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衣還在其次,可對著一個廢物卑躬屈膝,他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
他喝了口茶,想起什麼,看向俞春新:“域主,那可是你的師弟,他如此不顧同門之誼,你卻還為他辯駁?”
俞春新不語。
他久久看著天際散儘的流光:“是啊,那是我的師弟……”
距鎮殺九尾妖狐僅不足半月。
一個人的變化,果真如此之大嗎?
—
“長老!您可算回來了!”
執事迎上空中,急道,“您快去看看吧,小白澤氣息雜亂,似是修煉出了岔子!”
聞言,蕭沉轉向淩沛所在的院子,如光落地。
院中一片混亂。
隨著門開,另一名執事匆匆解釋:“長老,我等不知靈獸周天,不敢隨意去救,隻設了法陣為它輸送靈力,您看……”
蕭沉說:“出去吧。”
執事一愣,門已經“吱呀”合上。
蕭沉走入聚靈陣中,餘光掃過地麵七倒八歪的丹瓶,在小白澤身旁撩袍盤坐,並指依次點過它三處靈台。
淩沛虛弱地睜開雙眼,看到是他,輕輕叫了一聲。
蕭沉雙指停在他眉間:“放鬆心神。”
淩沛閉起眼睛,依言照做。
在他心神放開的瞬間,一道靈識霎時穿透入體,如此強勢,讓他戰栗。
他下意識正要抵擋,如流暖意隨之湧了進來。
是靈力。
不如族中長輩般浩瀚,卻十分平和,與那道令他懼怕的靈識截然相反,彙入經脈,也暖如涓流,如同本源。
淩沛舒歎出聲,直覺體內雜亂衝撞的靈力在暖流遊過後,歸於安然有序,渾身說不出的爽快。
他重又睜眼,看到身旁盤膝而坐、閉目為他梳理經脈的蕭沉。
這個人類,三日後便是他的師尊。
修為雖不高,可不知為何,比族中長輩更厲害的模樣。
淩沛偷偷打量著。
原來,師尊是這樣。
“靜心。”
淩沛一僵,忙雙眼緊閉,靜心修行。
一日過去,察覺暖流自體內抽離,他不舍地看向蕭沉,飛到蕭沉肩膀,蹭過未來師尊的側臉。
蕭沉看它一眼:“丹藥靈力駁雜,不可貪多。”
淩沛心虛地飛向地麵,把丹瓶全部藏進床底,才飛到蕭沉身前,點了點頭。
見蕭沉要走,他忙回到蕭沉肩膀。
蕭沉說:“我去見你師兄。”
師兄?
想到那隻可怕的狐狸,淩沛立刻退了三米。
它再抬頭,見師尊果然飛去了丹房,隻好耷拉著耳朵,回了房間。
蕭沉沒再注意身後,走進丹房後,看到蒲團上的小狐狸,舉步過去。
孤雲微還沒睜眼,鼻子先動了動。
嗅到蕭沉身上不屬於蕭沉的味道,他猛地睜眼。
白澤的臭氣如此清晰。
時亦塵至少與白澤相處一夜。
蕭沉掌中銀光閃過,已經走到狐狸身前。
孤雲微冷眼看他,又轉向浮在空中的的法衣。
法衣上有朱雀氣息,人修或許珍貴,於九尾狐而言,不過一件俗物。
蕭沉說:“等你化形,這件法寶可以為你遮掩。”
孤雲微稍怔。
他再看向那件法衣。
銀芒璀璨,靈力濃鬱,如非大能有意刺探,的確看不出朱雀氣息下的其餘端倪。
但……
孤雲微眼底複雜。
時亦塵幾日所穿,隻是尋常法寶,朱雀羽衣於他珍惜已極,他為何……不自己穿戴?
第 77 章
蕭沉放下法衣, 並指點在狐狸眉間。
有丹藥輔助,孤雲微傷勢好轉,服下衍靈丹後, 兩天期限化形, 對他不是難題。
蕭沉隨手掐訣, 靈力當即彙入狐狸經脈。
暖意自靈台湧入, 孤雲微先是閉眼,片刻, 又冷不丁轉過臉, 避開了額前的指腹。
離得近了,白澤的臭氣愈發濃鬱,令他厭惡。
掌下倏然一空, 蕭沉也緩緩睜眼, 看向已重新在蒲團臥下的狐狸。
狐狸身上銀色靈光氤氳, 似在修煉。拒絕的姿態顯而易見。
既然如此, 蕭沉沒去勉強。
他收勢起身, 把丹藥放在蒲團一側, 轉身出了丹房。
聽到腳步聲, 孤雲微睜眼看向門口。
人類的背影總是這樣。
隻有往前, 沒有回頭。
“吱呀”
房門合起。
蕭沉看過時間,禦劍去了靈山。
孤雲微自行療傷,主角煉化丹藥餘力也不需要他過多關注, 但原身實力有限, 剩下兩天,能提升的修為有限, 不過積少成多,遇事也好應對。
係統跟隨宿主視角采摘藥草, 經過檢索,慢慢發現不對勁:【宿主,你要煉製的丹藥都是用來提升修為的,可短期內大量提升,會直接導致身體本源受到影響,造成不可逆轉的損傷。】
這種類型的小世界,宿主也經曆許多,靠丹藥強行提升修為還是第一次,就是因為這類丹藥服用過多形成丹毒,在體內淤積,會侵蝕丹田。否則人人都不用修煉,全靠嗑藥就夠了。
蕭沉說:【孔長炳對時亦塵懷恨在心,以我目前的實力,自保還不足夠。】
係統恍然大悟。
它這才想起孔長炳對宿主的針對。
在主角來到天泑秘境的那天,對方還故意設計,想讓宿主和主角不能相見。
加上這個人在原文裡就很陰險,因為私怨去暗害宿主,是孔長炳能做出的事,宿主確實需要提前想辦法應對。
隻是……
係統有些遲疑。
它不明白,宿主如果不想起衝突,按照原劇情走是最保險的——在孔長炳上門討要說法時賠禮道歉,事後就不會被刁難。
當然,以宿主的性格,讓他賠禮道歉的人大概還沒有出生。
所以和孔長炳衝突是必然結果。
希望劇情不會因此發生太多變化吧……
係統想著,發現宿主已經從靈山出來。
正巧域主俞春新允諾的寶藥全部送至,執事小心捧著乾坤袋交給蕭沉。
“長老,域主口信,若您另有需求,儘可前往太啟宮詳談。”
蕭沉抬手,乾坤袋立時從執事掌中脫手而出。
“下去吧。”
執事應是,行禮退下。
蕭沉回到丹房,見小狐狸仍在蒲團上,他拈訣設了一道禁製,隔絕孤雲微的感知,才啟爐煉丹。
另一側。
孤雲微從異常的安靜中半睜雙眼。
他看著時亦塵煉丹時的側影,目光微轉,又落在蒲團旁的丹瓶。
未行拜師禮,時亦塵已將他視作弟子。
化形丹。
朱雀羽衣。
以時亦塵這座寒酸府邸,可見其身家,想必拿出其中一件已是不易,而兩件珍品都贈予他……
孤雲微眼底漸沉。
此人城府深不可測,所為絕非舍己為人。
可若對他另有圖謀,此時他最虛弱,正是動手的最佳時機。再者,又何必助他療傷,為他化形費心勞力?
“……”
孤雲微在思緒中閉眼。
猜得再多都是無用。
如今他身陷天泑,寸步難行,當務之急,便是化形成人,屆時在秘境走動,也好避人耳目。
至於時亦塵……
隻有見機行事。
—
兩天後。
靈山腳下。
“長老,域主傳訊,齊青尊者已至太啟宮,請您即刻前往!”
齊青?
盤旋在蕭沉周身的淩沛眼睛亮起,忙抬起前爪按在蕭沉肩上,推搡的力道不重,帶著催促。
蕭沉封起山門,往左側遠處掃過,隨即收回視線,帶著淩沛飛身而起。
淩沛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發現是丹房方向,頓時從蕭沉左肩飛到蕭沉右肩。
蕭沉沒去在意。
到了太啟宮,殿前弟子忙迎過來。
“時長老,尊者就在裡麵。”
話音沒落,淩沛已疾速衝了進去。
下一刻,殿內響起爽朗的笑聲。
“沛兒,三日不見,你在靈山可曾闖禍?”
齊青摸過淩沛心虛垂下的腦袋,見蕭沉進門,他行禮道:“這三日有勞時長老看顧,他定然惹下不少麻煩吧?實在抱歉。”
蕭沉說:“淩沛天真聰敏,無妨。”
齊青笑意更濃。
淩沛化形前,靈力時常稍有駁雜,無法自行紓解,今日靈力在體內順暢運轉,足見三日來,時亦塵定為淩沛梳理不止一次。
這是他決意離開三日的原因之一。
靈力駁雜,需用心、或對靈力極其敏銳才可察覺,若時亦塵對淩沛隻有利用,卻無關心,他自然要毀約,讓淩沛另尋師尊。
在兩人之間穿行的淩沛急切地飛到齊青腰間,抬爪拍了拍他的乾坤袋,好像有話要說。
齊青失笑:“沒錯,裡麵是時長老贈你的化形丹。莫要心急,我今日過來,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助你化形。”
這是他離開的另一個原因。
化形一關重之又重,不能出絲毫差池。所幸經族中驗查,這枚化形丹成品絕佳,服下後,要比尋常化形丹效用更好。
這般品質的丹藥,可保淩沛不僅成功化形,修為也會更上層樓。
如此以來,他們是欠下了時長老一個大人情。
齊青不由看向淩沛。
淩沛正連連點頭,又拍了乾坤袋一下。
齊青無奈搖了搖頭,看向蕭沉:“本想與時長老再談片刻,誰料淩沛連這片刻也等不及,在下慚愧,不知可否請長老在靈山覓一處安靜之所,以便淩沛化形?”
俞春新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代蕭沉答複:“那便依尊者所言。亦塵,你先去安排吧。”
蕭沉看他一眼,對齊青道:“隨我來吧。”
齊青笑說:“有勞。”
兩人並肩飛入天際,身後墜著齊青帶來的一行人。
俞春新和孔長炳對視過,也掐訣跟了上去。
見狀,殿中眾多長老及弟子,一同浩浩蕩蕩飛往了靈山。
向來少有踏足的靈山突然來了這許多人,執事們都亂了陣腳,聽說是神獸白澤化形,忙按時長老吩咐,收拾出一個僻靜的院落,引齊青等人前往。
設下禁製之前,齊青對天泑眾人拱手:“有時長老的化形丹,不過兩個時辰,再與諸位相見。”
聽他話裡話外都是“化形丹”,孔長炳站在眾多長老中間,臉色略有難看,念在對方身份,才沒有表現得太明顯。
俞春新笑容沒變:“那我等便在此靜候佳音了。”
齊青也是一笑,又對蕭沉拱手,才帶著淩沛轉身進房。
其餘族人,皆列陣在院落內外盤坐,為兩人護法。
蕭沉身後的執事見狀,很是殷勤地往前一步:“域主,長老,議事堂已備下靈茶,請問是否移步?”
俞春新看了看他,又看蕭沉,笑說:“難得你靈山有如此機靈的弟子。”
執事忙說:“弟子昌豐,多謝域主讚賞!”
俞春新說:“帶路吧。”
昌豐當即應是。
到了議事堂,俞春新剛坐下,忽而察覺府中有一陣靈氣波動,修為不高,氣息卻醇厚,有些奇異。
他不由看向蕭沉:“是你府中的人?”
蕭沉道:“嗯。”
昌豐站在兩人身後,看到俞春新打量的方向,忙解釋說:“域主,那是長老新收的弟子,隻因受了傷,正在煉丹房閉關。”
“弟子?”
俞春新不免驚訝,“你何時收了弟子?”
蕭沉說:“淩沛之前。”
“……”昌豐又解釋,“回稟域主,小白澤來之前,長老便收下那位師兄、令他在丹房閉關療傷了。”
俞春新扶在茶杯的手在茶蓋上點了點,看向時亦塵如今無情淡薄的臉:“原來如此。”
想來時亦塵性情無故大變,骨子裡的膽怯還是無法更改。很識時務。
以這樣的借口推辭小白澤,牽強了些,卻也不失為一個辦法。
俞春新端起茶碗,含笑喝下。
—
兩個時辰轉瞬即逝。
天色近黃昏時,小白澤用作化形的院落陡然有衝天的金光巨柱拔地而起!
一道身影自金柱中騰飛而起,身形拉長,漸漸變幻成人的模樣。
不多時,金光消散,人影周圍靈力交織,化作一襲長袍覆蓋滿身。
緊接著,齊青的身影出現在人影麵前。
兩人在空中交談兩句,隨後一起轉身,往議事堂的方向迅疾飛來。
俞春新笑著起身,迎到堂前時,兩人恰巧落地。
那身穿金紅靈衣的男子點地即走,幾個閃爍間來到蕭沉麵前,滿麵帶笑地行了一個不倫不類的禮,聲音清越,語氣喜不自禁:“師尊!”
俞春新看著他。
靈力無訣自動,縈繞周身,不愧為神獸血脈。
僅看這化形後的樣貌,麵如冠玉,唇紅齒白,異常俊朗,長身立於眾人之間,肉眼可見非凡之姿。
孔長炳藏身陰影處,見小白澤對時亦塵如此態度,不再遮掩難看的臉色,在強壓的怒恨中等待著。
齊青這時也走過來,笑說:“淩沛,不可無禮。”
話落,他看向蕭沉,“倒是話說回來,淩沛已然化形,這拜師禮是否也該提上日程?”
俞春新也看向蕭沉。
蕭沉說:“不必了。”
齊青一愣:“為何?”
蕭沉說:“日前沒和尊者提起,我已經收下一個弟子。”
齊青聽出他的深意,皺眉道:“這有何妨?”
蕭沉說:“我精力有限,隻能教養一個弟子。”
沒人察覺,院外一道人影已經走近。
聽到院內響起的熟悉聲音,人影腳下微頓,停在門邊。
“淩沛天賦絕佳,我雖與他有緣,可惜有緣無分。尊者為他另尋良師吧。”
齊青萬想不到會有這等插曲。
可時亦塵親口推辭,他也不好糾纏,隻能看向淩沛:“沛兒——”
淩沛眼中喜色消退,看了看齊青,又轉回蕭沉。
再開口時,清越的聲音轉輕,語氣也摻著委屈。
“可是,我隻想認你作師尊……”
第 78 章
聽到淩沛的話, 堂內眾人反應不一。
孔長炳眼神陰翳,忍不住看向俞春新。
俞春新心中也是訝然。
他沒想到,區區三天, 這小白澤竟對時亦塵如此看重。
莫非, 是那枚衍靈丹的緣故?
俞春新輕歎。
到底是借丹藥之便搶占了先機。
小白澤雖已化形, 心智尚不穩重, 會有這等表現,一時也算平常。
他想了想, 上前對齊青道:“此事原已說定, 時師弟本不該推卻,隻是他確是從未教養弟子,不好一心二用。”
齊青也是為難。
來之前他沒想過會出意外。
與神獸白澤結下師徒情誼, 這是多少修士求不來的機緣, 不料時長老竟會推辭。而讓他為難的是, 淩沛自己認準了時長老。
想來淩沛對時長老親近, 三日過去, 更甚他離開之前。
俞春新看出他的神色, 又道:“若尊者有意, 小白澤可在我宮中修行——雪寧。”
聽到自己的名字, 蘇雪寧握緊佩劍,從人群中出來,拱手行禮:“弟子在。”
俞春新笑著向齊青介紹:“我的徒兒蘇雪寧與小白澤年歲相仿, 他們一同修煉, 互相也有照應。”
齊青眼神一動。
他龍蛇一族雖隻是神獸白澤的附屬,卻對神獸氣息十分敏銳。
朱雀。
這女子竟也有神獸血脈。
他暗暗思索。
這位時長老, 除去靈山外,看樣子一無所有, 連像樣的法寶都拿不出手,他本是為化形丹與淩沛看中才投桃報李,如今時長老自行推辭,改換他人亦是情理之中。
反觀天泑域主之約。
與同是神獸血脈的蘇雪寧一同修行,對淩沛益處良多,遑論拜入域主門下,至少一應外物,淩沛不會短缺。
他不是看不出天泑的暗流湧動,隻是再如何湧動,他們也絕不敢將歪心思打到神獸白澤身上。
天泑與那可恨的九尾妖狐不同,並非單打獨鬥,淩沛若在天泑出事,一場大戰在所難免。天泑懂得這個道理。
既如此,他自當為淩沛擇一個更好的去處。
“我——”
“我不!”淩沛忽然開口,“我隻認一人為師尊,若他不肯——”
他看向蕭沉,對上那道眼神,又背過身,委屈地說,“若他不肯,我便回氏晏山……”
氏晏山,神獸白澤棲居之地。
俞春新眼神微變。
齊青皺眉:“淩沛,此事豈可兒戲!”
話落,他暗中傳音淩沛,“沛兒,你來此是為報恩,不可意氣用事,時長老對你——”
淩沛也傳音道:“青叔,這三日他對我極好,我每日所服丹藥,比在氏晏山有過之而無不及,你大可不必把我推給天泑域主。況且我想拜他為師,不為這些外物。”
齊青不動聲色,問他:“哦?那是為何?”
淩沛說:“他為我梳理經脈時,對靈力掌控極其玄妙,山中無人可比。”
聽到這句話,齊青袖袍下的手一顫,看向蕭沉的目光多了一抹異樣。
淩沛天資絕倫,縱曆數氏晏山自古以來,也是罕有。
以淩沛對靈力的感知,得出這個結果,必定言之有物。
——山中無人可比。
時亦塵竟有這等實力。
若是如此,淩沛拜入他門下,實是好事一樁。
“青叔,助我,我要跟著他修行。”
齊青回過神,再轉向俞春新時,麵上多了幾分無奈,歎口氣道:“淩沛自幼在山中無拘無束,被慣得如此不知禮數,還請域主與諸位見諒。”
俞春新臉上還有笑意:“尊者不必拘禮,此事本就以小白澤為先,既然他不願另尋府門,那隻好委屈他了。”
齊青聞言,卻拱手對蕭沉行禮道:“是淩沛執意任性,不知時長老意下如——”
他的話還沒說完,門外突然傳來守門弟子的聲音。
“你是誰?堂內今日有要事商議,快退下吧!”
門外還沒有回應,門內先響起一道平淡聲音。
“讓他進來。”
守門弟子、包括堂內眾人,不約而同看向開口的蕭沉。
隻有被攔下的人影,在蕭沉話音落下時,單手撩袍,緩步邁入門檻,迎著眾人驚疑不定的視線,走到蕭沉麵前。
俞春新也上下打量著來人。
銀發未束,披在腦後卻不散亂,隻愈襯得麵容如雪,尤其這張如神工雕琢的臉,英俊出塵,不似凡俗,比之方才化形的白澤非凡之姿,更勝三分。
何況此人年歲尚輕,周身靈力卻極儘充盈,可見其根骨天賦,尋常無可比擬。
俞春新看著他目不旁視,一步一步走到蕭沉麵前,心中又有疑慮,索性開口問道:“師弟,這是?”
蕭沉看了來人一眼。
後者會意,代為答道:“弟子孤雲微,見過域主。”
聲音低沉,語氣難辨。
話落,孤雲微抬眸,與俞春新對視間,眼中一抹紅芒悄然劃過。
俞春新正麵看到這張臉,對上這雙眼尾上挑的丹鳳眼睛,直覺那幽深縹緲的瞳仁如同古潭流動的波瀾,漸漸引人深陷。
他沒有防備,不由往前一步——
“師尊?”
蘇雪寧的聲音響在耳邊,俞春新猛然驚醒!
他再看向孤雲微,那雙眼睛仍懾人魂魄一般,想必是某種眼功,與他境界相差如此巨大,也能施展。
他下意識移開了目光,心中的驚濤駭浪沒有半分露在表麵。
此子絕非池中之物!
弟子。
他原以為這隻是時亦塵推辭齊青的借口,不想竟真有此人。
這等千載難逢的稀世之才,時亦塵是從何處尋到?
一旁,齊青出聲道:“這位便是時長老的弟子?”
蕭沉說:“不錯。”
齊青真心讚歎:“果然天縱英才。”
自孤雲微進門,他也有探視,初時以為此人竟也有朱雀血脈,隨即察覺氣息出自法衣,稍有失望。
不過看此人天資,絕不弱於淩沛,二者相伴倒也不錯。再則,此人沉穩,看其神情,應當也很好相與。
齊青看著孤雲微似是有所察覺,轉眼過來,麵露淺笑向他頷首示意,言行舉止間,風度翩翩,十分倜儻。
是個君子。
這樣才好,淩沛待在靈山,若師兄難以相處,他也不能放心——嗯?
齊青轉身,才看見不知何時躲在他身後的淩沛:“沛兒?”
“啊?”淩沛乾聲應了一句,又看向孤雲微。
師兄他隻有一個,就是那隻狠辣的狐狸。
這隻狐狸也度過化形期了……
齊青笑問:“你這是怎麼了,連同你師兄見禮都忘了?”
淩沛素來伶俐,莫非還在為時長老未曾應允一事賭氣?
淩沛咽了咽口水。
這張臉甚是好看,可唇邊的笑意未及眼底,他見過這隻狐狸真實的模樣,最是清楚。
那雙冰冷透著寒意的血色眼睛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如今色澤與人類相仿,形狀還近似,看向他時,依然讓他害怕。
“師兄……”淩沛磨蹭著走出來,對孤雲微行了一禮。
孤雲微眸光微凝,噙笑看他:“不敢當。”
淩沛還想說什麼。
孤雲微已走到蕭沉身後,回身時,語氣慢條斯理:“此事,當由師尊定奪。”
話回正題,眾人的視線才從他身上移開,又紛紛轉回蕭沉。
俞春新道:“師弟,既然你與小白澤有緣,便辛苦一些,費心教導吧。”
齊青不由汗顏。
他原本還猜測時長老是否假借弟子之名推托,如今親眼見了孤雲微,方知對方的話大約不是托詞。
這樣的弟子,自然該全心培養。
可淩沛所言也不會有假,時長老實力特殊,這個機會,他隻能厚顏為淩沛爭取。
“時長老且放心,淩沛雖貪玩,卻並非頑劣,既有心修煉,便不會給長老添麻煩。”
齊青斟酌著說,“另外,請長老收下這枚傳訊玉簡,若遇為難之處,隨時與我聯絡。”
“……”
另一側。
孔長炳掩在袖袍裡的雙手死死攥住,雙眼盯著齊青雙手送予蕭沉的玉簡。
眾所周知,齊青雖是龍蛇一族,卻在氏晏山長大,與神獸白澤關係匪淺,被小白澤視為長輩,地位超然。
他主動結交,簡直是給時亦塵天大的臉麵,彆提小白澤留在靈山的機緣。
時亦塵何德何能,會有如此際遇!
孔長炳心中的嫉恨翻騰如火,又看向蕭沉身後的孤雲微。
此子身上穿戴的,化成灰他也認得。
天羽法衣!
時亦塵這個廢物,敢拿他的東西作禮,慷他人之慨?
他看著孤雲微身上華光流轉的法衣,想到得到這件法衣之前,從未聽聞時亦塵有收徒的打算,從他處貪得這件重寶,門下便多出這樣一個令他眼熱生妒的弟子,他心中的怒火不由一浪高過一浪。
莫非這弟子,是緣從這件法衣?
若法衣還在他的手裡,這天資超絕的弟子,豈非便是他的?
孔長炳呼吸急促一分,看到身旁長老看過來,才收斂心神,轉向蕭沉的眼神卻更陰狠。
搶走小白澤的機緣還不知足,如今還搶走他的弟子,時亦塵,你簡直該死!
“當真?!”
小白澤歸於清越的聲音陡然響起,孔長炳看到他臉上興高采烈的表情,意識到時亦塵已應下,咬牙暗罵。
惺惺作態這麼久,還不是答應了?
“師尊!”
淩沛察覺不到彆人的心事,正一個箭步衝到蕭沉麵前,興衝衝地道,“弟子拜見師尊!”
他化形不久,之前的習性還未改全,說完下意識又想撲進蕭沉懷裡,正要動作,頸後突然一涼——
淩沛抬頭,對上師尊肩後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仿佛冰水澆頭。
他立刻清醒了。
裝的。
都說狐狸狡猾,善於佯裝……
師兄麵上在笑,實際上還是三天前、初見時的模樣。
那雙鋒芒畢露的奪命利爪,就藏在這雙看似風度翩翩、俊逸倜儻的眼睛裡。
第 79 章
白澤拜時亦塵為師已成定局, 俞春新不打算在議事堂再待下去。
離開前,他說:“此事既已定下,那拜師之禮不可再拖了。時師弟, 便定在明日吧, 你看如何?”
蕭沉說:“可以。”
俞春新笑道:“好, 我來為你籌備。”
蕭沉身前, 淩沛頓時忘了其他,好奇問向齊青:“拜師禮有何事需要籌備?”
齊青傳信道:“人修注重禮節, 到時你跟著你師尊便是了。”
師尊。
淩沛回頭又看蕭沉, 見蕭沉也正看來,他彎起嘴角,笑得明淨清朗。
蕭沉身後, 孤雲微看著兩人對視, 眸光微微垂斂, 不知在想什麼。
忽地。
他聽到身前傳來時亦塵的聲音。
“還有一事, 需域主一同籌備。”
俞春新聽出這句話裡的不容置辯。
時亦塵竟非商議, 仿佛本就理應如此。
然他麵色不改, 笑問:“何事?師弟但說無妨。”
不論如何, 小白澤已認準時亦塵一人, 他自當與時亦塵多加親近。
蕭沉說:“孤雲微雖拜入我門下,卻也沒行拜師禮,明日讓他和淩沛一起吧。”
話音落下, 議事堂內一片安靜。
長老們紛紛看向蕭沉和他身後的孤雲微, 神色一時都很詫異。
神獸白澤拜師,這是何等大事, 時亦塵竟讓神獸與普通弟子一同行拜師禮,未免對白澤太不看重。
想到此處, 眾人又不由看向齊青。
作為小白澤的長輩,齊青會對此坐視不理嗎?
“應當的。”齊青笑說,“看來時長老的弟子與淩沛的確有緣,師兄弟同日拜師,不失為一段佳話。”
拜師禮而已,氏晏山從不在乎此等俗禮。
時長老與淩沛的師徒之情,本就是強求而來,若因淩沛之故誤事,豈非更惹時長老不快。
聽他這樣說,俞春新順勢應下,再談話幾句,帶著弟子告辭離去。
域主一走,其餘人也先後離開。
孔長炳從陰影處出來,看了看淩沛,又看了看身穿天羽法衣的孤雲微,最後看向蕭沉,終於按捺不住胸中積鬱,甩袖而走。
齊青見狀,不由多看他一眼。
淩沛皺了皺眉,走到蕭沉身旁:“師尊,這人與你不睦嗎?”
蕭沉說:“嗯。”
淩沛攥拳:“師尊放心,他對師尊無禮,日後弟子定會為師尊討還!”
蕭沉說:“這些事不需要你操心,修煉要緊。”
淩沛不敢忤逆他,還是嘀咕一句:“師尊的事就是我的事……”
齊青站在一旁聽著,愈發覺得淩沛的眼光極佳。
之後和淩沛閒聊過,他在離開前又重複了一遍之前說過的話,語氣意味深長。
“時長老,他日若遇任何為難之處,還請隨時與我聯絡。”
俞春新表麵未露端倪,從蛛絲馬跡也能看出,這個域主對淩沛拜師時亦塵並不滿意;那個孔長炳,對時亦塵的惡意更是毫不掩飾。
時亦塵對靈力的掌控再玄妙,如今修為低淺,對付這兩人遠遠不足。
可若加上氏晏山,情況便有不同。
蕭沉說:“有勞。”
齊青笑了笑,對蕭沉拱手:“今日叨擾良久,我也該走了。”
淩沛忙學他抱拳晃了晃:“師尊,我送送青叔,去去就回!”
蕭沉說:“去吧。”
淩沛眉開眼笑地道謝,轉身和齊青一起走出房門。
一行人緊隨其後,也很快不見。
議事堂內隻剩下兩個人,重又靜謐。
孤雲微看著蕭沉,見他轉身過來,薄唇輕輕牽起,笑意看似和淩沛一樣真心:“師尊。”
蕭沉同樣在看他。
這一世初長成的年紀,孤雲微比前兩世要穩重很多,也更懂得遮掩情緒。
孤雲微往前一步,又道:“師尊若有為難,不必為弟子行拜師禮,繁文縟節,弟子不會在意。”
蕭沉隻淡聲說:“你是我的大弟子,淩沛有的,你都會有。”
孤雲微垂眸:“多謝師尊。”
朱雀羽衣的華光在他眼中浮現,體內化形丹的藥力還在遊轉。
時亦塵待他,確比白澤更甚一籌。
蕭沉說:“淩沛天真,日後相處,你要讓他一些。”
孤雲微眸光流轉,輕聲道:“弟子明白。師弟有緣靈山,師尊已將他收入門下,弟子定然以禮相待。”
聽到他似乎善解人意的語氣,蕭沉看著他的臉。
那雙眼睛半斂起,看不出絲毫異樣。
也許有所感應,孤雲微抬臉。
一眼望進蕭沉的目光,他微頓,轉而問:“師尊還有何事交代?”
蕭沉看他一眼,抬手將孤雲微手腕納入掌心,並指按在他的脈門,彙入靈力。
要害受製,孤雲微先是一僵,但很快強行鬆弛。
他看著蕭沉的臉,忽而想到來時在門前聽到的話。
那日,時亦塵沒有騙他。
若無淩沛,他便是時亦塵唯一的弟子。
時至今日,時亦塵為了他,仍不惜當眾放棄與白澤結緣。
對他如此看重,不是作假。
不過——
孤雲微眉頭微動。
時亦塵出自天泑,尊為長老,必定與當日圍殺母親之事脫不了乾係。
殺母之仇,他怎能不報。
何況若非天泑,他也不至如今才得以化形。
時亦塵於靈山將他救出,更是天泑阻他化形、導致傷重,否則他不會淪落至此。
前因後果皆由天泑而起,時亦塵此番做的,尚且不能補償過錯。
除非,當日圍殺,時亦塵並未參與——
“為何分心。”
耳邊響起蕭沉的聲音,孤雲微回神。
抬眸再對上蕭沉的眼睛,他噙笑說:“弟子在想,那日靈山,師尊為何救下弟子?”
蕭沉收手,拈訣在周圍設下禁製。
已經習慣的暖意從腕間離開,淡淡的涼意席卷而來。
孤雲微垂眸看了看,見靈力流水般凝成一道屏障,他的手垂落身側,又看向蕭沉。
蕭沉說:“你是想問,我為什麼不把你交給孔長炳。”
孤雲微眸光輕閃:“師尊明知弟子傷人卻未責罰,弟子感激不儘,卻也不想因疑慮,對師尊生出芥蒂。”
“你傷人是為自保,我沒有理由責罰你。至於為何救你,”
蕭沉說,“你遇事果決,心思機敏,死在靈山,未免有些可惜。”
孤雲微又垂眸:“來時弟子聽聞師尊因此事得罪了孔長老,是弟子鑄下大錯。”
蕭沉說:“這件事與你無關。”
“可——”
“好了。”蕭沉說,“你的丹田裡還有藥力淤積,今晚到丹房,我會幫你煉化。”
孤雲微說:“今晚?”
蕭沉說:“不必多問。”
孤雲微一怔,低下頭去:“是。”
蕭沉看他一眼,須臾,還是告訴他:“融靈丹缺兩味主藥,我會去靈山一趟。”
孤雲微重又抬頭,似乎欲言又止。
蕭沉說:“講。”
孤雲微於是問道:“師尊煉融靈丹何用?”
蕭沉說:“你初化形,融靈丹可助你穩固丹田。”
又是為他?
孤雲微垂眸道:“多謝師尊。”
話落,門外一道流光落地。
蘇雪寧停在門前,看到蕭沉散去靈力罩,才恭敬行禮道:“師叔。”
蕭沉說:“什麼事。”
蘇雪寧說:“回師叔,弟子奉命前往靈山采藥。”
說完,她把手中的玉簡雙手托呈,送到蕭沉麵前。
是域主玉牌。
蕭沉擺手把玉牌送還給她:“你和我一起過去。”
蘇雪寧意外:“師叔也要去靈山?”
兩人話間,一襲金光落地。
人影還沒從光輝中走出,聲音先傳了出來。
“靈山?師尊要去靈山嗎?我也要去!”
淩沛快步走到蘇雪寧身旁,一雙靈動的眼睛帶著期盼看向蕭沉,滿臉的躍躍欲試。
看到他,蘇雪寧的臉色有些不自然:“淩師弟。”
“師姐好。”淩沛匆匆招呼過,走往蕭沉的方向走了一步,“師尊,可以嗎?”
蕭沉掃過兩人:“嗯。”
淩沛歡呼一聲,抓住蕭沉的袖擺剛晃兩下,就看到從另一側走來的孤雲微。
他下意識鬆手,意識到自己在這個師兄麵前總是沒來由地膽小怯懦,他咳了一聲,主動說:“師兄。”
當著蕭沉的麵,孤雲微淺笑:“師弟。”
他不笑還好,他一笑,淩沛直覺頭皮一陣發麻,渾身都不舒坦:“呃,師兄,我們去靈山,你要去嗎?”
話一出口,一陣衝進靈台的悔恨頓時把淩沛淹沒。
他實在不理解,自己的嘴裡怎麼會吐出這麼不知所謂的句子?
好在師兄應該不會答應——
孤雲微說:“這要看師尊是否應允。”
這……
淩沛忙轉向蕭沉。
蕭沉說:“想去就去。”
淩沛眼前發黑。
“多謝師尊。”
孤雲微的視線落在淩沛臉上,笑道,“多謝師弟。”
師弟:“……”
門前,蘇雪寧問:“不知師叔預備何時出發?”
蕭沉已經禦劍:“走吧。”
蘇雪寧行禮,等他走過才直起身,卻不經意間對上走在之後的孤雲微。
這張驚塵脫俗的臉,縱使她無意,也不由地多看兩眼。
孤雲微眸光輕轉,對上她的目光,輕笑略一頷首。
這雙眼睛……
蘇雪寧愣神片晌,直到對方收回視線,才回過神來,不由臉頰微微燒熱,也低頭拱了拱手。
方才實在失禮,讓她十分難為情。
可這位師弟,一雙丹鳳眼睛流轉瀲灩,眸光沁笑,多情得簡直牽人魂魄一般。
“師姐?”
蘇雪寧看向淩沛。
淩沛又咳一聲:“師姐,不如我們同行?”
蘇雪寧笑道:“便依師弟所言。”
禦劍騰空,聽著耳邊淩師弟繪聲繪色的趣事,她也漸漸靜下心來,隨著身前的流光,疾速飛往靈山門下。
獨獨奇怪的是,進了山門,淩師弟還是留在她左右。
蘇雪寧問:“我與師叔所采靈藥不同,師弟不去尋師叔嗎?”
“啊……”淩沛看天看地,作勢尋找什麼蹤跡,“那個,師尊進山定有要事,我不便打擾,反正師尊已為我們種下符籙,安全無虞,我陪著師姐也是一樣的。”
蘇雪寧不明所以,但小白澤何其特殊,是天泑貴客,她不敢怠慢,想了想,索性先放下自己的事,護送淩沛前往與師叔會和。
眼見和那道銀色身影越追越近,淩沛活像吞了一根苦瓜。
蘇雪寧看到他的神色,勸道:“師弟放心,搜尋天地靈藥本就耗時,隨行不會打擾。”
淩沛乾笑:“受教了。”
離得還遠,他問蘇雪寧,“師姐,覺得我師兄如何?”
蘇雪寧掐訣的手一僵,連人帶劍在空中一個急停,聽到淩沛一聲驚叫,才忙止住墜勢,感覺臉上有火在燒:“……師弟此話何意?”
莫非是看到她方才失禮之處,有意調侃?
淩沛滿腹心事,隻以為她學藝不精,也沒多想,接著試探:“師姐是不是也覺得,師兄待人和善,十分好相處?”
這是青叔的話,他想想都覺得好沒道理。
和善?
好相處?
這說的是師兄??
蘇雪寧看他神思不屬的樣子,便明白是誤會一場,笑說:“那是自然,孤師弟彬彬有禮,君子端方,當是我輩典範。”
淩沛:“……”
蘇雪寧又問:“師弟何以有此一問?”
淩沛隻能乾笑:“呃,我的意思是,我有這樣一個師兄,真是幸事。”
蘇雪寧也笑說:“是啊。”
“……”
淩沛噎住,又不由反思。
難道真的是他錯了?
青叔這麼說,師姐也是這麼說,連師尊都對師兄愛護有加,怎麼唯獨是他格格不入?
莫非是他有問題?
淩沛正深刻反省,腳下飛劍已經落地。
蘇雪寧把淩沛送向蕭沉:“師叔。”
淩沛剛往前兩步,先看到師尊身後的師兄。
那雙似乎含笑的漂亮眼睛轉過來,看他時沉黑深邃,透著泛紅的鋒芒,如同淬著寒冰,讓他心生冷意。
“師弟去了哪裡?讓師尊好擔心。”
語氣平緩,聽起來還帶著關切,傳到淩沛耳邊,他下意識倒退五步:“我、就在那邊……”
再往後退時,背上被一隻手掌擋住。
“淩師弟,你這是要去哪?”
淩沛:“……”
他看著無知無覺、麵帶關心的蘇雪寧,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撲進她懷裡,抱著她欲哭無淚。
去哪?
他想回家!
狐狸果然太可怕了!
和一個男子如此親密,蘇雪寧陡然渾身僵硬:“淩、淩師弟……”
淩沛轉臉看她,眼裡還殘留一絲委屈:“師姐?”
想到他剛化形不久,蘇雪寧放鬆下來:“人修男女有彆,師弟鬆手吧。”
啊?
抱都不能抱?
淩沛隻想歎氣。
男女有彆。
師尊與師兄倒都是男子,可抱師兄他不敢,抱師尊——師兄都不讓他靠近師尊,更彆提去抱……
當人還不如當靈獸呢——
嗯?
淩沛眼神一動,直接掐訣換了靈身,化為白澤,落在蘇雪寧肩頭。
“師姐,這樣就不算男女有彆了吧?”
蘇雪寧看著小白澤蹭過來的臉,不禁笑了,搖頭說:“自然不算。”
“……”
不遠處。
孤雲微的目光在一人一獸身上掃過,收回視線時,看向身旁的蕭沉,若有所思。
蕭沉沒注意他的神色,將采下的藥草裝進玉匣,已經再次禦劍。
孤雲微上前一步,在蕭沉身後站定。
兩道飛劍一先一後直上天際。
隻是這次還沒走出太遠,蘇雪寧就看到前方孤雲微身形微晃,似乎沒有站穩。
緊接著,那道銀色身影在轉向時隱約不察,猛地劍上滑落,從天而降。
“孤師弟!”蘇雪寧驚呼出聲,忙壓劍飛身去救。
所幸時師叔比她動作更快,孤師弟落劍不久,師叔便已將人救下。
她鬆了口氣,帶著淩沛匆忙落地:“孤師弟,你怎麼樣?”
孤雲微說:“無礙。”
淩沛蹲坐在蘇雪寧肩上,看著他這副樣子,雖是原形,也壓不下上提的嘴角,趕緊望天轉身,不敢在孤雲微麵前暴露臉上的表情。
狐狸,你也有今天!
“師尊,都是弟子的過錯,未曾習得禦劍訣,成了拖累。”
淩沛暗自點頭。
雖說靈獸化形成人,修為在七日內大多積於內丹、不好動用,可僅僅站在劍上穩住身形,又非難事。瞧他便未曾摔下來。
師兄啊師兄,真丟臉啊!
蘇雪寧卻勸道:“一時不察罷了,孤師弟莫要放在心上。”
蕭沉說:“既然無礙,繼續吧。”
孤雲微抿唇,看著腳前的劍,片刻,才舉步邁上。
蕭沉看他動作:“怎麼。”
孤雲微垂眸斂目:“弟子無事。”
蘇雪寧站在一旁,想起師弟們也有禦劍訣不成的,對蕭沉道:“師弟許是從空中跌落,一時受了驚嚇。其實這事常有發生,師弟千萬不要介懷於心。”
淩沛聽著,又是轉頭望天。
不僅從天上摔下來,還摔出驚嚇?
師兄啊師兄,這次丟臉丟到家了吧!
蕭沉也看了孤雲微一眼。
以他的性格,這點小事,不會受驚。
不過,從飛劍摔落,這件事本不該在他身上發生。
見孤雲微重在劍上站定,蕭沉側身。
“過來。”
孤雲微抬眸,還沒開口,熟悉的靈力繞過腰間,推在他身後,讓他不由自主,走到蕭沉麵前。
蕭沉抬手把人扣進懷裡:“抱緊。”
頭頂傳來的聲音仍是平淡無波的寡情。
孤雲微依言抬起雙手,緊緊抱住懷中的腰身。
破空聲隨即響起。
溫暖的身體擋住凜冽的寒風,孤雲微枕在蕭沉肩上,看到緊隨其後的另一雙人。
—
蘇雪寧看向身前,不由感歎:“師叔久未收徒,不想如今收了弟子,竟如此細心。”
淩沛還在回味不久前的心情,聞言,也往前麵看了一眼——
等等!
淩沛瞪大雙眼。
他難以置信地望著被師尊抱在懷裡的孤雲微,臉上難以壓抑的笑容瞬間變了,也難以克製,滿是激憤。
不給他抱,你自己抱?!
他就知道,這隻狐狸狡猾得很,方才肯定也是裝的!
第 80 章
護送小白澤跟隨師叔采完兩味藥材, 見蕭沉要走,蘇雪寧恭敬道彆。
淩沛圍著她轉了一圈:“師姐,你下次什麼時候來靈山?”
“這……”蘇雪寧不由看向蕭沉。
蕭沉說:“你可以隨時和他作伴。”
對上那雙眼睛, 蘇雪寧握了握劍, 行禮道:“是, 師叔。”
與小白澤交好。
這是師尊給她的命令。
小白澤已是師叔門下, 她原本不願刻意接近,隻是這次機緣湊巧, 竟完成了師尊的囑托……
蘇雪寧低著頭。
可師叔的眼神……他似乎早已看穿她今日來意……
“太好了師姐!”淩沛毫無所覺, “那你一定要經常來看我!”
蘇雪寧對他勉強笑笑:“這個自然。”
飛劍已在麵前,淩沛衝她揮揮爪子:“師姐再見!”
還沒等蘇雪寧回應,三人一劍化作流光, 一刹入雲。
淩沛四爪著劍, 還趴在邊緣往下探看, 從雲層裡再也看不清地麵的小小人影, 它歎了一聲, 隻好轉回身來。
麵前, 兩道身影密不可分, 礙於它靈身的高度, 隻能看到在微微晃動間糾纏碰撞的衣袍下擺。
一件墨青,一件銀白,相得益彰, 不知情的見了, 定要讚歎情誼深厚。
前提是,看見這一幕的不是他。
“……”淩沛前爪砸劍。
分明師徒三人, 怎麼師尊隻抱師兄一個?
這不公平啊!
淩沛抬起頭,正要在師尊肩膀找個合適的位置, 好飛身上去,結果猝不及防,直直對上下巴抵在師尊肩上、臉上渾然瞧不出一絲異色的師兄的雙眼。
此刻沒有第三個人看見,那雙眼睛裡連偽裝的笑意都散儘,盯著他的眼神深沉冷酷,卻不像把他視作仇敵。
這種眼神,更像把他當作礙眼的絆腳石,需要剔除,但不值得放在眼裡。一如此時此刻,這樣的居高臨下。
淩沛感到委屈。
他什麼都沒做,實在不明白,師兄到底為什麼這樣討厭他。
簡短的委屈隻在他心裡轉了一圈,很快結束。畢竟被討厭又不是他的錯。
他避開目光,再看到眼前翻飛的衣擺,轉了轉眼睛,突然就地躺下,爪子磕在飛劍,發出“當啷”一聲。
“師尊……”淩沛虛弱地喊,“我靈力不支,怕是站不穩了……”
蕭沉回眼看它,抬手並指——
淩沛抬起兩隻前爪,正等著飛進師尊懷裡,就察覺有化作絲帶的靈力繞過周身,將它牢牢固定在飛劍上。
“……”淩沛的爪子僵在半空,看向蕭沉,“……師尊?”
蕭沉已經收回視線:“休息一會。”
淩沛張了張嘴,下意識轉向蕭沉肩上的孤雲微。
那雙狐狸眼睛不再是單純的凜冽,和他對視時,眼底有不作遮掩的譏誚。可想而知,方才的一切都被師兄看在眼裡。
“…………”淩沛恨恨閉眼。
臭狐狸!
等著瞧吧!
—
不久。
煉丹房前。
蕭沉禦劍落下,先擺手把孤雲微送到地麵。
見他又要起勢,淩沛忙問:“師尊,你又要送我回房?彆了吧,我也想和師兄一樣,跟著師尊學習煉丹。”
蕭沉看了看他,沒有拒絕:“下來吧。”
淩沛一喜,飛身跟在師尊身後,冷不丁聽到師兄出聲。
“靈力不支?”
淩沛一僵,頓時從半空掉了下去。
幸而還是師尊疼他,沒讓他真的摔在地上。
孤雲微噙笑說道:“師弟還是小心為好。”
淩沛飄身落地,嘴裡無聲開合幾次,不知在心裡罵了什麼。
孤雲微不以為意,隨即和蕭沉一同進了門。
淩沛也一路蹦躂著跳進門檻。
見蕭沉走到丹爐前盤膝坐下,二者不約而同,沒去打擾。
沒多久,蕭沉從乾坤袋裡取出融靈丹需要的藥草。
以原身的實力,與強者比鬥占儘下風,但煉丹隻是步驟繁雜,目前的修為足夠了。
不過融靈丹不是低等丹藥,他用了六個時辰,爐內丹藥才堪堪成型。
蕭沉身旁。
聞到房間裡逐漸彌漫的香氣,孤雲微在蒲團上睜眼。淩沛也渾身一抖,被沁人心脾的靈力從睡夢中驚醒。
兩人一齊看向蕭沉。
孤雲微看著蕭沉手訣變換,不多時,見蕭沉勢成,他又閉眼。
下一刻,蒲團上銀芒閃過,人影消散,一隻銀白的狐狸踏空閃爍,在淩沛瞪大眼睛的注視下,徑直飛入蕭沉懷中。
蕭沉眼瞼微動,隨它去了。
狐狸在他懷裡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團臥下來。
淩沛看看它,又看看自己,當即也衝了過去。
孤雲微雙眼半睜,看它一眼。
蕭沉懷中銀芒再閃。
光芒還未消散,狐狸的身影又回到原地——
——淩沛看著眼前消散的銀光,被逼近麵門的一擊嚇得夠嗆,險些以為要命喪狐狸之手。
好在他退開之後,狐狸也一擊即走,沒有要取他性命的意思。
所以,隻是將他從師尊身旁趕走?
淩沛驚魂未定地看著臥在師尊懷裡的師兄。
孤雲微見他還想走近,正要起身——
“雲微,不要胡鬨。”
孤雲微斂眸:“是,師尊。”
片刻,他往上看了一眼,見蕭沉沒有睜眼,又說,“師弟不知輕重,弟子是擔心他會打擾師尊煉丹。”
“……”淩沛咬牙切齒。
這隻壞心眼的狐狸,滿口胡說八道!
可方才那一下實在讓他膽戰心驚,何況這句話說得冠冕堂皇,他無可反駁,隻好忍了。
蕭沉也沒再開口。
直到天色大亮,他收了丹,門外正巧傳來執事昌豐的請示。
“長老,拜師禮已在議事堂籌備好,域主傳訊來問,長老與兩位師兄何時動身前往?”
昌豐說著,房門“吱呀”開了。
化為原形的小白澤先從裡麵飛了出來。
隨後一道銀光猛然晃過,他遮了一下眼睛,放下手時,那位孤雲微師兄也緩步走了出來。翩翩風流的模樣,他昨日見之,未曾相忘。
可當人走近,他不由一愣。
今日再見,看到對方不笑時的神情,他忽然覺得這位師兄的氣勢實在有些鋒銳,且無情得凜厲,讓他不由自主想要退讓。
“……孤師兄。”
孤雲微輕笑,還了一禮。
看到他唇邊笑意,昌豐愣神一息,也笑了笑,把方才沒來由的錯覺拋諸腦後:“請。”
蕭沉已經把兩粒丹丸收進乾坤袋,閃身門外。
淩沛正一臉豔羨地看著空中穿梭的劍影:“師尊,我想學禦劍訣。”
昌豐立馬獻上殷勤:“此訣簡單,淩師兄想學,弟子尚有玉簡,便送予師兄吧。”
淩沛驚奇:“你叫我師兄?”
昌豐笑道:“淩師兄為長老親傳弟子,自然是弟子的師兄。”
淩沛還想說什麼,餘光瞥到身後,好奇和笑容一並在他臉上僵硬,緊接著移開了視線。
他此刻隻想趕快離開。
孤雲微踏上劍身,正走進蕭沉懷裡。
他的側臉貼在蕭沉肩上,低聲說:“師尊,不知弟子何時可習得禦劍訣?”
蕭沉說:“經樓功法手訣無數,今晚煉化融靈丹,你想學什麼都可以。”
孤雲微抬手,輕輕按在懷中屬於另一個人的胸膛。
掌下的心跳沉穩有力,和將他籠罩的溫度一般無二,莫名讓他熟悉。
他抬眼,看著蕭沉的側臉,又說:“可弟子資質愚鈍,若學不會,該當如何?”
蕭沉垂眸。
孤雲微卻避開視線,手掌滑到蕭沉腰後,收力抱緊:“師尊,弟子不想去經樓。”
蕭沉問他:“你想說什麼?”
孤雲微說:“我想,請你親自教我。”
話落,他又抬眸看向蕭沉,“師尊可否應允?”
蕭沉看過他的眼睛,禦劍繼續往前,語氣淡淡,一如既往:“有何不可。”
孤雲微輕笑。
他埋進蕭沉頸側,在靈力罩隔絕的風聲中閉起雙眼。
當日圍殺,他不能記住出手的所有人;周圍靈力交織,他也不好識彆。但在母親身上加諸的一招一式,他尚且記得清楚。
時亦塵。
你究竟有無參與,待將所有招式一一示範過,便有結果。
—
議事堂。
遠遠看到空中流光劃過,俞春新從堂前迎出,遙對空中笑道:“時師弟,你總算來了,尊者等你許久了。”
蕭沉落地,身後白澤飛一般衝了出去,撞進齊青懷裡。
齊青摸了摸它的腦袋:“怎麼化回靈身了?”
淩沛不想說話。
見狀,俞春新眼神微動,又對蕭沉說:“先去祭拜祖師吧。”
蕭沉頷首。
拜師雖不必大張旗鼓,可事關小白澤,眾多長老及弟子也都在,加上齊青等人,一行人浩浩蕩蕩前往祠堂,依禮拜過祖師,再浩浩蕩蕩返回時亦塵府門的議事堂。
蘇雪寧敬請蕭沉上座。
座前一左一右,兩個蒲團在蕭沉腳前不遠。
“兩位師弟,行禮吧。”
孤雲微看了看蕭沉,走到蒲團前,撩袍雙膝落地。
淩沛看著他,也有樣照做。
孤雲微沒在乎身旁的另一個人,和蕭沉對視過,徐徐三拜九叩。
蕭沉看著他。
禮畢之初,揮手把兩人以靈力扶起。
一旁,齊青觀禮全程,自始至終仔細注意著三人,見孤雲微起身後便走向時長老,時長老也不似往日薄情、視線總在孤雲微身上停留,不由暗歎。
這二人,看起來師徒情深,若無意外,時長老本也打算全心教養這一個弟子,想必對孤雲微十分偏重。如今被他橫插一腳……
齊青一時不免為淩沛擔憂。
看這情形,他也不確定為淩沛強求得來的師徒之情,是否如他所想,依舊是一樁好事。
然而緊接著,看到時長老送給兩人的丹藥,他心中振奮,再也無話可說。
融靈丹!
這可是與化形丹齊名的丹藥,於淩沛益處良多。
堂內同時有議論聲漲起。
“融靈丹?”“時長老竟有融靈丹?”
淩沛雙手接過丹藥,臉上也是一片喜色:“多謝師尊!”
在他身前。
孤雲微也接過丹藥,唇邊還有笑意,垂斂的眸光卻沒有太多波瀾。
原來這融靈丹,時亦塵並非單獨為他煉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