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搖了搖頭:“那又如何?皇後如今還沒兒子呢。”反正她看梅若堅不順眼,誰愛嫁誰嫁去,橫豎她的女兒不嫁。
紅羅也不過是隨口說幾句罷了。她絕不會逆著沈夫人,既然沈夫人看不上梅若堅,她自不會多說,便拿出過年的瑣事來搭話,把這件事輕輕繞過去了。
其實紅羅還真會錯了意,沈大將軍想提的正是沈雲婷的親事,隻是沈雲婷畢竟庶出,不知道梅家那邊肯不肯,是以才含糊授意沈夫人,就是想叫她出麵探探口風,便是梅家那邊覺得不妥,也還有個回旋,不妨礙男人們之間繼續來往。
這事兒沈雲殊已經跟許碧提過了,許碧到底沒忍住,還是在射箭課之後,借口叫沈雲婷挑衣裳料子,把她留下來探口風了。
“嫂嫂,這不成的。”沈雲婷正在摸料子的手立刻就停了下來。
“怎麼不成?”許碧將衣料一角搭在沈雲婷肩上看了看,“這匹不錯,叫針線上趕一趕,正月十五看燈的時候穿正好。”香姨娘掌了一個月的家事,正管著給全家做了冬衣。沈雲婷的冬衣料子花樣都不錯,卻比沈雲嬌的少了四套。
這倒是守著嫡庶之彆了,可這麼一來,沈雲婷出門的衣裳就少了,沈雲殊知道了,不免歎氣,轉頭就叫許碧貼補沈雲婷一些。這會兒做出來,正月裡勉強還趕得上。
沈雲婷站著不動,隻低聲道:“我知道兄長和嫂嫂疼我,處處為我打算——”要不然,誰有那麼多閒心,整天惦記著私下裡貼補你呢?
“可我,我畢竟是庶出。梅二公子是梅大儒的嫡子,前程又好,若是父親為我去提了,梅家看不上我,倒傷了兩家的和氣。我不能幫著兄長什麼,卻斷不能給兄長生事的。”她已經跟著許碧去聽過幾回夜課了,曉得梅家現在做的事兒是幫著沈家的,自是絕不肯在自己這兒生了嫌隙。
許碧愣了一下。雖然她一直也在學著適應這個時代,但有些東西,在裡看過,和跟自己親身體驗畢竟是不同的。因與沈雲婷相處久了,覺得這小姑娘規矩脾性都好,竟就忘記了她是庶出的。說到底,她對嫡庶還是沒有什麼深刻的觀念,看人總還是先看本人的。
“這事兒——父親定然也會考慮到……”
“不不。”沈雲婷抬起頭來,拉住許碧的手,“嫂嫂千萬替我跟哥哥說,萬不要提這事兒,若是因此鬨得不快,就是我的罪過了。”
許碧看她這麼急切,倒是忽然有個想法:“那你到底對梅二公子是個什麼印象呢?”
“梅二公子才學過人,將來前途無量。”對這個問題,沈雲婷也怔了一下,想了想才道,“我是配不上他的。”
這話怎麼說得乾巴巴的呢?許碧越發疑心起來:“你若是看好了他,咱們家也未必不能去與梅家提一提。我看梅大儒是個開明的人——”
“不不不!”沈雲婷更著急了,“嫂嫂叫大哥千萬彆去!”
到這會兒許碧便有些明白了:“你是對梅二公子無甚意思吧?”小姑娘這是沒看中梅若堅呢吧?
“梅二公子的人才學問都是極好的,哪裡輪得到我挑剔……”沈雲婷臉上有些漲紅,“我隻是不想兄長顧慮到我……”
許碧笑著拍拍她的手:“父親和你哥哥都是心疼你的,自然想給你找個稱心如意的郎君。這兒隻有嫂嫂,你就說句實話,若是你喜歡梅二公子呢,就再叫你哥哥想辦法——”她瞄一眼沈雲婷急切的模樣,捉狹地笑了一下,“不過我看你很喜歡去上夜課啊……”
“不是因為梅二公子!”沈雲婷脫口而出。
許碧頓時精神一振:“那是為了誰?”
沈雲婷緊抿著嘴唇,半晌眼圈居然紅了,倒把許碧嚇了一跳:“這是怎麼了?”
“嫂嫂——”沈雲婷拉了許碧的手,“我,我不是不知好歹,父親和大哥為我選的,自然都是好的。我不是挑剔梅二公子,他無一處不好,我隻是覺得,隻是覺得……”
“好了好了,慢慢說——”許碧看她眼淚滾滾而落,趕緊把人拉到椅子上坐下,“嫂子明白你不是要挑三揀四,隻是成親畢竟是一輩子的事兒,若是能尋個自己歡喜的,日後這日子也好過。”
這就好比她那個時代,自己認識的男朋友,和彆人介紹的相親對象,最後可能同樣是結了婚,但那日子過起來的滋味多半不一樣,甚至在遇到波折坎坷的時候,小家庭抗打擊的能力也不同。
沈雲婷嗚嗚咽咽了半晌才停下。她固是不曾傾心於梅若堅,卻也知道他處處都好,若不是梅家朝中沒人,梅若堅又尚未中進士,哪裡輪得到她?這都是兄長惦記著她,才給她千挑萬選的。若是她不承這份情,簡直就是忘恩負義了,若說要挑剔,更是不知天高地厚。
隻是這嫡庶之彆,許碧體會不到,於沈雲婷而言,卻是生母十餘年來身體力行教給她的,就衝這一點,她對梅若堅萬萬不敢動半點心思,否則豈不是讓父兄為難嗎?隻是現在說起來,就好像是她在挑剔梅若堅一樣,其實她是萬萬沒有這個意思的。
“不哭了不哭了——”許碧沒防著倒引出沈雲婷這一番傷心來,“嫂子懂你的心,你是怕給你哥哥添麻煩,嫂子都懂……”
“嫂子懂我的心就好……”沈雲婷接了知雨擰過來的熱手帕捂了臉,含糊地道,“大哥和嫂嫂對我好,我也都是知道的,若換了彆家,誰會這般體貼,不過是隨便找個人家,哪裡肯費心,又哪會還要問問我的意思……”
“哎,你都知道,這就好了,嫂子也知道你。”許碧摸摸沈雲婷的頭發。雖說沈雲婷的年齡比許二姑娘還要大一點兒,但在許碧看來,也就隻是個小姑娘呢,“有什麼話,隻管跟嫂子說,能辦的事兒,你哥哥總會給你想辦法。若是你什麼都不說,倒辜負你哥哥的心意了。雖說嫡庶有彆,可到底也要分個人的,這世上的人,也不全都盯著出身。”
沈雲婷在她身上靠了好一會兒,等眼淚全乾了,才低聲道:“梅二公子,我是斷然配不上的。隻是——梅大公子是個好人,有學問,性情又好,我,我聽說他前頭娶過妻了……”說到這裡,耳根子由下而上,紅了個徹底。
許碧驚訝:“梅大公子?”彆怪她沒想到,隻是梅若明比沈雲婷大了十歲有餘啊。
沈雲婷低頭絞著手帕子不吭聲,隻往許碧身上又擠了擠。
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許碧忍不住笑了一下:“嫂子知道了。”梅若明此人,要說學問和性情,確實沒得挑。就是梅若堅的學問比起來也還要遜色一點,因他是要應舉的,難免要功利一點兒,梅若明卻是純粹做學問的人了。
又挑了幾匹料子,許碧叫人打起包來連沈雲婷一起送走了,才坐下來細思。梅若明雖然是嫡長子,可是並不打算入仕,且他早就成過親,妻子病亡之後守了三年妻孝,這才出孝不久呢。
沈雲婷是庶出,若說做人家宗婦好像有點不夠格。可若說二品大將軍的女兒與一個舉人做填房,那又有點委屈了。這麼一算賬,若是梅汝清不那麼死把著嫡庶之彆,肯看一看本人,沈雲婷倒也是不錯的。
她正琢磨呢,就聽外頭腳步聲響,沈雲殊一步跨了進來,臉上神色看著雖平常,可雙目閃亮,透著股子銳氣,就像那將要出鞘的刀似的。
許碧一看他這樣子就覺得肯定有事要發生:“可是有什麼事了?”
沈雲殊衝她一笑,臉上露出一點興奮,仿佛站在起跑線上的賽馬,隻等那一聲槍響就要撒開四蹄狂奔了:“我得去營裡了。眼看著就要過年,總不好叫梅老先生留在營裡,該接回來跟兩位世兄團聚。”
“然後呢?”許碧本能地覺得他說的隻是表麵上的事,其內裡絕對是另有打算。
果然沈雲殊輕輕一笑:“然後?然後我發現了海匪蹤跡,自然是要先國後家,先剿匪,後過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