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煙用被?子捂住臉,猛地看見了枕頭邊的玉扳指,她一怔,臉就發熱起來。
這個人
她輕聲一哼,卻又氣不起來,想到他又要喝藥,手輕輕點了點玉扳指,像是在?點那個人一樣。
她一邊說著“自作自受”,一邊又輕柔地將玉扳指收起來。
今日謝雲疏又入了宮,剛過完年?,宮中事情多她能?理解。她看著帕子中的玉扳指,本來是睹物思人,看著看著又覺得怎麼都不該看這個東西思念謝雲疏。
她去了書房,尋了上次沒看完的一本,這一次她沒有去隔間,就坐在?謝雲疏平日辦公的位置。案幾上很乾淨整潔,盛煙看著看著就睡著了,等到再?醒來的時候,已經?被?謝雲疏抱在?了懷中。
她看著謝雲疏把自己放在?書房隔間的榻上,輕聲道?:“今日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謝雲疏將被?子為她蓋上,輕聲道?:“本來事情也不是很多,提前做完了,就回來陪你用晚膳。”
若是宮中那些還?在?大殿的大臣聽見了,可能?白?眼要翻到天?上去,他們?的儲君信口?開河,張嘴就是“事情不多”。但儲君做完了,他們?沒做完要熬到深夜是事實,說起來都要鞠一把淚。
盛煙拉住謝雲疏一起到榻上,窩在?青年?懷中。
她抱著他,閉著眼,聲音有些模糊不清:“你身上一點都不冷”
謝雲疏摸了摸她的頭:“嗯,有提前烤了火再?進來。”
盛煙嘴中又說了些什麼,卻自己都不清楚,就睡了過去。謝雲疏動作很輕地起身,也沒有離去,點了一盞燈,拿了一本書在?床邊守著盛煙。
盛煙再?醒來時,已經?過了晚膳的時間,盛煙戳了戳謝雲疏:“你下次該將我?喚醒,我?讓廚房提前準備好的。”
“好。”謝雲疏將她扶起來,幫她穿好衣裳,又裹了一層雪白?的大氅。
盛煙同他牽著手一起出門去用晚膳,雪紛紛,落在?她們?的頭上,盛煙笑著,拉著謝雲疏轉了一圈。
“謝雲疏,長安的雪比江南大。”
她脫口?而?出時,兩個人都怔了一瞬。
兩個人對視著,盛煙有些受不住,也不想聽下麵?謝雲疏要說的話,無非就是他沒有去過江南,盛煙搖搖頭,讓頭上的雪落下去,拉著謝雲疏跑了起來。
雪地裡遍布兩個人的腳印,盛煙跑著跑著就笑了起來,撲到了謝疏雲懷中。
他比她要高上一個頭,若是側身,她的耳朵正對他的胸口?,能?聽見他心臟因?她而?起的躍動。若是正對著,她的唇映著他的身體,在?他懷中說的話似乎都說給?心臟聽。
她輕聲道?:“來年?我?們?一起去江南好不好?”
良久之後,她才聽見了一聲“好”。
盛煙笑了出來,仰麵?望向他,踮起腳在?雪地裡同他擁吻。
兩個人在?雪地裡安靜地擁吻。
周圍寂寂無聲,雪麵?上是兩個人相疊的腳印,細雪落在?兩個人頭頂、肩上,隨著兩個人的體溫一起融化。
*
來年?春日時,邊疆傳來了消息,盛大將軍帶領軍隊抵達邊疆後,每一戰都大捷。
禮部尚書到了年?紀,辭官回鄉,聖上應允,並提拔了盛大將軍之子禮部侍郎盛序安為新一任的禮部尚書。
盛家在?朝中一時風頭無倆。
*
盛煙在?太子府中安安心心地做自己的太子妃。
一年?下來,府中的事情她基本都上手了。一日,她突然?想到她拜托哥哥一直未尋到的槐花和玉蘇。
哥哥不好尋,可能?是因?為槐花和玉蘇是太子府的人,她想了想,叫管家的將這些年?府中奴仆的記錄冊子一並翻出來。
她花了一個下午,看完了那些冊子,眼眸中的疑惑越來越深
沒有槐花和玉蘇。
怎麼會呢?
盛煙想了幾日都想不通,難道?真的如哥哥所言,是換了名?字嗎?
她讓管家將冊子全部拿回去,途中,老管家問她:“太子妃是要尋什麼人嗎?”
盛煙想了想,報出了名?字:“嗯,從前我?遇見過兩個仆從,一個叫槐花,一個叫玉蘇,他們?從前幫我?做過一些事情,我?想叫來問問。”
老管家眼睛眯起來,嘴中回蕩著這兩個名?字,拍了拍自己腦袋:“太子妃在?尋槐花和玉蘇啊”
盛煙一怔:“您認識,可知道?他們?現在?在?哪?”
老管家摸著頭:“記得的,記得的,槐花嗎那丫頭最喜歡吃糖了,小時候常纏著我?要糖,玉蘇,玉蘇那小子,這些年?不知道?將那丫頭追上了沒,小時候啊玉蘇那小子給?了槐花那丫頭一塊糖,槐花那丫頭就說要嫁給?玉蘇那小子,他們?許多年?都沒有回來過了”
盛煙抓住關鍵詞:“回來?”
老管家笑著說:“對啊,槐花和玉蘇原本是太子府的,後來被?太子給?了,也不是太子”老管家聲音小了一些,輕聲歎口?氣:“是先太子,先太子將槐花和玉蘇送到了太子身邊,後來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們?了,如今可能?已經?成婚了吧。”
盛煙一怔,輕聲對老管家道?了謝。
晚春的風將盛煙吹的有些冷,盛煙渾身一瑟。
她怎麼又發現了謝雲疏說的謊。避子藥,槐花,玉蘇,他沒有對她說一句實話。那那失憶呢?
她顫抖地在?心中問出這四個字,許多事情一下就湧上腦海。
例如第一次親近時她恍惚間聽見謝雲疏喚她“煙煙”,隻有從前的他和槐花如此喚過她,其?他的,無論是父兄還?是林姐姐,都是喚她“小煙”。
例如他對她的喜好了如指掌,為她布菜時從來沒有夾過她不愛吃的膳食,每每有些她不喜歡的,他總是能?精巧地避開
謝雲疏並沒有失去全部的記憶,那即便忘記了她,也應該知道?她口?中所言的槐花和玉蘇的確是存在?的,如何來的那一句她莫要再?胡言。
盛煙身子冷的可怕,她回到房間中,身體不住地顫抖。
他沒有失憶。
他一直都在?騙她。
他記得她。
盛煙眼睛紅了,淚水直接落了下來,如若他從一開始就記得她,他為什麼要裝作不認識她,為什麼要說他們?陌不相識,為什麼見她落水轉身就走,為什麼在?書房放言說不願意娶她
*
謝雲疏從宮中回來時,就看見彩雲指著房間,輕輕對他搖了搖頭。
他心中明白?她應該有些不高興,他思索著近日發生了什麼,上前敲響了門。屋內沒有聲音,謝雲疏輕輕敲了三聲門,屋內依舊沒有聲音。
謝雲疏沒有直接推開門,而?是先讓彩雲下去,隨後站在?門外溫聲問道?:“發生什麼了?”
一個荷包被?盛煙砸到了門上。
謝雲疏聽見了響聲:“在?生氣嗎?”
屋內沒有聲音了。
謝雲疏輕輕推開門,發現盛煙坐在?窗前,手中掐著那個布娃娃,聽見動靜望向她時眼睛通紅。
看起來哭了許久了。
謝雲疏上前,指尖抹上淚:“盛煙,怎麼了?”
他聲音是少有的溫柔,但盛煙一想到他根本沒有失憶,就眼睛止不住地流淚。
如果他根本沒有失過憶,離開的時候為什麼連一封信都不給?她留,為什麼回到了長安之後一封信都不給?她寄。
他這般做,她算什麼?
她那些擔心、絕望、傷憂,是不是都是笑話。他知道?她差點將自己困死在?那口?棺材裡嗎?
她眼睛通紅地瞪著他,眼淚不住地流下。
謝雲疏心一怔,少女避開他的手,語氣之中帶了前所未有的厭惡:“謝時,我?再?問你一遍,你去沒去過江南?”
屋內的長久的寂靜。
謝雲疏放下抬起的手,垂下眸。
這已經?算回答。
盛煙一把將人摔開,指著門大聲地哭:“走開,騙子,你走,騙子,你走你怎麼能?這麼騙我?,你怎麼能?騙我?這麼多年?,騙子你騙我?,你一直騙我?你出去,我?不想再?見到你。”
她哭著哭著就吐了起來,一日沒有吃什麼東西,隻吐出了一些水漬。
謝雲疏上前想要扶住她,被?盛煙一把揮開:“我?不需要你,你走開,嘔——”
謝雲疏站在?原地,輕聲道?:“煙煙,對不起。”
盛煙紅著眼望向他,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怨恨更多還?是委屈更多,她一把將手邊的東西摔了過去,白?玉扳指在?青年?的額角砸出一個青印:“原因?,告訴我?,原因?。”
屋子裡又陷入一片死寂。
她望著他,到底沒有說出更狠心的話,跪坐在?地上大哭起來:“謝雲疏,你不能?這麼欺負人的,你不能?這麼欺負我?的”
謝雲疏將她抱住,將她整個人擁入懷中,一遍一遍說著“對不起”。
盛煙從大哭到哽咽到沉默,她沒有推開謝雲疏,隻是一遍又一遍的說:“你欺負我?,謝雲疏,你一直在?欺負我?。”
謝雲疏垂著眸:“對不起。”
盛煙眼中止住了淚,望向他:“謝雲疏,怎麼連你都欺負我?呢。你明明知道?,你隻要說一個理由,哪怕是編一個理由,我?都會原諒你,畢竟你騙過我?這麼多次,我?一次都沒有尋你算賬,可你連一個理由都不肯給?我?。”
謝雲疏將人緊緊抱住:“煙煙,兩年?,兩年?後我?全都告訴你好不好。”
盛煙將人推開,卻推不開,她沒有看謝雲疏,眼眸中的淚止住了,輕聲道?:“我?不要。”
謝雲疏一遍一遍喊著“煙煙”,像從前一樣,盛煙的眼眸又變紅,無聲地落著淚。
“我?們?明年?開春就去江南好不好,我?提前同父皇說,將事務都提前處理好,然?後我?們?就去好不好。”
青年?用那雙漂亮的眼睛對著盛煙。
盛煙心中的氣並沒有消,她望著他,許久之後,輕聲道?:“我?沒有原諒你。”
謝雲疏輕輕吻著她眼角,將眼淚一點一點吻去,他將人重新抱在?懷中:“好,不哭了好不好。”
盛煙沒有再?掙紮。
彩雲為她準備好了沐浴的水,她輕聲讓謝雲疏先出去,這一次他出去了。盛煙褪下衣衫,將自己浸入溫熱的水,哭腫了的眼睛一時間很疼。
她從水中浮起來,眼眸沉默。
過了幾年?了?
江南和長安各吞去她兩年?多,原來十五歲的盛煙已經?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
之後幾個月,盛煙沒有再?見謝雲疏,也沒有再?見任何人,默默將自己一個人關在?房中抄寫佛經?,為爹爹祈福。
房間裡麵?鋪滿了佛經?,彩雲每次來送飯時,都覺得無處下腳。
她看著盛煙,輕聲道?:“小姐,不開心的話不要悶在?屋子裡,要不我?們?出門散散心吧。”
盛煙搖頭,心中有一股氣。
彩雲將一些被?風吹落的佛經?收起來,輕聲道?:“都是為大將軍抄寫的嗎,小姐真有孝心,可惜奴不識字,要不然?就可以欣賞小姐的字跡了。”
盛煙停下筆,她的字是謝雲疏教的。
她放下筆,將彩雲喚到身旁:“有多不識字,我?來教你,識字了日後就能?給?我?讀書聽了。”
彩雲看著盛煙翻開的一頁書,認真地從上看到下,輕聲道?:“小姐,奴一個都不認識。”
盛煙被?逗笑,讓盛煙在?一旁坐下,一個一個字教起來。
教著教著,盛煙發現自己說的話總是有謝雲疏的影子,她又教了一些,讓彩雲自己融彙一下。
@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彩雲還?在?練字,發現小姐沒有再?抄寫佛經?,而?是打開了門。彩雲開口?詢問:“小姐要出門嗎,奴同小姐一起出去。”
盛煙搖頭:“你將我?今日教的這些練好,明日我?檢查。”她要回盛府去尋一方新的字帖,才不要用謝雲疏當初教她的那些再?去教彩雲。
出府的路上,就遇見了不想見的人——謝雲疏。
盛煙轉身就要走,被?青年?從身後抱住:“不要生氣了。”
盛煙才想推開人,手中忽然?摸到了黏膩的觸感,她一怔,若無若無的血腥味回蕩在?她鼻尖。
她轉身,眉心發蹙:“謝雲疏,你受傷了?”
謝雲疏將衣袖垂下,掩住傷口?,溫聲道?:“施粥時流民暴動,不小心受了些傷。”一旁的侍衛跳了跳眉心,嗯真要說的話,殿下這話倒也不算說謊。
盛煙一把抓住他的手,小心掀開衣袖,青年?本來生的白?,血紅模糊的一片就格外明顯,血順著手臂滑到指尖滴落,盛煙的心隨著滴落的血珠顫動了一下。
她還?看見,青年?的手臂上,新傷口?旁還?蜿蜒著些陳舊的傷疤
在?江南的時候沒有的。
盛煙手顫了一下,心中酸澀起來:“快去包紮。”
謝雲疏將衣袖放了下去:“嗯,不嚴重,彆擔心。”
手指尖還?有血痕,黏膩的觸感未消失,盛煙說不出什麼最硬的話,輕聲道?:“哪裡不嚴重了,去包紮,我?陪你一起去。”
“不同我?生氣了嗎?”青年?的聲音溫和。
盛煙幾乎是瞬間就生氣了,怒目望向他:“謝雲疏!”哪裡有他這樣的人,她都這麼說了他還?要指出來。
“又生氣了呀。”青年?笑著道?,他用乾淨的一隻手捏了捏她的臉:“我?自己去吧,你不是要出府,我?就不耽誤你的事情了。”
盛煙一股氣上不去下不去,讓她出去倒是放開她的手啊,她望向謝雲疏,輕聲哼道?:“你再?這樣我?就真的不理你了。”
謝雲疏鬆開手,用乾淨的那一隻手同她十指相扣。
盛煙心中輕歎了一聲,回握了過去,望向一側的青年?:“到底怎麼傷的?”
“刺客偽裝成流民的模樣,一時不察,就被?劃傷了手臂,包紮一下就好了。”謝雲疏重新解釋了一番。
盛煙眸光中滿是擔憂,一句“那手臂上之前的傷疤怎麼來的”怎麼都問不出口?。那般重的傷痕,得多重的傷,他從不曾同她言過一分。
他們?之間明明隻隔著兩年?,卻好像隔了無數爬不過的山。
*
那日之後,兩個人就和好了。
起碼明麵?上盛煙沒有再?計較了。
她將他送去太醫那,學著太醫包紮的手法,拿著他尚好的手臂練習了兩通,後來他的換藥和包紮都是她做的。
一日,夜間的燭火亮了些,盛煙下意識順著謝雲疏手臂上的傷疤看,看著看著就紅了眼睛,她暈著淚意,手指劃過青年?胸膛上那些蜿蜒的傷疤,哭著說:“怎麼會這麼多傷?”
青年?的身體如白?玉,一道?道?傷疤好似裂痕,在?明亮的環境中格外地明顯。
謝雲疏將她摟到懷中,輕聲道?:“煙煙,彆看,很醜。”
盛煙的淚漫過那些傷痕,兩人無聲的沉默之間,明亮的燭火慢慢熄滅。
“不醜的。”
*
六月的一日,盛煙看見老管家,又想起了槐花和玉蘇。
用晚膳時,她問謝雲疏:“槐花和玉蘇現在?在?何處?”
謝雲疏手頓了一下:“在?江南。”
盛煙眨了眨眼:“江南嗎,可那兩年?他們?並沒有來尋我?,算一算時間,槐花同我?一樣大,玉蘇比槐花還?大一歲,他們?是不是也成婚了。”
謝雲疏將剝好的螃蟹遞到她身前:“可能?吧。”
盛煙笑著說:“那我?們?明年?開春去江南的時候,去看看他們?吧,就是不知道?他們?現在?住在?何處。”
說完,她開始用眼前剝好的螃蟹肉,沒有注意到許久之後青年?才輕聲說了一句“好”。
*
七月的一日,盛煙正吃著早膳,突然?吐了出來。
彩雲在?一旁捂著嘴:“小姐你是不是懷孕了?”
盛煙一怔,輕聲“啊”了一聲,隨後又吐了幾下,她漱完口?後覺得還?真有可能?畢竟謝雲疏也不能?這麼久來日日用避子藥吧,她讓彩雲偷偷地去請大夫。
她等了一個時辰,大多數時間是發呆過去的,偶爾抬起手摸一摸自己的肚子。
裡麵?會有一個寶寶?
她和謝雲疏的寶寶?
可能?謝雲疏昨日才叫她寶寶。
沒事,謝雲疏可以有兩個寶寶。
她思緒亂糟糟的,後來自己都把自己想笑了,一直到大夫來。她忐忑地將自己的手遞給?大夫把脈,不過一刻鐘,大夫就得出了結論。
“夫人沒有懷孕,隻是今日吃了辛辣的食物,身體受不住。”
盛煙捂著臉讓彩雲送走了大夫,想著幸好沒有第一時間告訴謝雲疏和哥哥,要不然?她不想見人了。
*
十月的時候,邊關傳來了消息。
這場打了一年?多的仗,以大越國的大捷作為結局。
盛煙歡喜等待著爹爹回來,又繡了一套新的護膝,相等爹爹凱旋之後送給?爹爹,等來等去,卻隻等到了爹爹的死訊。
爹爹死在?凱旋歸來的路上
是彩雲第一時間同她講的。
彩雲跪在?地上,在?她疑惑的目光中,哭著開口?:“小姐,大將軍薨了。”
她聽見這話的那一刻認為彩雲在?同她開玩笑,哪有仗都打完了、打贏了,然?後主帥身死在?回來的路上的。
她想讓彩雲彆開玩笑了,她雖然?脾氣很好但是這般真的會生氣的,可是彩雲跪在?地上,磕著頭,一聲一聲哭著說“小姐節哀”。
她怎麼節哀。
盛煙才起身,就被?彩雲攔住。她此時還?算冷靜,輕聲說她要回盛府看一看,世界上所有人都會拿這個東西騙她,哥哥不會。
彩雲攔不住她,她才推開門,就看見了院子裡麵?的謝雲疏。
她尚未反應過來,就被?青年?一把抱進懷中,謝雲疏將她抱得很緊很緊,她的心臟有一種被?擠壓的疼。
她想推開謝雲疏,卻怎麼都推不開,謝雲疏也在?和她說著什麼“節哀”,什麼節哀,她不節哀。
謝雲疏也是騙子,他騙她又不是一兩次了,她冷聲讓謝雲疏放開她,威脅他如若再?不放開她就會生氣,她說她要回去尋哥哥,她要回去尋哥哥,她說謝雲疏我?總要去見一見哥哥。
謝雲疏放開了她。
盛煙很生氣,她想她再?也不要原諒謝雲疏了,他怎麼能?在?這種事情上同她開玩笑。
謝雲疏同她一起上了馬車,彩雲也在?後麵?追來。她垂著眸,馬車內的兩個人她誰都不看。
他們?陪著她一同回了盛府,馬車停下時,她良久才有了下去的勇氣。
謝雲疏將她抱了下來,她站立後,望著盛府的大門,久久不敢向前一步。盛府前赫然?掛著白?色的燈籠,侍衛看見了她進去通報,隨後,穿著一身孝衣的哥哥出門來接她。
她一直未掉的淚陡然?就落了。
哥哥走到她身前,她哭著抱住他,發不出一點聲音。哥哥輕輕揉了揉她的頭,聲音還?是如往常一般溫柔:“小煙,先同哥哥進府,好不好?”
她點頭,並不敢抬頭看。
她就那樣被?哥哥牽了進去,牽進了這個掛滿了白?燈籠的家,牽進了擺放著棺材的靈堂,見到了一年?未見如今卻天?人永隔的爹爹。
爹爹已經?穿著一年?前她送彆時穿的那身盔甲,隻是上麵?有一個血紅的洞,她還?看見了自己給?爹爹繡的護膝,被?鮮血染紅透的護膝安靜地陪爹爹躺在?小小的棺材裡。
謝疏雲跟在?盛煙身後,攙扶住搖搖欲墜的她。
他想說什麼,卻知道?說什麼都是徒勞,他將人扶到一旁坐下,從彩雲手中接過溫水。盛煙唇被?溫水潤濕了些,緩緩地止住了眼淚。
她安靜地休息了一會,讓自己不至於倒下去,這般局麵?,她不能?再?給?哥哥添亂。她一邊這麼想著,一邊喝著杯中的溫水,她其?實已經?嘗不出是什麼味道?了,隻有下意識地吞咽著。
一直到杯中沒有書,謝雲疏將杯子從她手中移開時,她才發現自己不小心咬破了唇,但不是很疼,起碼她沒有感受到疼。
謝雲疏擔憂地望著盛煙,彩雲在?一旁淚流滿麵?,盛煙坐在?凳子上看著那一方矮矮的棺材,心中想不該是這樣的,爹爹明明很高,比她要高上一個頭,明明不該是這樣的。
盛序安沒有說話,安靜地跪下燒紙,明明是夏日,他臉上的蒼白?卻比冬日更甚一些。盛煙站穩了身子,也隨之跪了下來,學著哥哥一般燒紙。
靈堂開了七日,卻沒有來什麼人。
盛煙不解地問哥哥為什麼,爹爹是大越國的大將軍,權勢滔天?,戰功赫赫,如今為大越國戰死,為何沒人來祭拜。
盛序安隻是摸了摸她的頭,沒有說話。
盛煙同盛序安一起操辦了葬禮,遵從盛簫意的遺願,將其?葬在?了那個偏僻的小院中。
爹爹下葬的那日盛煙才知道?,原來那個小院裡麵?那片花田中埋的是娘親的墳。
她和哥哥將爹爹和娘親葬在?了一起,墓碑是爹爹一早為自己準備好的,上麵?寫的是——“吾夫簫意”。
離開爹爹墓前,盛煙望向盛序安,輕聲道?:“哥哥,爹爹為什麼會死在?回來的路上?”
盛序安沒有說話,良久之後,形容蒼白?的青年?摸了摸她的頭,溫聲道?:“不要多想,這些事情都同你無關,無論如何,小煙日後都會成為大越國的皇後。”
盛煙問了整整十七次,盛序安將這個回答回了整整十七次。盛煙便知道?,從哥哥這裡她得不出答案了。
她喚出暗處的暗衛,讓暗衛去查爹爹的事情。
暗衛跪下來:“小姐,公子吩咐了。”
盛煙蹙眉,輕聲道?:“可不是我?才是你的主子嗎?”
暗衛俯身:“奴有罪,請小姐懲罰。”
盛煙怔然?,明白?了,哥哥的態度便是她手中所有母族勢力的態度。她手下所有依靠母族獲得的勢力,在?探查這件事情之上,都被?哥哥全部切斷。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敢問一直在?她身後的謝雲疏,信任和愛,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最奇怪的東西。
她確信自己依舊如少時般愛謝雲疏,但她卻再?也不信他了。
從他少年?時拋下她一人離開那一刻。
從她在?書房外聽見他為了權勢才妥協娶她那一刻。
從她發現他從未失去記憶那一刻。
那些謊言和欺騙變成一張網,深深將她覆蓋住。
外麵?的流言她聽了滿耳,所有人都說爹爹的死是因?為他功高蓋主,當她拿著這話去問哥哥時,哥哥隻是沉默,讓她不要再?查。
功高蓋主,蓋的是哪個主?
她回身望向謝雲疏,覺得他並不能?告訴她。
就這樣,又過一年?。
時間走到第三年?。
她聽見了哥哥要被?派去北邊戰役的消息。
二十三
彼時正值盛夏, 烈日當空,盛煙的心一下涼了個透徹。
彩雲眼神中亦有擔憂:“小姐,聖旨是今日下的, 離大?公子離開長安奔往北邊的日子約莫還有一周。”
盛煙一下子起了身,眼前?泛了一片白,險些暈厥過去。彩雲連忙將人扶住,焦急地喚著:“小姐, 小姐”
盛煙眼眸輕顫,在?彩雲的攙扶下身子穩了下來,她張口, 第一時間卻沒有發出來聲音,良久之後,她聽見自己輕聲問:“何處傳來的消息?”
“外麵都傳遍了,奴適才聽侍衛們說的,北方那邊一直不太平, 那邊的遊牧民族這些年一直斷斷續續和我們打著,不過都是些小打小鬨的試探,三?月前?卻突然?聲勢大?了起來, 第一批軍隊明日就要?出發了。”
盛煙垂著眸, 眼前?還有有些暈,她望著彩雲:“若是哥哥如爹爹, 一身武藝滿身謀略, 擔著軍中職位享著軍中俸祿, 此番去也就罷了。”
她扶著一旁的石桌讓自己不至於?倒下去:“可哥哥隻是一介文臣,身體自小虛弱, 不曾習過一日的武,半點拳腳功夫也不會, 就算看過幾本兵書也隻能算紙上談兵,半分經?驗也無,去了戰場那邊又有什麼用”
彩雲沒有說話?,她知道小姐並不是在?尋她要?一個答案,她上前?將小姐虛摟在?懷中。大?將軍離世已有半年,這半年間,她看著小姐肉眼可見地?虛弱憔悴下去。
如今大?公子又要?奔赴戰場,若是到時候出了事,彩雲不敢想她的小姐要?怎麼辦。
“叫人備馬車,我們回盛府。”
@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良久之後,彩雲聽見盛煙說。
*
盛府中。
盛煙坐在?爹爹曾經?的書房內,失神地?翻著一本泛舊的古書籍。
外麵傳來聲響,盛煙的指尖立刻離開了書,在?聽見彩雲聲音的那一刻停了準備起身的動作。
“小姐,是奴,青笛說公子要?晚間才能回來,天氣炎熱,讓奴去廚房拿了些剛做好的冰碗。”
“進來吧。”
彩雲推門進來,將冰碗放在?了盛煙手?邊。
盛煙將書收了起來,手?拿起湯勺,勺了一些,卻怎麼都沒有吃的欲望。
時間走著,一口沒被動過的冰碗化成了糖水。
彩雲一直在?一旁候著,瞧了瞧外麵的天色,輕聲詢問:“小姐,我們今日還回太子府嗎?”
出門的時候未吩咐,若是不回去了,需派個小廝帶個信回去。
盛煙搖頭:“今日就宿在?這,我需得同哥哥談談。”
彩雲領命出去,書房內一時間隻剩下盛煙一人。盛煙手?指尖劃過適才那泛黃的書,輕輕將其翻開,拿出一張小像。
是爹爹為娘親畫的小像。
應該是許久之前?的了,小像的邊沿有些卷了,像是被人摸了許多次又小心撫平,最?後放置在?這一本書中。
爹爹的事情她最?後還是問了謝雲疏。
他同她說是意外,大?軍打贏仗回城的時候發現了一處被敵軍占領的村莊,裡麵藏著落敗的敵軍,他們挾持了一村的老?弱病殘作人質。
彼時大?部隊已經?回城,爹爹帶著一隊精銳的小兵暗中潛入。
原意是想趁著夜黑風高將人質都解救出來,減少傷亡,但一個孩童因為害怕啼哭出了聲,敵軍被驚醒,隨之是一場混戰。
後麵敵軍見敵不過,魚死網破準備一劍殺了最?後一個孩童,爹爹飛身上前?攔了下來,一劍刺入敵軍的胸膛,卻被懷中的孩童一匕首刺穿了心臟。
原來那個啼哭的孩童是敵軍的人
初次聽聞時,盛煙不信。
她覺得謝雲疏在?將她當三?歲小孩糊弄,後來她去問了哥哥,她將謝雲疏的說辭一字不動地?講給哥哥聽,哥哥沉默良久之後,同她說事情就是這樣。
她望著哥哥,哥哥卻隻是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眉眼間帶著始終溫和的笑意:“小煙,生死有命,節哀。”
盛煙看著盛序安,淚流不止。
可哥哥,如果是,如果真?的是,為什麼你要?阻攔我所有探查的勢力,又在?我詢問時一言不發。
那之後的半年,聖上身體越發虛弱,嘔血不斷,時常昏厥,聖上的寢宮中,太醫總是跪了一地?又一地?。
聖上並沒有派人將消息攔下來,也攔不住,朝堂內外都知道聖上時間可能不多了。
與此同時,朝堂上的事務全部擔在?了謝雲疏肩上,謝雲疏變得愈發忙碌。
那個來年二月草長鶯飛時一同去江南的約定?,盛煙才失去了爹爹沒有心情,謝雲疏忙碌於?朝堂沒有時間,一直到二月結束,兩個人誰都沒有提起
盛序安推門進來之時,盛煙才從思緒中回過神來。
她輕聲喚了一句:“哥哥,你回來了。”
盛序安走到她身旁,微微彎了身摸了摸她的頭:“嗯,小煙在?發什麼呆,敲門聲都聽不見了。”
盛煙怔了一瞬:“可能聲音有點小。”
盛序安臉上從始至終帶著溫和的笑意,聞言應聲:“那的確是哥哥的問題。”
盛煙手?指收緊,輕聲道:“我沒有那個意思。”說著,她伸手?抓住他的衣袖:“哥哥,外麵都傳你下周要?去北邊。”
她眉眼間的擔憂甚至不需要?用言語表達,盛序安抬手?幫妹妹揉平了眉心:“五日後傍晚動身。”
“為什麼前?幾日不告訴我?”盛煙眼中瑩著淚,聲音中帶著擔憂和埋怨。
盛序安凝眉,輕聲道:“便是怕小煙這般,哥哥見不到小煙哭。”
盛煙抬手?一把抹去自己的淚:“我不哭,你彆去。”
盛序安溫柔地?搖搖頭:“聖旨已經?下來了,彆哭怎麼又哭了,平日一月也就來看哥哥四?五回,哪有這麼舍不得?”
盛煙眼淚不住流下,輕聲道:“不去好不好,聖上已經?病重,朝中事務都是謝雲疏做主,我去同謝雲疏說,你留在?長安陪我好不好。”
盛序安眸中浮現一抹複雜,抬手?摸了摸淚人的頭。
青年聲音很低,帶著些低沉的笑意:“小煙,不可胡鬨。聖旨已下,哪有說改就改的道理。”說著,他停了一瞬才輕聲說:“哥哥離開之後,小煙要?好好地?照顧自己,府中的勢力用哥哥之前?給你的那塊令牌就能調動,銀錢和鋪子哥哥和爹爹還為小煙存了一些。”
“若是發生了什麼不能解決的事情就去尋謝瑾,就是那個爛棋簍子。”
盛煙一把捂住了盛序安的嘴,無法忽視心中巨大?的恐慌:“我不管,我不讓你去。當初我和謝雲疏的婚約,聖旨下了謝雲疏不照樣可以悔婚退婚,這一次憑什麼不可以?”
盛序安搖頭:“小煙,這不一樣。哥哥和爹爹都不希望小煙為我們的事情擔憂煩心,小煙做好小煙就夠了,哥哥和爹爹做什麼是哥哥和爹爹的事情,小煙無須牽涉其中。小煙,你已經?出嫁了”
盛煙捂住耳朵,轉身就往外走。
盛序安拉了一下沒拉住,就沒有再上前?。月光下,盛序安溫柔地?看著妹妹走遠的背影,書房中的燭光倏地?滅了。
黑暗中,青笛垂眸:“公子,他們沒藏住,都被發現了。”
盛序安沒有應聲,隻是淡淡地?想著妹妹哭腫的眼。
這可怎麼辦。
*
彩雲在?盛煙的身後追:“小姐不是說今日不回去了嗎?”
盛煙幾乎是提著衣裙在?走:“回去,現在?就回去,去找謝雲疏,我絕不可能讓哥哥離開長安。”
馬車載著盛煙回了太子府,一下馬車她就向書房走去。
燈火盈盈地?映亮她的臉,上麵是還未擦乾的淚痕,她像是提著最?後一口氣,推開書房的門時恰好對上青年望過來的眼神。
清潤的,溫和的,少了對旁人的淡漠和疏離。
見她臉上淚痕,他眉心一蹙,起身向她走來輕聲問到:“怎麼了?”
盛煙一把撲入他的懷中,謝雲疏的修長的手?指撫過她的眼角,冰涼的觸感在?夏日的炎熱中格外明顯。
她將他抱緊。
她將他抱得很緊很緊。
@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謝雲疏的手?從她還沾著淚的眼尾落在?她的頭上,他望著懷中的人,聲音輕柔溫和:“煙煙,怎麼了?”
盛煙輕聲道:“謝雲疏,今年生辰你答應過我一個願望,還算數嗎?”
謝雲疏點頭:“自然?是算的。”
盛煙鬆開了一些抱住他的力道,抬起眸望向他,心中有些忐忑,但還是堅定?地?說了出來:“我想讓哥哥留在?長安,我不要?他去北邊的戰場,你再去朝堂上尋一個合適的人,讓哥哥陪著我。”
謝雲疏似乎也不太驚訝,將她抱在?了椅子上之後,蹲下身,拿著帕子為她擦乾淨眼淚。盛煙抓著他的衣袖,眼眸之中不自覺帶了一分祈求。
在?她期待的眸光之下,青年無奈地?搖了搖頭:“煙煙,不能胡鬨。”
盛煙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她扯著他的袖子,兩個人頓時貼近了些,她眼中的淚順著臉向下滑:“謝雲疏,幫幫我”
她哭著解釋想說自己不是胡鬨:“哥哥隻是一個文臣不懂打仗的,他身體也不好,一到冬天每天都要?喝藥,北處天氣惡劣,哥哥要?是過去了身體受不住的。”
她身前?的青年沒有說話?。
盛煙伸手?摟住他,哭著說:“謝時,你幫幫我”
謝雲疏的身體怔住,他能感覺到她身體的顫抖,他抬手?撫住了少女的頭。
良久之後,他輕聲說:“煙煙,聖旨已經?下了。”
盛煙摟著他的手?一下子就鬆了,她望著他,手?緩慢地?垂下去,眸中的淚頓時滴落下來,滾入衣裙。半晌之後,她捏緊手?,用力將謝雲疏推開,轉身就走。
謝雲疏站在?原地?良久,對著角落輕聲吩咐:“這幾日不要?再讓太子妃出門。”
*
盛煙被囚禁了起來。
她出府的馬車被侍衛攔下來時,一切變得陌生。
侍衛低著頭:“太子殿下吩咐,娘娘這幾日不舒服,應該呆在?府中好好養身體。”
她揮開侍衛就要?走,再次被侍衛攔下,一眾人在?她身後跪下來:“還請娘娘不要?為難小的。”
盛煙想再次揮開的手?凝在?空中,她望著烏泱泱跪下的人,明白她今天是出不去了。
她被護衛“送”回了院子。
彩雲在?一旁擔憂地?看著她:“小姐”
盛煙抬了抬眸,望向四?周的一切,她從盛府帶來的丫鬟除了彩雲都被撤掉了,門口多了兩個不認識的侍衛,暗中應該還有一些她不知道的人。
她喚流光。
許久之後,周圍寂靜一片。
月光映出少女纖細的影,燈火葳蕤間,世間安靜地?隻剩下蟬鳴。
有些東西徹底碎了。
那一夜盛煙沒有睡,隔日清晨,有陌生的婢女穿過重重的侍衛,為她送來早膳。她沒有說話?,看著人離開,彩雲在?一旁跪著哭,一聲一聲喚著她。
外麵烈陽不過兩個時辰就爬了上去,盛煙卻手?腳冰冷,她望著桌上同樣冷掉的粥,垂眸。
中午依舊是送早膳的那個婢女,看見桌上不曾動過的粥時,擺好午膳後,安靜地?將全然?冷掉的早膳撤走了。
晚上時還是那個婢女,婢女端著晚膳,看著一動未動的午膳,婢女擺放晚膳的手?遲疑了一瞬。
夜間,謝雲疏就來了。
盛煙看向他,眸光相較於?昨日平靜了不少,她輕聲道:“解釋。”
為什麼囚禁我,為什麼把我身邊的暗衛撤走,為什麼一定?要?把哥哥送去不能回來的北地?。
謝雲疏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而是將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打開,然?後將菜一一擺好。
彩雲早就被請了出去,房間內隻餘他們二人。
青年半垂著眸,將筷子遞給盛煙,盛煙不解,輕聲重複了一次:“謝雲疏,你同我解釋現在?的一切,你在?囚禁我你知道嗎?”
她說著說著,眼睛就又紅了起來。
她不想哭,一點都不想哭,但是看見麵前?這個人就忍不住,他怎麼可以這麼對她。
謝雲疏夾了一口菜,送到她嘴邊:“你一日沒有吃飯了,現在?用膳,用完了我告訴你。”
盛煙沒有張口,而是另拿了一雙筷子,自己坐到桌邊。
謝雲疏為她布菜,她全都扒到一旁,自己簡單地?夾了一些。半刻鐘後,她放下筷子,望向他,顫聲道:“解釋吧。”
她眼眸有些冷,但是眼尾卻是紅的。
謝雲疏輕輕摸了摸她的眼角,盛煙有些抗拒但是並沒有避開,她望著他。
蟬鳴聲從窗外傳來。
謝雲疏的眼神變得複雜,他今日穿了一身青圭色雲紋長袍,整個人顯得清貴異常。
“你初來長安的那一年,盛序安為你買了一座桃花園,你還記得嗎?”
盛煙望著他,不明白這和他們現在?說的事情有什麼關?係。她諷刺一笑:“是,我因為你失憶了不認識我而傷心,哥哥為了哄我為我買了一座桃花園,後麵我還同哥哥一起去摘過桃子。”
謝雲疏沉默了一瞬,繼續開口:“我的小皇叔,盛序安的好友,瑾王謝瑾你認識嗎?”
盛煙點頭:“相識,一同下過幾盤棋,他的棋真?的下的很爛,我們一共下了八十七把棋,他一把都沒有贏過我。”
“”
月光從窗間灑入,映出青年細長的影,他望著對麵眼中滿是氣憤的盛煙,平靜道:“那煙煙,你知道你的兄長在?同我的小皇叔夥同謀反嗎,那處他明麵上為你買的桃花園是他們同朝中一部分大?臣的據點。”
盛煙怔在?原地?,下意識反駁:“不可能。”
她反問:“哥哥為什麼要?造反,爹爹一生征戰沙場,為盛家掙得滿門榮輝,哥哥年紀輕輕已是禮部尚書,又有外祖父和李家在?身後,朝中大?半臣子都是外祖父的學生,被封丞相隻是時間問題。”
謝雲疏沒有聽她後麵說了什麼,他隻是平靜地?看著她。
他問她:“盛煙,你相信我嗎?”
盛煙不相信。
遲遲聽不見她的回答,謝雲疏便明白了,他望著她,此時她正咬著唇,眼眸通紅,望著他像是望著敵人。
他久久地?看著她,像是每一次在?暗處,像是每一次她熟睡之後。
他問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之間變成這樣了。
他聽見自己說:“盛煙,大?軍明日出征,你不能再有一頓不用膳。”
青年聲音冰冷,一點不留情麵,每一個字聽在?盛煙耳中都是威脅。她紅著眼望向他,指甲緊緊地?掐著手?,不讓自己再在?他麵前?失態。
好熟悉的語氣,好熟悉的話?。
那日她在?書房外,謝雲疏便是這樣對爹爹說的,她在?心中一字一句念出當時他對爹爹說的話?。
他說:“之前?是孤胡言了,盛大?將軍可要?記清今日所言,今日回去後孤便去禦書房請旨,讓父皇為孤和盛大?小姐賜婚。”
謝雲疏已經?起身離開。
盛煙聽著院門關?上的聲音,一瞬間泣不成聲。她跌落在?地?上,哭著哭著又笑了起來,你看她對自己說不要?在?意這些,可實?際上三?年後她依舊能一字不錯地?念出來。
盛煙笑著,笑著,眼睛中的淚笑著滾了下來。
原來,原來是這樣啊,她這些年到底在?做什麼。
*
盛煙再次被囚禁了。
隔日,玉簫拿著一些書信來了院子。玉簫沒有說什麼,將那些書信放下就走了。
盛煙將那些書信放了一個下午,晚上的時候,她將其拆開了,但沒有看完,無非是一些誣陷。
她是太子妃,日後會成為皇後,有盛家和李家的扶持,隻要?誕下孩子,日後便是大?越國的國君。
哥哥為何?要?幫謝瑾一個同窗好友謀反?
哥哥沒有任何?理由造反。
彩雲最?後將那些書信收了起來,輕聲道:“小姐,大?公子會平安回來的。”
盛煙放下筷子,看著一桌菜肴,忍不住轉身嘔吐了起來。
彩雲在?她身旁看著看著眼睛就紅了起來,盛煙嘔吐完,看見彩雲的樣子一怔,抬手?用帕子為她擦了擦眼淚。
眼淚沒有用。
哥哥今日要?出征了。
她有些後悔,昨日麵對謝雲疏時,她是不是控製住自己,那樣起碼她今日還能同哥哥見一麵。
彩雲端來了茶水讓她漱口,她才漱完口,就看見了院子裡的不速之客。
謝雲疏不知為何?又來了。
地?上的汙穢物還沒有處理,她垂眸,聽見他清淡的聲音:“盛煙,我們談個交易。”
盛煙心一陣發緊,她有什麼可以和他交易的,她的自由他想拿走就拿走,她的暗衛他想撤掉就撤掉,她連這個院子都邁不出。
他走到她身前?:“你上次許的願望,換成今日我陪你去送彆盛序安好不好?”
盛煙一怔,抬眸望向謝雲疏不知道他又在?謀劃什麼。
謝雲疏的眼神很平靜,她們之間的相處似乎又恢複成了她初來長安的時候。
四?個字,陌不相識。
盛煙不再看他,應了一聲“好”後起身梳妝。這幾日她臉色很差,不能讓哥哥看出來,如若改變不了哥哥去北地?的事實?,她隻能想辦法讓哥哥在?北地?活下來。
現在?,起碼不能讓哥哥看出她的異樣,起碼不能讓哥哥再為她擔憂。
謝雲疏站在?門邊,看著盛煙梳妝。
陽光淺淺淡淡灑著。
*
馬車上。
盛煙和謝雲疏都沒有說話?。
盛煙望著窗外,大?街還是那條大?街,但是看著就是不一樣了。
馬車停在?了城郊,盛煙從馬車上下來,看見了不遠處對她淺笑的哥哥。她向著他奔過去,聲音一下子就帶了哭腔:“哥哥。”
@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盛序安揉了揉她的頭:“怎麼變得這麼愛哭,再哭幾下,臉上的妝就要?花了。”
盛煙將他抱緊,輕聲道:“花了就花了,我不在?乎。”
“那樣就是小花貓了。”盛序安衝著妹妹“喵”了一聲,盛煙一怔,明明是被逗笑了,可不知怎麼,眼淚就落了下來。
盛序安“誒”一聲,輕聲道:“多大?的人了。”
盛煙望著他,眼中滿是不舍:“到了那邊要?好好照顧自己,要?按時喝藥,沒事不要?出帳篷。”
“我們小煙還懂打仗啊”盛序安揶揄著,眸光始終溫柔。
盛煙覺得今日的哥哥格外過分,她輕哼了一聲:“對,我懂,所以哥哥聽我的。”
盛序安沒再打趣她,認真?望著施了脂粉卻還是能隱隱看出蒼白臉色的妹妹,輕聲道:“好,哥哥都聽小煙的。”
盛煙點頭,又將自己帶來的東西遞給盛序安。
盛序安示意一旁的青笛收下,笑著說:“多謝小煙。”
前?麵一個人站在?大?石頭上吹響了號角,響聲回蕩整片樹林。
盛煙聽見那一刻就紅了眼,踮起腳輕輕抱了抱哥哥:“要?平安回來,我們拉鉤。”
盛序安應聲,幼稚地?同妹妹拉鉤。
月光淡淡灑在?兩個人身上,兩人見了此生的最?後一麵。
彩雲站在?一旁,看著青笛背起小姐準備的重重的包裹,在?盛煙的眸光中,陪著盛序安一起走向前?麵的營帳。
*
回去的馬車上。
盛煙依舊望著窗外,謝雲疏淡淡地?看著她。
風刮在?盛煙臉上,馬車飛馳時,她感受到了片刻的疼。
北地?那邊現在?天氣還好,哥哥他們過去需要?半個月,到了之後,再過約莫半年就要?入冬,那時哥哥的身體就該受不住了。
要?麼北地?的仗在?冬日來臨之前?打贏,要?麼聖上下旨讓哥哥從北地?回來。
她能怎麼做
她身邊的暗衛能夠被謝雲疏撤的一個都不剩,她手?中那些勢力也沒有任何?的用處。
其他的
如若謝瑾能救哥哥,謝瑾早就救了,外祖父那邊同理。
即便她真?能尋到些旁的勢力,再怎麼厲害,也敵不過隻差一個登基的謝雲疏。盛煙想來想去,她唯一能救哥哥的法子,就是讓謝雲疏改變主意
這和沒有想也差不多。
一杯熱茶從身旁遞過來,盛煙向謝雲疏望去,今日見了哥哥讓她冷靜下來些,她猶豫片刻後,伸手?接過熱茶,她同他靠近些時,輕聲道:“謝雲疏,會不會是你弄錯了?”
她對他的信任和依賴,就像她對他的不信任一樣,都是本能。
這個話?出口,已經?算她服軟了。
謝雲疏垂眸看著她,少女一張小小的臉上脂粉亂飛,燭火下淚痕格外明顯,看著可憐兮兮的,一點沒了平日的嬌氣模樣。
他接過她喝了一口的茶,輕聲道:“會灑。”
盛煙環抱住他,小聲道:“你囚|禁了我兩日,你要?向我道兩次歉。謝雲疏,囚|禁人是不對的,我是你的夫人,又不是你抓起來的罪犯。”
謝雲疏沉默半晌,將人抱在?懷中,低聲道:“好。”
馬車在?黑暗中行駛著,謝雲疏看著自己唯一的燈,她在?裝作服軟、假意撒嬌、引他心軟,他心軟。
他在?心中喚著,盛煙。
餘下的話?卻是在?心中都說不出來了。
*
回到院子時,盛煙便發現她身邊的人全回來了,無論是院子裡麵的丫鬟,還是一直在?暗處的流光。
彩雲在?一旁輕聲道:“小姐,要?準備沐浴嗎?”
盛煙應了一聲,將自己泡在?浴桶裡麵的時候,她腦子裡空白一片。
沐浴完出去之時,就看見了坐在?小榻上身著一身素衣翻書的青年。見到她出來,他將書放下,向著她走來。
她有些想後退,最?後卻還是站在?原地?。
看著看著,她記憶中那個身影逐漸變成現在?他的模樣。他接過她手?中擦頭發的綢布,將她安置在?椅子上後,輕輕為她擦起了頭發。
盛煙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想哭。
*
那日晚上,兩個人相對而眠,謝雲疏在?盛煙的額頭留下了一個輕輕的吻,房中又燃起了安神香。
盛煙夢見了他們年少的時候,她摘果子從樹上摔下來崴了腳,他在?她麵前?第一次冷了臉,一邊冷著臉一邊將她背在?背上。
少年的肩會比現在?窄一些,她趴在?他背上,呼吸落在?他耳邊。少年的聲音有些冷,但耳垂卻悄悄紅了。
她在?夢中笑得很開心。
*
隔日她醒來時,罕見地?,謝雲疏就在?她身邊。
她下意識摟住他的脖頸,直到記憶開始回蘇,她的頸邊被落下一吻,她不知為何?紅了眼。
一切好像同從前?沒有什麼區彆,但一切卻又真?切地?不一樣了。
她一如往常,他一如往常。
她們兩個都當做那囚|禁的兩天沒有發生過,當做沒有哥哥去戰場的事情,當做沒有那些針鋒相對的冷言冷語和威脅,當做好像還真?的相愛。
盛煙開始可悲地?希望自己懷上一個孩子。
或許對於?謝雲疏而言,那可以是比愛還重的籌碼。盛煙偶然?在?想,她怎麼已經?將謝雲疏想的如此不堪。
是啊,她已經?將他想的如此不堪,怎麼還心存希冀。
一日夜間,他如往常一般在?她的額角落下一吻,便要?同她一起休息。她扣住了他修長的手?,她摩挲著他手?指的骨節,停留在?一處,稍稍用力,輕輕褪下了他指間的玉扳指。
燭火下,他眸色變了。
那一晚她前?所未有的疼,燭火搖晃著,她眼角的淚花被他|舔|了個乾淨。
第二日起床時,已是日午,身旁的被子已經?涼了。她習以為常,坐在?銅鏡前?時,身上第一次有了衣服遮不住的痕跡。
他幾日沒有回來見她。
她知道他在?生氣,畢竟她的目的昭然?若揭。
*
再見到他,已經?是半月以後。
盛煙聞到了他身上的藥味,他同她一起用完晚膳,隻說還有公務晚上睡在?書房。
她沒有說話?,她想著她似乎詢問他會開心一些,於?是開了口:“你受傷了嗎?”
他看著她拙劣的關?心,淡淡地?搖頭。
他說:“沒有。”
盛煙怔在?原地?,謝雲疏走了許久之後,她才哽咽出聲。
晚上的時候,他又回來了。
明明蠟燭已經?被吹熄了,他親吻她的時候,卻還是捂上了她的眼。
彼時她已經?失去了開口的勇氣。
她們透過對方相似的軀殼,互看年少。
她們是世界上最?可悲的愛人。
*
隔日。
謝雲疏應了她。
十一月冬柿掛滿枝頭的時候,哥哥會回長安。
她望著他,對他說‘謝謝’。
他淡淡看了她許久,最?後化作一聲輕笑,離開了她所在?的院子。
*
之後的兩個月,她再也沒有見過謝雲疏。
她看著外麵樹葉正茂盛的槐花樹,許願它的葉子快些掉光,等它掉的光禿禿的,她就能見到哥哥了。
十月初的時候,她為哥哥做好了一身衣裳,自己裁的衣,自己繡的紋樣。做好之後,她讓彩雲舉起來,轉著讓她看看,她十分滿意。
她胸無大?誌般想,日後和哥哥要?是落魄了,她靠繡衣服也能活。
自然?是胡想。
十月中旬的時候,她正在?院子裡麵看槐花樹掉樹葉,就看見彩雲慌裡慌張跑了進來,她笑著問:“怎麼了?”
彩雲半天沒有吞吐出聲,在?她臉上的笑有些僵了的時候,彩雲跪下來哭了起來:“小姐,小姐,不好了,大?公子、大?公子”
盛煙臉僵了起來。
她聽著跪在?地?上的彩雲哭著補全後麵的話?:“大?公子死了。”
涼風吹過,樹上的葉子恰好掉下來一堆,從盛煙的頭發上滾落至肩頭再是衣裙,最?後是那雙綴著珍珠的鞋。
盛煙唇角變得平直,這一次腳步沒有踉蹌,很穩地?走到了彩雲身前?。
“誰說的。”她詢問彩雲。
彩雲哽咽著:“外麵已經?傳遍了,今日奴早起去為小姐買城西那家鋪子的糕點,路過一處說書的地?方,恰好聽見台上說書人在?講大?公子的事情,奴便聽了一耳。說書人說大?公子大?公子前?幾日就病死,消息已經?在?長安城傳的沸沸揚揚,說書人還說還說大?人和大?公子都死在?回長安的路上,是、是有人不想讓他們回長安。”
彩雲哭著說完。
盛煙神色有種詭異的平靜,她沒有哭,甚至眼睛都沒有紅,她隻是輕聲念著:“整個長安城都傳的沸沸揚揚,為什麼我們不知道?”
彩雲雙眸顫著,看著小姐若無其事地?出了門。
盛煙走在?大?街上,時不時能聽見一些人的名字。
一個是她的哥哥,一個是她的爹爹,一個是她的夫君。
寫?作盛序安,盛尚書,盛簫意,盛大?將軍,謝雲疏,太子殿下。
十月的陽光不知怎麼還是暖和的,照在?盛煙的身上,她和大?街上其他人一起念叨著哥哥的名字。
她輕聲呢喃:“病死的,在?回來的路上病死了。
她輕笑起來,抬眸望向天穹上的太陽。
她其實?很不喜歡太陽,小時候她總是被盛映珠推到一片烈日之中,盛映珠說她不能那麼白,不能比她白,她踉蹌著步入光中,被光賞識。
陽光灑在?她冷白的臉上,盛映珠的願望不曾實?現,每每到了冬日,她的臉就會白回來,就像現在?這樣。
她望著太陽,就想到了謝雲疏。
太陽隻是曬傷她。
謝雲疏卻害死了她的哥哥。
她平靜地?想著。
大?街上,看著顧自抬頭的生煙,彩雲站在?一旁淚流滿麵,小姐,她的小姐
*
那日晚上,謝雲疏來了她的院子。
她麵色平靜,輕聲道:“用晚膳了嗎?沒有用的話?,我讓彩雲添一副碗筷,外麵那些人說哥哥不僅病死了,屍體也因為怕傳染瘟疫就地?焚燒了,那我要?怎麼準備哥哥的葬禮呢,謝雲疏,我不太會,你教教我。”
謝雲疏上前?將她抱住,輕聲道:“煙煙,哭出來吧。”
盛煙彎著眸望向他,虛偽的,不守信用的,麵目不堪的太子殿下。
哭有用嗎?
她沒有掙紮,隻是覺得自己好似靈魂都在?遊離,她開始聽不清謝雲疏說了一些什麼,一心隻有先為哥哥辦好葬禮,讓哥哥安心下葬,然?後向身前?的這人報仇雪恨。
才辦過喪事,盛家的管家和奴仆都很有經?驗,盛煙發現自己好像多慮了。
哥哥沒有屍體,管家讓她去哥哥房間衣櫃中選一身衣裳,作衣冠塚。
她走進哥哥的房間,打開木櫃子,裡麵隻有一件長袍。
她不覺得自己哭了,但是摸到了眼淚。
她將那唯一一件長袍拿出來,輕輕地?擁抱在?懷中,眼淚將其染濕。
是哥哥初去江南見她時穿的那一身。
良久之後,她邁出房間,將手?中的衣裳交給管家。
管家頂著花白的頭發,長哀了一聲“小姐”。盛煙像是一夜之間長大?了,她看著麵前?的管家,輕聲道:“您辛苦了。”
彩雲在?一旁泣不成聲。
哥哥最?後被葬在?了爹爹和娘親的旁邊,盛煙看著管家,問管家能不能也在?哥哥旁邊為她挖一個墳。
管家搖頭說:“小姐您是太子妃,待到太子殿下登基,您就是皇後,您百年之後要?同太子一同葬入皇陵的。”
盛煙啞然?,有些遺憾,又有些想吐。
但是在?爹爹娘親和哥哥墳前?吐實?在?太沒禮數了,她忍住了,一直到在?馬車上才吐出來。
她從未吐的如此嚴重,一眼看上去都讓人聯想不到有孕了,像是病重,不治之症,要?把身體裡每一絲血,每一塊肉吐才夠。
後來她想。
噢,是靈魂。
她想吐出來的是靈魂,是年少時就被謝雲疏染臟了的靈魂。
她們再不是愛人。
*
最?後一次見謝雲疏時,是在?她的房中。
她穿著柔軟的寢衣,在?謝雲疏抱著安慰她時,將匕首從他的身後捅了進去——
沒能完全捅進去,她正要?用力時,從窗中飛來一個石塊,將她的手?重重打開了,她因為受不住力,匕首掉落在?地?上。
在?那之前?,匕首劃破了謝雲疏的背部,血順著匕首流到了她手?上,從她的指尖滴落。
“滴——”
“滴————”
同屋內一般安靜的,是謝雲疏的眼睛——那雙她從初見就覺得漂亮至極的眼睛。
*
她第三?次被囚禁了起來。
一個月後,聖上薨了,謝雲疏即將登上皇位。
皇後?
盛煙自然?不是皇後。
她彼時被囚禁得不知人間歲月為何?物,聽聞聖上已薨,謝雲疏正在?為登基繁忙時,她在?院子裡麵放出了自己畫的紙鳶。
是一個暗號。
謝雲疏登基那日,林姐姐將她救了出去。
林姐姐塞給她一個包裹,說已經?為她準備好了馬車,讓她即刻離開長安,此生永遠不要?再回來。
她望著一臉擔憂的林姐姐,輕聲說:“好,但是離開之前?,我想去祭拜一下爹爹娘親和哥哥,哥哥下葬之後,我還沒有祭拜過。”
她看見林姐姐欲言又止,但還是應了她。
那一日,長安下了一日的雨。
按照大?越國的規矩,登基的日子是看星象選出來的,當天無論發生什麼都是不能夠停止的,故而下雨,她也不用擔憂謝雲疏會知道她失蹤了。
她沉默地?跪在?父兄的麵前?,雨水落在?她的臉上,像是源源不斷的淚珠。
十二月的花田荒蕪一片,她狠狠地?將自己的頭磕下去,一聲一聲道著“對不起”,如果不是她,爹爹和哥哥不會是這個結局的,是她的錯。
她還是流了淚。
從哽咽,到小聲的哭,到嚎啕大?哭,她不住地?喚著爹爹和哥哥,一聲一聲地?說“對不起”。她應該再謀劃謀劃的,刺殺謝雲疏的機會隻有一次,那一次沒有成功,後麵她便做不到了。
她會再尋法子。
雨水落入她的眼睛,她再次向爹爹娘親和哥哥磕了頭,起身之時,一根箭從遠處高高的牆上向她射過來,直直射入她的身體,倒下那一刻,她眼前?滿是血霧,隨後她的身體重重摔在?地?上。
她倒在?哥哥的墳前?。
血和雨水混在?一起蔓延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倒下去的那一刻,盛煙好像看見了謝雲疏,苦澀的雨水湧入她的口腔,混著血一起流出來,她雪白的臉上的化不去的紅。
雨水好冷,好疼。
生命流逝間,疼痛蔓延開,盛煙沒有再一聲一聲道自己錯了,隻是閉上眼不再看遠處謝雲疏的幻影。
落入眸中的雨水化作流出的水痕,或許是一瞬,或許是幾瞬,盛煙緊閉的眼眸開始鬆散,手?指散開,死在?了兄長的墓前?。
臨死之際,她沒有再想那些酸楚的往事,而是念著孩童時,那時謝雲疏還不是太子。江南草長鶯飛的二月,一身素衣的少年望著她,溫柔又矜貴,他遞過一隻紙鳶,輕聲向她許諾:“此生定?不負青梅。”
原來,是假的呀。
諾言是這一生悲劇的開始。
*
她死了。
也就沒有看見,不遠處,穿著一身帝王袍的青年踉蹌向她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