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賬往年當然都是報去杭州的,但今年,沈大將軍已經發過話,京城這邊的一切產業,都交由許碧來管了。許碧覺得,這好像有點兒分家的前奏似的。
既然由沈夫人管了好幾年,這些管事裡頭自然也有傾向於沈夫人的,雖然表麵上看著都恭敬得了不得,可許碧問起往年的收益及明年的打算,單聽那些避重就輕的回答,就曉得有些人是想掂掂她的份量了呢。
許碧沒打算馬上動他們。沈大將軍是不願意看見家中眾人反目的。如今還沒分家,沈大將軍就能把京城的產業都交給他們,那許碧也願意費點兒心思,來個和平演變,而不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先拿沈夫人的人開刀。她和沈雲殊都年輕,有的是時間。
如此,許碧慢悠悠見過下頭幾個管事,也對宅子裡眾人都熟悉起來的時候,也已到了十月,宮裡華昭容要生產了。
梅若婉是一早發動的,因算著就是這幾日,所以禦醫產婆皆都是備好的,等梅皇後接了消息到長春宮時,一切都已經被承恩侯夫人布置得井井有條,梅若婉已經在產房裡又哭又叫了。
是的,承恩侯夫人前幾天就進了宮——當然這是皇上特許的,讓承恩侯夫人來陪著梅若婉生產,所以這幾天,承恩侯夫人一直就住在長春宮,梅若婉才一有點動靜,她就派了宮人把禦醫產婆都叫了來,直到梅若婉進了產房,她才叫人去通知了皇後。
梅皇後得到消息其實還要早一些,但她是直等到承恩侯夫人派去的宮人到了,這才乘輦過長春宮來,然後,其餘妃嬪陸陸續續也就都到了。
“母親,婉兒怎麼樣?”梅皇後一到,先問了承恩侯夫人一聲。
“已經發動了。 ”承恩侯夫人眉宇間全是焦急,“你怎麼這會兒才過來?”
梅皇後沒接這句話,隻是道:“禦醫說婉兒這一胎懷得甚好,胎相也正,母親也不要太擔憂了。頭胎生產時間都長,母親先坐一坐,攢攢精神罷。”
承恩侯夫人有些不悅:“我這心裡急得什麼似的,哪裡坐得住。那裡頭是你親妹妹,在給你生孩子呢,你倒半點不著急。”
捧雪看看後頭已經有妃嬪到了,目光中閃過一絲忿意。梅皇後卻是神色不動:“婉兒本就是初次生育,心中難免慌亂。我若再大呼小叫的,豈不更叫她心中害怕?就是母親,也不要這樣急躁,免得影響她才好。”
承恩侯夫人無話可說,隻得閉了嘴,在宮人端來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梅皇後便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吩咐宮人給後麵的妃嬪也設下座位:“都等等罷。”
這一等,就等了足足兩個時辰。
許瑤坐在顧充媛後頭,眉頭輕皺,擺出一副擔憂的模樣,手卻在袖子裡擰著手帕,幾乎把一條軟絲帕子擰碎了——梅若婉生的,會是皇子還是公主?
其實從梅若婉的胎滿了七個月之後,宮裡隱隱的就有傳言,說她肚子裡懷的是個女胎。但這話,許瑤覺得隻有袁勝蘭會深信不疑吧?反正孩子沒落地,她是不能信的。
產房裡,梅若婉的聲音從高到低,都快要聽不見了,血水一盆一盆地往外端。承恩侯夫人早就坐不住,這會兒猛地站起來:“我進去瞧瞧!”
梅皇後也立起身來:“我跟母親一起。”吩咐捧月,“去宮外把院使也接過來。”
承恩侯夫人頓時便有些遷怒:“怎不早安排個得用的?”
梅皇後眉毛都不抬一下:“程王兩位太醫是家傳,最擅看護婦人生產。陸院使雖官高職重,但所長不在於此。這會兒接他過來,乃因他有一手好金針。”萬一梅若婉生產艱難有血崩,陸院使就管用了。
承恩侯夫人臉色頓時更難看了。梅皇後平靜道:“母親不要著急,婉兒必不至於此的,接陸院使過來,不過也是以防萬一,衝一衝的意思。”
承恩侯夫人心裡堵得厲害,卻無話可說。民間還有置辦棺木壽衣給病人衝一衝的呢,梅皇後接個太醫來給梅若婉衝一衝,也是考慮得極周到的了。隻是承恩侯夫人心中終覺晦氣,仿佛這就是詛咒她閨女要血崩似的。
可這話她又不好說,隻得拿太醫和產婆出氣:“都說是挑的好的,如何到現在都沒把孩子接下來?”
產婆滿頭大汗:“昭容娘娘力氣小,灌了兩回參湯,都,都——其實已能看見頭了……”其實說力氣小還是好聽的,這位華昭容實在太嬌氣了。這婦人生產哪有不疼的,可她開始就又哭又叫,不管她們怎麼勸,請她留著力氣後頭生產,她都不聽。
前頭哭叫耗了太多力氣,後頭自然不足了。方才孩子的頭都能隱約看見,若是她肯一鼓作氣,或許就生下來了,可她才一用力就又哭起來,嗓子都要啞了,還在喊痛。怕痛,再怕痛孩子就要憋死在肚裡了!
承恩侯夫人大怒:“你們是產婆,如何不想想辦法?”
產婆囁嚅道:“太醫說,實在不行,隻能用湯藥催一催,或是行針……”
“這斷然不行!”承恩侯夫人一口就給否了,“那豈不傷身?”
“若是孩子再不生下來,就不是傷身的事了。”梅皇後截口道,“叫太醫準備湯藥。這是皇上的龍嗣,總要先保龍嗣的。”
“你說什麼?”承恩侯夫人眼睛瞪得滾圓,看樣子很想給長女一巴掌似的,“那是你親妹妹!”
梅皇後往床榻方向看了一眼,微微提高聲音:“若是一會兒太後過來,必然也會如此說。若是妹妹這樣都生不下來,我看太後馬上也要來了。”
“你——”承恩侯夫人才說了一句,忽然明白了什麼,後半句話便咽了回去。
梅皇後對她微微一點頭,續道:“皇家的規矩,母親也該知道的。若真如此,那也是個人的命。”
她這裡說著,猛聽裡頭梅若婉一聲嘶啞的高叫,緊接著產婆就歡喜叫起來:“頭出來了,頭出來了,娘娘再使一把勁兒就生下來了!”
承恩侯夫人連忙繞過擋在門口的屏風,跌跌撞撞地進去,沒片刻就聽到一聲嬰兒啼哭,接著就是產婆的聲音:“娘娘大喜,是個皇子!”
梅皇後唇角輕輕一撇,對捧雪道:“叫人去給母後和皇上報喜,又添一皇子。”
捧雪扶著她道:“娘娘何必掛心這個,自有人去的。娘娘也整整的累了兩個時辰,快彆操心了。”
梅皇後微微一笑:“我不過坐一會兒罷了。添了皇子是大喜事,我也高興。”
這會兒外頭妃嬪們也都個個歡欣鼓舞起來,不管是真心假意,反正是一派熱鬨。沒一會兒皇帝也過來了,身上朝服都沒換,可見剛從朝上下來。
他一進這院子,一眾妃嬪就都向他道喜。又多一個兒子,皇帝自然高興,笑道:“都有賞。”
承恩侯夫人親自抱了繈褓出來,也隻讓皇帝在門口看了一眼,便笑道:“孩子小,不能見風呢。”
皇帝點頭笑道:“這幾日有勞夫人了。華昭容可好?”
承恩侯夫人眉眼帶笑,道:“昭容累極了,撐著看了皇子一眼,就昏睡過去了。”
這門一開,屋裡生產之後帶著些血腥的氣味便撲出來,在十月有些冷的空氣中特彆明顯。皇帝正說著話,就聽後頭有人急聲道:“蘇姐姐,你怎麼了?”
眾人都回頭一瞧,隻見蘇才人臉色蒼白,正用帕子掩了嘴,聽得人問,便隻搖頭不說話。承恩侯夫人頓時就有些不悅,卻不能發作,隻笑道:“想必是等了這許久,累著了。”
蘇才人忙道:“無——”才開口說了一個字,就忙扭過頭去,一口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