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來繞去,她女兒的親事,竟落在了許氏手上。可是她哪裡得罪過許氏呢?說是以前管著大少爺的產業,大少爺一句話她也交了,且那些賬目都清楚明白,她是從沒有貪過一兩銀子的。就是許氏去那茶山查賬,心裡也該明白的。
除此之外,她究竟做錯了什麼?難道說,是她挑唆連玉翹的事兒,被許氏發現了?
時至今日,香姨娘著實後悔自己當初不該起那等心思。可那事兒最終不也沒成不是,許氏何苦就揪住不放?更何況,她若心中不忿,隻管衝著她來,拿捏婷姐兒算什麼呢?那可是婷姐兒一輩子的終身大事,許氏怎就下得去手?虧婷姐兒還天天嫂子長嫂子短的,隻跟她親熱!
香姨娘緊緊捏著手裡的帕子,望向沈雲殊院子的方向,恨不得能衝進去問一聲沈雲殊。許氏是個外人,他卻與沈雲婷是親兄妹,為了許氏一句話,竟連親妹妹的前程也不放在心上了嗎?
但她終究還是按捺住了。大少爺和少奶奶在房裡說話,哪裡是她一個姨娘該去打擾的。沈雲婷的親事還沒過明路,或許還有辦法可想。隻是許氏——她曾在林婆子那裡打聽過,許氏在娘家的時候唯唯喏喏,連門都不大敢出,最是個無能的,怎麼到了沈家就這樣千伶百俐的起來了?香姨娘實在是想不明白。
香姨娘在這裡怨怪許碧,許碧也正好在跟沈雲殊講香姨娘的事兒。
自沈雲殊年後往軍營裡去,這一晃又是一個多月兩人沒見了,彼此都有些事要說。許碧檢查完了沈雲殊身上的傷,發現確實隻是皮肉之傷,這才熄了要打九煉板子的心思,又問當時海戰的場麵。
其實這次一切都如沈家的計劃。袁氏父子與倭人都錯認了對方的燈光,兩邊架起炮來很是轟了一回,直到天色將明才發現不對。
隻是為時已晚,兩邊都傷了元氣。沈雲殊率了精銳乘船,直插陣中。他升了都司,手下能領一千餘人。這一千多人,以從西北帶來的五百沈家軍為基礎,另自本地水軍中又挑出了一千人。
這些人皆是在袁氏軍中不得意的,更有些也知曉袁氏父子養寇之事,隻是無處告發。沈雲殊花了一年多的時間才將他們慢慢攏到手中,有些精於水性功夫嫻熟,有些卻是高明的炮手或出色的舵手,總之是各有所長。闖入袁氏船隊之中,遠者炮轟,近者箭射,趁著海上霧氣未散,徹底把袁家水軍打了個落花流水。
倭人那邊,則是沈大將軍領兵。這是戰倭,自是更不用思慮太多,人人奮勇。等到日升霧散,除了幾艘破爛的倭船勉強逃走,海麵上竟剩不下一艘完整的船了。
自然,沈雲殊又做先鋒,免不了有驚險之處,隻是他自不肯說出來,隻管講如何打得倭人落花流水罷了。
許碧明白他的意思,橫豎沈雲殊確實沒受重傷,她也就不提,隻管津津有味地聽了,也跟他講起自己這邊的事。
先自然是要講如何去倭人處送假消息。她也不講那些倭人如何粗野可怕,隻管講自己如何連番威脅長庚等事,博沈雲殊一笑,便說起了紫電:“……我想著,實在不能留她在院子裡了,就交給了九煉處置。”
沈雲殊還不知道這個呢,聞言頓時冷笑起來:“原想著她老實些,到底也是伺候了幾年,給她找個殷實人家,再陪一份嫁妝送出去,圓了大家的臉麵。”繼母給的丫鬟,有這樣體麵的歸宿,大家也都好看。
“沒想到居然是個吃裡爬外的。你不必管,我來處置!”這比青霜還可惡,同樣是不能留了,“若是缺了人,我叫外頭給你挑幾個可靠的進來。”
有沈雲殊處置,許碧就更樂得不管了,轉頭說起沈雲婷的親事來:“這會兒仗也打得差不多,雲婷的事兒也該辦起來了吧?我想,公中的嫁妝,姨娘多半又要守著嫡庶的規矩不肯多要,隻是這是一輩子的大事,何況咱家以前還沒嫁過女兒呢,也沒規定過什麼嫡庶的份例。若是姨娘不肯叫太紮眼了,就實惠些,什麼家具衣料的倒不必置辦太多,也不好往嶺南運呢,多貼補些銀子倒是真的。”
沈雲殊沉吟了一下,道:“梅先生的意思,明年梅若堅是要下場的,必往京城裡去。而且,梅娘子帶著幼子幼女也應召進京了……”
“是準備在京城定居嗎?”許碧一聽就明白了,“梅先生是不是打算去京城成親?還是先成了親再去京城?這倒是比嶺南要近得多了。”
“這還要先看看在軍中教授倭語的事兒辦得如何了。”沈雲殊軟玉溫香在側,不免有些心猿意馬,雖然是自己妹妹的親事,也有點兒心不在焉,“其實怎樣都無妨,婷兒年紀也不大呢……”
“說到這個,我倒覺得,姨娘似乎對這門親事不很喜歡……”許碧並不打算說出香姨娘在紫電鬨事那晚做的事兒來,一則她並沒有什麼真憑實據,二則香姨娘對沈雲殊來說,其實是分擔了一部分母親的責任的,並不適合對他說香姨娘的壞話。
“之前姨娘來問過我,我也說了梅大公子的好處,可姨娘有時候往婷兒那裡去,我聽著那意思,是不大喜歡。”許碧沉吟了一下,“事關自己女兒,所謂關心則亂,說不得姨娘有些想左了。我說的話,姨娘未必聽得進去,不如你撿個時候,跟她好生分說分說。不然,若姨娘心裡總這麼彆扭著,婷兒這親成得也不踏實。”
那天晚上之後,她仔細思索過香姨娘近來的行為,把遠遠近近的一些事兒都串了起來。有些事,不細想或許沒什麼,但細細分析就會發現許多從前未曾發現的東西。比如說,想讓連玉翹給沈雲殊做妾的,似乎就不止沈夫人一個,香姨娘跟連玉翹說過的一些話,其實也頗有幾分煽動的嫌疑。
這其實有些古怪。許碧還記得她剛進門的時候,香姨娘對她著實不錯,那也絕不是做假的。可如今又這樣,刨開這個時代女子思維的限製不算,許碧覺得,香姨娘對她的態度的的確確是有所轉變的,絕不是她的錯覺。
可是原因何在呢?許碧琢磨了很久,也隻能想到沈雲婷的親事上。雖然遊說連玉翹做妾尚在沈雲婷說親之前,但除此之外,許碧真想不出理由來了。
鑒於香姨娘在沈雲殊心中的地位,許碧並不想跟香姨娘鬨什麼矛盾,索性讓沈雲殊去跟香姨娘談。想來隻要香姨娘能曉得梅若明的好處,這心結也應該解開了罷?
沈雲殊不覺皺了皺眉:“姨娘也是,若是梅大公子不好,我和父親怎麼肯答應呢?”
“大約還是覺得梅大公子年紀略大了些,前頭又娶過妻室。”許碧含糊地道,“你們男人家心粗,不曉得這做娘的難免要想得多。何況將來嫁了又不在眼前過日子,怕是要離得遠,姨娘自然是放心不下的。你細細的與姨娘說說,你和父親看中了梅大公子什麼好處,姨娘若是明白了,自然就放心了。”
想到與香姨娘的情份,沈雲殊也點頭道:“還是你想得仔細。這樣,我忙完了這幾日,就去與姨娘好生說說。”
“還要忙什麼?”許碧大為驚訝,“袁家這事兒不是已然完了?”
沈雲殊嗤了一聲:“也沒這麼容易。袁家盤踞江浙這許多年,哪裡就是一網能打儘的?下頭軍中還有黨羽不說,單說他家族裡也還有人呢。皇上自然是準備讓父親統領江浙駐軍的,可是朝廷上也不是沒人盯著這塊肉。現下他們爭得厲害,一時誰都無法得手,才讓父親先暫代此職。這暫待,辦得好了自然就轉正;可若是這會兒有人鬨出什麼事來,可不就要被人頂了麼?”
許碧不由得歎氣:“我還當你能好好歇歇呢。自從到了江浙,一天舒心日子都沒過過。好容易把袁家扳倒了,還是勞碌個沒完。”說到這裡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你說,袁勝玄真的死了嗎?”有海鷹和司敬文在前,她不得不多想。
沈雲殊微微點頭:“我和父親也慮的是這一樣。老實說,若是袁翦或袁勝青生還,倒還都不算什麼。袁勝玄此人,若他真活著,實不好說會做出什麼事來。”
“那樣茫茫大海,活下來的希望也很渺茫了吧……”
沈雲殊歎了口氣:“怕隻怕——不是還跑了兩艘倭人的船嗎?”袁勝玄倘若是跟著倭人跑了,麻煩可就大了。
“罷了罷了。”看許碧兩道眉毛都快擰一塊兒去了,沈雲殊連忙道,“就算他還活著,這次把倭人也打得夠嗆,他們想要卷土重來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兒。眼下隻消把袁家在軍中的黨羽看住了,慢慢剪除就是。至於他家族人,這會兒皇上扔了兩塊香肉過去,他們且忙著搶肉,顧不上彆的呢。”好容易回了家見到媳婦兒,還談這些事兒豈不太煞風景?
許碧還在琢磨袁家的事:“原來那兩個龍騎尉是皇上扔下的餌……”皇上也是夠刁的了,拿兩個虛銜就鬨得袁家一族不得安寧。不過,這也要怪袁家族裡不爭氣的太多了吧……
“你做什麼——”胸口忽然有點兒涼,許碧猛然醒過神來,發現自己領口上的扣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解開了,“這大天白日的……”
“已經不早了……”沈雲殊厚著臉皮把臉埋進了妻子溫暖柔軟的頸間,“你看天都快黑了……”
屁的天快黑了啊!春日裡天長,想等著天黑,少說還得過一兩個時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