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要以為戚琢玉這波對他不聞不問是他又演出來騙他的了。
鳳宣爬上祭壇,給蘇卿顏解開捆仙索。
蘇卿顏認出他來,瞪大雙眼:“是你!你要做什麼?”
哈?
他都把繩子解開了還能做什麼。
當然是放你走啊,鳳宣有點無語。
“捆仙索已經解開了,你現在走吧。”鳳宣看了一下蘇卿顏的靈力,雖然被封住了大半,但是禦劍還是沒問題的。
“是戚琢玉讓你放我走的嗎?”蘇卿顏問。
鳳宣以前怎麼沒覺得蘇卿顏這人的腦回路這麼不正常。
他看起來像是戚琢玉派過來做好人好事的誌願者嗎,拜托你那天可是看著我捅了你愛徒一刀的誒。
蘇卿顏閉上眼:“如果不是,那我不走。”
鳳宣:“?”
蘇卿顏道:“我不相信戚琢玉會傷害我,我了解他,他不是那種喪心病狂的魔頭。”
鳳宣心想那你可真的是太了解他了,他不但就是喪心病狂的魔頭,接下來馬上要宰了你,然後再宰了我,送我們黃泉路上做個伴,好嗎。
看蘇卿顏被騙的團團轉這樣子,就知道戚琢玉平時的演技有多好了。
鳳宣自己就是九重天嬌生慣養長大的太子,從來沒伸出手救過什麼人。
蘇卿顏不領他的好意,他也懶得再跟著男的費口舌,打算直接將他打暈了扔下祭台。
結果就在這時,蘇卿顏的目光一凝,望向不遠處。
人群中,有人大喊:“不好了!這魔頭啟動了法陣!祭出了畫影劍!大家快跑,否則我們的元神會被畫影劍奪走的!”
說完這句百分百死亡的插旗之後,說話的人下一秒就渾身一僵,元神出竅。
然後七竅流血地倒在地上,變成了青灰色的一具屍體。
鳳宣順著蘇卿顏的視線看過去。
隻見他們身下的法陣散發著刺眼的光芒和充沛的魔氣,黑壓壓的不停往上翻滾。
不遠處,一把通體黑色,爬滿了各種咒文的長劍迅速飛向了法陣上空。
畫影劍化出法相天地,在半空中一寸一寸開始變得巨大無比。
成為了一把可怕又詭異的巨劍,懸掛在祭壇的上空,懸掛在縹緲仙府的上空。
這一幕何其眼熟。
鳳宣記得他在凡人小七的命簿中看到過。
就是這個祭壇,就是這個懸崖。
一麵是仙府,一麵是混沌海。
劍隻要落下,便是元神祭劍之時。
他知道,最後的時刻終於來臨了。
下一秒,祭壇上空砸下來幾個帶著雷電的身體,像幾團巨大的隕石砸到地上一樣,迅速把祭壇砸出了幾個大洞。
鳳宣這之後還有心情腦補了一下,砸成這樣一會兒補補不知道還能不能用。
接著,幾團雷電紛紛現身。
正是在戰場中廝殺的戚琢玉以及縹緲仙府的幾個大能,其中就有嶽渟淵。
隻不過他們看起來已經力竭到極點,砸在地上之後,就再無法起身廝殺。
隻等這法陣發作,畫影劍落下,將他們所有人的元神一同祭劍。
戚琢玉故意將他們引來祭壇。
打得是同歸於儘的主意!
戚琢玉此刻渾身焦黑躺在地上,靈力幾乎可以說是沒有。
他身上到處都是破裂的傷口以及裸露在外的血肉,長發早已散落在背後,妖異又破碎,他雙目通紅,仿佛已經殺瘋了眼。
這樣可怖的眼神,在看到祭壇上的鳳宣時,驀地變得更加恐怖:“你怎麼在這裡?!”
雖然知道戚琢玉已經無情無愛。
但被他凶巴巴地看一眼,鳳宣覺得還是很難過。
他忍著想發紅的眼眶。
心想又沒有誰規定他不能來這裡,還是看到他企圖救走蘇卿顏,他生氣啦?
有這麼喜歡蘇卿顏嗎。
嶽渟淵也反應過來他們此刻在哪兒,連忙對蘇卿顏道:“卿顏!立刻毀了法陣!否則這個瘋子會拖著我們所有人同歸於儘!”
蘇卿顏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嶽渟淵才發現他的靈力早就被封住了。
於是,嶽渟淵立刻又看向在場唯一一個還能動彈的鳳宣:“你!你是這魔頭的道侶?!”
鳳宣:……他沒有名字的嗎,道侶道侶的,他有個凡人的名字叫小七,謝謝。
嶽渟淵大喜:“你……小仙君,魔頭戚琢玉現在已經動彈不得了,隻要你用你腰上的佩劍直接捅穿他的心臟,就能立刻將他誅殺!然後毀了法陣,你就是拯救整個仙門的大英雄!屆時無論你想要什麼天材地寶,還是名利,還是心法!縹緲仙府一定全力奉上!”
這熟悉的畫餅話術。
鳳宣怎麼感覺自己不是頭一次聽呢。
而且眼前的這個場景也很眼熟。
戚琢玉耗儘靈力,又是虛弱無比地躺在地上,然後任憑自己對他的生命做出取舍。
唯一不同的是。
以前戚琢玉總是裝自己很菜,現在他看起來是真的不行了。
血水流了一地,不同勘察都知道他經脈幾乎已經在碎裂的邊緣,就連元神也僅僅隻剩下幾息的力量。
彆說是自己。
隻怕現在唯一上來一個四五歲的稚子,都能親手了解了他。
無數次,他在種種的利益誘惑下,都選擇了戚琢玉。
因為他不需要那些天材地寶,也不需要名利和心法。
那時候,鳳宣隻想回九重天,回白玉京,回家。
他有點想念自己的阿爹了,想念白玉京的漓泉,想念永遠不會凋零的梧桐樹,想念他的那些小夥伴們,想念無憂無慮的自己。
他那麼想回家,盼了那麼久。
可到了這一刻,他發現人世間有很多很多重要的事情,比回家更重要。
他想起帝君阿爹對自己說的話。
等他長大了,喜歡一個人,就知道父神為什麼會犧牲了。
鳳宣好像還是不懂父神為什麼會犧牲。
可他知道,他要救這天下蒼生,也不想放棄戚琢玉。
鳳宣摘下了腰間的佩劍。
戚琢玉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然後露出一個很瘋的笑。
他躺在地上,沒有任何反抗的意思。
閉上眼等待死亡的來臨,卻沒想到,隻等到滾燙的兩滴眼淚,一前一後砸在他的臉上。
“大魔頭,你這個人真的很討厭。”
鳳宣的聲音有些哽咽,從上方傳來,和他的眼淚一起落進了他的心裡。
“脾氣又差,性格又壞,對我又凶巴巴的,我送給你的小荷包,還被你扔在地上。你這個人一點也不好。”
“但有時候你又很好,會背我回家,還會哄我睡覺,你給搶來的那些東西其實我都不喜歡,但我知道那都是很好很好的。”
他越說越小聲,甚至還有一點少年人察覺不到的委屈。
眼淚不斷地落下,一顆一顆全是滾燙的,溫度快把人灼燒起來。
“大魔頭,其實你也沒有那麼惹人討厭。”
“你阿娘給你取了‘阿難’的小字,不是災難,也不是劫難。阿難在佛教中是‘歡喜’的意思。”
“沒有人不期待你的出生,鳶蘿是希望你可以活下去的。你出生,她是很歡喜的。”
鳳宣頓了頓,神情無比悲傷地看著他。
那雙永遠開朗明亮的杏眼,承載著數不清的憂愁。有時候他的眼裡可以裝得下一方天地,可這個時候連眼淚也裝不下,不斷地砸在地上。
“你的阿娘,你的阿爹,還有我。”
“都希望你可以開開心心,有人愛有人陪的過完一生。”
天空中陣陣的悶雷更加緊密和威嚴。
這不是戚琢玉自己的雷係靈力,他被這雷聲驚擾地心中煩躁不已。
好像有什麼不受控製的事情即將發生。
戚琢玉抓住他的手腕,死死地盯著他。
他嗓音嘶啞,仿佛意識到什麼,凶狠道:“你想乾什麼?!”
鳳宣好像沒聽見他說話一樣。
自顧自道:“你老是覺得我修為低,其實這段時間我也是努力上進過的。你知道我學得最好的一個法術是什麼嗎?”
戚琢玉握著他的手在不受控製的顫抖。
他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心中是如此令他恐懼的不安和破碎:“不要。我不知道,我不想知道。”
天空中連成一片可怕的雷劫,那是在場所有的修士,永遠都無法忘記的一幕。
那麼可怕的雷劫,即便是修真界修為頂尖的大能曆劫,也不曾出現過的可怕場景。
直到有人喃喃自語:“怎麼可能,這雷劫……傳聞上神隕落,才出現的滅世雷劫!”
鳳宣不打算等到戚琢玉的回答。
祭壇中的符咒已經啟動,交織成一片可怕的魔力,如同風刃割在臉上一樣尖銳的疼。
他是白玉京嬌生慣養長大的太子。
從前總是磕破一點皮就要大呼小叫,哭鬨著整個白玉京的古神伯伯和姨姨輪流抱著哄。
可在這萬箭穿心的風刃之下,他卻覺得能忍住這樣的痛。
鳳宣掐訣,在戚琢玉眉心點了一下,瞬間將他化作一張紙片。
而他的真身則是被鳳宣送到了百米之外,徹底遠離了祭壇法陣。
滅世雷劫終於聚集在了縹緲仙府的上空,正欲以雷霆之勢落下。
鳳宣就這麼安靜的坐著,目光落在戚琢玉身上。
他見過戚琢玉痛苦且沉默的一麵。
可他從來沒見過他像個瘋子似的嘶喊落淚,撐著幾乎破碎的身體發狂一樣朝他跑來。戚琢玉永遠都是頂天立地的站著,好像天塌下來也不怕一樣,但跑過來的時候卻跌跌撞撞,幾乎是連滾帶爬。
他也沒見過戚琢玉哭。
哪怕那次在鳶蘿的忌日裡他也不曾哭。
原來他哭起來是這個樣子的。
可惜祭壇上的雷鳴聲實在震耳欲聾,他什麼都聽不見,隻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像是慢放的萬花筒。
他其實還想說,他之前不是真的想用不怨刀傷害他的。
不知道這上神的元神,夠不夠為他擋一次雷劫。
這落下來的一劍畫影,算是他還給他的,從此以後他誰也不欠了。
鳳宣閉上眼,這千百年的時光恍惚間從眼前略過。
有縹緲仙山的落日,有萬朝之都長安除夕夜的花燈,有南海歸墟之國的沙漠,有大海,有東夷魔族緩緩升起的日出。
他想,他漫長的生命已經見過很多風景了。
隻是沒想到這一生的最後一個畫麵,定格在戚琢玉難以置信,碎裂的目光中。
漫天的雷劫灌入畫影劍中,暴落而下,將整個祭壇都籠罩成一片荒蕪的白茫之中。
片刻後,畫影劍無法承載滅世雷劫,瞬間斷成數截。
少年身死道消,元神湮滅。
此情,儘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