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盛序安還是將盛煙送回了房間。
盛煙眼神始終停留在他的手指上, 讓他哭笑不得。盛序安隻能再三保證這隻是從前?不小心劃傷的,一點一點哄著盛煙回了自己的房間。
房間裡麵點著一盞昏暗的蠟燭,盛序安想了想, 去香爐中添了一些香。他將書房裡麵那些事情暫且放下,哄著盛煙入睡。
盛煙其實睡不著,她望著床邊的哥哥,昏暗柔和的光打在哥哥如玉的臉上, 她從裡麵窺見同自己的三分相似,又開始覺得陌生。
懷疑是一顆種?子,眼淚是雨露。
盛煙閉上眼, 卻不是困,隻是倦。一股從未有?過的疲累湧上心頭,盛序安輕柔的聲?音還在耳畔,可盛煙已經分不清是真是假了。
一直到她傳出平穩的呼吸,盛序安將床帳放下, 轉身輕聲?離開,她都沒有?一分睡意。她緩慢地睜開眼,入目黑暗一片, 她望著一望無際地黑, 心茫然地一寸一寸下墜。
她問自己。
如若那?不是夢,那?是什麼呢?
她甚至無法對自己說出那?個答案, 她重生以來所做的一切, 所付諸的所有?努力, 在那?個猜測麵前?,變成一場可笑的幻夢。
明明的八月, 外麵蟬鳴不斷,盛煙卻遍體?生寒。她一點一點將身上輕薄的被褥抱緊, 可被褥沒有?辦法給她帶來一絲溫度,她身體?不斷地因為寒冷而收緊。
她到底生活在一個什麼樣的世界?
漆黑的夜中,盛煙顫抖著身體?,被褥在她手中不斷被絞緊,最?後她整個人和?被褥混作一團,溶於那?片除了蟬鳴過分寂靜的黑暗。
盛煙感覺到了自己的眼淚。
她心中升起一股從未有?過的疲累,哪怕上一世她被那?支箭射死在父兄墓碑前?,她的心也不曾如現在一般飄搖。
心如浮絮,漫無目的地漂泊,永無定所,在某一刻沾染了雨露,毫無反抗之?力地下墜。
盛煙一晚上沒有?睡著。
*
後來,江南一連幾日都是雨天?,盛煙總是安靜地呆在榻上。
她沒有?生病,但槐花還是擔憂,派人去將從前?那?個老大夫請了過來。大夫為她把脈,良久之?後蹙眉:“盛小姐”
盛煙應聲?,心中明白自己無事,隻是槐花過於擔憂。她吩咐一旁的婢女多賞些銀錢,勞煩老大夫陰雨天?還走這一躺。
槐花在一旁聽?著醫囑,盛煙又覺得困了。
兩世這是她第一次什麼都不想管顧了,她好累,好累,比從前?頂著一個養女的身份獨自在盛府生活的時候還累。
她的靈魂向上浮,越過她的軀殼,同她對視。
她望著她,突然就忘記了很多東西。
那?些或真或假的記憶,在那?一刻全都變得模糊,在外間的雨聲?中,她茫然地望著空中虛無的一片。
一日,槐花偶然間在她耳邊提起日子,盛煙才發?現盛夏已過,已然入了秋。她整日呆在房間,槐花便同她描繪外麵的模樣,其實無非是那?些變化,例如什麼樹開始掉葉子,綠色變成微微的黃,什麼花開始凋零,又有?些什麼花開始開的茂盛。
盛煙安靜地聽?著。
直到有?一日,槐花拿來了謝雲疏的書信,裡麵說再有?兩日便是要去遠山寺的日子了,詢問盛煙是否要同行。
槐花將書信遞給盛煙,盛煙看了良久,說了今日來主動說的第一句話。
她說:“槐花,我好像認不出謝雲疏的字跡了。”
槐花拿過來看了看,了然:“是玉蘇的字跡,他喜歡在字末帶個小鉤,應當是公子繁忙,口述讓玉蘇寫了,從前?公子也常常這樣。”
盛煙將信放到一旁,輕聲?道:“那?槐花你也幫我回一封信吧,就說”
槐花已經從一旁拿出了紙張,抬頭望向盛煙:“說什麼?”
盛煙垂下眸:“說我去,兩日後讓他來府中接我。”
槐花提筆開始寫,寫著寫著,也下意識在末尾的字上帶了個小勾,她想著要不要重新寫一張,然後又覺得算了,疊了紙裝進信封裡,喚人來將信帶過去。
槐花安排完一切,看向盛煙時,發?現她已經在躺椅上睡著了。
在她所望的方向中,盛煙的臉側著,避開光映過來的方向。槐花猶豫良久,沒有?走近,而是上前?把窗戶關了,把那?抹光遮了去。
雖然還是白天?,但窗戶一關,屋子裡麵頓時昏暗了不少。
在槐花沒看見的地方,盛煙悠悠轉醒,她望著入目灰暗的一片,口中一聲?“流光”如何?都沒有?喚出來。
她身邊的暗衛加上流光共十一個,兩個被她派去長安處理哥哥留下的尾巴,兩個被她一直安排在那?段山路和?懸崖附近,還有?七個等著謝雲疏第七次去遠山寺之?時動手。
過兩日是第幾次?
第六次。
盛煙垂上眸,明明沒有?絲毫睡意,她卻不想睜開眼。
不想看見光,也不像看見這成片成片要將她淹沒的昏暗。
她好像不知何?時同謝雲疏達成了共識,她不再做從前?他布置下來的功課,他也不再來盛府尋她。
是何?時開始的默契呢?
盛煙忘了。
她覺得自己什麼都不記得了
*
江南真的很愛下雨。
盛煙和?謝雲疏去遠山寺的那?日,從清晨便下起了大雨。
那?是半月以來盛煙第一次起的如此早,推窗看見瓢潑的大雨時,盛煙想,今日可能去不成了。
或者她覺得,今日就該去不成了。
但謝雲疏如期出現了盛府門口,正如她如約踏出了盛府大門一樣。
罕見地,謝雲疏這一次出門沒有?帶玉蘇,隻是一個看起來老實巴交的車夫。盛煙問起時,謝雲疏正將撐起的傘舉過她頭頂。
“長安那?邊有?些事情,玉蘇去處理了,應該過一段時間才會回來。車夫,車夫是隔壁家?的農戶,聽?說我缺個駕車的人來幫忙的。”
這番話盛煙不知道自己信了幾個字,輕聲?道:“那?車夫可真是個好人。”
謝雲疏淡笑道:“給了銀錢的。”
盛煙有?些訝異謝雲疏的態度,畢竟這兩月來疏離儘顯的不止她一人,她看著謝雲疏恍若什麼都沒發?生的臉,心裡湧起一股淡淡的怒火。
如若事情真的如她所想,那?麼謝雲疏從一開始就什麼都知道。
什麼都知道,什麼都不同她說。
她臉色不由冷了些,這一切謝雲疏看在眼中,卻第一次不太在意了,他看著盛煙消瘦的臉,將傘又向她那?邊又側了一些。
他在心中輕聲?說,盛煙,其實無需如此擔憂的。
很久以前?他就送了她一方匕首,她隨時可以將其插入他的心臟,但是這一世他想了良久,還是舍不得。@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兩個人一起上了馬車,盛煙被謝雲疏扶上了馬車,一路上兩個人相?對無言。
盛煙開了半扇窗,任由冷風吹進來,卷起她額邊的發?絲。風和?雨混在一起,她臉很快濕了大半,謝雲疏看不下去,走過去關上了窗戶,在盛煙望過來的眼神中,從懷中拿了一方帕子。
盛煙望著他,什麼都沒有?說。
謝雲疏也什麼都沒有?說,他抬起帕子,輕輕將那?些雨珠都擦拭去。他動作很輕柔,盛煙臉上傳來些癢意,剛想側頭避開時,謝雲疏已經放下了手。
盛煙一口氣啞在嗓子裡,她才想說什麼,外麵傳來了那?個老實的馬夫的尖叫聲?,與之?一起的,是馬兒因為驚嚇通天?的嘶吼聲?。
龐然大雨中,山體?滑坡,馬車翻滾的那?一刻,一群身著黑衣的刺客從兩側衝了出來,與之?同時,暗中護衛的人與之?纏鬥在一起。
刀劍相?撞,雨水漫血,兩派人打的不相?上下,盛煙被其中一個護衛一直護到安全之?處,謝雲疏持劍同其中兩三個黑衣人打鬥著。
盛煙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護衛就全數倒下,謝雲疏已然寡不敵眾,被身後的黑衣人一刀刺入了胸膛,瞬息之?間,血珠飛濺,黑衣人一腳將謝雲疏踹下了山崖。
隨後,黑衣人像是已經達到了目的,絲毫不管顧還活著的盛煙和?馬車,轉身極快地隱入山林隨之?離去。
一瞬間,適才刀戈相?撞的現場隻剩盛煙和?馬夫二人。
這一切隻發?生在瞬息之?間,馬夫驚惶逃走,盛煙站在原地,渾身的血液凝固,整個人恍若一尊雕像。
山崖
謝雲疏掉下去的那?一刻,盛煙才發?現,這一處發?生泥石流的地方,就是她從前?為謝雲疏選的埋骨之?地。
“燭”
盛煙最?開始沒有?發?出聲?音,隨後勉強發?出了聲?音:“燭,柳,鶯出來,都出來,去找,下麵的地勢你們熟悉,去尋都去尋,現在就去。”
這裡的地形盛煙畫了幾個月,沒有?比她熟,她尋了一條最?好的路,強撐著身體?下去尋人。她的眼眸中什麼都看不見了,隻能看見一片又一片的血色。
暗衛四處分散,隻留一個在身後守著盛煙,盛煙踉蹌著身體?,漫天?的雨水像是血珠,淋在她的頭上,臉上,心裡。
“謝雲疏——”
“謝雲疏————”
“聽?得見嗎,謝雲疏”盛煙手顫抖地從一旁的樹枝上拿起一片破碎的布料,一步一步尋著,大雨將血跡衝刷得幾乎看不見,盛煙手中握著那?塊布料:“謝雲疏,你在哪,能聽?見嗎?”
她聲?音顫抖,已經儘可能大,周圍暗衛也在一起尋著。
但始終,始終,她沒有?聽?見一點除了雨之?外的聲?音。
“謝雲疏——”
“謝雲疏————”
盛煙眼中落下了淚:“謝時,你在哪”
她努力辨彆著地上的痕跡,看見一抹殘存的血跡時,直接跑了過去,她分辨著腳印,血跡,向著山林深處走去,血跡端在一個大坑處,盛煙一遍一遍喊著謝雲疏的名字,
可是聽?不見聲?音,她已經喊的那?麼大聲?,嗓子都快撕裂,但就是聽?不見謝雲疏的聲?音,山林中隻有?她的回聲?。
按理說她應該走,她應該立刻就走,但是她就是一步都邁不出。她停下了已然啞掉的嗓子,細致地在周圍尋找,沒有?,沒有?,還是沒有?——
她以為真的是她尋錯了方向,可就在最?後一處,她看見了角落裡滿身是血和?泥的謝雲疏。
她沒有?見謝雲疏如此狼狽過。
可第一反應不是心疼,而是生氣,她不知自己為什麼這麼生氣,她知道他一定聽?見了。盛煙望著她,他明顯也看著她,可很快,就像是不願意看見她一般,垂下了眸。
這一切被盛煙看在眼中,她顫抖地從袖子中拿出匕首,一步一步向著謝雲疏走近。
刀光映在謝雲疏的臉上,但從始至終,他不曾說一句話,甚至不曾再抬起一次眼皮。盛煙走完最?後一步,走到他身前?,抬起匕首猛地往下刺。
刀尖停在謝雲疏的胸口處,身後沒有?箭向盛煙射過來的那?一刻,她狼狽地崩潰大哭。
她不是笨蛋,整整一年,她如何?能什麼都沒有?察覺。
即便沒有?那?些哥哥謀逆的證據,即便沒有?那?個夢,即便沒有?那?道佐證哥哥前?世沒有?死的傷痕,她還是意識到了。
她跪在謝雲疏身前?,眼睛中是止不住地淚,她將匕首丟到一旁,伸手攥住謝雲疏已然破爛的衣衫。
她聲?音開始很輕:“謝雲疏,你聽?見了對吧。”我剛剛喊你,你聽?見了對吧。
那?句恍若屍體?一般的人沒有?回答,隻有?偌大的雨珠混著血從他身上滴落,她見不得他這幅模樣,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將他整個人攥起來,大聲?喊著:“那?為什麼不回答我,為什麼不回答我?謝雲疏,你聽?見了為什麼不回答我”
喊著喊著,她的聲?音又低了下去,變成了哭聲?。
謝雲疏還是沒有?說話,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盛煙哭著哭著,握緊了拳頭。她不想裝了,她這一年來拙劣的戲碼她知道他早就看出來了,她將身上的披風脫下來,蓋在謝雲疏頭上身上,為其擋著雨。
大雨毫不留情地落在兩個人身上,盛煙捏緊著手,上麵不知何?時已滿是血痕。
她望向一點反應沒有?的謝雲疏:“這一世能夠這般輕易地死,那?上一世為何?就是容不下我父兄,怎麼,帝王的榮譽享夠了,現在又開始追逐你曾經絲毫沒有?看在眼裡的我了嗎,謝雲疏,你賤不賤。”
盛煙沒有?再哭,隻通紅著一雙眼睛,在瓢潑的大雨中,嘴裡吐著刻薄的話。
謝雲疏還是沒有?回答。
盛煙一巴掌打了過去,隨著“啪”的一聲?,她將青年那?一張慘白的臉掐起來,麵上滿是嘲諷:“帝王都當膩了,那?定然是很漫長的一段時間,十年,二十年?”
被打了一巴掌,謝雲疏終於抬起了眼眸,他望向麵前?眼眸通紅的盛煙,輕聲?道:“沒有?,我當上皇帝的第一年,就被亂臣賊子圍了宮,死了。”
盛煙冷著臉:“你發?誓,你說你沒有?騙我,你若是騙我我們兩個頃刻被雷劈死,我還你救我的命,你還我父兄的命。”
言罷,天?空中劃過一道閃電。
謝雲疏又安靜了。
盛煙笑起來,淚水混著落下來的雨,唇緩慢吐出來:“騙子。”
都是騙子,謝雲疏是騙子,父兄也是騙子。
謝雲疏寧願死都不願意將上一世發?生的事情告訴她,騙子,滿嘴謊話的騙子。明明她之?前?就直到,但這一刻,盛煙心還是痛的如刀絞。
她的披風還頂在青年的頭上,他唇色慘白,血順著唇角滑下,身前?的傷口還在不住地湧著血。
護衛尋人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盛煙起身,臉上隻有?無儘的冷意,她轉過身,沒有?再看身後的謝雲疏一眼。
護衛同她擦身而過,一旁的燭為她撐起了傘。
她望向燭,輕聲?一笑:“你想要自由嗎?”
她沒有?得到過的自由,她現在可以慷慨地送給好多個人。年少被困在江南,後來被困在父兄和?謝雲疏之?間,字字句句混雜著欺騙和?埋怨,她實在累了,不想再分辨他們口中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她不懂,她想要謝雲疏死,謝雲疏就當真不反抗。
真是諷刺。
盛煙不知道,她臉上的每一分笑,在旁人看來,都混著數不清的淚,不如不笑。
燭捏緊了傘柄,低聲?道:“主子注意腳下。”
盛煙沒有?再笑,她能感覺雨水從她的臉滑向脖頸,順著起伏的身體?一直沒入皮膚,她的靈魂恍若被剝離,謝雲疏用一場酣暢淋漓的赴死,撕破她所有?自我蒙騙的假麵。
你看,她自己都騙自己。
對於盛煙來說,盛煙也是一個騙子。
盛煙再也走不動,摔倒在一個石頭前?,她伏下身痛哭起來。
她像是要把自己靈魂裡麵最?後一滴水都哭出來,將自己整個人都換掉,雨水落在她的身上,像灼燒,她整個人恍若那?片沉入湖底再也浮不起來的柳絮。
她誰都不想要了,誰都不想管了,什麼謝雲疏,什麼父兄,她通通都不想要了。
她想回到很久很久以前?,抱住那?個獨自縮在角落裡麵的小女孩,她想用她的靈魂慰藉她的靈魂,用一個遍體?鱗傷的盛煙彌補另一個破破爛爛的盛煙。
盛煙伏在地上,並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燭始終跪在她身邊,傘高舉過她的頭。
*
那?日回去之?後,盛煙變得越發?沉默。
盛序安聽?到消息第一時間就來看她,她讓槐花直接將人攔住了。
她開始誰也不見,也不說話,整日呆在房中。她撤回了所有?派出去的暗衛,將其帶回來的東西全部燒毀了。
同樣是燒毀,盛煙卻知道,這一次同之?前?不一樣了。
她不再去問,也不再去想上一世的所有?事情,她再也不需要分辨真假。她把自己都當成騙子,也就不再去信任任何?一個人。
她冷眼看著後來發?生的一切。
*
後來,謝雲疏死了。
*
謝雲疏死了,盛煙在一月之?後才知道,彼時謝雲疏已經被葬入皇陵。
槐花哭著跪倒在她麵前?說出“公子死了”這四個字時,盛煙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她下意識掐了掐自己的手,傳來疼痛的感覺的時候,她才明白。
噢,不是做夢。
誰死了?
槐花紅著一雙眼,看著麵無表情的盛煙,她上前?將盛煙抱住:“煙煙,煙煙”
盛煙伸手摸到槐花臉上的淚水,心中才反應過來,噢,謝雲疏死了。
死了啊
那?槐花應該很傷心吧,她想,她拿起帕子為槐花擦拭著眼淚,有?些僵硬地開口:“彆哭,槐花,彆哭”
她可能不太會安慰人,安慰著安慰著,槐花哭得更厲害了。
盛煙身子陡然顫了一下,往窗外一看,才發?現原來已經入了冬,院子裡麵飄著細細的雪。有?什麼東西從她的腦海中湧上來,卻又被她本能地壓下去,她隻能一遍一遍對著槐花說:“彆哭,彆哭”
死了啊。
誰死了。
謝雲疏。
可能是冬天?到了,盛煙被凍得手指都抬不起來,她捏著那?一方帕子,良久之?後,帕子掉了下去。槐花還在她的懷中哭,一遍一遍說著“公子為什麼會死呢”。
對啊,盛煙想,謝雲疏,你為什麼會死呢?
她看了他的傷,不致命,她走的時候與來救他的護衛擦身而過,她甚至留下了一個暗衛,即便那?時雨那?麼大,他的臉那?麼慘白,可為什麼會死呢?
沒有?人能夠回答她。
盛煙發?覺自己除了疑惑之?外,好像也沒有?什麼更大的情緒。
隻有?槐花,總是一臉哀傷地看著她,對她說著什麼“節哀”。她無法將兩世的事情講給槐花聽?,無法像倒豆子一樣倒出那?些謊言和?欺騙,也就無法解釋那?些情誼的消磨和?愛的葬送,她隻能搖頭。
她說:“我不傷心。”
她握住槐花的手,撫上自己的臉,她認真說:“你看,我都沒有?哭。”
她真的沒有?哭,一滴淚都沒有?落。
她傷心過,所以她知道傷心不是這樣的。
她非常認真地和?槐花解釋了很多天?,可有?一天?,當她拿起針線想繡什麼時,針刺破了她的指尖,一顆血珠直接染了上去。
她突然就不知道自己要繡什麼了。
她將手指放入嘴中,自己吮吸掉其上的血珠,外麵細雪紛紛,盛煙看了許久。
*
謝雲疏死了的消息傳開的時候,全國嘩然,皇族中人麵麵相?覷,畢竟謝雲疏死了之?後,繼位人選便要落到宗親之?中,適齡的宗親並不多,表麵平和?之?下的爭鬥已然開始。
與此同時,有?關當今聖上謀害先?皇的言論喧囂呈上,開始一點點牽扯出當年的舊事。聖上拖著孱弱的身子,將京城中的幾大家?族洗了個遍,一時間宗親明爭暗鬥,世家?人人惶恐。
就在這時,盛煙見到了盛序安。
她恍然間想起來,她已經許多日沒有?同他相?見了。
盛序安上來,也是先?對她說了一句“節哀”。
她這幾日對槐花解釋夠了,也就懶得再對盛序安解釋。
為什麼喚盛序安?
因為盛煙發?現,她好像不是很能夠喚從前?那?個稱呼了。
她其實不在乎了。
但就是因為不在乎了,所以看得更清楚。此時對她說著“節哀”的哥哥,在一個月前?就知曉了謝雲疏的死訊,那?既然他覺得她在乎,他為什麼不告訴她呢?
盛煙覺得自己從未如此清醒。
盛序安來自然不是為了謝雲疏的事情,他望向盛煙,不知為何?突然同他生疏的妹妹,溫聲?道:“小煙,改日我們一同回長安好不好,我派了嬤嬤過來幫你收拾東西。”
盛煙說:“不好。”@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盛序安抬手想要摸盛煙的頭,卻被她躲過,盛煙低聲?說:“我說過我不想去長安,你若是想去你就去,我不去。”
盛序安輕聲?道:“可是小煙,總該去見一見爹爹不是嗎?”
盛煙還是說“不好”,她現在覺得一切都是假的。按照盛序安上一世所言,爹爹對她如此冷漠是因為她像娘親,可是像娘親是她的錯嗎,她一無所知在江南長大,被欺負被淩辱,飽嘗冷暖,憑何?她要笑對爹爹的冷臉。
她望向盛序安:“我不去。”
盛序安一時無言,輕聲?問道:“是因為謝雲疏的事情嗎,小煙,人死不能複生”
盛煙轉過身,不再看盛序安。
她已經打算好了,等盛序安回到長安,她就離開江南,帶著槐花和?暗衛去一個從前?沒有?去過的地方自己生活。
盛序安走了。
*
盛煙還是回了長安。
倒不是她又改了主意,而是一日她一覺醒來,已經在去長安的馬車上。
她的對麵,是持著一本書的盛序安。
見她醒來,盛序安先?說了一聲?:“對不起,小煙。”後來還說了很多很多東西,但盛煙已經閉上眼睛不想聽?了。
她想,算了,槐花也想回長安看一看。
她們就這樣回到了長安,因為謝雲疏的死,這一次宮中並沒有?大肆舉辦宮宴,隻是照例給了豐厚的封賞,甚至盛煙還得了一個郡主的稱號。
這是上一世沒有?的,聖旨下來的時候,盛煙有?些茫然。
不僅有?封號,還有?封地和?私兵,這是曾經最?得聖寵的長公主都沒有?的待遇。
盛煙覺得自己無功不受祿,但是抗旨不遵是死罪,她接了聖旨謝了恩,看著聖旨上麵的字久久地茫然。
她的封號是嘉樂,封地是淮安。
淮安,她兩世都隻聽?過一次的地名。
她還是住在前?世那?個院子裡,隻是她沒有?前?世的欣喜,隻是想著既然有?了封地那?尋個時機她便離開長安吧。
倒不是因為前?世,她就是真的不想呆在這裡。
槐花也不想。
盛煙看著還在哭的槐花,伸手抹去她臉上的淚,她不懂,為什麼一個人可以有?這麼多的淚,一個謝雲疏,她已經哭了幾個月了
她後知後覺,原來謝雲疏已經死了幾個月了。
謝雲疏死的時候是秋日,現在已經是寒冬,盛煙自己起身關上了窗戶,但可能是寒冬,窗戶關上了還是止不住地冷。
槐花為她準備了許多湯婆子,一個稍稍溫度低一些了就換另一個,盛煙喜歡滾燙的熱意,將其捂在身體?上,像是一個不會留下傷痕的烙印。
像是那?些烙印深一些,再深一些,就能把心中的寒冷驅走。
她總是在沉默。
*
不知怎麼的,盛煙就在長安過了一個年。
因為謝雲疏的事情,幾個月下來,宮中隻辦了一場宴會。
盛煙稱病,沒有?去。
她自然沒有?病。
除夕那?一日,她同槐花上了街,那?是她罕見的出門的時候。
街上人人提著花燈,盛煙眨了眨眼,為什麼什麼節日都提著花燈,看著一旁賣花燈的老板數錢數的笑嗬嗬的,盛煙又覺得,那?提吧。
她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槐花也看了看她們空空的手,果斷去旁邊的小攤子買了兩個花燈。
人就是這樣的,看見彆人都有?,總覺得自己也要有?一有?。
槐花將其中一個花燈遞到盛煙手中,盛煙接過木柄,楞了一瞬。
是兔子的形狀。
盛煙罕見地想起了謝雲疏。
她想,這個兔子花燈沒有?謝雲疏給她做的那?個好看,眼睛不夠紅,尾巴不夠卷,紙用的也不好,燭火看著也不行
她在心裡貶低了一通,又發?覺不知道自己在乾什麼。
槐花挽著她的手,落雪的季節,除夕夜,她們一同走在長安熱鬨的大街上。
好熱鬨啊
但這熱鬨似乎和?她沒有?什麼關係,盛煙開始更不喜歡長安了。
那?個兔子花燈被她一路提著,一直到最?後,盛煙也沒有?再看一眼。她側身看了看槐花,雪落在槐花的頭上,很快就融化成為了水,但不知為何?,槐花的眼睛又紅了。
盛煙裝作沒看見,她望向遠處,望向宮闕,望向月亮。
她的眼中有?一片淡淡的陰影。
*
一個年就這樣過去,元宵節的時候槐花又想將盛煙拉出去,這一次盛煙拒絕了。
她去過元宵節,大街上無非就是熱鬨的熱群和?數不清的花燈,還有?一旁數錢數的笑嗬嗬的老板,她覺得沒什麼意思?。
槐花可能覺得有?意思?,她從一旁拿出自己的荷包,遞給槐花,裡麵是數不清的金葉子。她聽?見自己對槐花說:“你去。”
槐花沒有?去,陪她窩在房中。
兩個人隔著窗看著雪景,槐花說她不喜歡下雪天?,盛煙也說自己不喜歡下雪天?。槐花說因為下雪天?很冷,盛煙也說因為下雪天?很冷。
但想了想,她補充了一句:“有?時雨比雪還冷。”
她們麵前?放著兩杯熱茶,熱乎乎的,一直冒著白煙,兩個人一起看著白煙,後來白煙沒有?了,盛煙笑了起來,槐花卻哭了。
盛煙第一次認真地看向槐花的淚,在槐花止住哭聲?的那?一刻,盛煙突然開口:“等雪散了,槐花你就走吧。”
槐花怔住,下意識抓緊了盛煙的手,眼見著又要哭出來。
盛煙摸了摸槐花的眼睛,手指感受到溫熱的眼淚,可很快這一抹溫熱消散,淚又像茶水一樣涼透。
“我過一段時間想去淮安,就是聖上給我的封地,本來是想帶槐花一起去的,但是突然想到槐花日後是要嫁人的,這般跟在我身邊同玉蘇分隔兩地,我舍不得槐花這樣。這兩年已經夠了,我去淮安,槐花便留在長安。”
“等槐花和?玉蘇大婚,如若我有?時間我就回來,沒有?時間我就送兩份賀禮。”說著,盛煙笑了笑:“不止有?賀禮,我還為槐花準備了好多嫁妝,好多好多,日後玉蘇欺負你,你就用我準備的嫁妝去雇人打他,可以雇好多好多人”
槐花淚流滿麵,她搖頭,始終搖頭,不承認一句。
盛煙被她抱住,伸手也將人摟住:“應該這樣的,比起我,玉蘇更先?出現在你的人生中,我很難陪你一輩子,也不需要你陪我一輩子,槐花,比起陪在我身邊,我希望你幸福。”
她說的真摯,槐花卻還是不斷地搖頭。
盛煙手指上又滿是槐花的淚珠,她望著槐花,心像是被那?些淚珠融開一些:“不用擔心我,我尋了一個很好的丫鬟陪在我身邊,她會一直陪著我的。”她叫彩雲,上一世一直到死她都陪著我。
槐花搖頭:“不要,我才不要離開煙煙,玉蘇,讓玉蘇也去淮安就好了,我們像從前?說的,住在一個院子裡,以後一起去遊山玩水。”
盛煙一怔。
她們的確說過,四個人說的,她將槐花抱在懷中,輕聲?道:“可是玉蘇不會去的。”
她來長安後見過玉蘇一次,玉蘇見了她就走了,同她擦身而過時,一個眼神都沒有?留給她。她想,謝雲疏知道,那?玉蘇多半也知道,玉蘇是怨的。
但怨就怨吧。
她又不喜歡玉蘇,同她有?什麼關係。玉蘇生氣,氣得也是他自己。
她想著如何?委婉地同槐花說,沒想到槐花直接跑開,不一會後拿回來了一個木盒子,她看見槐花急迫地將那?個木盒子打開,露出裡麵的東西。
盛煙看去,發?現是兩張賣身契。
一張是槐花的,一張的玉蘇的。
槐花哭著說:“可以,我們可以一起去,我手上有?玉蘇的賣身契,他無論如何?都要聽?我的。為什麼要留在長安,長安又不是什麼好地方,公子都不在了,他憑什麼不和?我們一起,我不許,我有?他的賣身契,他就是要和?我們一起。”
盛煙怔著,良久之?後,輕聲?道:“什麼時候?”
她隻圖圇說了四個字,槐花卻聽?懂了,風從窗外呼呼地吹到她們臉上,槐花的眼淚凝住,一瞬間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
她撒著謊:“公子死之?後。”
盛煙看著槐花的眼睛,沒有?計較,她像是有?些失去了力氣,讓槐花先?回自己的房間,她想休息一會。@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槐花拿著賣身契出去了,一路上她想了又想,最?後蹲下身哭了出來。
她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麼樣子,但在她眼中,公子很久以前?就告訴了她最?後的結局,公子將這兩張賣身契交到她手中,就是讓她和?玉蘇一生一世都陪在煙煙身邊護著煙煙。
她不會離開煙煙,玉蘇也不能。
這是公子最?後的安排,即便玉蘇不情願,她也一定會拉著玉蘇死死地呆在煙煙身邊。
隻是她不該讓煙煙看見的,她能想到的事情,煙煙隻會能想到更多,想得更透徹。槐花想,她下次不能再這樣了。
*
房間內。
盛煙久久沒有?關上窗,寒風將她剝開一層又一層,她茫然地站在原地。
她沒有?傷心,真的沒有?傷心,這半年來她甚至鮮少想起那?個人,一想起,胸腔裡麵總是悶悶的。
為什麼會死呢?
他機關算儘,最?知人心,百般謀劃,最?後就給自己謀到一個“死”嗎?
先?太子的事情尚未真相?大白,他如此在意這個兄長,難道就任由先?太子枉死嗎?
可入了皇陵能騙人嗎
盛煙陷入一片深深的茫然,大越國二殿下身死的消息已經傳遍全國,那?即便他沒有?死,此生也同皇位無緣了。
風將盛煙刮到隻剩薄薄的一層皮,靈魂恍若出竅的瞬間,盛煙突然明白了謝雲疏為何?一定要死
桌上的茶水已經涼透了,盛煙將手放上去,寒意本該本能地讓她瑟縮,但她卻像感知不到溫度一般,端起來飲了一口。
終於,她輕聲?說出那?個答案。
為什麼謝雲疏一定要死呢?
為了她的父兄。
*
謝雲疏死後的長安是什麼模樣呢?
財狼相?爭的宗族,亂成一團的朝堂,病弱的皇帝,瘋癲的皇後,惶惶的人心。
而她的父兄——
盛煙始終冷眼看著,看父兄不住地為了江山社稷謀劃,看撲朔迷離的局勢下他們的狼子野心一步步被放大,看著他們嘴中說著愛她的話卻還是一步步地蒙住她的眼睛。
她在睡夢之?中被盛序安抱上馬車,帶她來了她口中說了千千萬萬遍不願來的長安。他摸著她的頭說著“對不起”,但眼眸之?中滿是要同父親一家?人團聚的歡喜。
謝雲疏為何?一定要死?
因為隻要謝雲疏還活著,他就是唯一的皇子,父兄想要謀逆,就勢必同謝雲疏兩立。謝雲疏比她更先?了解父兄的狼子野心,也比她更先?了解她。
了解她的猶豫,徘徊和?決然。
這一世謝雲疏是在用他的死,消除她心中最?後一分擔憂。
隻要他死了,她就不會被上一世父兄的結局困住,就能掙脫那?些她都不曾厘清的哀怨和?愧疚。
他用他的死,換她這一世全然的自由。
三十二
後?來, 盛煙又同?槐花談了幾次,但無論她如何說,槐花總是緊緊握著她的手, 不住地搖頭。
盛煙便知道,勸不動了。
勸不動,她也就不勸了。
她變得很怕冷,後?來人?間已經三月, 地上樹上的雪早就化了個乾淨,盛煙還在?窩在?房間裡,燃著銀絲炭, 用厚厚的褥子捂住自己。
槐花問,她便如實道:“冷。”
的確冷,她從?前始終溫熱的手不知道從?哪一刻開始變得冰涼了,槐花每每握上來都心疼良久。
也去請了大?夫,但大?夫為她診來診去, 最後?都逃不開那一句:“無事,平日多加修養,注意?些便行了。”
一日槐花將大?夫送出去時, 盛煙用厚厚的褥子捂著自己, 突然想到,她好像許久都沒有?生病了, 也許久沒有?做那些有?關上一世的夢了。
像是一切已經塵埃落定。
窗外的陽光已經開始有?了暖意?, 院子裡麵?的樹上有?了嘰嘰喳喳的鳥兒, 盛煙垂眸看著隱隱映入的光,將自己往被子裡麵?更縮了一些。
是啊, 一切已經塵埃落定。
後?麵?無論誰再發生什麼,都不再同?她有?什麼關係了。
她是這樣想的。
*
直到——
四月的一天, 盛煙在?院子中時,突然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應該算熟悉吧,她從?前同?謝瑾下過幾日的棋,但這一世他們是還沒有?相見的。
槐花向外看了一眼,輕聲道:“是瑾王來了府中,進了盛公?子的院子,小姐要出去看看嗎?”
盛煙這才想到,她的院子和盛序安的院子隻有?一牆之隔,這無端讓她身體?更冷了些。
槐花將一個滾燙的湯婆子放入盛煙手中,眼眸中滿是擔憂。盛煙被她抱住,槐花的手輕輕撫摸她的背脊,槐花低聲說著:“小姐,忘了吧。”
盛煙覺得槐花又誤會了,又誤會了。
她想開口解釋,卻又實在?不願意?主動提起那個人?的名字,最後?隻是搖頭說:“沒有?,隻是我不喜歡長?安這邊的氣候,比起江南,長?安除了夏季,其他時候都要冷一些。”
就連雨,也格外森寒。
盛煙輕聲解釋著,像解釋給槐花聽?,又像解釋給自己聽?。
槐花抱緊她:“那等過一點時間,我們就去淮安,聽?說淮安四季如春,冬日都不怎麼下雪,煙煙一定會喜歡那邊的氣候。”
盛煙輕聲應了一聲,淮安離長?安和江南都很遠,她很滿意?這一點。
槐花還說著派人?打探來的東西:“聽?說淮安那邊的人?喜歡簪花,就是將花簪到頭上,男女老少都愛簪,那邊的花也很多,大?街上都處處可見,等我們過去了,也可以在?宅子裡麵?種上許多許多花,煙煙喜歡哪些花?”
盛煙沒有?什麼特彆喜歡的,她記憶中全是江南草地上那種不知名的小花,常常一簇一簇生長?在?一起,以前常有?人?為她編手環。
“都可以,還可以栽一些樹,花樹,果樹”
槐花應著,她們兩個在?院子中,一個坐著,一個站著,長?安四月的光灑在?她們臉上,有?一種難得的閒適感。
*
聖上身體?每況愈下,今日甚至在?上朝時咳出了一大?口血,昏迷了過去。
雪花般的消息從?朝堂傳往民間,盛煙也從?彩雲嘴裡聽?了一些。
是,還是上一世那個彩雲,她將人?尋到了自己身邊,準備去淮安時一起帶過去。
彩雲杯府裡麵?的二小姐從?一個小丫鬟直接提成管理一個院子的大?丫鬟,內心起初是惶恐的,但是後?麵?見到了小姐之後?,又覺得既然小姐信任,她就要做好。
彩雲自然能做好,槐花偶爾在?一旁教一教,一段時間下來,盛煙覺得自己骨頭都變懶了,但是她並沒有?任何改的意?思。
院子裡麵?開始有?了歡聲笑語,因為彩雲真的很會講八卦和故事。
過了那段時間,槐花臉上的笑也回來了,時常會被彩雲逗得哈哈笑,盛煙看著,偶然唇邊也會帶著一分笑意?。
直到一日,彩雲講起了當今聖上的事情。
盛煙和槐花第一次從?旁人?口中如何完整地聽?了謝雲疏的一生,其實也就寥寥幾句,一個不得寵不幸死於?山匪的皇子。
盛煙這才發覺,原來這一世,謝雲疏從?來沒有?半分靠近那個位置的意?思,所做的一切都放在?暗處,不曾用過“皇子”這個名號一日。
彩雲說著又補了一句:“其實也不重?要了,從?前人?人?都猜測會是二皇子上位,但二皇子已經死了,現在?朝中又謠傳出了新?的上位人?選。”
彩雲聲音越說越低,神神秘秘的,盛煙卻有?些沒了心思。
槐花看著彩雲,彩雲輕聲道:“說是瑾王,就是那個和我們大?公?子交好的瑾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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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王,謝瑾,是當今聖上最小的兄弟,今年也才二十三歲。在?當今聖上兩個皇子都已經死了的情況,瑾王登位也是合情合理。
盛煙有?些倦了,她看了槐花一眼,槐花便捂住了彩雲的嘴:“好好好,今日就講到這裡,昨日那一箱送來的東西你是不是還沒有?打理,我看了一眼屬實貴重?,交給旁人?不放心,你快些去將東西歸入庫房。”
槐花這一句出來,彩雲就拍了拍腦袋:“看我都忘了,小姐那我就去了,大?約晚膳的時候能做完,我前兩日又挑了兩個婢女,等用過晚膳了帶來給小姐看看。”
盛煙輕聲應下,彩雲這才下去。
彩雲走了,盛煙一下子趴在?了桌子上,說一句“毫無形象”也不為過,但槐花像是完全看不見,也隨著一起趴在?了桌子上。
“煙煙,我們還有?多久離開長?安?”
盛煙算了算日子:“兩個月吧。”兩個月後?是她的生辰,她想在?她生辰那日去給娘親上一柱想,此次離開長?安,日後?她就不會回來了,總該給娘親上一柱香的。
槐花趴在?桌子上看著盛煙,輕聲道:“那以後?我們還回來嗎?”
盛煙輕笑道:“自然是槐花想何時回來都能回來。”
她抬手摸了摸槐花的頭,沒有?將剩下的話?說出來。槐花如今一步不肯離開她,無非是擔憂,擔憂她應該謝雲疏的死做一些不可挽回的事情。
但不會,她不會了。
她很久很久以前已經做過一次了。
沒什麼意?思,她不會做第二次的,而且謝雲疏對?她而言早就不一樣了。她的記憶要很難才回到盛煙才十三四歲的江南,她會偷偷躲在?那個人?的書房,在?那個推門而入時突然出現在?他眼前,笑著望向他。
她會放下那個已經褪色的風箏,虔誠地用一個風箏將自己的靈魂全然托付。那時她輕輕關上那扇門,望著江南湛藍的天空,笑的像個傻子。
那是好久好久以前了,連記憶都已經變成模糊的一片。
盛煙垂上眸,安靜地睡著了。
其實這樣睡覺的姿勢很不舒服,但槐花看了一眼,並沒有?將盛煙喚醒,而是也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槐花覺得,就這樣一輩子守著煙煙也不錯。
她很說這隻是為了自己。
*
書房內。
青笛將手中的書信遞上去:“這是小姐這幾月以來的行程。”
隻有?薄薄的一張紙。
除夕那日後?,盛煙一次都沒有?出過門。
盛序安看著這張紙,怔了許久,他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錯了。小煙看起來,真的很不喜歡長?安。這種不喜歡被他強迫之後?,甚至蔓延到了他的身上。
他已經許久沒有?見過小煙了。
盛序安放下那種紙,蒼白的臉色被燭光映亮,可是如若他們一直留在?江南,長?安的形勢總有?一日會波延到盛家?。
他沒有?錯。
在?生與死麵?前,喜厭哪有?那麼重?要。
青笛在?一旁等著吩咐,良久之後?,他聽?見青年道:“繼續看著,不要被她發現,將我庫房中那個紅木箱子給小姐送過去。”
*
彩雲吩咐人?將一個紅木箱子抬進來,笑著道:“是大?公?子送來的。”
盛煙一眼都沒有?看,無非就是些衣裳首飾,她已經說了幾次她不要了:“直接放庫房吧。”
彩雲領命,讓抬著的人?直接放進去了。
槐花做好了今日的晚膳,盛煙伸了個懶腰,起來用膳。
槐花看了庫房的方向一眼,沒有?說話?,轉身和盛煙一起吃飯。
桌上的菜並不算豐富,隻有?三道素材和一道葷菜,盛煙像是沒有?喜好,一口飯,一口菜,輪著來。
外麵?的月亮眼見著就爬了起來。
爬了一半,窗外突然下了小雨,槐花起身去關窗,卻被盛煙拉住了:“有?些悶。”
槐花一怔,從?衣櫃裡麵?拿了一件厚衣服為盛煙披上,又塞進去一個湯婆子。槐花握住盛煙的手,冰涼的一片,像是冬日的雪直直落到了心尖。
槐花心疼道:“今日的藥不可以再倒了。”
盛煙咬了一口藕片:“很苦。”黑黝黝的藥汁,發出刺鼻的味道,不僅看上去苦,端著呼吸的每一個瞬間都是苦的,盛煙喝了快一年,實在?喝不下去了。
她感覺她喝一口,再喝一口,這半年都沒有?下來的眼淚,又要和外麵?的雨一樣了。
槐花還想說什麼,盛煙已經捂住了耳朵。
槐花被盛煙幼稚的舉動搞得不知所措,笑著笑著轉身眼淚就落了下來。她沒有?再勸了,隻是低頭吃著米飯。
盛煙到底看見了,她輕聲道:“彆哭,白米飯都要被你哭苦了。”
槐花眼淚珠子更大?,然後?就聽?見盛煙說:“真的彆哭了,你哭我也不會喝的。”
槐花有?些氣又有?些好笑,眼淚還真的就止住了。盛煙在?一旁補著:“是藥三分毒,喝多了不好。我已經很久沒有?生病了,老大?夫也說我的身體?比從?前好了不少,那就先不喝了。若是過一段時間又犯了,再請大?夫調配些新?的方子。”
槐花有?些被說服,雖然她知道煙煙隻是覺得苦。
*
兩日後?。@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盛煙看著院子中的盛序安,那一聲“我說了暫時不想見你”沒有?說出來,她一直不見,或者是躲著,其實就不知道要怎麼麵?對?他。
平心而論,盛序安兩世都是一個好哥哥。
他欺騙她,利用她同?謝雲疏博弈,但他的愛也寫在?他的眼眸裡。從?他們初見開始,他便對?她很好,即便他不如外表這樣溫爾爾雅,端方君子,他依舊是算一個很好的哥哥。
江南那些人?是他為她收拾的,她前世的嫁妝擺滿了長?安的一條街,即便謀逆失敗了也從?未主動尋過她分毫的幫助。
她不曾忽視這些。
所以這一世,即便發現他和爹爹滿身野心,試圖謀逆,但因為上一世他們都失去了性命,她依舊選擇站在?父兄這邊,設計殺害謝雲疏。
但上一世盛序安沒有?死。
那一切就不一樣了。
她心中的天平因為那兩次死亡無限地向父兄傾斜,但如若盛序安沒有?死,如若從?始至終謝雲疏都沒有?下過死手,那就不一樣了。
那他們對?於?她而言,同?樣都是騙子。
都是騙子,她就不分什麼輕重?了,總歸,他們曾經都是她愛的人?。不能因為謝雲疏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遠比父兄重?要,她就覺得謝雲疏的欺騙更不可饒恕吧。
這不公?平。
但盛煙又不知道自己在?談什麼公?平。
因為謝雲疏已經死了。
哪怕如此悄無聲息,了無痕跡,但是謝雲疏的確已經死了。
那就隻剩下父兄了。
盛煙不知道怎麼麵?對?,所以決定不麵?對?,或者說,她已經不在?乎了。
盛序安將一張請柬遞到她手中:“是聖上下的旨,哥哥不好幫你拒絕,若是不喜歡,明日露麵?了便回來。”
盛煙手下請柬,輕聲道:“好。”
盛序安看著冷淡的妹妹,心裡生出絲絲的疼意?,他握住盛煙的手:“小煙,你能不能告訴哥哥怎麼了,如若哥哥做錯了什麼,小煙同?哥哥說,哥哥會改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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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一點架子,眼眸中滿是溫柔和包容。
盛煙下意?識想要抽出手,卻被盛序安握緊。
盛煙:“”
盛序安一直看著盛煙,自然沒有?錯過她臉上的一分不適,但他沒有?鬆開,隻是微微強迫讓盛煙同?自己對?視:“小煙,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