔚捧著周然的臉,低頭親了親他的嘴唇。
“新年快樂,你也平平安安。”
附近是煙花禁放區,但還是能聽到隱隱約約的爆竹聲響。
除舊迎新,不好的都被留在了過去,等待他們的是嶄新的年歲。
電視機裡,主持人們齊聲高喝,為全國百姓送上新年寄語。
岑蔚坐在周然腿上,他們有一下沒一下地親吻。
心跳開始亂的時候,周然摸到遙控,摁下了關閉鍵。
屋裡靜得隻有他們的呼吸和衣料摩擦聲。
“生理期結束了吧?”周然問她。
岑蔚嗯了聲,前兩天就好了。
“上樓,我幫你。”
岑蔚聽懂他的意思,說:“真做也沒事,我在吃短效。”
知道她的體質後周然就查過,基本常識他有。
“那也得吃個幾天。”
岑蔚掰著手指頭算了算:“七天,剛好。”
周然怔住,眉心蹙起細痕,距離他們正式確定關係也才不過一周。
意識到什麼,他咬著牙歎氣:“你啊。”
岑蔚笑著問:“我怎麼了?”
她被周然抱在身上,離開客廳向二樓臥室走去。
這兩年岑蔚想明白了一件事。
性和愛本身是美好的,殘留的本能驅使人類尋找最原始的歡愉。
她們的欲.望不可恥。
要愛惜和保護自己的身體,但她們同時也有享受性的權利。
“我好想你。”岑蔚摟著周然的脖子,親了親他的耳朵尖,那兒迅速泛起紅。
某人看起來像是惱羞成怒了:“閉嘴,不許說話。”
岑蔚笑得更歡:“我好像沒來得及告訴你,還是你比較好用。”
周然心臟腫脹得快炸開,沉下聲音嚴肅道:“都說了閉嘴。”
岑蔚偏不消停:“其實在那天之前我連續做了好多天的夢,和你。”
“兩年沒見,怎麼變得這麼沒羞沒臊?”周然把她丟到床上,抓著衛衣下擺利索脫乾淨上衣。
岑蔚看著純白的天花板,說:“沒什麼不敢承認。”
“那再多說兩句。”周然掐著她的腰翻了個身。
後背裸露在空氣裡,冷,皮膚上冒出小疙瘩,岑蔚笑了聲:“不剛剛還讓我閉嘴嗎?”
周然的聲音從遠至近:“說吧,會有你說不出話的時候。”
“你今天裝醉的是不是?”
她的脖子被親了親,岑蔚瑟縮了一下,進入狀態得很快。
周然沒說話,不用看她都知道他在笑。
岑蔚到最後確實說不出話,在支離破碎的輕哼裡罵周然混蛋。
他到底喝了半斤酒,遲遲不入正戲。
岑蔚很想罵人:“你在故意和我較勁嗎?”
“沒有。”
岑蔚想鬆手:“我累了。”
周然抓著她不讓她逃:“信我,還是我比較累。”
他脖子上的鏈子向下墜,銀片一晃一晃,最後棲在岑蔚的肩頭。
臥室的燈被打開,已經後半夜了,周然帶她去了衛生間。
岑蔚被燈光刺得睜不開眼,嚶嚀著往他懷裡縮。
周然安撫似的親了親她的額角。
“那就來愛我吧。”岑蔚突然出聲。
“周然,來愛我。”她閉著眼,半夢半醒地嘟囔,“我也會愛你的。”
——“我想留下來,我不想回去。”
岑蔚哭了。
她抽泣著說:“我要喘不過氣了。”
“你來救救我。”
作者有話說:
再請兩天假,15號回來。
第48章 第四十八封信
有半分鐘周然愣在了那裡, 沒辦法順暢呼吸,也沒辦法思考。
什麼叫救?
什麼叫喘不過氣?
她離開的原因周然設想過很多種,這會兒卻不敢細思下去。
岑蔚垂著腦袋小聲啜泣,斷斷續續喊他的名字。
周然難受得心快碎了, 把她抱進懷裡, 用力摟緊, 手掌撫著她的背。
“好。”他說, “我會的。”
岑蔚本就不剩什麼力氣,哭了沒一會兒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周然把她抱到床上,扯過被子蓋好, 自己卻困意全無。
借著小夜燈, 他坐在床沿盯著岑蔚看了一會兒。
她連五官都沒有一處銳利的地方,麵容乾淨柔和, 很耐看。
還是胖點比較漂亮, 周然抬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現在太瘦了。
他起身關了燈,走出臥室。
想從外套口袋裡摸煙,指尖碰到一個冰涼的鐵盒才想起來煙被岑蔚沒收了。
周然握著糖盒, 啞然失笑,打消這個念頭。
他倒了杯水, 坐在椅子上, 手指摸了摸脖子上的銀片。
在岑蔚闖進公寓的那天之前, 周然一直認為自己應該是獨身主義。
他甚至覺得婚姻是件反人類的事兒,兩個好好的,獨立又健全的人, 為什麼非得捆在一起過下半輩子。
他不想用自己的事麻煩彆人, 也不想彆人來麻煩他。
每個人能把自己的生活過好就不容易了。
可他看見婚姻幸福家庭美滿中的人, 心裡又還是會羨慕。
周然在電梯裡遇到過桑妍那一家三口好多次。
有的時候是周六早上,他們要一起出去旅遊,有的時候是他下班回來,年輕爸爸抱著兒子,讓他唱今天在幼兒園裡學會的歌。
他每次在旁邊聽著看著,都會不自覺翹起嘴角。
但輪到他自己,他又不敢去追求這種生活。
這樣的感覺讓周然想起上學的時候,他一邊縮在自己的角落裡,覺得無人打擾安靜自在,一邊又羨慕那個總是被簇擁的男孩,羨慕他們的熱鬨。
很矛盾,他又需要獨處的隨心所欲,又渴望有愛人陪伴。
一開始,周然並不打算要再喜歡上岑蔚。
可她好像另外一個自己。
他們待在一起的時候,他不想說話就可以不說,不用刻意找話題維持氣氛。
他們的喜好相近,所以一起看電視時沒有誰陪誰,誰都不用退步忍讓。
他和獨處時一樣自在,甚至更開心。
所以心動在所難免吧,何況那是他十六歲就喜歡過的人。
今天晚上岑蔚和他說,“其實在那天之前我連續做了好多天的夢,和你。”
周然聽到這句話快瘋了。
以前上高一,有一陣他沒法直麵岑蔚,不敢看她,她朝他的方向一靠近他就想跑。
因為有一天晚上他夢.遺了。
那會兒周然在感到羞恥的同時又覺得自己混蛋。
可岑蔚在今天告訴他,這樣的夢她也做了。
說起來有點沒麵子,他青春期的第一段暗戀,第一次性.幻想,到成年之後的第一個吻,第一夜,全部被一個人拿走了。
她很厲害,也隻有她能做到。
岑蔚給他戴項鏈的時候,說是套項圈。
周然一點都沒覺得生氣,甚至樂顛顛地就把脖子湊上去了。
她沒收他的煙,冷臉管著他的時候,他也覺得高興。
他再也不是獨身主義了,他現在更應該叫“愛人至上主義”。
周然重新倒了杯水,端著杯子上樓,怕岑蔚中途醒來會口渴。
他放輕腳步回到臥室,岑蔚睡得很沉。
周然把杯子放到床頭櫃上,掀開被子躺到她身邊。
他閉上眼睛,腦袋裡想,現在還不能求婚,要不先開口讓她搬過來?-
“不行。”昨晚哭得太狠,岑蔚第二天起來嗓子都是啞的。
沒想到她會拒絕,周然怔了怔:“為什麼不行?”
岑蔚垂下視線,咬了口麵包:“反正不行。”
周然不明白她的顧慮:“又不是沒一起住過。”
岑蔚說:“那不一樣,以前我們隻是室友。”
周然挑眉:“是嗎?”
以前他倆該乾的不該乾的好像也沒少乾。
“反正再等等。”岑蔚抬頭看了周然一眼,提醒他,“而且你彆忘了,咱倆現在還在一個公司上班。”
周然不情不願地哦了一聲,看上去有些委屈。
岑蔚忍不住勾起嘴角,對他說:“你能不能不要這麼戀愛腦啊?”
周然反問她:“那戀愛中的人不戀愛腦什麼腦?”
岑蔚一下子被噎住,說不出話來了。
她端起麵前盛著酸奶麥片的碗,舀了一勺堅果喂到周然嘴邊:“多吃點核桃補補腦。”
周然眼神幽怨地張開嘴。
今天是大年初一,中午還要去親戚家拜年。
吃過早飯,他們倆一起出了門,周然的車昨晚落在爺爺奶奶家了。
岑燁打電話來,讓岑蔚帶條煙回去。
她在路邊找了家營業的小店,買好煙後,又從貨架上拿了罐可樂。
回到車上,岑蔚把煙放進包裡,可樂丟到周然懷中。
“還真給我買啊?”
“嗯呢。”
岑蔚又轉頭叮囑他:“今天彆喝酒了啊,彆又喊頭疼。”
周然應:“知道了。”
年初五的晚飯是在表姐家吃的,顧亦婷和岑悅彤同歲,姐妹仨小時候經常湊一起玩。
顧亦婷在首都工作,這次是帶著老公一起回家的。
成年之後,這些兄弟姐妹們也就過年的時候還能聚到一起,三個人坐在一桌上,聊天聊得儘興,酒就一不小心喝多了。
顧亦婷最先倒下,岑悅彤和岑蔚後來又乾了一瓶紅酒。
這兩天她天天叮囑周然彆喝酒,沒想到今天輪到自己醉了。
回家前,顧可芳一看丈夫和兩個女兒都一副神智不清的樣,簡直頭大。
她打了電話給大女婿,喊他來把岑悅彤接走。
祝樾是和周然一起過來的。
他今天也喝了點酒,下樓的時候看到楊阿姨家門開著,屋裡很熱鬨,應該是有親戚來拜年,便進去瞧了眼。
幸好周然在,能開車送他過來。
畢竟還沒正式和岑蔚父母見過麵,周然在樓下停好車,就坐在車裡等。
祝樾上去了沒幾分鐘,周然手機鈴聲響了,他接起放到耳邊,喂了一聲。
祝樾和他說:“你還是上來吧,你老婆也醉了。”
掛了電話,周然趕緊開門下車,倒不是擔心,就是覺得稀奇,他知道岑蔚酒量不錯,也不是貪杯的人。
周然走到二樓拐角,人已經在門口了,他一步跨著兩級台階,加快步伐上去。
“阿姨好。”
顧可芳抬頭看了男人一眼,不露聲色地應:“誒,你好。”
“我來吧。”周然伸手接過岑蔚,讓她靠著自己。
屋裡還有一個岑燁,祝樾把岑悅彤丟給丈母娘,去扶老丈人。
“你說他們姓岑的討不討厭。”顧可芳對周然說。
周然笑了笑,不敢點頭。
岑蔚站不太穩,但不鬨騰,安安靜靜地趴在他懷裡。
“周然。”她嘟囔著喊。
周然眉毛微挑,挺意外的,居然還知道他來了。
他輕聲問:“難受嗎?”
岑蔚搖搖頭,伸出手臂圈著他的脖子,踮腳朝他撅高嘴。
周然沒動,先偏頭看了眼顧可芳。
顧可芳撇過腦袋不看他倆,抿著唇在偷笑。
周然臉皮薄,掐著岑蔚的臉把她摁回去。
換來她帶著不滿的一聲輕哼。
舅媽出來送他們,看周然是個生麵孔,問顧可芳:“這是誰啊,小女婿啊?”
顧可芳笑著點點頭,誒了聲。
周然清清嗓子,低了下頭,不想自己的心情太溢於言表。
一輛車坐不下六個人,祝樾帶著岑悅彤打車走,讓周然送他們仨回去。
岑蔚一上車就歪著腦袋閉上眼睛了,岑燁醉醺醺的,一路上嘴裡嘀咕個不停,顧可芳也就是看著未來女婿在,給他留個麵子,沒好意思罵他。
到樓下時,周然想下車把岑蔚扶上去,顧可芳攔住他。
“你們彆上來了,你把岑蔚帶回去吧,我一個晚上照顧不來兩個酒鬼。”
周然愣了愣,趕忙應好。
“你在這等等啊,我幫她拿兩身衣服。”顧可芳走出去兩步,又折返回來,彎腰從車窗對著周然說,“年後挑個時間,讓岑蔚帶你來家裡吃飯。”
周然點點頭:“知道了。”
顧可芳朝他笑了下,和岑燁上樓去了,沒一會兒她把收拾好的衣服和日用品拿了下來,放進車後座,叮囑周然說:“路上慢點開啊。”
周然:“好。”
剛剛在樓道裡,光線昏暗,周然沒看仔細,到家了才發現岑蔚整張臉都通紅,一直喊熱喊口渴。
她平時喝酒根本不上臉,今天到底是喝了多少。
岑蔚一進屋就開始扒外套紐扣,拉開冰箱門把臉放進去。
周然把手裡的袋子放到沙發上,揪著她的後領口把人抓回來。
“熱。”她嚷嚷。
周然拿了瓶可樂出來,合上冰箱門。
他抽了兩張餐巾紙抱住可樂瓶,把冰涼的易拉罐貼在她臉頰上,岑蔚舒服地歎了聲氣。
“爽了吧?”
岑蔚點頭。
“洗澡睡覺了。”
岑蔚朝他張開手臂。
周然低低笑了聲,把她抱到身上。
他一邊上樓一邊說:“怎麼辦啊?你爸媽不要你了。”
是看她喝醉酒的樣子太乖,所以起了壞心思想欺負她一下。
但周然沒想到,很快他感到脖子上一片濕熱。
岑蔚吸了吸鼻子,在哭。
他立刻慌了,走進浴室後把人放到洗手台上,問:“怎麼了?”
岑蔚撇嘴耷拉著眼皮,眼淚源源不斷從眼眶裡湧出,像是真被人拋棄了。
“我瞎說的。”周然慌忙解釋,替她擦了擦眼淚。
不知道這句話的殺傷力會對一個成年人有那麼大,岑蔚怎麼哄都哄不好,越哭越凶。
到最後周然隻能抱著她,聽她嘶啞嗚咽。
岑蔚的眼淚快把他的心也澆濕了淋透了。
“不會的,不會不要你。”他低聲重複著這句話。
岑蔚還是哭個不停,也許根本沒聽見他在說什麼。
周然難過地親了親她的額頭,說:“我永遠愛你。”
第49章 第四十九封信
岑蔚從來沒有這麼黏過他, 第二天早上周然醒來,她的胳膊還搭在他的腰上,腦袋靠在他懷裡安睡。
周然沒忍心打擾她,輕手輕腳地起床。
九點多的時候岑蔚醒了一次, 抱著腦袋喊不舒服。
周然坐在床邊安撫了一會兒, 岑蔚迷迷糊糊地又睡著了。
他關上臥室房門, 下樓拿了車鑰匙準備出門。
上車前他打電話給楊玉榮, 讓她熬一鍋香菇青菜粥,小時候周然一生病就想喝這個。
周建業中午不在家,楊玉榮下了麵, 午飯母子倆就湊合一口。
等粥燉好, 楊玉榮裝進保溫盒裡,又打包了幾樣小菜。
“姐和姐夫在家嗎?”周然問。
楊玉榮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樓上小兩口, 忍不住打趣兒子:“還沒過門就喊那麼親啦?”
周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什麼沒過門。”
楊玉榮回答他:“我早上出門的時候碰見小祝去上班了, 彤彤估計也在店裡, 怎麼啦?”
周然又問:“姐的店在哪裡啊?”
“就外麵那個街上,賣水果的旁邊,什麼什麼寵物醫院。”
“哦。”周然接過打包好的袋子, 起身說,“我走了啊。”
楊玉榮跟在他後頭交代:“她要是實在不舒服就去醫院看看。”
“沒事, 你就彆擔心了。”
“年後找個時間帶回家吃飯啊。”
“知道了。”
周然在附近的心橙打包了幾杯熱咖啡, 那家寵物醫院他有印象, 之前不知道岑蔚的姐姐就在這裡工作。
他手裡提著兩大紙袋,用胳膊肘推開玻璃門。
前台的工作人員聽見動靜抬頭看過來,見男人手裡沒帶著貓貓狗狗, 又不像是送外賣的, 有些茫然地問:“你是有預約嗎?”
周然說:“我找岑醫生有點事。”
“哦, 她這會兒可能在忙,你先坐在這等等。”
店裡有寄養的小動物,周然隔著玻璃窗看它們。
有隻藍短在睡覺,一隻前爪綁著繃帶,怪可憐的。
沒一會兒,岑悅彤跑出來,看見是周然,意外道:“你怎麼來了?”
“剛好在附近。”周然把手裡的咖啡遞過去,“也不知道夠不夠。”
“夠夠夠,太客氣了。”
周然笑了笑,問:“現在忙嗎?”
岑悅彤感覺到他應該是有話要聊,點點頭,招呼他進來坐。
周然說:“還是你恢複得好,岑蔚現在還在家癱著呢。”
岑悅彤驕傲地嗬了一聲:“她能跟我比?”
這會兒不忙,她帶著周然進了辦公室。
同事們拿到咖啡,向岑悅彤八卦男人的身份。
“我妹夫啦,帥吧?”
裡頭有間沒人的休息室,岑悅彤開門進去,和周然麵對麵坐下。
她捧著橙白色的咖啡杯,說:“每次喝這個那丫頭都要和我嘚瑟,說這包裝是她設計的。”
周然翹起嘴角:“嗯,她很優秀。”
“從小就喜歡畫畫,沒想到還真成藝術家了。”
岑悅彤從紙杯上抬高視線,看向對麵的男人:“有話就問吧。”
她其實能猜到他的來意,她想想岑蔚也不會主動告訴他那些事。
周然摸了摸眉毛,像是在猶豫怎麼開口。
岑悅彤說:“想問兩年前岑蔚怎麼了,對吧?”
周然點點頭:“我之前猜是她爸媽出事了,但”
岑悅彤抬起紙杯抿了口咖啡:“是她爸,她親生父親。”
周然的腦子裡嗡地一聲,突然無法思考,又突然把一切都想明白了。
“我們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知道的,可能比我都早。我媽和我說,當時家裡為了怎麼處理這個孩子,吵了好多天。後來是她聽不下去了,一拍桌子說她來養。那會兒出了事,她也天天在家哭,說後悔了,應該把她送走。”
“岑蔚剛開始的時候,不開口說話,我一直想要不要帶她去看看心理醫生。後來有一天半夜我聽到她在房間裡哭,她把我小叔寫的遺書看了,我也不知道上麵寫了什麼,第二天開始她慢慢就會應聲了。”
“出殯那天,她被我奶奶拖過去看火化完的骨灰,回來一看見肉就吐,吃飯也沒胃口,人一下子就瘦了下去,到現在也沒養回來。”
“你回來之前,她和我說過好多次想你。”
這話讓周然凝重的臉色緩和了些許,嘴角向上扯了扯。
“我說那你就去找他唄,她搖搖頭,不去。”說到這,岑悅彤歎了聲氣,“我和祝樾談戀愛之後吧,屁大點事都想讓他知道。我一開始挺不理解岑蔚的,但想了想,我們都沒經曆過她身上那些事,我們沒有資格勸她什麼。”
周然覺得心臟有些不舒服,那種密密麻麻的刺痛讓他呼吸都變得困難。
岑悅彤最後說:“我今天告訴你這些,也不是想讓你心疼她可憐她,岑蔚應該也不希望這樣,所以一直沒和你說。我們就隻管相信她吧,你看她現在不就好好的嗎?”
周然點點頭,扯了個笑。
紙杯裡的咖啡涼了,離開寵物店時他往玻璃窗裡看了眼,那隻灰貓已經醒了。
室外冷風一吹,眼睛澀得發疼,周然抬手搓了下眼角。
他走進旁邊的便利店,剛和老板說完“拿包煙”,口袋裡的手機響了。
岑蔚是不是在他身上裝監視器了?周然樂了。
“喂。”
電話裡的人應該是剛醒,懶洋洋地問:“你去哪兒了呀?”
“給你買藥,馬上回來。”
“哦。”
“有什麼想吃的嗎?”
岑蔚想了想:“冰淇淋。”
周然蹙眉:“大冬天的,哪裡有冰淇淋賣?”
“那算了。”
掛了電話,周然對老板說:“煙不要了。”
他頓了頓,又問:“現在還有冰棍賣嗎?”
回家的時候,周然懷裡抱著一束花,手裡提著保溫盒和一袋冰淇淋,口袋裡塞著藥。
他沒手拿鑰匙,抬手摁響了門鈴。
岑蔚打開門就看見一束花,她睜大眼睛問:“怎麼還買花了?”
“上次那束凋了。”周然把花遞到她懷裡,換鞋進屋,“餓了嗎?”
岑蔚捂著肚子:“餓死了。”
周然把冰淇淋放進冰箱裡,在餐桌上打開保溫盒,又去廚房裡拿了把勺子,喊岑蔚:“來吃飯。”
粥還是熱的,稠度剛好,鹹淡適中。
岑蔚看這打包盒不像是外頭買來的,問:“這是你媽媽做的嗎?”
“嗯。”
“好好吃,怪不得你小時候胖乎乎的。”
周然笑了聲:“就這?根本體現不出她的水平,下次帶你回家裡吃。”
岑蔚整個人僵了下,應話說:“好呀。”
剛剛這話是沒過腦子脫口而出的,聽到岑蔚欣然應允,周然鬆了口氣,抬手揉了揉她的頭發。
他在家吃過一口了,坐在這兒一邊看手機一邊陪著她。
岑蔚喝著粥,精神也慢慢恢複過來。
抬眸時看見玄關上的淺綠色花束,她冷不丁地出聲說:“周然,你知道嗎?我人生第一次收到花,是在高考結束那天。”
周然停下動作,抬頭看向她。
“是一個阿姨,穿著長裙,我記得那束花裡有向日葵和玫瑰。她和我說,‘同學,恭喜你長大了,祝你金榜題名,前程似錦。’”岑蔚淺淺翹著嘴角,睫毛垂了下去,“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到爸媽和姐在喊我,走過去的路上,我突然反應過來了,她是‘媽媽’。但是等我再回頭,就找不到她了。”
周然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麼。
“姐剛剛打我電話了,說你去找她了。”
周然的第一反應是道歉:“對不起。”
“沒事。”岑蔚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看著他說,“我本來還不知道要怎麼告訴你,這樣我就輕鬆多了。”
那種密密麻麻的刺痛感又襲上心臟,周然伸手抱住她,好像隻有這樣才能緩解他的疼。
岑蔚眉目平靜地告訴他:“你知道嗎?從小到大,我都聽他們說,生我的人是勾引彆人丈夫、破壞彆人家庭的小三,他們說她賤,說她壞,可我一點都不恨她,我反而覺得對不起她。我不知道那天學校外麵那麼多人,她是怎麼一下子認出我的,她是不是來偷偷看過我好多次,她會不會想認識我,我們還有沒有機會再見麵。”
“我從來沒有和彆人說過這件事。”岑蔚長歎了聲氣,拿臉頰蹭了蹭周然,“我現在覺得好多了。”
周然說:“我昨天不該說那句話的,對不起。”
“沒事兒。”今天醒過來,岑蔚回想起昨晚的記憶,也後悔,她肯定嚇到周然了。
“以前班裡總有些男生喜歡對女同學惡作劇,我還特彆瞧不起他們,覺得他們幼稚,但現在看看原來我自己也沒好到哪裡去。”周然語氣誠懇地懺悔,“果然男人都不是好東西,一有錢就會變壞。”
岑蔚實在忍不住,輕輕笑出了聲。
“你怎麼這麼可愛呀?”她捧著周然的臉放在掌心揉了揉。
周然蹙眉嚴肅臉:“我說認真的。”
岑蔚點點頭:“嗯嗯。”
她看見周然的眼眶裡布著紅血絲,她用指腹撫了撫他眼下的那一小塊皮膚。
“你不要為我難過。”岑蔚說。
周然抓住她的手,牢牢牽在自己掌心。
喉嚨口緊澀,他發不出聲,隻能加重手裡的力度。
他克製不住的輕微顫抖讓岑蔚一下子鼻酸。
她就是不希望看到這樣。
“過來。”周然把岑蔚抱到腿上。
午後的陽光投進來,映在瓷磚上,照亮空氣中的細小塵埃。
他們接了個安靜的吻,唇瓣輕輕貼在一起,隻是這樣就夠了。
第50章 第五十封信
“以前上學的時候我看你那樣, 還以為你在家裡不受寵,天天被你姐欺負,所以習慣了忍氣吞聲。”
岑蔚額頭抵著周然的肩,笑得胸腔一顫一顫。
她忽然反應過來, 提出疑問:“你怎麼這麼關注我啊?你不對勁。”
周然撇開目光, 不吱聲。
岑蔚告訴他:“我爸媽和我姐都很好, 我姐夫也很好, 還有我前任,我這輩子遇到很多好人。以前都是我自己和自己過不去,我也不是想討所有人的喜歡, 我隻是怕彆人討厭我。”
周然牽著她的手晃了晃:“現在呢?”
“現在?”岑蔚親在他的臉頰上, “現在有你愛我就好了,你彆再討厭我。”
“我什麼時候討厭過你。”周然手掌按在她的後腰上, 微仰起頭, 望向她的眼底, “我從來沒有。”
那時岑蔚仍舊沒能理解話裡的意思,隻當他在安慰她。
他們都沒再提以前的事一個字,翻篇了就讓它過去, 時間是朝著明天走的。
心疼難免,但周然不會可憐岑蔚, 他隻為她驕傲, 她很勇敢。
公司原本定在年初九複工, 但疫情擴散速度極快,已經波及全國,社會上又風聲鶴唳, 幾個高層商討之後決定還是先居家辦公一段時間。
聽說有地方出了一個從高風險地區回來的, 整片地區都被封鎖了。
岑蔚毅然決定收拾東西搬去周然那裡, 她的理由是怕萬一他一個人被封在家照顧不好自己。
周然抱著手臂靠在門框上,看她把自己的衣服掛進衣櫃裡:“我以為你是怕會好幾個月見不到我。”
“好吧,也有這個原因在。”
周然笑了聲,岑蔚把小狗也帶過來了,現在正圍在他腿邊打轉。
“它很喜歡你誒,平時很怕生的。”岑蔚說。
“是嗎?”周然蹲下身,把小家夥抱起來,舉到麵前看了看,“怎麼感覺長殘了?沒小時候可愛了。”
聞言岑蔚猛提起一口氣,甩下手裡的衣架,一個箭步衝過來捂住粥粥的耳朵。
她瞪大眼睛斥問周然:“你怎麼能當著孩子的麵這麼說?”
周然愣住,微張著嘴,半天憋出一句:“我錯了。”
岑蔚從他懷裡抱過粥粥,順著它的毛發,溫柔語氣說:“咱不聽他的啊,咱漂亮著呢。”
周然放下舉在半空中的手臂,撓了撓腦袋,敢情養狗之前他還得再買本育兒寶典。
居家工作對岑蔚的影響不算大,他們這些畫圖的隻要有設備哪裡都一樣。
工廠停工,生產線跟不上,產品上新就得後延。
現在心橙的主要售貨渠道是線上app,很多營銷方案都得跟著做調整。
周然大會小會不斷,常常在書房一待就是一整天,飯都是岑蔚做好端進去的。
她讓周然給她加工資,說她現在把他秘書的活也承包了,一個人打兩份工。
周然笑著說好。
因為從早到晚都得對著電腦屏幕,沒幾天岑蔚就覺得眼睛乾澀,每天醒來腦袋也昏昏沉沉的。
這天開完會已經快晚上七點,岑蔚摘下框架眼鏡,合上筆記本,倒頭在沙發上躺了下去。
周然從書房出來,問她晚飯想吃什麼。
岑蔚有氣無力地回:“隨便。”
“我炒個飯吧,你要不要先去把澡洗了?”
岑蔚賴賴唧唧地癱在那兒不願意動,嘴裡說:“等會兒。”
“怎麼了?”周然走過來。
岑蔚覺得頭暈眼花,揉揉眼睛:“估計是電子產品看多了。”
“彆揉。”周然抓住她的手腕,在沙發上坐下,讓岑蔚枕著他的大腿。
“以前早上九點上班,晚上六點下班,但我現在感覺每天一睜眼就在工作,作息完全被打亂了。”她閉著眼睛抱怨。
周然幫她揉捏太陽穴,力度掌控得不輕不重:“慢慢適應。”
岑蔚突然睜開眼睛:“怎麼感覺我在你麵前說這話特彆不懂事。”
“怎麼不懂事了?”
“你是老板誒,你比我忙多了。”
周然眼裡有了笑意:“還好,有過比這更忙的時候。”
岑蔚看著他,用眼神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就是前兩年,心橙出了財務問題,你應該在新聞上看見過。”
岑蔚依稀有這個印象,但不清楚具體的情況,她問:“很嚴重嗎?”
“嗯,紀清桓差點經曆第四次創業失敗。”
“天呐。”岑蔚驚訝得張大嘴巴,旁人在新聞上看到隻言片語,根本產生不了什麼感覺,“怪不得有段時間你好像在朋友圈消失了。”
“我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抽煙的。”周然向她坦白,“知道不好,但沒辦法,心裡太煩了,不乾點什麼壞事過不下去。”
岑蔚想到什麼,提了提嘴角說:“我懂。”
替她按摩了會兒,周然問:“好受點了嗎?”
岑蔚用力點頭,抓著他的手放到嘴邊親了一口。
粥粥在叫,估計是餓了。
岑蔚滿血複活,起身去料理兒子的晚飯。
第二天下午,周然端著水杯從書房出來,岑蔚正坐在餐桌邊上和下屬開視頻會議。
她一隻腳踩在椅子邊緣,彎腰曲背撐著腦袋,坐姿懶散不說,眼睛也快要黏在屏幕上。
怪不得總是喊頭疼不舒服。
周然走過去,伸出一隻手摁著她的額頭往後抬。
岑蔚看了他一眼,挺直腰背,換了個姿勢重新坐好。
周然沒說話,拿起桌上的水壺給自己倒水。
岑蔚收回視線,瞥了眼電腦屏幕,發現格窗列表裡部門員工們一個個都睜大眼睛抿著嘴,八卦和好奇之心藏都藏不住。
按理說她一臨近三十歲的女青年,就算還沒結婚,和男朋友同居也沒什麼稀奇,但不知道那會兒岑蔚心虛個什麼勁,腦子一熱脫口而出:“剛剛是我爸。”
周然差點被嘴裡的一口水嗆死。
他站在桌對麵,故意咳嗽了聲,壓低嗓子說:“寶貝啊,餓了嗎?”
被岑蔚伸長脖子狠狠瞪了眼。
周然勾了勾嘴角,端著杯子走回書房。
岑蔚整理了下表情,把目光回到桌麵上,說:“繼續。”
晚上她結束工作,還是先把粥粥的晚飯準備好。
見周然一直沒出來,岑蔚摁下書房門把手,從門縫裡探出腦袋。
周然在和屏幕那端的人說話,掀眸看了她一眼。
岑蔚突然朝著他彎唇笑起來,周然皺起眉頭,有種不妙的預感。
她關上了書房房門,輕手輕腳地走進來。
停頓的時間有些長了,周然收回目光,把注意力放回工作上,繼續說下去。
在岑蔚蹲下身鑽進辦公桌底的時候,周然呼吸一滯,心裡暗歎完了,但也隻能強撐著臉色,維持表麵的嚴肅鎮定。
他上半身穿著襯衫,下半身就隨意許多,衛褲腰上的蝴蝶結被解開,周然猛地收緊呼吸。
報複成功,岑蔚心滿意足地笑了。
他咳嗽了聲,視線還在電腦屏幕上,把手伸到桌下掐住她的臉。
力道有些重,臉頰被掐得發疼,岑蔚忍不住輕哼一聲,抓著他的手腕用力掙脫開。
周然在第一時間滑動鼠標關閉了麥克風。
他靠著椅背,胳膊肘撐在扶手上,一隻手握拳抵在唇邊,沒敢看小框裡的畫麵,隻祈禱書房光線昏暗,大家也都在開小差,沒人留意到他逐漸泛紅的麵色。
周然覺得自己要瘋。
岑蔚剛剛聽見了鼠標的點擊聲,知道他靜音了,所以放心大膽地出聲說:“頭一次,做得不好你也多擔待。”
周然垂眸,不解地蹙眉,很快便知道這個頭一次是怎麼個頭一次法。
他又一次用惡作劇把自己玩脫了。
行政說起話來就喋喋不休,周然到最後根本沒法集中注意力,不止一次起了中斷會議的心思。
他甚至把耳機的音量調到最低,就為了聽岑蔚同樣急促混亂的呼吸聲。
一分一秒被拉得格外漫長。
岑蔚吃冰淇淋的時候喜歡一小口一小口地舔,吃得很慢,到最後奶昔融化向下滴,又粘又膩。
終於要散會了,助理問他還有話說嗎。
周然咬著牙關,下顎線條繃緊,深吸一口氣,打開麥克風從喉間蹦了兩個字:“沒有。”
啪一聲,他合上筆記本電腦,歎了聲氣,眉頭擰著褶,伸手把桌下的人撈起來。
“滴水之仇,湧泉相報是吧?”
岑蔚翹著嘴角,聳了聳肩。
“寶貝,這次真的過分了。”周然咬重字音。
看他臉上是真的有慍意,岑蔚心裡咯噔了一下,拔腿就想跑,被人掐著腰摁回來。
“我錯了。”她趕緊賠笑求饒。
“哼。”周然並不買賬,看著她的眼神裡就寫著三個字。
——等著吧。
“你讓我明天怎麼在這裡工作?”男人嗓音喑啞。
岑蔚說不出話,彎了眼睛在笑。
這晚他們吃上飯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了,隻能說是夜宵。
今天岑蔚的症狀就不僅僅是頭昏眼花了,她現在還腰酸背痛。
睡前她趴在床上,讓周然給她按摩。
周然捏著她的肩,問她:“等疫情好點,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健身房?”
岑蔚說:“我又不胖。”
“去練練柔韌性。”
“為什麼?”
“每次還沒掰呢你就喊疼。”
“”
岑蔚禮貌地小聲詢問:“我可以對你說臟話嗎?”
周然想了想,一本正經回答說:“最好不要。”
“為什麼?”
“我會在你身上兌現。”
“好的。”
“嗯呢。”
作者有話說:
快完結的時候我會說的,還有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