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到了這一步,薑劭也才將實情全部吐露,其心思深沉,徐韶華不願讓他就在自己家人身邊。
徐遠誌深吸了一口氣,低低道:
“當年……你祖父便是那群被山匪搶掠的百姓之一。”
徐遠誌說完,徐韶華臉上難得閃過一絲詫異。
倘若,當初薑劭沒有挺身而出,那或許也沒有如今的徐家了,可他又害的徐遠誌失母停考,如此一來,隻讓人感歎造化弄人。
薑劭聞言,也是麵色微變,但隨後,他又恢複了常色,隻道:
“當初我隻是路見不平罷了,如今……隻盼小郎君,也能路見不平一次。”
薑劭並未多說什麼,這會兒隻是跪在地上,低著頭。
徐韶華沉默片刻,終是起身過去,扶起了他。
“那,你便留下吧。”
薑劭聞言,眼中又淚花湧起,他不由喃喃道:
“人啊,果然不能做虧心事兒!”
……
隨後,林亞寧將方才薑劭住過的房屋收拾好,讓他先行住下。
隻不過,這麼一來,徐韶華和徐宥齊二人便隻能擠在一個屋子了。
本來,徐易平還想要徐宥齊與他和張柳兒一道睡,可是徐宥齊人小卻講規矩:
“書上說,男女七歲不同席,
翻了年,我便已經七歲了,豈能再黏著爹娘?我想和叔叔睡!”
“嘿!齊哥兒如今倒是人小鬼大!”
林亞寧不由得笑著說了一句,一旁的張柳兒雖然心中有一絲酸澀,可卻更多的是欣慰,她輕輕的揉了揉徐宥齊的頭:
“齊哥兒真是長大了。”
徐宥齊笑了笑,隨後看向了徐韶華。
徐韶華見狀,揚了揚眉,笑著同意了:
“好,那齊哥兒便跟我睡吧。”
徐家借著兩個孩子同時進入社學的喜氣,購置了一批新的棉絮,婆媳二人又忙碌了大半個月,趕製出了兩床新被褥。
落雪前兩日,正好太陽好,被褥被曬了兩日,現在軟乎乎的,躺在上麵就像是躺在雲朵上。
徐宥齊一上床便開心的滾了兩圈,隨後便被徐韶華叫下來洗漱。
學子舍時時有熱水供應,徐宥齊在學子舍也都跟著徐韶華的作息,日日晚上讓人送一盆熱水泡腳解乏,今日雖然沒有讀書疲倦,可是那麼一番驚心動魄之事,若是不泡泡腳,解解乏,隻怕明個要腰酸背痛的起不了身了。
張柳兒聽了這話,二話沒說去燒了水。
徐家兩個勞力,並不缺柴禾,沒過多久,張柳兒便燒好了水,叔侄兩個借著熱水洗漱一番,這才上床休息了。
許是今日遇到的事情太多了,徐宥齊沒多久便進入了夢鄉,徐韶華聽著小侄兒那輕而緩的呼吸聲,替他掖了掖被角,這才躺下入睡。
今冬的這場雪,來的格外的大,等到後半夜,屋外的樹枝終於不堪重負的發出一聲“哢嚓”的斷裂聲。
與此同時,徐宥齊直接驚坐而起:
“不要!小叔叔!”
徐韶華聞聲也坐了起來,借著雪光,他看向徐宥齊,摸了摸他的軟發:
“怎麼了,齊哥兒?”
睡在一旁的狼崽也爬了起來,歪著小腦袋看著自己的主人。
齊哥兒忙看向徐韶華,等看到小叔叔好的時候,這才一下子紮進徐韶華的懷裡,終於哭了出來:
“嗚嗚,我夢到,我夢到今天那兩個賊人了!叔叔為了救我,被他們,被他們……”
徐韶華聽完,也不由將小侄子擁入懷中,孩童那削薄的背脊不住的抽咽顫抖,眼淚不多時便已經洇濕了徐韶華的衣襟。
可徐韶華卻知道,這是小侄兒白日裡那遲來的惶恐,到底還是個孩子,白日裡被嚇得不敢鬆懈,隻有等到晚上,這才能發泄出來。
“彆怕,叔叔好好的。”
徐韶華溫熱的手牽起徐宥齊的小手,讓他的手在自己的臉上滑過:
“你看,叔叔現在都好好的,什麼事兒都沒有。夢都是反的,莫怕。”
徐宥齊在徐韶華的懷裡抽咽,緊緊抓著徐韶華的手不敢鬆手,不知過了多久,聽到動靜的林亞寧過來敲門:
“華哥兒,齊哥兒,咋了?誰在哭?”
徐韶華忙揚聲道:
“娘
,沒事兒,就是齊哥兒今個被嚇著了,我哄哄就好了。”
林亞寧想起今日之事,她一個大人都被嚇著了,何況齊哥兒一個孩子,遂道:
“行,要是哄不好,給娘抱過來,你也早點兒睡。”
林亞寧叮囑了幾句,這才離開。
而此時,徐韶華懷裡的徐宥齊也漸漸止了哭聲,甚至還有些鎮定,仿佛剛才失態痛哭的人不是他一般。
徐韶華看著又好氣又好笑:
“怎麼,怕祖母看到你哭啊?”
徐宥齊麵上飛快的閃過一絲尷尬,小小聲道:
“哪,哪有?”
“唔,也是應該沒有,反應你小時候才出生的時候,大嫂和娘都不知看到你哭了多少次了,還要給你換尿布,唔……”
徐宥齊羞惱的滿麵通紅,連忙伸出兩隻小手,一道捂著徐韶華的嘴:
“叔叔你不準再說了!我,我都長大了!”
徐韶華的輕笑從徐宥齊掌心下溢出,隨後徐韶華一下子將小侄兒摜到,笑眯眯道:
“是嗎?齊哥兒既然長大了,也應當承擔起大人的責任了吧?那我們且來算一筆賬。”
“比如……齊哥兒口中的小叔叔,是怎麼個意思?”
徐韶華笑得徐宥齊心裡發虛,隨後,徐宥齊緩緩扯上了被子,閉上了眼睛,小聲道:
“我睡著了,我睡著了,這都是夢……”
徐韶華:“……”
徐韶華被氣笑了,隨後,又過了一刻,小家夥竟是真的睡著了。
徐韶華不由感歎,小孩子的睡眠質量就是好。
翌日,天光暨白,不多時外麵已經響起了一陣腳步聲,林亞寧忙道:
“都小聲點兒,齊哥兒昨夜做噩夢了,華哥兒哄了一宿,彆吵著他們了。”
“嗯,不過,這雪這麼大,他們今個還要去社學嗎?”
“等等看,要是雪小了便去吧。”
徐韶華聽到了二人的對話,眼皮顫動了兩下,隨後方緩緩睜開。
天亮了,該起身了。
徐韶華起來的時候,徐宥齊還沒有醒,想是夜裡那一哭,他也未曾睡好,故而徐韶華並未叫他,而是自己輕輕推門離去。
門外,徐遠誌正在燒水,林亞寧和張柳兒在廚房做飯,而徐易平則在將狼崽的窩做最後的收尾。
徐韶華聽著屋外陣陣“唰唰”聲,抬眼看去:
“外麵是?”
“薑劭。”
徐遠誌低聲道:
“卯時便起了,在外頭忙乎,我說他那麼大的年歲了,不必這麼折騰,結果他倒是比我勁兒還大。”
徐遠誌如是說著,徐韶華聞言,也不由低聲道:
“他倒是為燕娘舍的下身段。”
按說,昨日徐遠誌道出薑劭也曾就過徐韶華祖父之事後,薑劭便不必這般低三下四。
可即使如此,他仍願意這般,不過是希望他日徐
韶華能為他尋找燕娘的屍骨,儘心一些。
徐韶華眸子動了動,卻未多言。
隨後,徐韶華緩步走到門外,窗外的雪如同片片鵝毛般落下,雪下了一夜,外頭的積雪已經都到了小腿肚,唯獨徐家門外一大片空地處,隻有一層薄薄的落雪。
徐韶華緩步上前,薑劭緩緩抬起頭,笑著道:
“小郎君,你起身了?”
“你不必如此。”
徐韶華淡淡道:
“不過,你既然想要留下來,雖然毀了麵容,可這個名字也留不得的。”
徐韶華如是說著,薑劭一僵,隨後方點了點頭:
“我省得,我既願為徐家奴仆,還請小郎君為我賜名!”
薑劭看著徐韶華,如是說著,那張可怖的臉上,唯有一雙眼睛露出的誠懇不容掩飾。
“你確定?”
“我確定。”
薑劭沉聲說著,徐韶華聞言,遠望茫茫大雪,沉吟片刻,少年眸光微凝,淡淡道:
“今朝雪滿全無路,他日風洄挾青雲。日後,你便叫風洄吧。”
薑劭,不,風洄一愣,隨後低聲喃喃:
“他日風洄挾青雲,挾青雲,好!好!好!多謝小郎君!”
他便做這挾青雲之風!
隨後,徐韶華轉身朝屋內走去:
“彆掃了,雪這麼大,如何掃的乾淨?”
風洄連忙跟上,此刻,屋內也已經準備好了熱氣騰騰的膳食。
徐宥齊也已經起身,隻是今日的他看到徐韶華就似老鼠看到了貓,怎麼都不敢與徐韶華對視。
徐韶華心中好笑,卻麵上不顯,一家人倒是熱鬨的用過了一頓飯,正在徐遠誌和徐韶華說起今日回社學之事時,安望飛卻冒雪而來,並為徐韶華帶來了一個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