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雲疏依舊咳嗽著,玉蘇始終站在一旁等著吩咐,良久之?後,玉蘇聽見青年的聲音:“幫她查,她要查什麼,日後都莫要再阻攔了。”
玉蘇停在那個“幫她查”上麵,出聲:“若是有旁的人阻攔”
謝雲疏淡聲道?:“除了便是。”
玉蘇領了命應聲,出去了。門打開的那一刹那,大片大片的光湧了進來,謝雲疏坐在床榻上,望著不遠處桌上那一盞燭火。
玉蘇沒有關門,甚至將?門又打開了些,又走到外麵,將?窗戶全部都抬了起來,謝雲疏從始至終都很安靜地坐在原處。
屋子裡麵全然亮起來時,青年緩緩地直起了身,他望向外麵的柿子樹,有著夏日獨有的過分蔥綠的葉。
“咳”
*
盛煙是在兩日後知道?謝雲疏“回來”的消息的。
那日“流光”回來同她說,槐花出府去了小院,見了玉蘇。盛煙隻以為槐花是相?見玉蘇了,就沒有再細問。
半月下來,她手中的功課早就寫完了,她想著明日去將?功課拿給謝雲疏,順便問一下這半個月他去了何處。
黃昏時,她派去長安的兩個暗衛回來了,與之?一起帶回來的,是上一世她見過的一些信件。
暗衛將?東西交給她,她讓人先?下去,黃昏的光映出她的背影,她良久站立在原處。手指劃過信件上的東西,明明是記憶中不起眼的部分,這一刻卻?覺得分外的熟悉。
這裡麵有幾封,她前世便見過。
暗衛打探上來的信息說,那片莊子裡麵最開始沒有桃樹,是十?三年前,哥哥先?買下了莊子,隨後才種?的十?裡桃樹。
那自然哥哥上一世同她說的那些話就都是假的。
可隻是一個宅子,為什麼要騙人呢?
盛煙打開手中另外的東西,手指有些輕顫,她有些不敢看,黃昏的光漸漸變得黯淡,太陽已然落幕,月亮開始高?懸天空。盛煙坐在桌子前,看著桌上攤開的書信。
有些熟悉,有些不太熟悉。
她輕聲將?暗衛喚了出來,指出了幾個大臣的名字,讓他們去查一查。
暗衛應聲,下去了。
盛煙將?桌子上信件都收起來,隨後到了火盆旁,將?每一封都燒乾淨了。或泛黃,或雪白?的信紙,最後都變成了一團什麼都看不出的灰。
盛煙望著那團灰良久。
*
小院中,書房內。
玉蘇稟告著長安的事情,最後添了一句:“她又派人去了長安。”
謝雲疏倒不算訝異,輕聲道?:“還是如從前一般。”
玉蘇點?頭:“是。”
門被輕聲關上,謝雲疏放下了筆,他抬眸望著窗外的月亮,也看了良久。
*
暗牢中。
林穗蹲坐在地上,手中拿著三個石子,她麵無表情地丟了一次又一次,最後將?石子全部踢開,躺在了一片枯草上。
她垂上眸,隻有很遠處有微弱的燭光。
*
七日後。
盛煙再次見到了回來的暗衛,暗衛將?手中的東西遞給她,厚厚的一疊,她麵無表情地接過,讓暗衛先?下去。
兩個暗衛下去了,盛煙看著手中的一疊東西,先?沒有看,而是翻開了一旁的經書,認真地臨摹了一遍。
她已經許久沒有抄寫過經書了,這一次抄的時候比從前慢了許多。
她將?經書最後一章抄完時已經到了深夜,盛煙起身將?抄寫好的經書收起來,隨後拿出了白?天暗衛交上來的東西。
她拆開袋子,裡麵的東西露出來。
盛煙其實沒有想到兩個暗衛能夠查到這麼多,方方麵麵都如此周全,讓她連一分僥幸都不能有。
東西被她攤在桌子上,她又認真地看了一遍,一直到看完,她臉上也沒有任何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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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麵適時下起了雨,盛煙被從窗戶吹進來的風吹得有些冷,她起身想要關窗戶,整個人卻?恍如被死死地釘在了凳子上
良久之?後,盛煙顫了顫眸,一滴淚從眼中滾落。
狼子野心?,其心?可誅。
盛煙用八個字形容桌上這一份“證據”。
她哽咽地垂下頭,燭火被外麵的風吹滅,她將?所有的“證據”都壓在自己手下和臉下,淚水順著她的臉滑落洇濕宣紙上的字跡,墨痕染開。
上一世的一幕幕開始在她腦中回放,謝雲疏抓著她的肩膀,凝視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盛煙,盛序安意?圖謀反,你知道?嗎?”
她不知道?。
她現在知道?了。
盛煙泣不成聲,窗外的風不停地向她吹來,不知何時外麵又下起了雨,狂暴的雨聲中,風似乎要將?她的臉,她的手掀起來,讓這些已經可以稱之?為“罪證”的東西飛得漫天。
盛煙用手將?所有的東西都壓住,風雨混著暗色在她身後,她惶然地去翻前一世的記憶,真真假假雜在一起,她已經完全分不清。
為什麼每個人都在騙人?
為什麼都要當騙子?
為什麼都要騙她?
他們明明是她最親近的人,但為什麼嘴裡沒有一句實話,她要怎麼相?信呢,她不知道?自己要怎麼相?信。
謝雲疏處處騙她,哥哥也處處騙她。
她像是又回到了那一日的夢境,所以夢是真的還是假的,那些在她心?裡堆起來的仇恨,究竟又有多少真,多少假,又有多少又是謊言的產物。
窗外大雨滂沱,盛煙哭成一團,但始終沒有鬆開壓下那些“罪證”的手。
風打著雨,窗打著牆,盛煙眼淚洇濕了信紙,已經熄滅的微弱的燭火在飄忽閃著,盛煙伸手將?所有的信紙死死按住,柔白?的手上顯現出了青筋,她站起身,有些搖搖晃晃,卻?又帶著一種?無法改變的堅決。
她走到火盆前,躬身跪下,就像前世跪在父兄的墓前。
在窗外漫天的風雨中,她吹亮了本就倏忽的蠟燭,火光被風吹著向她迎麵而來,她沒有避開,可到底火光沒有撲到她臉上,她將?其中一封點?燃,放到了火盆中,火光很快變大,像白?日一樣?,又被風吹得越發揚起。
一封,又一封,很快,她手上就隻剩下最後一封。
她眼眸滑落淚,手指顫抖地將?最後一封遞出去,信紙很快消失在一片火光中。
良久之?後,適才被她吹亮的蠟燭熄滅了,火盆裡麵的最後一絲火光也消失了,風從外麵吹來,鬼哭狼嚎般,少女安靜地跪坐著。
一直到半夜,盛煙才從地上起來。
她洗了洗手,張開嘴的第?一瞬沒有能夠發出聲音,她唇輕輕張著,半刻鐘後,輕聲道?:“燭。”
名為“燭”的暗衛出現在她身前,盛煙開口,這一次發出了聲音。
她聽見自己說:“將?這半月以來查到的東西都銷毀掉,不僅給我的那些,所有能夠查到這些東西的人、物,都去處理乾淨。”
燭應聲,出去了。
外麵風雨依舊未停,說出那一句話後,盛煙良久都沒有動作。
終於?,她起身,緩緩走到窗前,明明沒有一絲光亮,但她就是能夠看見院子裡麵瓢潑的雨,記憶中,上一世她死之?前也是這般。
她抬起僵硬的手,關上窗,像是關上心?裡最後的猶豫。
她想,她不該查的。
她又想,她還是該查。
哥哥留下如此多漏洞,她派出的兩個暗衛都能查出這麼多端倪,她能查出來,那旁人也可以,她查了,還能幫哥哥處理得乾淨些。
是,哥哥妄想奪位,是,哥哥狼子野心?。
所以呢?
盛煙眼眸中沒有一絲光,她背著關上的窗,難道?哥哥妄想奪位狼子野心?她就能放棄哥哥嗎,就能看著爹爹和哥哥像上一世一樣?去死嗎?
盛煙覺得自己不能。
她手顫抖地給自己斟了一杯茶,冰涼的茶水湧入她的口腔,潤濕她乾涸的唇,她恍若未覺其上的乾裂,飲了一口又陡然放下。
她臉上滿是淚,不知道?杯中的水為什麼會這麼涼。
從唇角流下,滑入脖頸,最後停留在那顆已經不知道?如何在跳的心?中。
她想,她沒有做錯。
她選過謝雲疏了,如今再選一次,她選哥哥和爹爹,這很公平。
但為什麼,盛煙抬手停在自己的臉上,冰涼的淚像外麵的雨,電閃雷鳴間,她蹲下身抱住自己。
為什麼
為什麼都要騙她,謝雲疏如此,哥哥也如此。
她要信誰,她能信誰,她隻能信自己。
即便哥哥妄想奪位,上一世爹爹死在凱旋的路上是事實,哥哥死在回來的路上是事實,謝雲疏沒有因為她對爹爹哥哥心?軟一分,那她也不行,她也不要心?軟一分。
盛煙一遍一遍對自己說,是,她應該這樣?做。
即便哥哥意?圖謀反,但謝雲疏害死了哥哥和爹爹是事實,她不能,絕對不能。
那一晚盛煙怎麼度過的她已經不知道?了,因為隔日她就發起了高?燒,意?識模糊之?間,她隻聽見槐花不住擔憂的聲音,她努力睜開眼,卻?又陷入那一片夢境。
這一次,她沒有走入夢境,隻是閉著眼站在夢境外,始終不去看。
既然不知什麼為真,什麼為假,那她就都不看。
看了也不會改變什麼,沒有意?義的事情,她有什麼必要做。她不想看,於?是夢境裡就蒙起了一層霧。
夢境外,盛煙閉著眼,額頭淌著汗,槐花一遍一遍地換著帕子。
盛序安擔憂地看著妹妹,詢問著一旁的大夫:“隻是風寒嗎?”
大夫應聲:“回盛大人,隻是風寒。”
“那為何如此頻繁?”盛序安蹙眉。
大夫遲疑一瞬,搖頭道?:“老夫也不是很明白?,小姐身體?似乎是要比旁人虛弱些,或者稱之?為‘體?弱’,隻能調養調養讓身子骨養的好一些,幾副藥徹底根治是做不到的,不可過於?急躁。”
盛序安望了一眼昏睡的盛煙:“大夫您開藥,藥材無所謂,您往最好的開。”
大夫搖頭:“不是藥材的問題,公子看著也明白?幾分醫術,當知道?藥材合適最好,貴重其次,不是老夫不儘力,是小姐的身體?情況隻能如此,大補也是不合適的,小姐的身子受不住,以後還是要注意?些。”
“平日房間內注意?通風,但昨日那麼大的風雨,一定要管好窗戶,不要讓寒風吹了進來。還有不要惹小姐較大的情緒波動,一喜一悲,都極容易導致生病。”
盛序安一一記著,青笛隨著大夫下去抓藥。
槐花將?用過的熱水端出去,盛序安坐到了妹妹床前,他握住妹妹的手,因為高?燒,被他握住的手泛著滾燙的熱意?,盛序安想起前幾日同妹妹的“爭吵”,垂下了眼眸。
是因為去長安的事情嗎?
之?前幾次也是,他不知道?妹妹為什麼這麼不喜歡長安,但每一次被他相?拒之?後,妹妹看上去都不太好。
他望著盛煙,手背放在她的額頭上,滾燙的一片。
即便發著高?燒,盛煙還是很安靜,隻是臉比平常要紅上一些,身體?滾燙許多。
他輕聲道?:“真的就如此不想去長安嗎?可你不是喜歡謝雲疏,雖這一年下來聖上還沒有立儲,但大越國的皇子隻剩他一人,日後總還是要回長安的。”
他派人查了盛煙前十?幾年的事情,他尋不到盛煙如此討厭長安的緣由,他望著妹妹,輕聲道?:“小煙,對不起”
其他的事情他都能讓著她,但是這一件事情,不行。
爹爹才有一些音訊,回京之?後還不知道?京中局勢如何變化,他還未查清鶴生死的真相?,他如何能應下妹妹這般話。
這些話他不曾對妹妹說過,他希望她能夠自在快樂一些,那些恩怨情仇是他和爹爹事情,他不希望她卷入其中。
她喜歡什麼,就做什麼,她喜歡誰,就嫁給誰。
謝雲疏那裡他背著她阻止了幾次,但是隻是試探,如若妹妹真的喜歡,他是不會真的乾涉的。
他望著盛煙,輕聲道?:“小煙”
*
小院內。
“流光”跪在地上,將?所聽見所看見的一切都如實招來。
玉蘇抱著劍站在一旁,外麵的一切同光一起被避在外麵。謝雲疏坐在書桌前,手邊放著盛煙前些日交上來的功課。@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當“流光”說到盛煙燒毀了那些證據,並讓暗衛前去長安處理餘下的痕跡時,玉蘇聽見公子很輕地笑了一聲。
玉蘇說不清什麼感覺,屋內隻有一方點?燃的蠟燭,柔和的光映在青年含笑的眼眸上。
謝雲疏彎著眸,像是兒?時。
母後將?年幼的他關在漆黑的宮殿,裡麵沒有婢女沒有太監,他唯一能夠見到的活物是一隻小小的老鼠。
他為它取名叫“小老鼠”。
宮殿裡麵什麼都沒有,小老鼠也很餓,小老鼠還很笨,門上麵那麼大個縫就是鑽不出去,於?是走投無路的小老鼠就總來偷吃他的飯菜。
他那時還小,也沒有見過什麼人,小老鼠也是頭一次見。
見到小老鼠對他的吃食感興趣,他就每日都會分一半給小老鼠。漸漸地,小老鼠也不怕他了,甚至會在宮人送來吃食的時候主動從角落鑽出來。
他沒有過朋友,那個小老鼠是他第?一個朋友,他每日都照例將?東西分給小老鼠一半。
他常常沒什麼食欲,實在餓的受不了了才用一些吃食來填飽肚子。
那時他尚小,不知道?母後為什麼要將?他關進黑黑高?高?無人的宮殿,父皇為什麼三歲過後一次沒來看過他,宮人為何看見他就滿臉嬉笑。
沒有人告訴他,仿佛他生來就是一個錯誤。
一日小老鼠用了他的吃食馬上吐了白?沫的那一刻,他想,他生來就是一個錯誤。而錯誤,是不該存在的。
那母後為什麼要生下他呢,他不明白?。
宮殿裡麵暗無天日,也沒有蠟燭,偶爾他能夠看見陽光從一側沒有關緊的窗戶照進來。其實那一日小老鼠死後,他就不準備再用膳了。
應該是叫“用膳”吧,白?粥,鹹菜,乾餅。
他看著小老鼠的屍體?,耳邊似乎聽見了“吱吱”聲,他覺得活下去好像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意?思,他死了母後應該還會省心?一些。
但是沒等他餓上三日,沒等他同小老鼠一樣?徹底昏睡過去,他就見到了一個按理說不能見到的身影。
他那時已經餓的沒有什麼力氣了,但還是按照夫子所言的行禮。
“兄長。”
光和謝鶴生一起從窗戶進來,謝鶴生從上麵跳下來,將?懷中的雞腿、糕點?和茶水一並給他。他沒有吃,甚至看著有些想吐,但是按照夫子教的禮數,他還是道?:“多謝兄長。”
那時謝鶴生也不高?,從高?高?的窗戶跳下來時,發出巨大的一聲響——聽著就很疼。
謝雲疏那時想,母後要責罰謝鶴生了。但很快,他又想,也不一定,母後很疼謝鶴生,也很愛謝鶴生,可能不會責罰。
他其實不是很願意?將?謝鶴生喚作兄長,畢竟他始終沒有明白?,為何他們兩個都是母後的孩子,母後需要如此厚此薄彼。
母後將?謝鶴生教的很好養的很好,每次來給他送膳的小太監宮女閒聊時,他總是能夠從他們口中聽見謝鶴生的事跡。
謝鶴生今日又寫出了一首多好的詩,謝鶴生今日又作了一首多好的詞,謝鶴生今日又得了夫子如何的誇獎,謝鶴生再過兩年就能夠去外麵巡查。
謝雲疏總是能夠聽見很多很多關於?謝鶴生的消息。
黑暗的宮殿中,他曾和小老鼠麵麵相?覷,小老鼠偶爾對他“吱吱”兩聲。
後來,小老鼠死了,他望著小老鼠的屍體?,覺得活著好像真的沒有什麼意?思。
可就在那一刻,他快要將?自己餓死的那一日,那個彆?人口中的謝鶴生,從高?高?的窗戶上跳了下來。
謝鶴生給他帶來了糕點?,茶水,還有一個他後來吃了一口就吐了滿地的雞腿。
還帶來了什麼呢?
大概是光吧,可能還是彆?的東西,但是他已經不太記得了。
他那時望著謝鶴生,不明白?世界上為什麼有謝鶴生這樣?的人,他們明明曾在一個母親的肚子裡,但他同生在黑暗陰暗中的他完全不一樣?。
謝鶴生像是那一片光明的產物,他隨著光一起來。
他喚他兄長。
後來他沒有了會吱吱叫的小老鼠,但有了每次來都會摔下來的謝鶴生,就像是命運,他望著他,想著很久以前那些宮人口中描述的模樣?,他想,謝鶴生真的是這個模樣?的。
這個人,這個人是他的兄長。
他開始喚他兄長,不僅在口上,還在心?中。
他以為會一直這樣?下去,他甚至覺得這樣?也沒有關係。
他覺得母後的偏愛是對的,比起他這般陰冷潮濕的人,謝鶴生好像的確會更好一些。溫柔矜貴,心?懷蒼生之?餘,還擔著他這樣?一個被全部人拋棄的弟弟。
但是事情好像總是要比他想的要更壞一點?,他五歲那年,母後已經不想再在皇宮中看見他,即便是高?而黑的宮殿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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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走的那日,母親也沒有來見他。隻有一個宮人走過來,揚了揚手中的拂塵,就要送他走,走去哪呢。
那宮人可憐地望了他一眼,說江南。
謝鶴生來送了他,他未曾想過那是最後一麵。
謝鶴生是一個他這般的人都指摘不出任何錯處的人,用一封封書信,和三歲小孩都不會喜歡的永遠不合時宜的玩具,將?他從那處黑黑的宮殿牽了出來。
他開始擁有了自己的第?二個朋友,她的名字叫盛煙。
他的人生是從哪一年開始的呢,總歸不是出生那一年,也不是離開長安那一年,可能是收到謝鶴生第?三十?封書信那一年吧,他算了算時間,又擁有了青梅,她的名字叫盛煙。
後來沒有後來。
也算有後來。
後來,謝鶴生死了,盛煙死了,他獨自活了十?年。
再後來就是現在,微弱的燭光下,謝雲疏輕聲笑了起來,青年一身淺青色雲紋長袍,臉色蒼白?如紙,眸光瀲灩泛著淚,淚珠混著唇邊的血從俊美的臉上滑落。
他望著黑暗之?中唯一的一點?光亮,像是看見了很久以前那個高?高?的漆黑的宮殿之?中的那隻吐著白?沫的老鼠,他就是那隻小老鼠。
站在角落,畏畏縮縮,不敢戳破真相?不敢表明身份也不敢擁有記憶,陰暗地將?全部的證據遞到那個人身前——他的青梅身前,妄想自己能被選擇一次。
她選擇他死。
三十章
盛煙的病好轉已經是幾日後?。
其間謝雲疏上門看望了一次, 這一次盛序安沒有阻攔。
槐花從外麵關上門,屋子裡麵隻?剩下謝雲疏和盛煙兩人。謝雲疏來的時間?不巧,盛煙正昏睡過去。
謝雲疏垂著?眸, 平靜地?看著?床上染了三分虛弱的盛煙。他伸手將她額邊的碎發拂開,換了她額頭已然變熱的毛巾,從一旁擰了涼水,再重新放上去。
做完這一切, 他就沒了旁的動?作,不再有一分逾矩。良久,他望著?昏睡中依舊蹙眉的人, 伸手想要為其撫平,在要相觸的那一刻卻又收了回來。
房間?裡麵安神香的味道很重,和上一世一樣。
謝雲疏沒有久留,最?後?看了一眼就出去了。謝雲疏出去時,槐花正同玉蘇說?著?話, 見到他出來,明顯想問什麼。
謝雲疏沒有解釋,從玉蘇那裡拿了盒子, 遞給槐花。
“公子, 這是什麼?”槐花一邊接過,一邊問道, 她自然不好當?著?公子的麵打開。
謝雲疏淡淡道:“打開看看。”其實也不是什麼有用的玩意。
槐花打開不由?一怔, 木盒裡麵隻?有兩張薄薄的紙, 是她和玉蘇的賣身?契。槐花幾乎是一瞬間?抬眸望向謝雲疏:“公子?”
謝雲疏淡聲道:“嗯。”
槐花低聲道:“裡麵有兩張。”一張是她的,還有一張是玉蘇的。
“也給你。”謝雲疏平淡道。
槐花怔了一瞬, 彎著?眸望向一旁的玉蘇,將?屬於玉蘇的那一張拿出來在玉蘇眼前晃了晃:“誒, 公子說?也給我。”
玉蘇翻了個白眼,不想同她計較,上前跟上了公子。
槐花抱著?盒子站在原地?,輕聲哼了一聲,也是早就無用的賣身?契對玉蘇有什麼約束力,但她還是將?其好好收了起來。
屋子裡。
盛煙轉醒的時候已是黃昏,槐花提了一嘴午後?謝雲疏來過的事情,盛煙才醒,腦子有些亂:“走了嗎?”
槐花:“嗯,公子知曉煙煙已經睡下了,看了一眼就走了。”說?著?,她拿出謝雲疏帶來的幾本書:“公子說?煙煙臥床無聊時可以看,不是功課。”
盛煙接過一本,暫時也沒有看的興致,放到了一旁。
她起身?,外麵又下起了小雨,盛煙望著?窗外的雨,有些猶豫,上一世這兩年江南有下這麼多的雨嗎?
還在思索間?,槐花就上前將?窗戶關上了,對上盛煙的眼睛,槐花語重心長道:“煙煙,大夫說?了,你身?子骨不好,下雨的時候不能開窗戶。”
盛煙輕聲道:“有些悶。”
槐花關窗的手頓了一下,隨後?留下了一條窄窄的縫,回身?將?盛煙攙扶住:“煙煙,忍一忍,你身?體還未好。”
“大夫如何說??”盛煙摸了摸自己額頭?,溫度已然正常了。
槐花輕聲道:“大夫說?就是風寒,隻?是煙煙身?子骨弱一些,所以高燒不斷,日?後?多加注意就好了。”
盛煙應聲,這和她預想的也差不多。槐花為她拿來一本書,恰巧就是謝雲疏帶來的,她翻了一頁,發現的確不是什麼功課,是些民俗故事。
有小姐,有書生,有狐妖,講來講去,脫不開生死,她心中生起了莫名?的煩躁。她閉上書,纖細的手指按在書封上,良久才鬆開一些力道。
槐花在一旁繡上次未繡完的荷包,這一次同上一次不一樣,繡的很穩,沒有刺到手。盛煙擔憂地?看了一會,見槐花沒有傷到自己,就移開了眼神。
微涼的風順著?那道窄窄的縫隙滑進來,盛煙眼睛望著?關上的書,實際上卻是在發呆。
這樣一連過了幾日?,盛煙的病好了大半,隻?剩臉色比平日?虛弱蒼白些。盛煙等著?派去長安的暗衛的回信,偶爾做一做功課,因為身?體的原因,玉蘇教她射箭的事情暫時耽擱了下來。
謝雲疏沒有來尋盛煙,她自然也不會去。
之前他為她布置的功課沒有全部做完,她有意耽誤著?進度,不想再同謝雲疏有過多的接觸。
一日?,她還在做功課,槐花突然說?:“煙煙,明日?是不是到了去佛寺的日?子?”
盛煙持著?毛筆的手一頓,一滴墨就滴了下去,暈染開,一頁功課廢了大半,盛煙將?筆放到筆架上,收起已然被毀壞的宣紙,走到一旁用清水洗了洗手。
槐花順勢遞過一張乾淨的帕子讓盛煙擦拭,盛煙接過,回道:“好像是到了。”
被推遲了一個月的第?四次。
槐花輕聲道:“也不知道這麼難求的東西長什麼模樣,煙煙,你見過嗎?”
盛煙搖頭?:“隻?是聽說?過。”
槐花用手撐著?頭?:“那等公子送給煙煙了,讓我看一看,開開眼界。”
盛煙沒有拒絕的道理,她下意識摸著?自己空著?的左手腕,頓了一下後?,又放下了手。槐花一早便注意到了她這個習慣,見狀去梳妝台前打開一個紅木盒子,從裡麵拿出一個白玉手鐲,走上前給盛煙戴了上去。
盛煙沒有拒絕,另一手有意識地?摸上去,卻隻?摸了一下又放了下去。
*
隔日?。
盛煙同謝雲疏一起去了佛寺。
馬車上,盛煙將?這幾日?的功課交給謝雲疏,她沒有花太多心思,她知道謝雲疏一眼就看得出來,但謝雲疏什麼都沒有說?。
馬車行著?,謝雲疏突然咳嗽了幾聲。
盛煙遞過去一杯茶,輕聲道:“怎麼了?”
謝雲疏淡淡接過:“無事,昨日?受了風。”
盛煙這才看見謝雲疏的臉色比平日?蒼白不少,她輕輕蹙了蹙眉,將?他手中的她交上去的功課拿回來放到桌上:“不舒服便應該休息,讓玉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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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才想說?讓馬車掉頭?回去,就想起上個月已經耽擱了一次,她並不知道他何時離開江南,不能再耽擱下去。
謝雲疏也沒有讓她說?完,輕聲道:“無事,隻?是偶爾會咳嗽兩聲。”
盛煙就沒有說?話了,在她的對麵,謝雲疏閉上了眼閉目養神,盛煙的手按在桌子上的功課上,心中有一股說?不清的鬱氣。
她未曾想到她能如此平靜地?麵對謝雲疏。
她清楚地?直到他擁有上一世所有的記憶,他在一步步做出和上一世完全不一樣的選擇,但是她不敢賭,也不能賭。
畢竟,她上一世賭輸了。
盛煙其實能說?給自己無數個道理,但是在某一刻,她還是忽略不了自己內心的遲疑。但就像那些在火盆裡麵化為灰燼的證據一般,她始終有自己做下的決定。
她也閉上了眼,鬆開了手。功課被幾本書壓著?,風偶爾將?其吹起來一些,與之一起吹起來的少女額間?的發,在她的對麵,青年睜開了眼,靜靜地?看著?她。
他將?已經被風翻開的書重新歸整,那些功課也一張一張經過他的手指
“公子,小姐,到了。”外麵傳來玉蘇的聲音。
盛煙詫異了一刻,因為“小姐”這個稱呼,她已經許多年沒有從玉蘇口中聽過了,她被謝雲疏扶著?下了馬車。
遠山寺外依舊是熱鬨的人群,三三兩兩,成群結隊,盛煙同謝雲疏混在其中,也隻?是渺渺眾生中的兩人,她們?像其他人一樣捐香火,燃香,被小和尚引著?去拜佛。
玉蘇抱著?劍站在原處,垂著?眸不知道在想什麼。
旁邊有個一片就是騙錢的道士吆喝著?:“算命,算命,十個銅錢一次,算姻緣算仕途算疾病,算命,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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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寺廟內。
盛煙和謝雲疏一起在佛像前跪下祈願。
盛煙手中拿著?香,望著?麵前的佛像,許久之後?,在心中輕聲道:“信女祈願這一世父兄能夠一生平安順遂。”
謝雲疏依舊隻?是淡淡地?上了一炷香。
*
盛煙和謝雲疏出寺廟時,就看見玉蘇一劍挑了一個道士的算命攤子,道士被那泛著?寒光的劍嚇到轉身?就跑,連十個銅板都不敢再要。
玉蘇見他們?出來,一聲不吭掀起了車簾,盛煙輕輕掃了一旁擺著?的破算命攤子,想了想還是沒問出口,看玉蘇這模樣,怎麼也不是滿意的答案。
謝雲疏恍然沒看見一般,直接上了馬車。
馬車上,盛煙拿起一本書,輕聲道:“今日?住持沒有尋你下棋。”
“以後?應當?都不會了。”謝雲疏淡聲道。
盛煙驚訝道:“為何?”
謝雲疏沉默半晌:“上次忘了讓上一局了,一日?下來他輸了不知道多少子,說?我冥頑不靈,以後?便換個有緣人。”
盛煙輕輕笑了笑:“怎麼能這般不講道理。”
謝雲疏沒有附和,隻?是將?那一疊功課整理好:“三日?後?我要回一趟長安,若是要急事,你便去尋玉蘇。”
盛煙怔了一下,輕聲道:“那什麼時候回來?”
“半月後?。”謝雲疏將?手中的功課遞給盛煙:“重新做,盛煙,認真些,之前是生病耽擱了,重新做不能再如此隨意。”
這個事情無法?辯駁,盛煙點頭?應好,良久之後?,她突然輕聲問了一句:“為什麼要回長安?”
謝雲疏倒也直白:“見皇後?。”
盛煙輕聲應了一聲,彆的又問不出來了。
他們?明明坐在一輛馬車裡,隻?隔著?一張桌子,卻恍若隔著?千山萬水,迢迢。
她抱著?懷中的功課,又聽見了青年的輕咳聲,茶壺裡麵的水已經冰涼了,她想了想,沒有再斟茶遞過去。
端倪是何時顯露的,盛煙已經不知,但好像不知不覺她們?就已經相顧無言。
愛,恨,怨,都變成淡淡的一片,化在江南朦朧的煙雨中。那一日?,盛煙站在盛府外看向謝雲疏時,總覺得他在一片朦朧的霧中,同前世那片霧不一樣,他眼眸平靜,始終淡淡地?看著?她。
有那麼一瞬間?,迎著?八月的盛夏,她背脊發涼。
*
幾日?後?,皇宮內。
謝雲疏看了一眼頹然坐在高座上的皇後?,安靜地?坐在了一旁。
殷嬌望向他,望向這個十幾年來她不曾傾注一絲關愛的孩子,啞聲道:“你是不是很恨我?”
謝雲疏飲了一口茶:“恨。”
他望向殷嬌,她坐在皇後?的高座上,雙眸含淚地?望向他,看著?似乎終於有了一分他的母親的模樣。
兩個人之間?隔著?高高的台階,隔著?兩世化不開的恩怨。
謝雲疏開口的語氣很淡,像是說?著?尋常的天氣。
“自然是恨的,恨你厚此薄彼,恨你生而不養,恨恨很多,但是恨多了就沒有意義了。我最?恨的是什麼你心裡應當?清楚,如若兩年前我沒有尋到你,同你承諾兩年間?我會殺了聖上,完成你一直以來心心念念的‘複仇’,你會去尋誰,你心中明白。”
殷嬌失聲,她會去尋鶴生。
謝雲疏眉宇間?有淡淡的疑惑:“明明你待兄長是不同的,明明你最?是了解兄長是什麼樣的人,明明你知曉這樣可能逼死兄長,但你還是要這麼做,為什麼麼母親?”
他終於喚了她一聲“母親”。
殷嬌說?不出來話。
謝雲疏替她說?著?:“因為仇恨,因為你覺得聖上殺害了先皇,你覺得聖上欺騙了你,你要替先皇報仇。你明明有很多種法?子,但你偏偏選擇最?不合適的一種。即便你從前知曉的那些東西都是真的,兄長犯了何錯,你要將?他置於如此境地?。”
殷嬌終於開口了:“先皇是鶴生的生父,鶴生不該為他的生父報仇嗎?”
“那兄長自小認聖上為生父,為養父,為君,兄長為子,為臣,你不了解兄長嗎,你揭穿身?世讓兄長弑父弑君,兄長會弑誰?你自小用詩書將?謝鶴生灌成有翡如玉的君子,你覺得他會弑誰?”
謝鶴生會殺了自己。
這就是上一世他登上皇位之後?所尋得的真相。
他的母親,用綱常、倫理、恩情、道義殺死了謝鶴生。
生恩,養恩,君臣,父子,在謝鶴生自刎的那一刻,淩駕在他被這個世道養出的瀟瀟君子骨之上。
謝鶴生是自殺。
而皇後?,他的母親,在謝鶴生自殺之後?,掩蓋了所有痕跡,將?其偽造成一場謀殺,派人去江南告訴他謝鶴生被人害死的消息,引他孤身?步入這個肮臟的局。
他那時給盛煙留了一封信,順便將?玉蘇和槐花都留在了江南,照料她。而他的母親,扣下了那封信,也扣下了玉蘇和槐花的命,上一世最?後?他問她為什麼。
那時父皇已死,真相大白,她被關在一個荒廢的宮殿哭著?笑:“遮掩痕跡,自然要遮掩乾淨。”
一場火,將?一切燒得都很乾淨。
他那時望著?她,出生之時產婆會剪一根臍帶,像是在這一刻那根臍帶才全然脫下。
他望著?她,看她一邊笑著?一邊哭著?,上前一步將?手中的東西給了她。
“我從父皇書房尋到的,我一直在想,父皇既然尋到了證據為何不將?證據交給你,但是現在我好像明白了,母後?,如若有來生,這一份證據我也會在你什麼都改變不了了的時候再交給你。”
“你到底是被仇恨蒙住了雙眼,還是不願意相信自己從始至終都怨錯了人,一步錯,步步錯,索性不如更錯。現在父皇已經死了,我不代父皇將?這些東西交給你,我代謝鶴生,我的兄長,你自小傾注了所有愛的孩子,將?這些證據交給你。兄長愛恨多人,愛父皇,愛我,愛林穗,愛蒼生,但是他最?愛的人其實隻?有一個——您,我的母親。”
上一世,殷嬌臉僵硬一片,顫抖地?打開。
這一世,殷嬌跌坐在高台上,望著?下麵眼中沒有一分情誼的孩子。
殷嬌顫著?聲:“為什麼為什麼你不提前同我說?,你明明一早就知道了,為什麼不提前告訴我他,他已經,謝雲疏,我對不起你,但是他是你的父親,你如若之前說?了,我便不會下了最?後?一幅藥,謝雲疏,他畢竟是你的父親”
謝雲疏垂著?眸,聲音平淡:“我為何要說?,我三歲被你關在空無一人的宮殿的時候,他說?了嗎?我五歲被你用一個一戳就破的謊言送去江南的時候,他說?了嗎?他在我出生之前便拿到了所有的證據,有無數的機會用你坦白,他說?了嗎?是,皇後?娘娘您有您的苦衷,聖上他有他的苦衷,你們?互相欺騙互相利用,可這同我有什麼關係?”
殷嬌唇顫抖著?。
謝雲疏輕聲笑了一聲:“還是你想用捆謝鶴生那一套來捆著?我,皇後?娘娘,你應該比誰都知道這對我來說?沒有用。”
謝雲疏一生也沒有說?過這麼多話,說?完那一刻,他也沒有覺得輕鬆。
他越發怨恨,就顯得最?後?的真相越發可笑。
他上一世登上皇位,查到所有的真相時,笑了整整一夜。他不敢相信,竟然是這樣的原因,鑄就這可悲可笑的一生。
踏出宮殿的那一刻,謝雲疏明白自己不會再來了,在裡麵活著?的每一刻,都讓他覺得惡心。
他也不會來了。
無論是皇宮,還是長安。
*
半個月後?。
盛煙從槐花那裡聽見了謝雲疏的消息,與此同時,暗衛將?長安那邊的消息帶了過來。
她看著?房中的兩個暗衛,讓他們?將?做的事情一一講述出來,想聽聽還有沒有疏漏的地?方。暗衛講著?,她聽著?,聽到最?後?她隻?是輕聲說?了一句:“下去吧。”
沒有什麼紕漏,甚至在她的吩咐之外,暗衛所做的事情要比她想的還周到一些。盛煙玩著?盛序安給她的那塊令牌,喚了一聲:“流光。”
“流光”從暗處出來,盛煙輕聲吩咐了幾句,“流光”退下去了。
*
有了上一世的教訓,盛煙再沒有給旁人繡過東西,平日?繡的一些荷包,帕子,一般就給自己用了。
她看槐花繡一個香囊繡了許久,格外精細,輕聲笑道:“給玉蘇的嗎?”
槐花眼睛瞬間?凝住,手上的動?作直接停了下來:“我說?不是,煙煙也不信吧。”
盛煙彎著?眸:“自然信,槐花說?送給誰的,就是送給誰的,我都聽槐花的。”
槐花放下手中繡的差不多的香囊,端了一杯涼茶,輕聲道:“是給玉蘇的,乞巧節不是過了,過了我送香囊就沒有那麼明顯了吧。”
盛煙一怔:“乞巧節過了嗎?”
槐花點頭?:“前幾日?就過了呀,那日?我問煙煙要不要去街上,煙煙說?不去,我就自己出門了,街上很熱鬨,有很多男男女女,我還看見了之前船上那幾位小姐,她們?身?旁有兩三個郎君一起結伴。”
槐花想了想,還是沒有提謝雲疏,她看不懂煙煙和公子,她決定按照玉蘇說?的不摻和。
盛煙應了一聲,小聲道:“我不知道。”
槐花將?窗戶打開,帶著?熱意的陽光湧進來。
盛煙迎著?光看去,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記憶中江南總是雨日?,這般晴朗的天氣算少有。
江南天氣好,即便是一年之中最?熱的時候,屋子裡麵也還算涼爽。
盛煙起身?,走到槐花身?旁,外麵的光映在兩個人身?上。盛煙靠在槐花身?上,輕聲道:“槐花,如若有一日?,我”
槐花認真看著?她,盛煙卻沒有再說?下去,她將?自己埋在槐花懷中,同陽光不同的溫暖氣息包裹她,槐花將?她抱住:“煙煙,無論日?後?發生什麼,我都一直會在你身?邊的。我要保護煙煙一輩子,嗯,還有下輩子。”
盛煙將?人抱緊,輕聲“嗯”了一聲。
槐花想著?那兩張賣身?契,輕輕拍著?盛煙的背,她其實好像已經明白了什麼,於是覺得自己沒有必要再去更明白一些了,那就這樣吧,她一直呆在煙煙身?邊。
公子沒說?,但公子也是這樣說?的。
*
本月後?,謝雲疏第?五次去佛寺時,盛煙沒有跟著?一起去。
如若每次都一同去,那她第?七次動?手的時候沒去就太明顯了,她在心中想著?。事情好像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盛煙也閒暇了下來。
謝雲疏沒有再給她布置從前那般多的功課,隻?是隔幾日?給她送過來一些書,偶爾是難尋的孤本,偶爾就是平常的詩文。
她不是很能夠看完,槐花專門在書房中收拾了一個櫃子,用來裝謝雲疏給她送過來的書,她沒有阻止。
書越來越多,看著?看著?就滿了一個書架。
於是槐花又收出了第?二個書架,隻?是書沒有從前送來的勤,槐花一連看了那個書架幾日?,到底是沒動?。
盛煙不在意這些,謝雲疏這一段時間?很忙,她同他見麵的次數寥寥。
偶爾她想,這也好。
是好的。
哥哥也變得很忙,盛煙不止一次在府中看見了謝瑾的身?影,可她都隻?是看了一眼,就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地?走過了。
她還是像從前一樣給哥哥身?邊安排著?人,安排十個能被找到七個,但已經夠了。哥哥的行蹤偶爾會被他們?報上來,她一般都不看,將?東西丟丟進火盆。
信件在火盆裡麵燃起來,會有淡淡的煙。
有時那煙向上升,盛煙一不注意就被嗆到了,一日?處理好一切後?,伸手抹到了臉上的淚。她想,要不叫下麵的人換一些好些的紙,這些紙燒起來太熏人了。
當?然,她隻?是想想,並沒有真的去吩咐。
槐花有一日?將?那個荷包送了出去,回來的時候滿臉都是生氣,她問槐花怎麼了,槐花說?玉蘇說?她繡的是鴨子。
盛煙輕輕笑了笑,槐花又說?:“公子那時也在,也沒有幫我說?話,從前明明會幫我的。”
聞言,盛煙心想,那可能真的有點像吧。
但嘴上,她輕聲道:“那玉蘇真過分,我們?不送了。”
槐花更生氣了些:“他不還給我,他說?沒有見過這麼像的鴨子,要收藏。”
盛煙便明白了,她彎著?眸,唇角卻不知為何沒有一絲笑意。
槐花一邊拿起針線說?“我定要繡個真的鴨子給玉蘇那眼睛瞎了的人看看什麼叫鴨子”,一邊說?:“煙煙,過幾日?公子好像就又要去佛寺了。”
槐花不由?感歎了一句:“好快呀,從前時間?有過得這麼快嗎?”
盛煙不自覺重複了一聲:“好快呀。”
從前時間?有過得這麼快嗎?
盛煙不知道,因為她又開始做夢了,依舊是從前那個夢,她被一箭射死在父兄麵前,這一次她終於看見了射箭的人,不是彆人,是林姐姐
時間?似乎向前退了一些,後?麵她倒在滂沱大雨中,一身?帝王袍的青年踉蹌著?向她奔來,將?她抱在懷中,哭著?一聲一聲說?著?“對不起”,而後?她看見了在那個時間?點算“死而複生”的哥哥。@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一直做這個夢,但做著?做著?,她就想到了她上一世臨死前看見的那個模糊的身?影
可能不是幻影嗎?
盛煙對夢,從一開始的疑惑,到抗拒,但現在的茫然。
她坐在夢中娘親的墓碑前,看著?前方謝雲疏抱著?她哭的側影,她伸手想去摸一摸謝雲疏懷中的自己,手卻一次一次穿過。
最?後?,她抬手撫上了謝雲疏的臉,一瞬,兩瞬,她的手從空氣之中穿過。
她跑到不遠處哥哥身?旁,手穿過了哥哥的長衫。
盛煙在哥哥身?邊坐了下來,望著?哥哥,夢境將?一切做的如此真實,她甚至看見了哥哥左手食指上那道細細的疤。
盛煙想,這是她從前沒有見過的。
盛煙從夢中驚醒,幾乎是一瞬,她掀開被子穿了一身?衣裳就向盛序安的院子跑去。穿過長廊,穿過院門,穿過房門,盛煙抓住了哥哥的手。
盛序安怔然:“小煙,怎麼了?”
盛煙許久沒有說?話,眼眸停在盛序安左手食指上那道小小的疤痕上。
她啞著?聲音問:“哥哥,這道疤痕什麼時候有的?”
盛序安順著?她的眼神望去,沉思了一兩秒:“應該是三年前,我想同廚房學一學如何熬湯,不小心被刀刃劃傷的,小煙,怎麼了?”
盛煙聲音很輕,卻在顫抖:“哥哥,我好像沒有見過這疤。”
盛序安一笑,從一旁的櫃子中拿出了一個扳指,套在了食指上麵:“白日?哥哥一般都戴著?扳指,隻?有沐浴時才會將?扳指摘下來,適才忘記戴了。可能是扳指剛巧把疤痕掩住了,所以煙煙才一直沒看見。”
盛煙還是說?著?那一句:“可我好像沒有見過這疤”
盛序安隻?當?盛煙是睡糊塗了,摸了摸她的頭?:“好,沒見過,隻?是一道很小的疤,小煙沒見過也很尋常,天已經晚了,回去睡覺好不好,哥哥將?你送回去。”
盛煙沒有回答。
她望向哥哥,眼眸落下了淚。
可是哥哥,如若我從未見過這道疤,為什麼夢中那個你會有?
那真的是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