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雨早躲到車轅上去跟九煉並坐了。許碧隻好自己咳了一聲,問道:“咱們過幾日就回杭州,那跟袁家的事兒,朝廷上是定下來了?”
沈雲殊還是那麼一副坐沒坐相的模樣,懶懶地道:“哪兒有那麼容易。朝廷要派巡察禦史去浙江,親眼看看究竟是怎麼個情形。”
秀女選完,朝堂上仍舊沒吵出個究竟來。大部分官員都倒向袁氏,但也有一部分人聲稱眼見為實。且東瀛雖為小國,也要防微杜漸,免得將來尾大不掉。
一番爭吵之下,還是皇帝提出折衷方案,派欽差前去江浙巡視,看倭寇之患究竟如何。若當真有些嚴重,那江浙一帶海防的軍備銀子或許還要提一提,水軍的規模也要擴大些。
“軍備銀子……擴大水軍……”許碧忍不住道,“這是誰想出來的主意?”
這可是個大大的誘餌。袁翦自然巴不得江浙守軍規模擴大,那表示他手裡能掌握更多的權利。可若想要這權利,就得承認倭寇之患並不是什麼癬疥之疾,那沈大將軍之前的軍功也就不是吹出來的了。
如此一來,袁翦怕是要兩頭為難了吧?這塊香餌,他到底是吞還是不吞呢?
沈雲殊笑而不語。許碧立刻就明白了:“是你的主意?”
沈雲殊嘿嘿一笑:“若是派了司禦史去,那就更有趣兒了。”
許碧想想那情景:“司禦史不用避嫌麼?”
沈雲殊頓時就樂了:“司儼那人?彆說袁司兩家還不曾正經議親,便是真成了親家,司儼也斷不會避什麼嫌的。”他衝許碧勾勾手,一臉神秘地道,“彆急,一會兒咱們去堵他們。”
許碧莫名其妙:“堵誰?”
沈雲殊卻隻嘿嘿笑,不肯直說。許碧看他那壞樣兒就覺得心裡癢癢的,沒忍住掐了他一下:“到底是堵誰啊?”
她這點力氣,掐在沈雲殊身上跟蚊子叮似的。沈雲殊全不當回事兒,就由著她掐,還要裝模作樣地呼痛。
許碧哭笑不得地停了手,恨道:“這麼賣關子,你自己去堵吧,我要回家!”
她正說著,外頭九煉就喊了一聲:“少爺,到了。”
許碧掀開車簾看了一眼,發現馬車停在一處茶樓門口:“這是……”
沈雲殊已經先跳下馬車,回身伸手來扶她:“進去喝杯茶。”
許碧隻好扶著他的手下了馬車。
這茶樓上下兩層,下層大堂裡有說書唱曲兒的,上層卻是雅間,頗為講究。
茶樓裡的跑堂眼都尖著呢,沈雲殊和許碧雖然衣飾並不華麗,卻自有氣派,跑堂的立刻迎上來,滿臉堆笑把人往二樓請。
沈雲殊目光在大堂中一掃,便道:“司大公子定的是哪一間?”
跑堂的先是一怔,試探著道:“您——您是司公子的客人?”
沈雲殊大大咧咧地一揮手:“知道還不趕緊帶路!袁二少爺來了沒有?”
跑堂的原還疑惑,這會兒聽他說得清楚,這才去了疑心,點頭哈腰地道:“來了來了,都在蓬萊雅間呢。”
這二樓一排雅室,用的都是海上仙山的名字,什麼方壺瀛洲,門楣上且雕著仙雲飛鶴,那蓬萊正在最裡頭一間。
沈雲殊隨手便拋了一塊銀子到跑堂的手裡:“知道了。這大熱的天,來一壺冰湃的酸梅湯,再去對門聚芳齋,要一碟豆沙涼糕、一碟蜜金糕,趕緊端過來。”
酸梅湯和點心才能用幾個錢?沈雲殊這一塊銀子有一兩出頭,多的自然是賞給跑堂的了。跑堂的笑得眼睛都眯了,忙道:“小的這就去!”方才那一點疑惑早被拋到腦後,轉頭就順著樓梯下去,衝出門買點心去了。
跑堂的才一下樓,九煉立刻從懷裡掏出兩個黑丸,甩手就往樓板上一丟,頓時一股濃煙就噴了出來。黑丸一路滾到長廊最裡頭,這煙也就噴了一路,每間雅室的門縫裡都飄進去了一點兒。
九煉拋出黑丸,立刻就叫了起來:“怎麼這麼大的煙味,可彆是起火了吧?”
他這一喊,頓時兩邊雅室裡都有了動靜,門乒乒乓乓開個不停。這一開門煙味更大,裡頭的茶客也不及細看,有幾個驚慌失措地也喊了起來:“著火了!”
這一下二樓的人都衝了出來,連一樓的人都被驚動了,紛紛抬頭往上看。
沈雲殊早就攬著許碧退到了樓梯邊上,這會兒做出才走上樓梯的模樣,驚訝地道:“哪裡起火了?”
那兩個黑丸也不知是怎麼做的,原是杏子大小,這會兒噴完煙卻已然縮成了杏核模樣,早滾到角落裡去了。且那噴出來的煙味道甚重,卻散得極快,雅室裡的人這會兒跑出來,隻聞到煙味,卻幾乎已看不到煙氣了,頓時也都是滿心疑惑,站在樓道上不知如何是好。
沈雲殊卻是一抬眼,就盯上了從蓬萊雅室裡出來的兩個人,抬手就打了個招呼:“袁二少爺?巧得很啊,也來這裡吃茶?”
一群人都站在廊中,他這一揚聲,眾人不由得都轉頭看了過去。沈雲殊笑嘻嘻地又補了一句:“你身邊那位朋友,不給介紹一下嗎?”
袁勝玄臉色有些陰沉。雖然無憑無證,但他總覺得這煙是沈雲殊搞出來的,隻是這會兒再要退回雅室裡去已來不及了,二樓已然有人認出了他身邊的人,也招呼起來:“司兄也在?”
沈雲殊就等著這句話呢,頓時眉毛一揚:“司?不知是哪個司家?該不會是強項禦史家的公子吧?”他意味深長地笑了一笑,“難怪了……”
他話隻說一半,隨即拍了拍許碧:“走吧,咱們今兒不該來這間茶樓的。”
許碧跟著他往樓下走,一臉怯生生地問:“司禦史?是那個在朝上參父親大人的禦史嗎?”
這會兒樓上樓下的人都盯著這兒呢,許碧的聲音不大,可也足夠不少人聽見了。沈雲殊給她一個讚許的目光,卻板了臉道:“不要多說,這也不是你婦道人家該議論的。走。”
許碧連忙低下頭跟著他,卻又小心地回過頭去,掃了一眼站在袁勝玄身邊的人。此人年紀與袁勝玄相仿,應該就是司禦史的次子司敬文了,生得麵目清秀文質彬彬,隻不過這會兒臉色也不太好看。
袁勝玄看著沈雲殊走出去,耳邊已經聽到有人在竊竊私語了。
這茶樓裡來往的人也都有些身份,不是那普通平頭百姓,對這些日子朝廷上熱議的袁沈之爭也都有所耳聞。沈雲殊雖然話隻說一半,可那機靈的早就聽出來了。便有些不大機靈的,有許碧後頭那一句,也都明白了。
袁勝玄乾咳一聲,拉了司敬文轉回雅室之中,一臉歉意道:“我實是不該今日邀司兄來此,倒玷汙了禦史大人的名聲……”
司敬文原也有些不悅,聽了這話卻坦然道:“袁兄不必如此。你我不過是意氣相投,既無私心,又為何不能來往?至於家父的名聲,就更與此無關了。”
袁勝玄歎道:“到底還是司兄胸懷坦蕩。隻是人言可畏,若是因此有損令尊一絲名聲,倒是我的罪過了。不如——還是請令尊大人不要前往江浙了吧。司兄也看到了,那沈雲殊今日明明是有備而來……經了今日,若是司大人再前往江浙,隻怕這朝野上下就要議論紛紛了。”
司敬文卻慨然道:“我知道袁兄一片苦心。不過袁兄實不必憂心。身正不怕影斜,家父十數年鐵骨清名,自來不懼這些流言蜚語。那沈雲殊今日這般行徑,正可見其心虛,怕是唯恐家父前往江浙。既是如此,家父還必要前往,定將事實勘查清楚,將實情回報皇上。”
他字字正氣凜然,袁勝玄卻是聽得心中叫苦,隻得又勸道:“司兄少年意氣,可也要為令尊著想……司大人得此清名不易,司兄萬不可衝動啊……”
司敬文卻哈哈笑起來:“袁兄放心。不然你今日與我同回家中,將此事告知家父,看家父如何答複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