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27(2 / 2)

盛煙望著天邊的月亮,算著火燃起的時間,過了火沒有燃起來的那一瞬間,她開心?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她改變了命運!

槐花的,玉蘇的,好多好多好多人?的!

那既然她可以改變這些日的命運,那是不是說明,爹爹和哥哥的命運也可以被改變。盛煙泣不成聲,不過這一次不是因為?悲傷,而是喜悅。

她的心?像一個小小的紙鳶,飛啊飛,飛到了天上。

*

隔壁。

書房中,謝時渾身失去力氣,直直從椅子上滾落下來。

頎長的身軀倒在地毯上,青年開始止不住地吐血,一口接一口。月色想從窗戶、從門照進來,卻照不進來一分。

微弱的燭火映著青年蒼白?得過分的臉,血漬從唇角開始,蔓延了半張臉。謝時稍稍有了些力氣時,從地上爬起來,但?還未完全起身就?直接跪坐在地上,手撐著地,口中又?開始不斷地淌血。

他閉著眼,被燭火映出的眼睫的陰影細長地掃在臉上的血汙上,看著腐|爛又?奢|靡,一點生氣也無。

隔著一堵牆,少女坐在凳子上望著天邊的月亮,輕聲哼著歌,腿像個小孩一般不住地搖晃著。

盛煙想,這是她重生以來度過的最開心?的一天。

她雙手合十,向著月亮許願,希望日後的每一日都像今日這樣?。

另一邊,青年無力地躺在血泊中,身上的雪衣被染紅了大半。月光照不進來早就?封死的窗子,謝時側頭望向隔著一堵牆的月亮。

他似乎能看見她的輪廓,柔和的,淡淡的,同?上一世他在雨中見到的完全不相同?。他修長白?皙的指尖染著血,閉上眼的那一刻,一口血又?從身體裡湧了出來。

他沒有做什麼,隻是閉著眼。

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他在想,煙煙,當時是不是很疼

林穗拿著匕首破開窗時已是破曉,她一身素白?的衣裳沾了些趕路的疲憊,無聲駐足在那扇剛被她破開的窗前,看著倒在血泊裡的謝時。

她從窗戶翻進去,走到了謝時身前,居高臨下地看著謝時。隨後她彎下腰,隨後坐下來,毫不在意地坐在那片血泊之中。

她從荷包中拿出藥丸,剛想抬起謝時的頭,就?看見謝時睜開了眼。

那雙眼被汙血染著,卻還是清冷異常,他顫抖著從地上爬起來,靠坐在書櫃上。林穗將?藥遞給?他,他搖頭,意思?是不用。

林穗沒有說話,望向四?周:“前世我便?同?你說過,旁人?命運的改變皆是因果,你一下子動一場改變百人?命運的火災是不要命了嗎?”

謝時,或者說謝雲疏沒有說話。

他隻是淡淡地望著不遠處那堵牆。

*

隔壁。

盛煙一直等?到了天破曉才睡去,她今天心?情很好,一直輕聲哼著歌,也就?沒有注意到隔壁窸窣的動靜。

香爐裡麵罕見地沒有點上安神香,隻稍稍縈繞著些曾經的氣味。

盛煙閉上眼,睡覺的時候臉上都還有笑意。

真好,命運從這一天開始改變。

她要當江南最自由的鳶。

至於什麼謝時,什麼謝雲疏,都是上一世的事?情了。她這一世,隻要爹爹和哥哥好好的,就?好了。

京城那趟渾水,誰愛蹚誰蹚,反正?她盛煙不蹚。

*

隔日,盛煙起床時,院子外傳開了敲門聲。

她以為?是槐花和玉蘇回來了,打開門,卻是許久未見的謝時。

他的臉色蒼白?得可怕像是久病初愈,盛煙遲疑了一瞬沒有直接關上門,謝時還在江南且來見了她,那是不是說明,命運已然改變。

她心?中歡喜,麵上卻沒有任何流露喜色。

至於謝時的異樣?,她更不會開口詢問。

她從重生那一刻就?做出了選擇,無論發?生什麼,她都應該按照自己當初的選擇走下去。即便?現在站在她麵前的是這一世什麼都還沒做尚無辜的謝時,她也要遠而遠之。

清瘦蒼白?的少年站在清晨的光中,望著她的眼睛,輕聲說:“煙煙,生辰快樂。”隨後他淺聲道:“對不起,煙煙,我騙了你,從前沒有同?你坦白?過我的身份。”

在盛煙怔愣的眸光中,少年溫柔道:“最近長安發?生了一些事?情,我家中的人?喚我回去,所以我需要離開一段時間。”

聞言,盛煙一句話說不出來,指尖都在顫抖,如若謝鶴生死了,她卻在不應該見到謝時的時間點見到了謝時,如若謝鶴生沒有死,那為?什麼謝時還要回長安

她無聲望向不遠處的少年。

謝時安靜地站在門外,沒有向裡麵踏一步,他輕聲重複了一遍:“煙煙,生辰快樂。”

二十六

謝時轉身的那一刹那, 盛煙上去抓住他的衣袖。

她儘量讓自己冷靜一些:“發生了什麼事情??”

謝時望著她,言簡意?賅:“兄長死了,家中人讓我回去參加葬禮。”

盛煙緩慢地鬆開他的衣袖, 嘴喃喃張開,又隨之閉上。良久之後,輕聲?道了一句:“節哀。”

謝時回身摸了摸她的頭,像是他們之間從未有?過這段時間的齟齬, 他眼眸溫柔,輕聲?道:“不要擔心。”

他竟還在安慰她。

盛煙看著他走遠,他其實看上去並?不好, 臉色蒼白?,整個人?看上去清瘦無比。她回到院中坐下,手無力地扣著石桌,一直到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她才回過神。

昨日的歡欣似乎是一場幻夢,在謝時背影從遠處消失的那一刻, 她徹底地從夢中醒來。無論?那封信有?沒有?送到太子手中,無論?太子是否從那場刺殺中活了下來,都不應該是今日這個局麵。

一定有?哪裡出了差錯。

可不應該她怕改變日後的軌跡, 重生以來做的唯二的改變, 一是那封信,二是這場大?火, 剩下的她都讓其順其自然地發展。

盛煙神色之間充滿疑慮, 許久之後, 她望向了謝時消失的方向。

*

此時。

一輛馬車離開江南,去往長安。

一輛馬車從長安離開, 直奔江南。

*

去往長安的馬車上,謝時和林穗對坐著。

兩個人?久久的無言, 良久之後,林穗斟了一杯茶,遞到謝時身前,與之一起送到的是她開口的一句:“多謝。”

謝時麵色蒼白?,整個人?恍若寒冰,素白?的衣袖同墨色的發一起垂下。他沒有?接過那杯茶,也沒有?回話,始終閉著眼。

林穗也習慣了,昨日這人?吐成這樣都不要她的藥,今日又如何會接受這一杯茶。她望向窗外,是一片茂密的山林,在她打開車窗的那一刹那,一支箭直直地向她飛了過來。

她側身躲過,箭狠狠地射入車身。

謝時睜開眼,同林穗一起望向山林之外,馬車內的兩個人?都沒有?什麼情?緒。

林穗輕聲?道:“原來如此,這就是上一世你兩月後才回到長安的原因嗎?”

外麵響起刀劍碰撞的聲?音,刀光劍影中,謝時和林穗的臉是不是被映亮,林穗給自己斟了一杯熱茶,望向對麵的謝時。

“哪一方的勢力?不會是殷家的,也不是盛家的,先皇那一派的嗎,你被立為太子之後剿滅的夏、劉兩家,這麼多年聖上仁慈至此,我算算日子,兩個月,你被那些人?關在暗牢整整一個半月嗎?”

謝時還是沒有?說話。

林穗自覺無趣,隻最後無聲?諷刺了一句:“我們的皇後娘娘還真是狠心。”她上一世如何也想?不到,真相會是如此。

外麵的打鬥聲?終於停了,對麵派來的人?無一生還。馬車又跑了起來,向著長安駛去。越近長安,馬車裡麵就越沉默,像是月色下死寂的夜。

*

皇宮中。

大?宮女伏在皇後耳邊,輕聲?道:“小姐,二殿下的馬車已經平安抵達長安了。”

殷嬌半垂著眸,良久之後,輕聲?應了一聲?。

宮殿裡麵寂靜一片,大?宮女俯下身,為其舒緩著頭部。

爐子裡麵燃著不知名的香,煙霧散著散著,像是把所有?人?都裹了起來。大?宮女望著暗室的方向,看著閉著眼的殷嬌,手上的力道又輕了一分。

半夜時分。

謝時出現在了皇後的寢宮中,大?宮女在一旁點著燈,殷嬌望向這個六歲便被她送去江南的孩子。

蒼白?,清瘦,很?像她記憶中的那個人?,她一時有?些失神。但很?快,她就反應過來,眼眸中多了一抹恨色。

如若當年她沒有?救下那個人?,就不會有?後來發生的一切,也不會有?麵前這個孩子,她一想?到麵前這個孩子她是被哄騙著滿懷欣喜生下的就惡心至極。

謝時淡淡看著殷嬌,他的母親。

看見那抹熟悉的厭惡之色浮現在母親的眼睛中,他心中已經生不起一分波瀾。

大?宮女此時已經點燃了燈,看著母子兩之間沉寂一片的氛圍,輕輕按下了暗室的開關。一道暗門緩緩浮現在眼前。

穿過蜿蜒狹窄的小道,入目的一個大?大?的佛堂,裡麵供奉著先皇的牌位。

謝時心中泛起一分諷刺,他想?起上一世他最後查到的事情?,望向正在為先皇上香的母親。

殷嬌半垂著眸:“本宮不管你從何處聽說那些禁事,又從何處知曉了你哥哥的身世,但你既應允了本宮兩年之內你會做好你哥哥本該做好的事情?,你就得做到。否則,那個女孩是叫盛煙是嗎?”

謝時望向她,看著她流於表麵的輕描淡寫。

“是,我應允了皇後娘娘,兩年內我會做到。”

殷嬌臉色和緩了些,她望向自己陌生的孩子,麵對他時聲?音罕見地輕柔了些:“為你叔父上一炷香吧。”

謝時一時有?些發笑,他接過母親手中的三炷香,按照她所言給佛堂中供奉的先皇牌位上了香。

殷嬌在一旁有?些失神。

謝時將香插好,轉身望向殷嬌,聲?音清淡:“皇後娘娘,有?一個比兩年更快的讓您為您的亡夫複仇的辦法。”

殷嬌抬起眸,謝時隨之開口:“皇後娘娘去同我父皇說,您一早便知道了是父皇謀權篡位殺害兄長強奪兄妻,這二十年來皇後娘娘你日日恨不得生痰其肉食其骨,父皇身體本就隻剩下一副架子,隻要皇後娘娘您再添一句,當年我就不該在乞丐堆裡救下你,父皇明?日便能殯天。”

殷嬌眼睛中適才才有?的一些溫情?立刻沒了,她望向身旁的大?宮女:“送客。”

大?宮女心中歎了一口氣,走到謝時身前,溫聲?道:“二殿下請。”

臨走之前,謝時望向了那多年來被人?供奉其間的牌位,笑著道:“皇後娘娘,您知道先皇當年已經準備迎夏丞相之女,如今的尚書夫人?入宮為貴妃嗎。”

他沒有?說完,他覺得沒有?必要,畢竟他父親知道了二十年都沒有?說。

殷嬌背對著他,背影未動一分。

謝時諷刺一笑,踏出了這方暗室。誰能想?到,大?越國富麗輝煌的皇後寢宮中,藏著一個偌大?的佛堂,其中供奉的牌位是先皇。

大?宮女提著燈,欲言又止:“二殿下,您也彆怪小姐。小姐也是也是被騙了,當初小姐懷殿下的時候,日日期盼殿下的誕生,求福祈禱。隻是隻是世事無常,小姐沒有?辦法接受自己被聖上騙了那麼多年,對殿下您隻是遷怒。”

謝時沒有?應聲?。

當年父皇殺了先皇奪取皇位,是事實。

當年先皇暗中對殷家下手,將丞相之女夏韻迎入後宮欲廢後,也是事實。

事實是,當年先皇利用母後威脅父皇,父皇不得已退出皇位爭奪,後先皇欲廢後對殷家下手迎夏韻入宮,父皇得到消息之後,集結勢力暗中圍了皇宮殺害先皇篡奪皇位上位。@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大?宮女將燈遞到謝時手中:“殿下還是要注意?身體。”

*

江南。

盛煙一晚上沒有?睡著,隔日,她才打開門,就在院中看見了風塵仆仆的盛序安。

他穿著上一世她最後放入棺材的那件紺青平紋長衫,盛煙一瞬間紅了眼,卻又不想?盛序安發現異樣,幾乎是一瞬將就垂下了眸。

然後,她就聽見了同前世如出一轍的開場白?。

隻是這一次她沒有?因為旁人?哭暈了過去,隻是眼眸有?些紅,盛序安走上前時,她捏著衣角,心中滿是再次重逢的喜悅,輕聲?喚了一句:“哥哥。”

盛序安眉眼之間滿是溫柔,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頭。

這一瞬間,盛煙因為事情?發展重回軌跡產生的惶然淡了不少,她一把撲過去,緊緊抱住盛序安,手指尖都在顫抖。

盛序安有?些訝異,溫和的眸望向妹妹,手輕柔地拍了拍盛煙的背:“好,哥哥給小煙帶來了好多見麵禮,等會哥哥帶小煙去看。”

熟悉的話語,熟悉的聲?音,仿佛她們從未分離。

盛煙閉上眼,眼淚一瞬間落下來。

這一世她一定會救下哥哥和爹爹,無論?用什麼方法,她都一定會做到。

與此同時,太子薨了的消息開始傳至江南,茶樓酒肆都議論?紛紛。盛煙在盛府也聽見了一兩嘴。

雖然一早便從謝時的口中聽說了,但是再次從旁人?口中聽見的時候,盛煙還是有?些茫然。

她改變了那場大?火,救下了槐花和玉蘇,那就說明?命運的軌跡是可以被改變的,那為什麼她沒有?救下謝鶴生?

是那封信沒有?送到謝鶴生手中,還是那封信寫的太隱晦了,亦或者謝鶴生發現了但是隻以為是胡言沒有?在意?,亦或者刺殺的人?其實那兩日都一直在蹲守

盛煙無法思索出答案。

思來想?去,她決定過兩日等她和這一世的哥哥相熟一些之後,將上一世發生的一切都告訴哥哥。比起她,哥哥和父親一定是更知道朝中的局勢的。

兩日後,盛煙尋了一個契機,屏退了所有?人?,抓住盛序安的手,輕聲?說:“哥哥,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盛序安看著妹妹嚴肅的小臉,隻覺得可愛,若不是怕笑出來被妹妹責怪,他就已經笑出來了。他溫柔地看著盛煙:“好,小煙說。”

盛煙張口,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她張著嘴,卻發現自己如何都說不出關於上一世的一切。她心中不由湧起一股巨大?的害怕,她又尋來紙筆,想?要把前世的一切都寫下來,但寫了許久,隻是聽見哥哥笑著的一句:“小煙在畫什麼,雲朵嗎?”

盛煙的心一瞬間落到了穀底。

她眼中的淚直直地流了下來,盛序安本來還在開著玩笑,見她哭了立馬慌了,拿著帕子為她擦拭眼淚:“怎麼了,哥哥猜錯了嗎,那是小鴨,還是雪花”@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盛煙一個字都表述不出來,她被盛序安抱在懷中,張口吐不出一個字,說著說著已經淚流滿麵。

為什麼會這樣

盛序安輕聲?哄著妹妹,想?起自己看的關於盛家這些年如何對待妹妹的事情?,眼眸深了一分。他溫柔地摸著妹妹的頭:“沒事小煙,哥哥回來了,哥哥會保護小煙的,小煙不要害怕,哥哥一直都在。”

盛煙想?要搖頭,想?說上一世的事情?,但是最後發不出聲?變成哽咽。

那一日,盛煙開始明?白?,她隻能靠自己。

*

盛序安是被調來江南的,從京官變成了地方官,如何也算下放。

長安城對這件事情?議論?紛紛,最清楚事情?始末的李家對此噤若寒蟬。盛序安的外祖父李太師摸了摸胡子,無奈道:“老夫也不知曉,許是憐青惹了哪位貴人?,被下放到江南去了。過幾年再看看吧,去下麵鍛煉鍛煉也無可厚非,憐青那孩子的官路走的太順了。”

下麵的同僚嘴上應著是,心中全是腹誹。父親是盛大?將軍,赫赫戰功;外祖父是您李太師,學生占據朝堂半壁江山;自己,自己自出生起便是太子陪讀,又才學出眾,三歲做詩便聞名京城,十七歲三元及第高中狀元,這官途能不順嗎。

說是下放,誰知道是怎麼回事。

李太師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揮揮衣袖:“回去,都回去吧,最近太子喪期都注意?一些。”

這話一出,立馬有?官員附和:“那二皇子怕是要上位了,這些年也沒有?出現在人?前。”

其他人?搖搖頭不做評論?,其實心中也是這麼想?的。李太師又揮揮手:“都回去吧,老夫替憐青那小子謝過大?家的關心了,說親的也一起回去,太子喪期,不談這種?事情?,而且老夫也隻是一個外祖父,擔心不來這種?事情?,以後這種?事情?都彆來尋老夫。”

片刻之後,大?堂終於安靜了下來。

李太師也沒有?適才的閒適模樣,慢悠悠地飲了一口茶,憐青此時去江南是對的,是該避避風頭。想?到這,李太師歎了一口氣,避風頭是避風頭,但主要是為了去見那孩子吧。

這些年他們都不敢對江南那邊的事情?插手一分,就是怕上麵查到那孩子,誰都不想?當年發生在憐青身上的事情?再發生一遭。

當年憐青出生之時被下藥,險些丟了命不說,還留下了一輩子的病根,如今每日都要服藥。這般身體如何習武,作為盛簫意?的孩子卻隻能從文?,雖然這些年也有?不少建樹,但到底

當年簫意?和婉一那般做,也是希望那孩子活的比憐青安全自在些,這些年他們從來不敢去打探那孩子的消息,唯恐被發現,如今太子薨了,終於能夠喘息些,憐青也順勢去江南了,希望那孩子這些年都好。

*

半月以來,盛煙明?裡暗裡向盛序安打探著謝鶴生的事情?。

盛煙問話的技術不算高超,盛序安自然發現了,他一邊笑吟吟地看著妹妹,一邊輕聲?回答著妹妹的問題。

回答著回答著,盛序安摸了摸盛煙的頭:“怎麼對太子殿下的事情?這麼感?興趣?”

盛煙眨了眨眼:“這幾日在茶樓酒肆中聽見了很?多傳聞,他們都說太子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當年去淮安賑災的時候,整治了一係列貪官,親自施粥,親自放藥,麵對麵黃肌瘦滿身臟汙的乞兒,也十分和善,溫潤如玉。”

盛序安聽著盛煙口中的評價,輕聲?道:“嗯,太子殿下的確是這樣的人?。”

他垂著眸,摸了摸妹妹的頭,神色晦暗:“哥哥也告訴小煙一個秘密,哥哥這次能離開江南來長安,就是殿下為哥哥求的旨意?。”

謝鶴生死前求的最後一道旨意?。

盛煙一怔,抱住了盛序安:“哥哥,是不是很?傷心”盛煙覺得自己可能走錯了,當初她應該自己去長安的,如若是她去的話,她可能可以幫哥哥將太子救下來,她不應該如此畏首畏尾。

盛序安感?受妹妹拍著自己的背,沒有?否認。

他將妹妹擁緊,垂下眸。

*

就這樣時間過了半年。

這一世她沒有?再住在盛家,而是同哥哥一起搬去了一處新的府邸。

一起同她住進?去的,還有?槐花和玉蘇。哥哥不曾相問槐花和玉蘇的身份,但盛煙知道哥哥暗中一定有?查。

本來還有?洛音,哥哥問她是否要將洛音一同帶過去,她想?了想?,輕輕搖了搖頭。她如上一世一般,為洛音準備好了錢財,讓洛音提前返回家中照料父母,又暗中尋到了她上一世的夫婿,尋了個媒婆上門撮合。

上一世她不止一次聽彩雲說,洛音出嫁之後,同夫婿恩恩愛愛琴瑟和鳴,兩個人?還有?一個很?可愛的孩子。

搬到了新的府邸,槐花同她住進?了一個院子,哥哥住在她旁邊的院子,玉蘇住在客房。

對此槐花很?開心,住進?新府邸的第一日,槐花就拍著胸脯說:“以後煙煙的膳食都交給我了,我一定將煙煙養的白?白?胖胖的。”

玉蘇翻了個白?眼,聲?音很?低,卻足夠槐花和盛煙聽見:“白?白?胖胖,你養人?還是養豬?”

盛煙暗笑了笑,玉蘇一貫如此,倒也沒有?什麼惡意?。

槐花已經生氣得紅了臉,一手拍了過去。玉蘇站在原地,躲也不躲,抱著劍有?恃無恐地望著槐花。

盛煙在身後,眼睛突然有?些濕。

她轉身喝石桌上的茶,眼淚從眸中掉落,原來如若槐花和玉蘇沒有?死在那場大?火之中,後來的相處是這樣的啊。

幸好,她將人?都救了下來。

想?到這,盛煙抹了抹淚,下意?識摸向著自己的手腕,摸空的那一刻她才反應過來,已經不是前世了,手腕處沒有?那一串溫熱的玉珠。

那串玉珠是上一世巡撫府從謝時的書房搜出來送給她的,她大?抵能夠猜到是生辰禮,上一世她戴了很?久,開始是睹物思人?,後來是習慣了,一直到她死也沒有?摘下來。

她摸了摸自己空蕩蕩的手腕,思緒又回轉到半年前謝時走的時候

她還是沒有?想?通,既然這一世謝鶴生還是死了,那為什麼謝時沒有?在她生辰那一日的前夜離開江南,為什麼第二日出現在了她的小院門口。

“煙煙,生辰快樂。”

“煙煙,生辰快樂。”

她耳邊仿佛傳來了謝時的聲?音,有?些縹緲卻又十分真實。隨之是謝時的容貌,身形,她望著不遠處,似乎又回到了那日。

“煙煙,煙煙。”槐花笑著在她耳邊喚著。

盛煙這才回過神,轉身望向槐花:“怎麼了?”

槐花搖著盛煙的手,對著一個方向哼了一聲?:“明?天我想?去摘柿子,玉蘇不陪我去,你陪我去好不好?”

盛煙思緒回來了些,直接應了。槐花歡呼了一聲?,跑開了,開始細碎地對著玉蘇說什麼。玉蘇抱著劍看著,偶爾點點頭。

盛煙不知為何心中湧起一股熱,啞然失笑。綿密的雪落在她的頭頂,她想?,要是一輩子都能這樣就好了。

隻要哥哥也不去長安

這個想?法出來的那一刻,盛煙坐直了身子。是啊,隻要哥哥不去長安,再讓爹爹回來長安,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

盛煙沒想?到自己再次見到了謝時。

風雪中,他身著一身素白?的雲紋長袍,外麵披著一件雪白?的大?氅,長身玉立,俊容蒼白?,清雋貴氣。

她怔了一瞬。

第一時想?他怎麼回來了,第二時心中閃過一個念頭,已經半年過去了怎麼他的病還沒有?好。但很?快,她又將其輕輕放過,他病好沒好同她又有?什麼關係。

他似乎比從前高了一些,整個人?更貼近上一世的謝雲疏。他向她走來,見麵先喚了一聲?“小煙”,隨後輕輕摸了摸她的頭。

盛煙一時無言,輕聲?道:“家中的事情?處理完了嗎?”

漫天的雪中,已經長成青年的謝時唇邊是溫和的笑,他一雙眼睛看著盛煙,點頭:“都處理完了。”

盛煙掐住手,不知為何將手中的一個柿子遞了過去。

橘紅的柿子,上麵步了一層霜,但在這一片白?的天地之間竟也還算亮色。謝時接過,一雙丹鳳眼中露出笑意?:“小煙自己摘的嗎?”

盛煙搖頭:“地上撿的,不過沒有?摔傷,可以吃。”

一年前她摘果?子摔傷了腿,今日槐花無論?如何都不讓她一起摘了,她就在樹下守著,偶爾撿一撿因為槐花動作不小心掉落下來的柿子。

適才她隻是想?出門轉一轉,就看見了他。

兩個人?還未進?院子,槐花就跑了過來:“公子,你回來了。適才我在樹上看見了同玉蘇說,玉蘇還不信。”

玉蘇抱著劍站在一旁,輕輕地垂了眸。

一行人?一同進?了院子,盛煙訝異於自己可以如此平和。

走進?院子,柿子落了一地,槐花摸了摸鼻子,玉蘇毫不留情?地戳破:“槐花太激動了,跑的時候不小心踹倒的。”

槐花哼了一聲?:“反正做柿餅的時候又不影響。”

玉蘇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從始至終,盛煙和謝時就在一旁看著,兩個人?之間達到了久違的平和。

謝時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將手中的柿子攏起來,似乎還能觸到少女掌心的熱度。他望向不遠處的盛煙,想?起那日船艙上看見的一幕,其實回去之後他大?抵就明?白?了,他明?白?她不是那樣的人?。

即便為了拒絕他,她也不會做出那樣的事情?,多加思索就能明?白?,那隻是那個墨衣男子的一個“玩笑”。

四個人?一起吃了一頓飯,其間盛煙一直很?沉默,但她平時其實也不怎麼愛說話,所以槐花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也沒到需要問詢的地步。

槐花眨眨眼,看看公子,又看看盛煙,滿意?地吃下了一大?口飯。

雖然不知道當初發生了什麼,但是現在看著公子和煙煙好像和好啦!

*

事情?自然不是如槐花所想?。

那一日用完膳後,盛煙便回了府,槐花同她一起回去,玉蘇留了下來,謝時也沒有?追。

槐花牽著盛煙的手,兩個人?一起在雪地裡走著。盛煙望著槐花,輕聲?道:“槐花,我做了一個夢,你同玉蘇一起死在了一場大?火中。”

槐花眼睛笑的彎彎的,牽著她的手轉著圈:“煙煙,你說什麼,大?聲?一些,我沒聽見。”

盛煙也沒有?聽見自己的聲?音。

她看著搖搖晃晃的槐花,垂眸掩住已經泛紅的眼:“沒什麼,我說今天的雪好美。”

槐花立刻點頭:“是啊好美,江南的雪是我見過最美的了。”

“槐花還見過哪個地方雪嗎?”盛煙輕聲?道。

槐花渾然未覺,下意?識道:“長安啊”槐花眼前浮現高高的宮殿,紅紅的宮牆,和大?片大?片的雪,她重複道:“長安的雪太冷了。”

回到房間之後,幾乎是一瞬間,盛煙就失去了力氣。

她跌坐在地上,自她重生以來,發生了兩件不符合命運軌跡的事情?。

一是她在生辰那日見到了謝時,謝時來同她辭彆。

二是一個時辰前她見到了謝時,他說已經處理完了長安的事情?

兩件事情?都隻同一個人?有?關。

謝時。

或者謝雲疏。

他也擁有?前世的記憶。

否則為什麼她無法對所有?人?說出前世的事情?,但是對著謝時可以。適才在小院外,她很?輕很?輕地對身旁的人?說她做了一個夢,夢中他一直沒有?回來過江南,他們後來是在長安再相見的。

唇張開的那一瞬間,她渾身僵硬地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因著風雪,謝雲疏並?沒有?聽清,輕聲?問她適才說了什麼。她垂下眸,儘量讓自己自然一些,說:“柿子應該很?甜。”

謝雲疏如玉的手指動了動,雪落下的聲?音像是柿子的嗚咽。

盛煙臉色平緩下來,心陷入一片死寂,同謝雲疏走進?小院。

*

房中又燃起了香。

安神香,盛煙最熟悉的那種?。

她感?覺自己渾身都被香氣裹住,卻如何都睡不著,她的心仿佛處在一片冰封的湖中。

冷的徹底。

如若真如她所想?,謝雲疏也重生了,她要如何救下上一世慘死的父兄,要如何去對抗上一世最後登上皇位大?權在握的帝王。

一年前她送出那封信時便想?明?白?,這世間的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不是她嫁不嫁給謝雲疏就能夠避免的,爹爹有?兵權,哥哥是權臣,外祖父的學生又占據半壁江山。

她那些曾經炙熱恍若飛蛾撲火一般的情?愛,引發的那日她在書房外聽見的威脅,隻是這皇權和朝堂之間最合適的一根導火索。

盛煙跌坐在地上,十二月的天冷的可怕。

外麵大?雪紛飛,她抬眸看見荒蕪的四季。

如若一切真的如她所想?,如若謝雲疏同她一樣重生了且擁有?全部的記憶,憑借她一個人?的力量,她又能將爹爹和哥哥的命運改寫幾分。

盛煙渾身都在發抖,她從未有?一刻覺得自己如此無用。

*

隔日。

盛煙去尋了盛序安。

彼時盛序安正在書房處理公務,盛煙來尋他,他就給了盛煙一本書,讓她先稍微等一等。盛煙拿著書,一個字都看不進?去,思緒煩亂間,耳邊聽見的聲?音倒是格外清晰。

不遠處青笛低著頭,接過盛序安寫好的書信。

盛序安:“送到長安。”

青笛:“是,公子。”

盛煙聽著這稀疏平常的對話,她已經想?不起前世她聽了多少次了,她循著記憶一點一點向前走,在哥哥坐到她身前的那一刻,她牽起哥哥的手。

盛序安將一個暖手的湯婆子遞到她手中:“手怎麼這麼冰。”

湯婆子很?暖,盛煙將其放在一旁,固執地繼續牽住了盛序安的手,開口道:“哥哥,我們一直留在江南好不好,外麵的人?都說哥哥遲早要調回長安的,我不想?同哥哥分開。”

盛序安一怔,修長溫暖的雙手將盛煙冰涼的手裹住,一邊為妹妹熱著手,一邊道:“小煙可以同哥哥一起去長安啊。”

盛煙搖頭:“我不喜歡長安,我不想?去,哥哥能不能也不去,能不能一直在江南陪著我。我聽說朝堂有?許多爾虞我詐,局勢朝令夕改,我不想?哥哥牽涉其中,我隻想?和哥哥一直好好地在一起。”

盛序安隻覺得妹妹在開玩笑,將一旁的湯婆子拿起來,放在妹妹手中:“小煙,無需為哥哥擔心,這般不信任哥哥嗎?好歹哥哥也是年少成名,聞名京城。小煙,我們不能因噎廢食。”

盛煙聽得出來盛序安隻是在哄她。

她眼睛不自覺就紅了,眼淚滴在手上,望著盛序安。

盛序安蹙眉,用帕子為她輕柔地擦拭去,語氣溫柔地說:“小煙,是不是有?人?在你耳邊說了胡話了,告訴哥哥,彆哭了。”

盛煙紅著眼搖頭:“哥哥,我做了一個夢”

後麵的話盛煙說不出,盛序安已經輕笑了出來,抬起手點了點盛煙的額頭:“我們小煙還是一個膽小鬼呢,因為一個夢在哥哥麵前哭,好啦好啦不哭了,哥哥抱抱。”

盛煙被抱著,眼淚不住地流下。

她說不出那個夢,也改變不了未來哥哥和爹爹會回到長安的事情?。

之後,她大?吵大?鬨過,用自己威脅過,要哥哥答應她日後一定不會回去長安。

哥哥從一開始的耐心相哄,到後來臉上浮現疲憊,始終都沒有?應下她一個字。他始終將她當做玩鬨,口中的話當做胡言,她試圖用自己拖著哥哥,用愛捆綁那些她哪怕上一世忽略都能夠看見的野心,但她發現她做不到。

哥哥永遠隻會對她說一句話。

“小煙,無需為哥哥擔心。”

就像前一世一樣。

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他們有?任何的危險,她聽見的總是那一句:“小煙,無需為我們擔心。”

哥哥和爹爹都很?愛她。

但他們的愛,像是要將她托舉起來的手掌,也像是遮掩她視線的迷霧。他們要她做一個天真的高門小姐,他們將那些惡全部攔在她的眼睛之外。

上一世,這一世,重來一遍她才發現,無論?是爹爹哥哥還是謝雲疏,他們始終將她排除在權勢和鬥爭之外,仿佛她是一個附庸和戰利品,仿佛她的情?和愛都是輕飄的東西,仿佛她不會傷心。

所以上一世爹爹死了,謝雲疏撤走她身邊所有?的暗衛;哥哥直接切斷她手中所有?從母族獲取的勢力,不然她能打聽到一點消息。

所有?人?都同她說,與她無關。

爹爹同她說,盛家的爭鬥同她無關,讓她安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哥哥同她說,這一場戰役的勝負同她無關,無論?如何她都會成為大?越國的皇後。

可為什麼會無關呢?

她叫盛煙,是爹爹的女兒,是哥哥的妹妹,他們是血親。

怎麼會無關。

盛煙茫然又絕望地看著自己身上那層名為保護的外殼,想?到她曾在哥哥書房內有?意?無意?聽見的一切。

她真的毫無察覺嗎?

盛煙後知後覺不是。

她在房間內捂住臉痛哭,失去了心中殘存的最後一絲僥幸。

哥哥和爹爹勢必會回到長安,謝雲疏勢必會成為太子,總有?一日,命運會重複上一世的軌跡,哥哥和爹爹和謝雲疏勢必將對上。

上一世哥哥和爹爹尚且敗了,這一世謝雲疏擁有?上一世的記憶,哥哥和爹爹如何也逃不出必敗的局。

她勢必要做些什麼。

窗外雪紛紛,吹開窗戶,寒冷的風讓盛煙抬起了眸,少女冷著一張臉,淚痕已經消散了,眼眸中一片寂靜。

她安靜凝視著桌上的一把匕首。

阻止不了父兄,她就要阻止謝雲疏。

二十七

盛煙起身, 持起匕首。

鋒利的刀刃上映出少女的眼睛,像是雪地?上唯一的月亮。

上一世她未能阻止謝雲疏,這一世她未能阻止父兄, 如?今謝鶴生已死,擺在她麵前的便隻有一條路——在謝雲疏尚未對她產生防備之?前,殺了謝雲疏。

其實也沒?什麼,隻是將上一世沒有做完的事情做完。

謝雲疏並不無辜。

*

盛煙開始不似從前一般避著?謝雲疏。

謝雲疏肉眼?可見地?變得忙碌了起來, 沒?有再寄住在巡撫府,而是住在那個有一顆大大的柿子樹的小院。

他一個人。

至於槐花和玉蘇,槐花從始至終都在她身邊, 玉蘇起先回去了兩日,後來又住回了府中的客房。

謝雲疏回江南後的一月,他上門來拜訪,是盛序安接待的。

盛煙是在一個時辰後聽見的消息,她放下?手中正在繡的荷包, 轉身就要?前去,被槐花攔住了。

槐花像是什麼都不知道,又像是什麼都知道。

“公子總是要?同煙煙的哥哥相見的。”

盛煙止住腳步, 槐花說的沒?錯, 兩個人總歸是要?相見的。盛煙垂著?眸,繼續回去繡未繡完的荷包, 指尖突然被針刺到了, 抑製不出地?湧出血珠。

血珠滴落到荷包上, 盛煙怔了一下?,隨後無聲息地?將荷包剪碎了。

槐花在一旁放下?手中的東西?, 捧著?她的手,用帕子將指尖包起來:“煙煙, 小心一些。不用擔心的,盛公子不會為難公子的。”

盛煙自?然不是擔心這個,她垂著?眸,有些拿不準謝雲疏的態度。

她不怕哥哥為難謝雲疏,是怕謝雲疏為難哥哥。

*

兩個人誰也沒?有為難誰。

書房內。

盛序安望著?麵前的謝雲疏,溫聲道:“京中事務繁忙,二殿下?竟有空出現?在江南?”

謝雲疏淡聲道:“多有叨嘮,這半年都在。”

盛序安自?然隻是假意寒暄,他拿起書架上一本孤本遞給謝雲疏,眼?眸之?中的笑抵不到眼?底。謝雲疏隨機翻開,修長的手指泛上些古書的氣息。

書頁泛黃,卻格外地?平整,看得出來主?人經常翻閱也有好好維護。

謝雲疏翻開一頁,上麵赫然是兄長的字跡:“贈憐青。”

盛序安看著?謝雲疏身上素白的長袍,輕聲道:“是太子殿下?贈臣的。”

謝雲疏未有彆的動作,將書雙手遞還了回去,溫聲道:“兄長曾在信中提過盛兄,我知道你同兄長情誼密切。”

盛序安接過書,神情也沒?有什麼變化。謝鶴生自?然也同他提過謝雲疏,隻是同他身前這人不太相似。

那個謝鶴生口中的“小可憐”,如?今在他麵前,雖已足夠謙卑,但?氣勢絲毫不落。他望向謝雲疏時,一起湧入腦海中的是那些流言。

其實也不單單是流言,從聽聞謝鶴生死訊的那一刻,他便覺這件事情同謝雲疏脫不開乾係。這半年他手下?的人一直在探查,最?後所有的線索都指向謝雲疏,雖沒?有確切定罪的證據,但?已經大差不差了。

畢竟皇家利益他在很多年前就看過了,兄弟鬩牆不過是最?尋常的戲碼。

他隻為鶴生惋惜,鶴生日日掛在口中牽掛關懷的弟弟,最?後卻殺死了他。但?沒?關係,鶴生若無法稱帝,死不得其所,還有他和瑾之?。

盛序安眼?眸中依舊溫和,他將手中的書放回書架上:“二殿下?身份尊貴,上門拜訪如?何能算叨擾,隻是臣那妹妹天生愚鈍,從前不識殿下?身份多有冒犯,還望殿下?見諒。如?今二殿下?身份已經昭告天下?,臣妹尚未出閣,如?殿下?真心珍惜從前情誼,便請不要?再來了。”

謝雲疏還沒?有應聲,門就被人從外麵推開了。

盛煙身後是兩個俯首的侍衛,少女臉有些紅,開口的聲音明顯帶了不滿:“哥哥,你彆胡說,謝時他離開江南的時候就同我坦白了。”

盛煙走到謝雲疏身邊,站定,輕聲道:“你不是說今日來尋我嗎,怎麼尋到了哥哥的書房,不認識路我下?次讓槐花去接你。”

盛序安扶額,知曉剛剛那些話算是白說了,他想著?下?麵的人查上來的那些消息,倒也明白妹妹的態度也很正常。隻是作為一個兄長心還是有些堵,他無奈喚了一聲:“小煙。”

盛煙已經牽了謝雲疏的袖子想走了,她現?在不想謝雲疏同哥哥有任何交集。

盛煙衝著?盛序安擺擺手,拉著?謝雲疏就要?走,最?後還是謝雲疏開口辭彆:“那盛兄,我先走了。”

盛序安看著?兩個人走遠的背影,有些被氣笑。但?是氣著?氣著?,心裡?又平靜了下?來。他從桌子中拿出青笛打探上來的消息,裡?麵記錄著?盛煙這十幾?年的生活。

謝雲疏幫助小煙時也不曾得知小煙的身份,若是沒?有他,小煙還不知道要?多受多少蹉跎。

看著?上麵記載的一幕幕,想起適才小煙拉著?謝雲疏的衣袖轉身就走的模樣,盛序安一瞬間覺得自?己在“棒打鴛鴦”

盛序安摸了摸額頭,一邊想著?能拆散就拆散,不能拆散看著?謝雲疏曾經救過小煙的份上,日後他能給謝雲疏留一條命。

*

花廊下?。

盛煙抬眸望著?謝雲疏,輕聲道:“外麵都說大越國二殿下?不叫謝時。”

兩個人的眼?神對視著?,謝雲疏俯下?身,同盛煙額頭對著?額頭。

青年低聲道:“謝雲疏,我叫謝雲疏,雲開霧散的雲,疏影橫斜的疏。”

盛煙一怔,莫名覺得他其實不是在說名字,他閉著?眼?,她看不清他眼?中的神情,冬日花廊隻剩下?乾枯的藤,她輕聲重複著?他的名字。

“謝雲疏。”

她被身前的人擁緊,盛煙抬手撫住了他的脖頸。

同謝雲疏親密其實沒?有她想的那麼難,上一世已然如?此,這一世她也沒?有什麼需要?避諱的。她抱住他,眼?睛凝視著?身前的人。

外麵又下?起了雪,盛煙的聲音和雪一樣輕:“再有幾?日便除夕了,你不回長安嗎?”

她記得上一世他就是這個時候被封為太子的。

還有不到兩年的時間,等他回了長安,她也該開始布置了。

謝雲疏垂下?眸:“我想陪你。”

很簡單的四個字,壓住了外麵風雪的聲音,盛煙怔了一瞬,隨後輕聲道:“不用的,哥哥會陪我的。”

謝雲疏沒?有說話,良久之?後,輕聲道:“好。”

*

除夕時,江南上空放滿的煙花。

盛煙站在船邊,仰頭望著?天空,槐花在她身邊,煙火燦爛之?時望向她,輕聲說:“煙煙,你看起來不開心。”

盛煙笑著?望向槐花:“沒?有呀。”

槐花抬手抹去盛煙眼?角的淚,也笑起來:“好像是沒?有。”

盛煙又看向天邊的煙花,盛大的,燦爛的,上一世沒?有的。她望著?夜空,眼?淚順著?臉頰滑下?。

很久很久以?前,一個冬日,書房中燃著?炭爐,她窩在藤椅上看著?書,謝時提筆寫著?詩文。她臉上映著?冬日並不暖和的陽光,問謝時為何江南從不放煙花。

謝時放下?了筆,一雙丹鳳眼?望向她,說明年除夕夜我們?一起放。謝時很少笑,記憶中即使在她麵前也沒?有笑過幾?次,那一次卻是笑了。

她一時有些呆了,隨後又覺得自?己有些丟人,左找話題右找話題,最?後說:“好,那明年除夕夜我們?一定要?放好大好大的煙花。”

船上,盛煙望著?天上的煙花,輕聲道。

“要?把夜幕都照亮。”

“要?五彩繽紛。”

“要?在一起。”

她笑著?,笑著?,眼?淚從眼?角流了下?來,煙火亮了又滅,她頭頂的一片天空卻恍若白夜。

很久很久以?前的確好久了。

都是上一世了。

盛煙後知後覺,謝雲疏在彌補,對著?這一世的她,想要?彌補上一世所有缺失的歲月。而她

盛煙的眼?眸被盛大的煙火映亮,裡?麵有笑,有淚,有滿目的複雜和絕對的清醒,而她,她在設計一場能夠讓父兄都活下?來的謀殺。

*

小院中,書房裡?。

煙火幾?度照亮天穹,林穗坐在窗邊,望向一臉平靜的謝雲疏。

她像是疑惑,又像是好奇:“謝雲疏,我不明白。”

像是知道他不會搭理她,林穗自?顧自?地?說著?:“重生之?前我給了你兩個選擇,一是讓她帶著?記憶重生,二是我幫你消除她的記憶,你選擇讓她帶著?記憶重生。”

謝雲疏抬眸,臉上沒?有什麼神情。

林穗不再看煙火,不解地?看向他:“你明明知道,隻要?她帶著?記憶重生,就不可能不恨你的。你又不解釋,你在她麵前裝成沒?有上一世記憶的謝時,有什麼用呢,她遲早都會發現?的。”

謝雲疏淡淡抬起眸:“為什麼會發現??”

林穗話語一頓,蹙眉:“你要?做什麼?”

“長安那邊的事情一結束,我就會給自?己洗去記憶,隻留下?這一世的記憶。她要?的隻是謝時,那我就是謝時,為什麼我要?替上一世的謝雲疏解釋?”

林穗心中罵了一句“瘋子”,自?己騙自?己可還行。不過很快林穗想到自?己也好不到哪去,頓時又笑了起來:“那為什麼不抹去她的記憶呢,抹乾淨了一了百了,她不會記得上一世的事情,滿心滿眼?的都是你。”

謝雲疏淡淡地?看向她,沒?有說話。

林穗顧自?笑了起來,原來是舍不得啊。也是,不遠處那個人明明從上一世開始就想殺了她,卻一直忍到了現?在都沒?有動手,還能有什麼原因呢,無非是不舍得盛煙再受一分罪。

每個人身上都有一根因果線,林穗望向謝雲疏,青年手腕上赫然纏著?兩根。

盛煙有發現?,最?近她見了雨不會昏倒了嗎?應該是沒?有的,畢竟他們?一向都將盛煙瞞的很好。

林穗思緒回到盛煙死的那一日,加冕儀式舉行到一半,還不算上位的君王拋下?所有的臣民,向著?盛家的廢宅奔來,卻還是沒?有見到愛人最?後一麵。

與之?一起狼狽而來的,還有“死而複生”的盛序安。

兩個人的算計和博弈,加上她,一起毀了盛煙。

他們?都是罪人,當然她的罪比較大。林穗剝開一顆糖,糖紙輕飄地?落在地?上,糖塊被她放入口中。

畢竟那射入盛煙胸口的箭,是她射的。

*

一整個春節,盛煙沒?有見到謝雲疏。

玉蘇同她說,謝雲疏除夕之?前就回了長安。盛煙一邊點著?頭,一邊心中補了一句“騙子”。不過不重要?,他騙她,她也騙他。

盛煙想著?自?己的計劃,下?筆的時候多了幾?分猶豫。

一旁的桌子上擺著?一方木質的令牌,赫然就是上一世盛煙出嫁前盛序安給她的,這一世時間提早了很多,當然是盛煙想辦法要?到的。

與之?不同的是,她在接過這枚令牌時,同哥哥“討價還價”了一番。這枚令牌後有十個暗衛,上一世雖然到了她手中,明麵上聽令於她,但?是在爹爹的事情上,哥哥隻是吩咐了一聲,她便再調動不了任何人。

這一世她要?避免這樣的情況發生。

哥哥將令牌給她時,給她講了令牌後的十個暗衛,說他們?絕對忠心。

盛煙睜大眼?睛問:“絕對忠心於誰?”

盛序安溫柔地?說:“忠心於小煙。”

盛煙挽住了他的手,輕聲道:“那哥哥發誓,再讓他們?都發誓,他們?今後每一日都會永遠最?聽小煙的話。”

盛序安隻覺得她在胡鬨,但?鑒於在哥哥眼?中,她最?近胡鬨的不少,於是哥哥無奈地?對著?她發了誓。

但?在盛序安開口的時候,她望著?他,輕聲說:“我要?哥哥用小煙發誓。”

盛序安一怔,蹙眉就是要?說話,就被盛煙鼓起嘴的一句“所以?哥哥是在騙人嗎”給唬住了,盛序安想了想,覺得隻是十個暗衛和盛家的一部分勢力,總歸還有很多回旋的餘地?,畢竟除了十個暗衛是特殊的,其他的還有另外幾?枚令牌可以?調動,於是哄人似的發了誓。

盛煙拿著?令牌,抬眸望向了下?麵跪著?的十個暗衛。

同上一世不一樣,這一次是個暗衛每一個都認了主?。得到自?己想要?的,盛煙彎眸望向盛序安,輕聲道:“哥哥最?好了。”

盛序安輕聲一笑,摸了摸妹妹的頭:“這就最?好了呀”

盛煙伏在哥哥懷中,乖巧點頭。

*

元宵節那日。

盛煙再次見到了謝雲疏,青年穿著?一身素白的雲紋長袍,修身似竹,皎潔勝月,渾身透著?矜貴和淡漠,手中卻拿著?一盞不符合氣質的兔子花燈。

粉白的,可愛的,兔子花燈。

盛煙走到他身前,眼?睛停在兔子花燈上:“送我的嗎?”

謝雲疏淡淡點頭,將手中的燈遞到少女手中。

盛煙接過,輕聲笑了笑,兩個人一同在大街上走著?。

大街上有不少提著?花燈的人,盛煙看了許久,也看見了幾?個兔子花燈,但?沒?有看見同她一樣的。

謝雲疏主?動同她說著?長安的事情。

盛煙一邊聽著?,一邊提高了自?己的花燈,她突然輕聲說:“謝雲疏,是你自?己做的嗎?”

自?然是指花燈。

謝雲疏沒?有否認,隻是同她一起看向了那個花燈:“是何處做的不好嗎?”

盛煙搖頭,拉住謝雲疏在河邊坐下?。兩個人還有一個花燈並排坐著?,盛煙手指了指兔子被染紅的耳朵,笑著?道:“因為我適才看了許久,沒?有看見一樣的,我想那可能就是你親手做的了。”

說著?,盛煙將青年的手攤開,上麵倒是沒?有什麼明顯的傷痕,就是有一股淡淡的藥膏味道。

盛煙抬眸望向謝雲疏:“傷還沒?有完全好,所以?是你回來江南的路上做的,水路還是陸路,都那麼顛簸,能做?”

“騙子”兩個字幾?乎被她貼在了謝雲疏臉上

她望著?他,沒?有再說話。

謝雲疏怔了一下?,輕聲道:“前兩日回來的。”

“前兩日回來為何今日才來見我呢?”盛煙看似無意地?戳破他的謊言:“為了一個兔子花燈?”

她認真地?看著?他。

謝雲疏其實有很多話可以?解釋,但?是最?後還是沒?有。

他不想再騙她。

盛煙放下?手中的兔子花燈,轉身走了:“哥哥派了人來接我,你早些回去。”

謝雲疏被留在原地?。

*

馬車上,盛煙給自?己斟了一杯茶,垂下?了眸。

可一直到茶水涼透,她都沒?有喝一口。

其實不是什麼大事,硬要?說,是她當初說希望他回長安同家人一起過年的。

盛煙一隻手搭在茶杯上,手抬起又放下?。

自?然不是什麼大事,她心中也沒?有什麼氣惱。

隻是按照她的計劃,她需要?同謝雲疏生氣一段時間,這是送上門的借口。

車簾掀起,盛煙望向外麵的人群,幾?乎每個人手中都有一盞花燈。她用手指蘸了蘸茶水,在桌子上畫出一個兔子,很快,兔子就乾了,她又蘸了水,重複那個輪廓。

*

河邊。

謝雲疏和兔子並排坐著?。

青年望著?兔子,聲音很輕:“你不被她喜歡了。”

或者說,你也不被她喜歡了。

*

接下?來一個月,盛煙沒?有聽見任何關於謝雲疏的消息。

她在府中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容行之?。

容行之?穿著?一身紫,渾身富貴,見到她時笑著?打招呼:“盛小姐,”

盛煙一怔,望向了一旁的盛序安——

一直到同容行之?出去的時候,盛煙都還有些沒?有反應過來。容行之?一直在旁邊說著?話,說著?說著?,盛煙尷尬地?彎起了眸。

現?在的情況是——

哥哥見她一月沒?有同謝雲疏說話了,覺得她可能厭棄了謝雲疏,於是從她從前有交集的人中尋出了適齡的一個也就是容行之?。

簡而言之?,她好像在相親。

盛煙眼?皮一跳,望向穿的一身騷包的容行之?,覺得哥哥也是辛苦了從哪個犄角旮旯裡?麵翻出來的啊。

一日結束,回去的時候,盛煙沉默了許久。

槐花圍在她身邊問怎麼了,她搖了搖頭,如?何都沒?好意思說出來她今天同旁人約會不小心被謝雲疏撞見了。

倒不是怕謝雲疏誤會,盛煙就是擔心自?己的計劃。

她趴在桌子上,手帕被她捏成一團又展開,又捏成一團,心中說不出來的煩悶。她不該為了應付哥哥同容行之?出去的。

江南就這麼小?

怎麼她一出門就能碰上謝雲疏。

盛煙垂上眸,想起謝雲疏看她的那一眼?,彼時容行之?正抬手為她拂去頭上的花。她有些不耐,但?畢竟上次容行之?幫了她,今日又是哥哥約的人家。

隔著?人群,她同謝雲疏對視了一眼?。

先移開眼?神的不是她,而是謝雲疏。

他今日穿了一身青圭色的長袍,整個人清幽得恍若一譚湖水,看見她和容行之?之?後,沒?有向她走來,也沒?有生氣,隻是淡淡看了一眼?。

其實那一眼?什麼都沒?有,盛煙卻還是有些不舒服。

那一晚盛煙睡得並不好。

@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夢裡?,她將自?己定下?的計劃回顧了一遍,走到最?後,那把匕首插在青年胸口,他望著?她,隨後就那樣倒在了血泊之?中。

那一眼?,就和白日他看她時一模一樣。

她從夢中驚醒,枕頭下?的匕首浸著?她的體溫,她沉默地?看著?,大抵終於明白自?己的不忍。

兩世到底舒緩了那些恨意。

她無法責怪自?己,隻能將夢境緩長再緩長。

父兄和謝雲疏勢必對立,其中的抉擇她早已有了主?意,她允許自?己執行的途中有所猶豫,但?不能、絕不能影響最?後的結果。

她靜靜凝視著?匕首,像是無形之?中,將那雙眼?和不忍全部切斷。

*

隔日,謝雲疏上門了。

盛煙以?為他要?說昨日容行之?的事情,她已經打定主?意,若是他問起,她就全部推到哥哥身上。

但?謝雲疏沒?有問。

他隻是淡淡看著?她,隨後,將手中那隻褪色的紙鳶還給了她。

盛煙一怔,心臟猛地?一止,隨後細碎的疼意蔓延開。

紙鳶上麵的顏色已經褪得隻剩下?一雙眼?睛,寡淡地?落在一片素白的布上。

“你從前尋我要?的紙鳶。”謝雲疏張了口,望向她輕聲道:“我這些日想了想,的確應該還給你。”

他好像是在道歉:“是我騙了你,我不對。”

盛煙手滯了一瞬,也不知道自?己在生氣什麼。但?是她現?在完全不想看見謝雲疏,她轉身就要?走,手卻被謝雲疏拉住了。

她回過身:“我不要?,你扔了就行。”

她想她的計劃可能要?改一改了,她想不明白為什麼謝雲疏的態度突然變了,因為容行之??可是之?前不就撞見過一次嗎,那一次都沒?有事情,為什麼這一次突然有了這麼大情緒。他甚至都沒?有問她一句

他便如?此不相信她嗎?

一定不是容行之?的事情,她哪裡?露出了破綻,她現?在還隻讓暗衛勘察那一段路的地?形,即便謝雲疏知道了,也不應該能聯想到她是準備在那段路上動手。

還有哪裡??

她沒?有對任何人透露過自?己的計劃。

盛煙掙開謝雲疏手,現?在不想同他呆在一起,卻用力了也掙不開。

“謝雲疏!”

盛煙說出口的那一刻,才發現?自?己哭了。

在這一刻盛煙才發現?,原來自?己是在意的。那個上一世死在雨中的自?己,還是在意的。在意什麼呢?

盛煙望向麵前的謝雲疏。

她眼?眸泛著?紅,眼?淚不住地?流下?。她可以?斬斷一切,無論是讓他交還紙鳶亦或者設計殺害,但?他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上一世那麼對她這一世還這麼對她。

那他之?前做的那些是為什麼?

謝雲疏明顯也怔了,紙鳶被他放在一旁,他伸手擦去少女的淚:“怎麼哭了?”

盛煙開口:“你什麼意思?紙鳶,什麼意思,你不要?了自?己扔了就行,我送出去的東西?哪裡?有收回來的道理,你愛要?不要?,丟個垃圾還要?來我府中丟,出去,滾出去。”

一邊說著?,她一邊指著?大門的方向。

謝雲疏手指停在少女的臉上,輕呼了一口氣說道:“小煙,你不講道理。”

盛煙紅著?眼?望向他。

青年手腹滾著?溫熱的淚珠,他開口的聲音不由得又輕了一分:“你同我生氣,能尋我要?紙鳶,能連著?一月不同我相見,能去同彆人相親,我生氣,還一個紙鳶便不行了嗎?”

“是,不行。”盛煙語氣之?中儘是理所當然,眼?睛通紅,像那日被丟在岸邊的兔子花燈。

謝雲疏安靜地?看著?盛煙,輕聲道:“那你告訴我,我應該怎麼辦。不是我昨日看見了你同那位容公子相親,我今日上門你會見我嗎?”

盛煙自?然不會。

但?她咬著?唇說著?:“為什麼不會,我為什麼要?不見你,你就是在為——”

謝雲疏捂住她的嘴:“好,那就是不生花燈的氣了。”

盛煙“嗚嗚”著?,也不哭了,眼?睛瞪得很大。她一瞬間覺得自?己猜想錯了,上一世的謝雲疏什麼時候這麼無賴過,加上上次喝藥的一次,兩次了。

青年拿起紙鳶,一隻手覆著?她的嘴,推著?她向她的院子走。

才走到院中,謝雲疏就吻了上來,兩個人唇間是少女苦澀的淚珠,親著?親著?,紙鳶被放到了石桌上,與之?一起同石桌相觸的,是青年修長骨節分明的手,隔在少女的腰和石桌之?間。

盛煙被吻得有些反應不過來,恍惚之?間眼?中落入了三月的春光,她的手猶豫了良久,還是沒?有撫上謝雲疏的背。

她好像不用擔心她的計劃了。

這個吻就當送給謝雲疏的了。

她可悲於自?己軟弱無力,隻能依靠謝雲疏的愛殺死他從而保護自?己的父兄,她慶幸於她尚能憑借愛意設下?原本不可能的陷阱,殺死麵前這個吻她的青年,保護這一世的父兄。

她相吻著?矛盾。

*

一吻分開。

盛煙安靜地?呆在謝雲疏的懷中,她想著?,那抱一抱吧,親都親了,抱一抱也沒?有什麼。

謝雲疏手指劃過她的臉,認真地?看著?她,許久都沒?有說話。

良久之?後,盛煙拿起了桌子上的紙鳶,輕聲道:“褪得隻剩下?兩個眼?睛了。”

謝雲疏望過去,握住她的手。

盛煙回身望著?他,聲音中帶著?些許埋怨:“謝雲疏,我去年的及笄禮呢?”盛煙其實知道是那串玉珠,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一世謝雲疏沒?有給她。

謝雲疏摸了摸她的頭,輕聲道:“對不起。”

盛煙學著?謝雲疏耍無賴的模樣,用自?己的手堵住了謝雲疏的嘴:“我不要?聽這個。”

謝雲疏將她的手拿下?來,吻了吻手背,輕聲道:“那小煙想要?什麼?”

此時盛煙恰好望著?他的眼?睛。

她從他的眼?睛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她看見那個倒影說——“想要?你死”。

少女溫熱的呼吸灑在謝雲疏脖頸間,他輕輕摸了摸她的頭,在少女回神那一際聽見了她的回答:“想要?遠山寺的七泠珠。”

她怕謝雲疏不知道是什麼,小聲解釋道:“聽說能保平安,隻贈有緣人,捐多少錢都買不到,整個遠山寺都隻有三串,前些年被一個小女孩為娘親求去了一串,被賊人偷去了一串,如?今隻剩一串了。”

她沒?有說剩下?的話,七泠珠,除了需要?是有緣人,還需要?再特定的日子去遠山寺祈福一整日,一月一次,共七次。

盛煙看著?謝雲疏,許久之?後,他輕聲對她說了一句好。還未等她有所反應,青年就將她揉進了懷中:“隻是我最?近有些忙,今年生辰怕是來不及了,小煙可能要?等到明年。”

盛煙手緊了緊,今日第一次主?動抱住了他。

“沒?事,也不一定要?是生辰,明年也可以?。”

隻要?在爹爹回到京城之?前就好。

月光下?,謝雲疏安靜地?看著?懷中的人,許久之?後,他輕輕將人抱得更緊了些。

*

幾?日後。

盛煙一大早就被謝雲疏叫了起來。

盛煙揉著?惺忪的睡眼?,看著?旁邊含笑的玉蘇,突然覺得她應該改變一下?主?意。

學射箭什麼也不是一定要?今日。

但?她還沒?回身,就被謝雲疏按住了。

盛煙被玉蘇督促著?紮馬步,提水桶,半日下?來,盛煙累得能直接倒下?地?上。當然她沒?倒在地?上,槐花將她摟住了。

玉蘇在一旁笑:“明日繼續。”

盛煙從槐花懷中爬起來,望著?對麵的謝雲疏,謝雲疏笑著?揉一揉她的頭:“就當鍛煉身體了。”

這半月來,除了學習射箭,盛煙還學習了很多東西?。謝雲疏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當夫子的愛好,每日啥也不做,就賴在她院子中教她一些她其實並不太能聽懂的話。

她聽著?聽著?,就有些發困,直到謝雲疏搭配著?那些大臣的八卦講。

盛煙一邊聽著?李大人同王大人關係交好,一邊聽著?他家中的小妾生了個三個雙胞胎,一邊聽著?費將軍不喜歡文臣,一邊聽著?費將軍的女兒愛上了上一屆科舉的探花郎

盛煙聽著?聽著?就笑了出來。

@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倒不是八卦多麼好笑,就是謝雲疏講八卦的模樣很好笑。

一張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平靜得仿佛在朗誦詩文,嘴裡?說出來的卻是誰家的小姐和誰家的公子私奔了。

時間就這樣過去。

盛煙開始漸漸聽得懂一些東西?,偶爾也能分析出其中利害,盛煙其實不太明白謝雲疏為何同她講這些,但?她還是都認真地?聽了,謝雲疏不會害她,總會有一日她能用上。

但?她會害謝雲疏。

她沒?有拒絕他予她的權勢,她慢慢通過謝雲疏教她的東西?轉變著?哥哥對她的看法。

她同樣沒?有拒絕謝雲疏的擁抱,親吻。

但?無論如?何情至深處,謝雲疏都沒?有做過更過分的事情。

她以?為他會提他們?成婚的事情,畢竟這一世謝雲疏已經做出了同上一世完全不一樣的選擇,但?謝雲疏沒?有。

盛煙望著?他,在青年親吻下?來的那一刻閉上雙眼?。

終於,到了他們?第一次去寺廟的日子。

*

具體來說,是謝雲疏第一次去,盛煙隻是陪著?一起去的。

盛煙倒是沒?有擔心過什麼“謝雲疏會不會不是有緣人”的問題,怎麼會不是呢,不是謝雲疏也會讓自?己是。

果然,謝雲疏是。

盛煙同謝雲疏一起跪在佛前,兩個人都拿了香,一同跪拜。

盛煙看著?神佛,她是重生之?人,自?然知曉這世界上真的有神佛存在。她虔誠許願,躬身跪拜,漫天神佛在這一刻聽見她的願望。

“神佛在上,信女許願謝雲疏死於一年之?後。”

她的臉上輕和,平緩,神情自?然,若真要?尋,隻是握著?香的手在那個‘死’字出口的一刹那捏緊了一下?,隨後又恢複了尋常的力道。

“許了什麼願?”盛煙耳邊傳來謝雲疏輕聲的詢問,青年眸中帶著?笑和溫柔,聲音清潤。

盛煙手一顫,將香插入爐子中,撇嘴道:“才不告訴你,說出來就不靈了。”

謝雲疏揉了揉她的頭,一雙眼?認真地?看著?她,輕聲道:“會實現?的。”

像是一句祝福,又像是一句詛咒,那一瞬間,盛煙骨子裡?泛起了寒氣。隨後,一旁的小和尚將謝雲疏請了進去。

@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小和尚說謝雲疏是有緣之?人。

還說了一些什麼,盛煙並沒?有聽清。這一年來發生的一切顛覆了她的認知,謝雲疏沒?有被封為太子,他一直留在江南,留在她身邊。

他給了她越來越多的自?由,任何意義上的。好似,如?果一直這樣下?去,她們?能擁有一個比上一世好太多太多的未來。

可是世上沒?有如?果。

未來在她許願的這一刻,便已麵目全非。

或者追溯到更久以?前,從上一世開始,這一世她們?便沒?有未來。

盛煙跪在原地?,久久沒?有起身,她從遠處遙遙望著?,層層門之?下?,她終於再也看不見謝雲疏的身影。

一瞬間,外麵下?起了雨。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