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兒嫂子要帶我去白雲觀。”
香姨娘眼睛頓時一亮,小聲道:“是什麼人家?”
沈雲婷真有些不想回答她的話,勉強按捺著自己道:“隻是跟陸夫人約了去上香看紫藤花罷了。”
香姨娘知道陸夫人是誰,頓時眼睛更亮了:“莫不是陸家的——”
“姨娘!”沈雲婷提高了聲音,“陸夫人家的公子們都成親了。我也實告訴姨娘,是大理寺丞家的公子,姨娘是不是又要嫌大理寺丞家裡門第不高了?”
香姨娘忙道:“不是不是。重要的是那位寺丞公子如今是什麼功名?舉人?”
“是秀才。”沈雲婷冷冷地道,“跟二哥哥差不多。”
“跟二公子?”香姨娘不由得一臉失望,“二公子下科秋闈還不知能不能中呢……姑娘,大奶奶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沈雲婷猛地把手裡的茶杯往幾案上一墩:“姨娘夠了!若是姨娘怕嫂子不儘心,不如咱們就還是回杭州去,請夫人給我挑門親事就好。說到底,父母俱在,也沒有個叫哥哥嫂子費心的道理!”
“那不成!”香姨娘急得直站起來,“夫人怎肯為姑娘費心思?還是,還是要大奶奶——我不過是想,從前大爺和大奶奶給姑娘尋的親事……”
沈雲婷又是生氣又是傷心:“從前怎樣?從前好歹也是個舉人?還是從前哥哥嫂子給我尋了個六品官兒?那不是姨娘自己沒看上嗎?如今嫂子再尋,姨娘還是沒看上。姨娘若真有本事,不如自己去給我尋一個?”
香姨娘也紅了眼圈:“姑娘,那個都是我糊塗了,可如今咱們家比從前更好,姑娘如何就不能挑個更好的?”
沈雲婷更傷心了:“家裡縱好,我的名聲卻是不好了。何況姨娘可知道怎樣才是好?姨娘隻覺得高門大戶就是好,高官顯貴就是好,可惜我卻不覺得那是好呢。到底是姨娘嫁人,還是我嫁人?姨娘從前也不是這樣,怎的現在……”
香姨娘抹起了眼淚:“從前我怎樣都不要緊,可姑娘這嫁人是一輩子的大事,這會兒若錯了一步,以後還不定要過什麼樣的日子呢。”
沈雲婷咬牙道:“隻要是我自己情願的,過什麼樣的日子也無妨!”心裡已經暗暗打定主意,隻要那位顧三公子不是什麼缺胳膊少腿的人,她就嫁他算了,也省得哥哥嫂子給她操心,卻還要被人挑剔。以後,無論是什麼樣的日子,她都不後悔!
香姨娘在沈雲婷屋裡抹了兩把眼淚,到底沒敢很哭。如今京城這裡可是許碧當家作主,這回她跟著沈雲婷一起來,連沈雲殊都隻是在她剛來的時候來見了她一回,話裡話外都是叫她隻管照顧沈雲婷的身子,安分守己莫生事的意思。若是她再鬨出什麼動靜來,許碧發話要送她回杭州,沈雲殊是必定不會阻攔的。
既知道利害,香姨娘也隻得把一肚子的話都咽了回去,幫沈雲婷挑起明日去白雲觀穿的衣裳來。
白雲觀雖有一棵數百年的紫藤,但香火上卻比不得感業寺或西山寺這樣的寺廟,亦比不得道錄司所在的神樂觀這樣的地方,在京城附近的廟觀裡大概就是個二流之首的位置。蓋因大家來這裡多是為了賞花,上香反倒在其後了。
許碧帶著沈雲婷到白雲觀前的時候,陸夫人已經到了,正在與顧太太說話。
陸夫人沒帶女兒,倒是次子陪著,見了許碧便道:“原是要帶著家裡丫頭來,誰知她昨兒晚上貪涼開窗睡覺,今日起來喉嚨就有些啞了,隻好叫她在家裡呆著,彆出來倒過了人,隻叫我家小子送我來了。”
顧太太說話爽快,聞言便笑道:“這可正好。我家這個總說您家公子學問好,正好叫他請教請教。”
許碧瞥了一眼,顧太太身邊的年輕人也是十七八歲,穿一身雨過天青色的衫子,倒是十分秀氣乾淨的模樣,隻是一雙眼睛太過靈活了一些,看著像是目不斜視,其實一直在偷偷打量沈雲婷。
顧太太是見過沈雲婷的,便拉了她手笑道:“好幾天沒瞧見你了,可是嫌天兒熱沒出門?”
沈雲婷今日穿了件水紅色繡玉蘭花的衣裳,戴了副簡單的珍珠頭麵,那珍珠都是太湖珠,光澤不遜海珠,雖不算頂大,卻是顆顆圓潤,大小均勻,也是難得的了。頭麵都是南邊的式樣,輕巧精致,越發襯得沈雲婷青春動人。
顧太太看了,臉上的笑容就更濃起來,笑著又問些杭州那邊的風土人情,沈雲婷也一一答了。
陸夫人便拉了許碧,低聲笑道:“顧太太甚是喜歡沈大姑娘呢。”
陸家如今與沈家的關係甚是親近。且不論有許家這門姻親在中間,單說許碧跟陸商人合作弄出來的這個招商引資計劃,就讓陸商人的名字上達了天聽,這可是莫大的榮耀啊!彆說到時候海港興建他還能近水樓台先得好處,就算沒那些好處,隻讓皇帝知道他的名字,這也劃算得不行啊!
陸少卿與族人都不親近,隻跟這個族弟關係好,就是陸家現在住的宅子,當初都是陸商人出錢買的呢。這會兒許碧抬舉了陸商人,陸少卿一家子自然高興,故而陸夫人在沈雲婷的親事上也甚是上心。
許碧打量了一下在旁邊跟陸公子說話的顧襄,笑了一笑:“這也都看緣分。”依她看,顧襄好像不怎麼很上心似的,隻有顧太太自己在熱絡。
眾人邊說話邊進了白雲觀。白雲觀地方其實也不算很大,那株紫藤在正殿右邊,果然是如同臥龍一般,分出三條主乾,每條都有將近大腿粗細了,另還有幾條支乾,也有男子手臂粗細。白雲觀在那裡搭了一條極長的回廊,這紫藤便將這條回廊上全部覆蓋了枝葉,此刻紫色的花朵次第開放,整條回廊都是星星點點的紫色,香氣四溢。
不過這會兒紫藤花下的人竟是並不很多,倒是正殿之內十分熱鬨。陸夫人不由得笑道:“今日莫非是做什麼法事不成?”可今兒也不是初一十五的正日子,也不是什麼神仙誕辰啊。
可巧旁邊有個婦人聽見陸夫人的話,便道:“夫人不知,是有人來還願呢。”
顧太太也聽見了,道:“是什麼人來還願,鬨得這般大?”
那婦人道:“是左近一處村子裡,不知怎的那井水忽然都變得墨汁一般黑了,牲畜喝了都要病。淘了好幾回井也隻得清澈一時,過一夜就又混了。後來村裡就有人生起病來,又哭又笑,說是見了什麼鬼怪,請了郎中來,又是用藥又是下針,也治不好,眼瞧著就要死了。”
婦人說得繪聲繪色,仿佛親見一般:“後來那家人就跑來白雲觀上香,白雲觀的道長去了他們村裡一看,說這是前兩年有人受冤跳井而死,當時人雖撈起來了,可冤氣不散,才鬨起來的。那生病哭鬨的人,是冤魂就附在他身上,要借他的口訴冤哩。後來道長設壇作法,把那病了的人喚來,果然在法壇前頭說了冤情,竟是家裡媳婦被婆婆虐待,硬說她偷了自己的金戒子,那媳婦沒得可辯,才跳井死了。”
這說得也實在太玄乎了,顧太太快人快語,便道:“既是前兩年死的,為何到這會兒才鬨起來?”
婦人道:“那村子風水好,便有邪祟也不敢鬨。可今年那村裡一戶大戶人家鬨分家,不知道聽信了哪裡來的風水先生的話,硬是要把父親的墳遷了,說是如今這埋的地方隻旺長房不旺二房,換個地方就能旺所有子孫。結果這一遷墳,倒把整個村子的風水給壞了,那冤魂就能鬨起來了。後來那婆婆到底認了,說當初那金戒子是她自己落到牆縫裡了,隻是因媳婦死了,就沒敢說。道長便做了法事,叫那婆婆在壇前認錯,送那冤魂去往生。頓時村裡那井水就清了,病的人也好了。如今就是那病的人來道觀裡還願哩。”
婦人說完,還感歎道:“以前都說神樂觀的道長靈驗,說是朝廷封的,天下道士的頭兒哩。如今才知道,白雲觀的道長也有神通,隻是以前人家都不顯……”
陸夫人雖每年也要往廟裡觀裡送些香油錢,卻也不是個特彆虔心的,聽了這婦人神神道道的一番話,頗有些將信將疑。顧太太卻是甚感興趣,道:“既這樣,咱們也進去瞧瞧。”
許碧實在是不信這些東西,也不願意沈雲婷信,正想著怎麼拒了,就見殿內走出幾個人來,打頭一個竟是梅太太,身邊除了梅若嫿,還有個梅若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