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藏月不說話了。她留著剪秋,的確是為了自己的名聲,再者有一個剪秋占住了姨娘的位子,日後就是沈夫人也不好再隨意往她這裡塞人。
到底是自己的女兒,董夫人看她這樣子便知曉她的心思,歎道:“我曉得,你是看著家裡蘇氏張狂,生怕自己也遇上這樣的事。可你要知道,隻要你穩得住,哪個賤婢也越不過你去。可你若自己心思先不正,下頭人有樣學樣,又如何能不生事呢?”
董藏月低頭流淚。董夫人撫著她的後背道:“莫哭了。哭壞了身子,誰來照顧珍哥兒?如今事已發了,多說無益。倒是你,不許再這樣對姑爺,好生與他說一說——”她壓低聲音道,“告訴他,若是他心裡還惦著彆人,不如就和離了。”
小紅在旁邊嚇了一跳:“夫人——”這,這哥兒都生了,剪秋那賤婢也打發了,就是沈夫人那裡都因沈雲安所為有些抬不起頭來,日後想來也不好意思隨便插手這院子裡的事兒。這般時候,如何能和離呢?
董夫人意味深長地看了小紅一眼:“瞧,連你這丫頭都曉得,這正是好時候。趁著這時候,把話說開了,然後就一心一意地過日子,誰也不許再提從前的事!”
董藏月想了一想:“母親是說,以退為進?”
董夫人正色道:“以退為進隻是小手段,要緊的是你先把自己的心放端正了。正道直行,本就無須那許多手段。”沈雲安不過是慕那許氏一點顏色,可他成親之前都不曾真做出什麼糊塗事來,還收了剪秋在房裡,可見那點情思也不過如此罷了。
既是這樣,董藏月能叫他棄了剪秋,自然也能叫他放下對許氏的那點子心思。便是退一萬步說,沈雲安心裡總還有那麼一絲不舍,又能如何?那許氏與沈雲殊夫妻恩愛,杭州城裡都曉得的,難道許氏昏了頭,還會與小叔子有些什麼?恐怕從頭到尾,許氏都根本不知沈雲安這點子少艾之心罷。
前頭本是無路,那懸崖上的花瞧著雖美,卻摘不下來。若是身邊的花也開得香,又有幾個人真要冒著粉身碎骨的危險去摘那高處的花呢?若沈雲安真有那麼瘋,也等不到董藏月進門再事發了。剪秋那個賤婢,不過是被擠兌得無處存身,才拿這樣事出來挑撥小夫妻的關係罷了。
董藏月年輕,才看著這樣事比天大。如董夫人這樣的過來人,一定會先保住自己肚裡的孩子,便是有泰山崩於前,也沒孩子重要!
董夫人勸慰了女兒幾句,出去的時候便見沈雲安在廊下徘徊,見了她麵有慚色:“嶽母——”他也覺得有些冤枉,董藏月敬茶那一日,他就決心要放下許碧,好生與妻子過日子了,至於那個荷包,他雖還留著,卻是擱在書房櫃子裡,是剪秋偷偷掖到了他枕頭裡,又去向董藏月告發的。若不是因此,他大約還狠不下心來就叫剪秋死,畢竟也是伺候了他好幾年的人……
可是這話說出來,董藏月根本不信,且說把荷包存在櫃子裡,與藏在枕頭裡,又有多大區彆呢?可是沈雲安覺得,這中間區彆很大啊,否則剪秋又何必做這件事呢?
隻是這些,沈雲安也難以說出口,見了董夫人,也隻有慚愧。自他考取秀才之後,董夫人就替他引見了白鹿書院的山長,允他每旬都可去請教功課。
白鹿書院,那是非舉人不收的地方,裡頭從山長到先生,皆是有大學問的人。他隻是個秀才,自是進不了書院,但每旬都可去一天向人請教,也是大有進益之事。這若不是有董夫人娘家父親的麵子,沈大將軍這個正二品的大將軍頭銜都是不管用的。
嶽家對他不錯,他的通房丫鬟卻鬨出這種事來,沈雲安著實覺得有些對不住,見了嶽母,不免臉色發紅,頭也抬不起來。
董夫人見他這樣子,倒是鬆了口氣。人若無羞惡之心,那才是不知該如何是好呢。董夫人遂放緩了聲音道:“天氣冷了,彆在外頭站著,快進去罷。”將沈雲安輕輕往房門處推了推,看著他逡巡著進去,這才輕輕歎口氣,往沈夫人那裡去了。
沈夫人也病了一回,主要是氣的——剪秋可是她自己挑出來給兒子的。
說起來沈家這幾個大丫鬟,紫電青霜,剪春剪秋,俱是沈夫人挑的。她自然有些個私心,那紫電青霜相貌豔麗,心氣也高,到了剪春剪秋這裡,相貌雖也要好,卻不要太過嬌媚的,且要老實本分。
誰知到頭來真是自己打嘴。紫電青霜固然都出了毛病,可沈雲殊那裡卻沒沾她們一毫,不過是把人悄悄處置了就算完。就是當初袁家借著青霜鬨了一場,也因著兩家原是敵對,並沒怎麼傷著沈雲殊的名聲。如今袁家倒了,就更沒人提這事兒了,倒是袁勝玄那個通房晚霞跟小廝私奔的事兒,頗是被人津津樂道。
而自己兒子這邊,剪春倒是個規矩的,已是嫁了人,隻等生了孩子,還可回來做個管事媳婦。可剪秋——從前還是剪秋告訴了她沈雲安對許氏那點子私意,她還當剪秋真個忠心,還將她給了兒子,結果如今呢?不但險些害了孫子,就是這事兒倘若傳出去一絲半點,沈雲安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一想到這個,沈夫人就恨不得時光倒流回到她當年給兒子挑丫鬟的時候,先把那剪秋拖出來打死!
隻可惜時光終究不能倒流,沈夫人也就隻能被氣病了。聽到董夫人又來了,便拉著臉道:“請親家夫人在外頭先坐坐。”
既沒法早早兒打死剪秋,沈夫人心裡便把許碧拎出來重恨了一回。若不是娶這個狐狸精進門,沈雲安何至於就亂了心性?
除了恨許碧,沈夫人對董藏月也有幾分不悅。雖說沈雲安有些不該有的念頭,可終究也沒做出什麼來,就是那許氏,大約還半點不知呢。且如今沈雲殊又去了京城,隔著千裡萬裡,就更不可能有什麼了。
就這麼著,董藏月竟半點兒沉不住氣,當時就來了個早產,鬨得儘人皆知。這也就是沈大將軍不在家中,她當機立斷把剪秋處置了,總算是把事情壓了下去。否則就為這個,沈雲安還不得挨上一頓家法,給打個半死?
沈夫人自覺闔家都對兒媳很不錯了。據她所知,兒媳進了門,兒子就再沒沾過剪秋的身。就是她這個婆婆,也不曾讓兒媳立規矩。這還要怎樣?竟不念著平日裡的好,隻聽信那賤婢的話。孩子沒生好,不找找自己的錯兒,卻隻冷臉對著丈夫。
這麼一想,沈夫人連董夫人都要埋怨上了。這麼個賢良人,怎麼教出來的女兒卻不賢良呢?
“夫人,聽說董夫人剛才從二奶奶房裡出來,就讓二爺進去了。”紅羅連忙道,“奴婢看,董夫人倒是勸和的。”
事關沈雲安,她可絕不敢煽風點火了。
說起來紅羅也覺得自己倒黴得不行。她給自己謀劃的親事已經籌措許久,沈夫人也答應了,可就是放良一事沒機會提起。本想趁著二奶奶生下長孫,沈夫人高興的時候提一提,結果又出了這事兒!
眼看她都二十一了!再拖,再拖連親事都不知保不保得住了。紅羅這時候隻盼著沈家和睦興旺,哪裡還敢再想彆的呢?
好容易勸了沈夫人出去與董夫人見麵,紅羅隻覺身心俱疲,隨口指了件事就溜了出去躲躲懶——沈夫人發脾氣的時候,可也不好伺候。
她在路上亂走,忽然就聽有人喚了她一聲,抬頭看去卻是香姨娘。
香姨娘如今還在半禁足中,除了每日可去沈雲婷院裡呆半個時辰,彆處都不許去。鸚哥嫁了,百靈因幫著她收買郎中被打了二十板子,如今雖還允在她身邊伺候,卻是跟她一樣,不許亂走一步。且還添了兩個婆子,出來進去地跟著她們,形同監視。
“姨娘這是剛看過大姑娘?”紅羅隨便屈了屈膝就算行過禮,皮笑肉不笑地說了一句。如今香姨娘算是徹底落魄了,紅羅還真沒心思怎麼搭理她。
“老爺前些日子回來的時候說過,托夫人給大姑娘物色親事,不知眼下如何了?”香姨娘如今心心念念的,也就這一件事了。眼下沈家在江浙首屈一指,沈雲婷縱是庶出,隻要用心也能找到好親事的,怕就怕有人不用心。
雖說沈大將軍發了話,可香姨娘依舊不能放心。她如今不能去見沈夫人,見著紅羅,自是忍不住要問一句。
紅羅嗤了一聲:“老爺發了話,夫人自然是會用心找的,姨娘隻管聽好消息就是了。”這會兒哪裡顧得上呢。
香姨娘攔著她,並不讓她立刻就走:“姑娘也知道老爺是發過話的,還要請夫人多多費心才是,到底都是家裡的臉麵呢。再說,我聽說梅二公子也到江浙來做官了?”
紅羅已是有些不耐煩,聽香姨娘這話隱有些威脅的意思,便笑了一聲:“姨娘消息倒是靈通。要說大姑娘這門親事,怎麼也得找比之前梅大公子更好的不是?不過這也真不大容易呢——姨娘可知道,梅大公子一到京城,皇上就授了他六品的官兒,進翰林院編書去了。夫人想著,這六品官兒姨娘尚且不大滿意,梅二公子這才是七品,自然更不中姨娘的意了。所以啊,夫人且得好好尋摸尋摸,定要尋一門能讓姨娘滿意的親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