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爸那個情兒生的?。”
梁銳言肩膀一頓,王錦宜懶得管他,自顧自地講:“後來那女?的?死了,他就到我家來咯。我爸這個人吧,除了賺錢,對其他事情都笨笨的?。知道我討厭他看不上他,就故意把他往我身邊放,現在好了。”她惆悵地聳聳肩,“我不討厭他了,我還想跟他來一炮。”
“都怪我爸都怪我爸!蠢男人!一男一女?放在一起不會動情,除非倆都男的?!不對,現在兩個男的?丟在一塊也危險咯。”
梁銳言無?心聽?她後麵的?絮絮叨叨。
濃濃的?懊悔情緒徹頭徹尾地將他包圍。去黎城比賽之前,他會主動提出?梁恪言接送柳絮寧就是因為他太清楚了,梁恪言似乎對柳絮寧頗有微詞,柳絮寧也不愛和他單獨相處,雖然不知道其中緣由,但這對梁銳言來說並不重要。
畢竟,和他有什麼關係?
重要的?是,這兩個人絕對不會產生任何?火花。而他對柳絮寧的?喜歡昭彰顯著地擺在明麵上,沒有人敢,也沒有人會大著膽子搶他梁銳言喜歡的?人。
除了梁恪言。
是的?,他和王錦宜他爸一樣,都蠢得徹底。
·
兩天後飛泉城。
這次的?登機口?在衛星廳,柳絮寧兩眼一黑,又要迷路了。還好有梁恪言,她緊緊跟在對方後麵。梁恪言偶爾回信息時腳步會不自覺放慢,然後她刹車不及時就會撞上他。
梁恪言覺得好笑:“我是會在這裡?丟了你?”
保不準,小時候撞見他辭退保姆後,柳絮寧還做過一次夢——梁恪言提起一起去遊樂場玩,然後在人頭攢動的?遊樂園裡?毫不留情地把她丟掉。
巧的?是那夢做完之後,梁安成拿來三張遊樂園萬聖節專場的?門票,讓梁恪言帶著他倆出?去玩。柳絮寧全程膽戰心驚,牢牢貼著梁銳言,一刻也不敢分開,更不敢單獨和梁恪言待在一起。
意料之中的?,從遊樂園回來之後梁恪言對她的?態度更冷淡了。對此,柳絮寧求之不得,畢竟這可是樂事一樁!
想到這裡?,柳絮寧沉重地點點頭。
梁恪言懶得說話,莫名其妙的?。
候機室裡?,柳絮寧把行?李箱拉杆處掛著的?兩個頸枕取下來,然後遞給?梁恪言一個。
梁恪言拒絕:“我不用?。”
柳絮寧:“三個半小時呢,我特地拿了兩個。”
真誠真是一道無?敵的?必殺技。
那兩個頸枕顏色圖案都一致,看著像是情侶款。梁恪言眸光微動,伸手接過。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意識到一件事。那這頸枕的?原主人,隻?能是他弟弟。
“柳絮寧?”後頭,有人疑惑地喊了一聲。
梁恪言比她先?反應過來,手指不自覺地捏緊那個頸枕,然後若無?其事地掛在行?李箱拉杆處。
柳絮寧一回頭看見朝自己走?來的?梁銳言,旁邊還有一個短發女?生。
她衝兩人招招手。
梁銳言才意識到當時奶奶詢問自己的?航班時他順口?說的?就是原本?要和柳絮寧一起飛的?這一班。他本?來還想……還想悄悄隱瞞王錦宜的?存在。
相比之下,王錦宜比他正常多了,自然地向柳絮寧做自我介紹。
梁銳言叫了聲哥,一垂眸,看見他行?李箱上擺著的?那個頸枕,臉上的?表情僵住。再扭頭去看柳絮寧,還沒上飛機,她已?經自然地把頸枕夾在脖子上,她坐飛機離不開頸枕,總是在還沒有上機的?時候就順便帶上了。
他陡然升起一陣不快。
梁恪言走?在最前麵,王錦宜其次,梁銳言故意放慢腳步和柳絮寧並排走?在廊橋上。那股躁意像惹人厭煩的?蟲蠅在他喉嚨裡?飛來飛去,他忍不住低聲說:“那個是我的?。”
沒頭沒尾的?,柳絮寧疑惑:“什麼?”
梁銳言說:“那個頸枕是我的?,給?我拿過來。”
他在說什麼話啊,她主動給?了梁恪言,現在還要她主動要過來?再說了……
柳絮寧:“那兩個頸枕是我買的?。”
她早看準了梁銳言這人,嘴上說著不要不要,可隻?要看見她戴了絕對會湊過來說怎麼不給?他買。
她已?經習以?為常到什麼都買兩份以?備不時之需。
梁銳言扯著嘴角冷笑,脫口?而出?:“你都住我家了,你什麼東西不是我的??”
王錦宜腳步一頓,忍住自己強烈的?好奇心。
行?李箱輪子摩擦廊橋的?聲音陡然停住。
柳絮寧沒有想過他會說這些話,饒是擅長收斂情緒,此刻也被當頭打了個猝不及防。她呆呆地看著梁銳言,從臉頰到耳朵再到脖子,一瞬間漲得通紅,嘴唇微張,卻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梁銳言說完這話就後悔了,他最近是被折騰得有些煩,煩到口?不擇言。
“不是……我不是這意思,我是……我是……”那兩個字重複著在他唇齒間跌出?,卻實在沒有合適的?回答用?以?脫口?,“我就隨口?一說的?。”
柳絮寧拿下自己脖子上的?頸枕,塞到他懷裡?:“給?你了,你不至於要兩個吧。”
王錦宜真後悔,為什麼今天穿的?是靴子,連停下來係鞋帶的?機會都沒有。她慢得像在原地磨蹭,眼睜睜看著柳絮寧和梁銳言一前一後地超過她。
她走?在梁銳言身邊,聲音極低:“我覺得她肯定不喜歡你。”
梁銳言冷冷看她。
王錦宜無?辜地眨眨眼:“她看著就不像是遲鈍的?人,可她甚至沒問我是誰誒,你覺得這合理嗎?”
·
柳絮寧行?李箱在20寸以?下,她放上行?李架,剛要坐下,有人停在她身後,隨之而來的?,後頸突然湧上一層柔軟的?弧度,像溫柔的?海浪席卷。
她慢半拍地回頭,下巴自然地陷在頸枕軟絨絨的?布料裡?,耳邊的?碎發隨呼吸微微顫動。
臨近過年機票緊俏,這幾人雖錦衣玉食地出?身,但真計較起來,除了梁恪言,其他人不是金貴到非頭等艙不坐的?。不過也是稀奇,柳絮寧納悶,他這次居然沒坐頭等。
走?道不算擁擠,但此時乘客還沒到齊,有人走?來走?去,無?意中撞到梁恪言:“不好意思,讓一下。”
兩人的?距離稍近了些,她的?額頭淺嘗輒止地碰了碰他的?下巴。
柳絮寧喉嚨一癢,那聲習慣性的?“謝謝”還沒說出?口?,就被他打斷。
“不用?謝,本?來就是你的?。”
……
王錦宜眼珠子快跳出?眼眶,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
什麼家庭啊,怎麼跟她家一樣支離破碎又稀奇古怪的??
·
柳絮寧這場單方麵挑起的?冷戰持續到飛機降落泉城。一下機,梁銳言不由分說地拉過柳絮寧的?行?李箱。
柳絮寧惱了:“才二?十寸,我拿得動。”
梁銳言笑得欠揍:“我賤,就想幫彆人拿。”
柳絮寧話一哽,不想理他。
起瑞包的?是泉城頂奢酒店,薑媛前幾天剛發過朋友圈。
柳絮寧一行?在前台等待房卡時正好看見要去沙灘玩的?薑媛。兩人許久沒見,對方興衝衝地跑過來抱住她。在舞蹈隊時兩人就因直係而關係走?的?比常人近,薑媛習慣去掐她的?臉,問她住在哪裡?,到時候來找她聊天。
“聊什麼聊,練舞的?時候就你們兩個話多。”梁銳言悠悠地插話。
薑媛這才看到他:“哎,你也在?……也對,你的?確會在。”她翻了個白眼,“你煩不煩,柳絮寧來舞社跳舞,就你每天跟變態一樣蹲我們門口?催她回家。”
梁銳言:“每天?學姐,注意措辭。”
薑媛:“就是每天,我們隊長都嫌你煩。”
梁銳言聳聳肩:“不好意思哦,煩到你了。”說完,他手肘撞撞柳絮寧的?肩膀,“我煩不煩啊?”
柳絮寧一言不發。
見她沒回答,梁銳言又碰碰她:“問你話呢——”
眼前移來幾張疊在一起的?房卡,打斷他將要說出?的?話。
梁恪言手指動了動,臉上沒有任何?波動的?表情:“選。”
梁恪言有輕微近視,雙眼都在一百五十度左右。三個半小時的?航程,他沒帶隱形,選擇了框鏡。許久未帶這副框鏡,鏡片上還殘留著指紋,現下沒辦法擦掉。
令人惱火。
這有什麼好選的?,散開尚且可以?一抽,疊在一起還怎麼選?梁銳言拿過第一張,柳絮寧拿第二?張,梁恪言自然地將第三張遞給?王錦宜。
那邊,薑媛的?同事在催她,薑媛讓柳絮寧過會兒來沙灘找她。
四人往電梯口?走?,梁銳言看了眼房間號,按下15和頂樓後,問剩下幾人在幾樓。
王錦宜說:“12。”
柳絮寧沒回答,伸手按下16。
梁銳言鼓了鼓腮幫子,剛要開口?,梁恪言抬手越過他,在頂樓的?按鍵上按了兩下。
光亮滅了。
梁銳言下意識驚訝:“哥,你不住頂樓?”
後者若無?其事:“嗯,不想住。”
梁銳言陷入沉默。
飛機上顛簸的?那段時間讓思緒徹徹底底地放空,他明白了一個道理,把柳絮寧當寵物,再將氣撒在她身上是最蠢的?事情,這和直接拱手讓給?梁恪言有什麼區彆?
很顯然,他哥比他懂。不就是裝嗎,那就看誰演的?過誰。
柳絮寧所有的?朋友都認識他梁銳言,他是柳絮寧全部生活與所有習慣中牢牢紮根的?一環,這是他哥哥永遠也更改不了的?時光和搶不來的?當下。
所以?當電梯滑行?到15樓後,他靠著牆壁一動不動,門將將合上,柳絮寧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懶得管他。
到16樓。
柳絮寧收回視線,往自己的?房間走?。梁銳言這存在感太過明顯,但柳絮寧並不在意,她按照自己的?節奏開門,隻?是,門卡剛插上取電槽,後麵的?門即將關上,有人探進?一隻?手臂,卻被門狠狠夾了一下。
梁銳言痛得“嘶”了一聲,倒吸一口?氣。
柳絮寧瞳孔睜大,趕緊把門打開:“你乾嘛啊!”
他黑亮的?短發近在咫尺,低頭間,臉頰因為疼痛而漲得些許紅。被門夾到的?手握成拳,他張開拳頭,掌心裡?靜靜躺著一個蝴蝶徽章——柳絮寧夾在雙肩包上用?以?裝飾的?小物件。
“剛剛掉在地上了,你沒看見。”他輕聲說,“我送你的?,你彆丟了啊。”
柳絮寧沉默了,一種難言的?情緒在這走?廊裡?無?家可歸地遊蕩著,最後不意外地鑽進?她胸口?。良久,她歎了口?氣,捏起這個蝴蝶徽章:“它?自己掉的?,我沒注意。”
梁銳言仿佛失而複得般笑著:“那就好,我以?為你不要了。”
咫尺之距,門卡在感應端“嘀”了一聲,梁恪言沒動,眼神譏諷,靜靜看著這出?好戲。
·
起瑞老規矩,團建可帶家屬,許多員工會帶孩子來,全當度假了。
靠近沙灘,鹹濕的?氣息迎麵撲來,連吹來的?風都是盈潤的?,陽光耀眼得像亮晶晶的?碎鑽,世界是一片五彩斑斕。
沙灘上紮著數個小攤,多的?是人賣泳衣泳圈,價格漲上一倍也不怕沒人買,來了這裡?,總會有人為這一份高額的?“開心”買單。
有幾個小朋友排排隊在挑遊泳圈,老板仿佛看見紅彤彤的?鈔票齊刷刷地飛過來,笑得見牙不見眼,連聲說著“好好好”“妹妹,稍等”。
柳絮寧剛想去看看,手臂被梁銳言拉住:“陪我去看風箏。”
“不去,我想去看看那個遊泳圈,那個小鯨魚有點可愛。”
梁銳言往那邊瞥一眼:“幼稚。”
柳絮寧杏眼怒睜:“我以?後死了,棺材上也要印HelloKitty。”
梁銳言連連點頭:“好,這事兒死了以?後再說。但是現在我沒帶手機,沒你買不了。”
“那我先?去看看遊泳圈,看完再去看風箏。”
“你又不會下水,要它?乾什麼啊?”
這人總是這樣,得寸進?尺。剛剛結束冷戰,就開始恢複原形。柳絮寧不客氣地甩開他的?手,他皺了下眉,另一隻?手捂住手臂。
柳絮寧的?動作一怔:“我碰到那個傷口?了嗎?”
“屁大點事。”梁銳言斂眸,也不再執著。
愧疚對柳絮寧來說就像橡膠管中的?水,隻?待有人示弱,它?便傾巢而出?,將她淹個徹底。
“去——”她妥協,“梁銳言你真的?好煩!”
對,她又不下水,要這種可愛到華而不實的?遊泳圈乾什麼?可她並不是拿遊泳圈來遊泳的?,她隻?是覺得可愛,於是想要擁有。
隨即,梁銳言的?眼神笑盈盈:“世上唯有柳絮寧好。”
“神經病。”
幫梁銳言付好錢,他的?注意力就到風箏上了,一個人低著頭研究。柳絮寧百無?聊賴地屈膝坐著,手撐在膝蓋上。
遠處,有小朋友買了那個柳絮寧喜歡的?遊泳圈,她媽媽正在幫她拍照,時不時柔柔喊出?一句“寶貝換個動作,再來一張好不好呀”。
柳絮寧一顆心被晃晃悠悠的?水波漾得心癢。一轉頭,原本?還熱鬨的?小攤上轉眼間沒什麼人排隊了。柳絮寧興衝衝跑過去。
“老板,我想要這個。”柳絮寧指著最後一個小鯨魚的?遊泳圈說。
還好還好,那群小朋友買的?都是這款,幸好還剩下最後一個。
老板看過去,抱歉地說:“這個有人買了。”
有人買了不拿走?做什麼?
要不是梁銳言拉她去買風箏,她一定能搶到一個。沒有就算了,本?質就是個廉價的?遊泳圈。這樣想著,柳絮寧又開始看彆的?。
老板的?目光望向她身後:“先?生,遊泳圈為您留著了。”
柳絮寧好奇地回過頭,眼睛霎時睜大,轉而一種幸運的?喜悅完完整整地取代了剛剛的?那些失落。
是梁恪言啊!
這個事實像極了漆黑夜空中綻起的?煙花,太過讓人驚喜,她甚至都掩藏不住上翹的?唇角:“這是你買的?啊?”
柳絮寧知道,梁銳言是旱鴨子,隻?會在海灘邊打打鬨鬨,而梁恪言從小便開始學遊泳,自然擅長,也熱愛。屢次將年會地址選在這裡?也有這麼一層的?原因。
和沙灘上穿著大褲衩露著大腹便便上身的?男人們不同,他上身套了件白T,很明顯剛從海裡?上來,身上的?海水還沒擦乾,T恤有些透地貼在身上,黑色泳褲束縛之下的?雙腿是肉眼可見的?力量感十足。
梁恪言:“嗯。”
柳絮寧眼睛燦然一片,手已?經揪著小鯨魚的?尾巴:“那……我拿啦?”
眼裡?和手裡?,已?經是迫不及待的?躍躍欲試。
梁恪言:“你怎麼知道是給?你的??”
如果是幾個月前,她一定會尷尬得不知所措。可是現在……現在怎麼了?柳絮寧也不太清楚,但她一點兒也沒覺得不自在,反問:“那你是自己用?的??”
梁恪言理所當然地點頭。
“你都塞不進?去!”
梁恪言反問:“你怎麼知道?”
這有什麼問的?必要嗎?實踐出?真實,柳絮寧抬起手,兩手的?手指指腹虛虛點了下他的?腰側,想和那遊泳圈的?直徑作對比,她小心翼翼地把控著距離,是絕不會接觸到的?安全圈地內。
隻?是恰巧這時後麵來了對手拉手狂奔的?小朋友,前麵那個停下了,後麵的?卻沒刹住車,成為這一場撞車的?源頭。
沒有防備,柳絮寧小腿被撞得軟了下,身子往前撲,原本?輕輕點在他腰側的?手下意識抓住他的?衣服。與此同時,她清楚地感受到梁恪言炙熱、乾燥的?手心擠貼著她的?後腰。
一件普普通通到在這片沙灘上毫不出?眾的?蔓越莓色泳衣,後腰處做了個鏤空,算是它?唯一的?新奇之處。
於是那股戰栗與那道遠燙於她體溫的?溫熱一起從脊椎骨順勢而上。
梁銳言這風箏放得很高,吸引了許多人的?視線。對這些員工來說,梁銳言比梁恪言好相處太多。有幾個和他有過幾麵之緣的?員工連聲誇讚他,又忍不住和他攀談。
王錦宜最討厭看這種戲碼,一轉身,細眉驚訝地皺起。她把墨鏡移到頭頂,突然意味深長地“嘖”了聲,語氣要多古怪有多古怪。
梁銳言順著她略帶看好戲的?眼神望去。
手指一鬆,風箏線即刻從他手中脫離,向高渺湛藍的?天空飛去。
砰、砰、砰——
一場意外的?撞車,三顆紅燈的?電流徹底紊亂,爭先?恐後地突突猛跳。
第26章 霸道
“啪——”
一次性皮筋倏然斷裂。
柳絮寧黑亮的長發吊下, 發梢輕飄飄點過梁恪言的手背。
一道橫空出現的提醒讓他的體溫比她的意識更先反應過?來,拉開距離。
“你撞到人了!”
“是?你撞到我,我才會撞到這個姐姐的!”
“我不管,就是?你撞的, 你道歉!”
腰側海拔的那兩道稚嫩聲?線喋喋不休地爭論?著, 緊接著, 柳絮寧的手臂被?戳了下,撞到她的女孩子乖巧地和她說?對不起。
柳絮寧尚未從那份突如其來的擁抱中回神,思?緒短暫卡碟:“沒事。”
兩個小孩都是?衝著那個小鯨魚遊泳圈來的,老板還?是?那套說?辭, 然後下巴隔空指指一旁的柳絮寧,說?那是?她的。
兩人朝她看?來的時候,柳絮寧條件反射扭過?頭去,手指甚至誇張地指向站在自己身邊的梁恪言:“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是?他的。”
有勁沒勁,這?妹妹心腸夠壞的, 讓他唱白臉。
梁恪言垂下的視線和她的嚴絲合縫地拚在一起,像兩塊本就契合的碎片湊成一道完美的拚圖。
那個足以?令人回味的觸感?,那道短暫共享的體溫, 那一聲?一聲?分不清的心跳卻還?一下一下攪著腦子。
柳絮寧撤回自己的那片拚圖。
她這?意圖太明顯,抵抗不住兩個小朋友可憐巴巴的眼神,又不想拱手相讓,也不想做凶巴巴的小氣鬼。
無可奈何?,他也隻能?唱這?白臉。梁恪言有些好笑?地看?著柳絮寧幾乎要戳到自己下巴的手, 抬手彈了彈, 她手指蜷曲,像小蝸牛的觸角, 倏地一下縮回去。
梁恪言視線下移,和兩個小朋友對視:“對,我的,不換,不給,不送。”
拒了個徹底。
梁恪言這?張臉,帥則帥矣,麵無表情時的確和平易近人這?詞毫無關係,眉目一沉,渾身上下一股生人勿近撒嬌沒用的疏離感?。所以?那兩個小朋友癟癟嘴,開始挑下一個。
兩人一前一後地往海灘邊走,柳絮寧心滿意足地勾著遊泳圈跟在他後麵,觸及他肩背的那一刻,熱意都要變作具像化,於是?柳絮寧又猝不及防地想起剛才那個意外。
可再看?他,與往常無異。個高腿長的緣故,不需要加快腳步也能?輕而易舉地和她拉開腳步。但這?次,能?察覺到他刻意放慢的步伐。
許久,梁恪言回過?頭,看?著兩人之間隔著約莫一米半的距離。
偌大的海灘,嘈雜的歡笑?似交錯的旋律。獨獨他們?這?裡,闃然無聲?,像被?孤立的小小島嶼。
他忽然開口:“不怕我會在這?裡丟了你?”
在機場的時候她不小心撞到他,被?他嫌距離太近,他就是?這?套類似的說?辭。那現在呢,又是?嫌的什麼?
他語氣很自然,自然到剛剛那場擁抱就像是?電台亂頻的插曲,調進正確的音軌後便無人在意。柳絮寧決定向他學習。
“人多眼雜,應該不會吧。”她沒有湊近的打算,仍然和他保持著距離。
梁恪言讚同:“也是?,不好下手。”
他怎麼總是?用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能?讓她又歸於愜意境地。
兩人剛走近海灘就被?薑媛逮住,她不敢和梁恪言說?話,隻小貓招手似得招呼柳絮寧過?來。柳絮寧看?了眼梁恪言,客套地問他要不要一起,眼裡卻清晰地釋放出“拜托了,請拒絕我”的信號。一來都是?女孩子,二來,除她外,都是?起瑞員工。這?樣隨心所欲的玩鬨時間裡還?要加入一個不苟言笑?的梁恪言,想想就令人窒息。
梁恪言卻渾然不察:“好。”
柳絮寧眼皮狂跳:“啊……”
看?她慌裡慌張那樣子,梁恪言笑?笑?,帶著些微鼻音:“下次吧。你好好玩。”
薑媛差點被?美色絆一跤。她終於懂方琳莉那套說?辭了,雖然不愛笑?,但笑?起來是?挺勾人。梁恪言和她們?舞蹈隊吃火鍋什麼的,本來還?可以?列為十級玄幻事件,現在一看?,倒是?她少見多怪。
薑媛身邊幾個都是?同期實習生,看?見柳絮寧有幾分驚訝,紛紛打趣薑媛,說?她原來還?有靠山啊。
薑媛一把摟住柳絮寧:“當然,還?不止一座。”
“不止一座?”同期驚訝。
“你老抓著她乾嘛?”身後,傳來一道漫不經心的聲?音,伴著柳絮寧長發被?往下拽的拉扯感?,捉弄意味十足,足到不用回頭就知道罪魁禍首是?誰。隻是?,以?前都控製著力道,輕飄飄的,像極了玩笑?。
“彆拽我頭發。”她反手去整理頭發,後麵的人置若罔聞,又得寸進尺地攥住她的小拇指。
柳絮寧終於回過?頭去,用力抽開:“嘖。”
梁銳言模仿她:“嘖。”
“彆學我。”
“彆學我——”他繪聲?繪色的樣子讓人惱火。
柳絮寧納悶:“你能?不能?放你的風箏去?”
梁銳言:“跑掉了,沒法放。”
柳絮寧:“線斷了?質量這?麼差。”柳絮寧一陣心痛。這?可是?她的錢。
梁銳言聳聳肩,皮笑?肉不笑?:“誰知道呢,所以?我來抓她了。”
莫名其妙,前言不搭後語,柳絮寧懶得搭理,瞥開眼不看?他,然後和一幫實習生驚愕見鬼的表情碰撞。薑媛在一邊見怪不怪:“梁銳言你怎麼這?麼幼稚。”
“謝謝,童心未泯,正被?很多人嫉妒。”
實習生人多,一幫人聚在一起玩德州。梁銳言自來熟地坐下要和她們?一起玩。柳絮寧屁股往旁邊挪了一點,這?細微的變化很快被?他發現,他手一抬,手臂熟稔地搭在她肩上,往自己的方向一勾。
手臂下壓的霸道重量像滂沱的情緒倒落在柳絮寧肩頭,然後化作一點不適。
感?受到她肩膀的僵硬,梁銳言瞥下眼:“怎麼,輪到我了,搭一下肩膀都不行?”低低的聲?線繞在耳邊,依然像極了玩笑?。
柳絮寧的視線從他彎起一個弧度的唇落到他的手上,看?著他另一隻手隨意地摸過?一張牌。紙牌丟在濕漉漉的沙灘上,有黏膩的沙土沾在他指尖。他極快地搓手。怎麼也無法抹掉的感?覺似乎讓他耐心全無到濃眉深皺,就像他此刻勾過?的她的肌膚,在不久前,也曾有人輕輕觸碰,無法抹去。
遠處,於天洲站在梁恪言身邊,說?梁董馬上要到機場,詢問他要不要親自去接。
梁恪言看?著前方那一幕,嘴角抿成一條直線。
大海風平浪靜,卻靜得他一顆心燥熱,在胸口卷起暗湧。
時間還?早,他當然可以?來上那麼一出,他一向擅長。
可是?讓她陷入兩難境地的自己,又能?是?什麼好東西??
·
紙牌遊戲一場接一場,玩到後麵還?不儘興,聚集的人越來越多,人一多,心思?就開始活泛,想玩新花樣。柳絮寧就是?從這?時候開始注意力不太集中了。
梁銳言掃了她一眼,牌一丟:“不想玩了,你們?玩。”
不過?一個下午,他已經和這?幫人混熟了。幾個女生也不像他剛落座時那般不自在,紛紛詫異:“才幾點啊。”
梁銳言沒多說?,第一個起身,問柳絮寧走不走。柳絮寧正愁沒有理由脫身,聽見這?話立馬點頭。
沙灘上有烤腸攤,兩人一人一根,自然又是?柳絮寧付的錢。
梁銳言得了便宜還?賣乖:“謝謝你養我。”
往日還?能?你來我往地進行幾番幼稚對話,但柳絮寧今天實在沒什麼興致。
兩人離開之後,這?局突然變得沒滋沒味。有兩個女生時不時扭過?頭去看?,顯然心思?不在這?處。
棕發女生糾結許久,挪到薑媛身邊,壓低了聲?調:“他們?倆是?一對嗎?”
薑媛意味深長地看?她,把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急忙欲蓋彌彰:“哎哎哎,我絕對沒有彆的意思?,就是?問問。”
薑媛好心提醒:“不是?,但你的幾率不太大。”
女生抿抿唇,沒再糾結,比了個ok的手勢。
此時的酒店樓下,停著一輛豐田埃爾法。有酒店人員畢恭畢敬地迎上來,戴著白手套的手緩緩拉開車門。
等柳絮寧和梁銳言走近了,隻能?看?到爺爺奶奶的背影。梁恪言站在最外邊,被?幾人簇擁著,有長輩,有同齡人。他臉上掛著敷衍的笑?容,嫻熟地應付著來路不明但目標一致的熱絡。
梁恪言一手接過?一位叔伯遞來的煙,另一隻手把車鑰匙遞給站在旁邊的於天洲。
如有感?應,視線稍偏的那一刻,他看?見並肩而行的兩人,夾著煙的手指敷衍晃晃算作招呼。
長時間浸泡在名利場裡的人,煙味酒味銅臭味是?他們?的固定香氛,陰險狡詐是?難以?剝落的標簽。可惜梁恪言都沒有,隻給她以?截然不同的撕裂感?。
那些人圍上去客套地說?了一圈後,又笑?著說?晚上見。
“爸沒來嗎?”梁銳言走上前。
梁恪言:“飛機晚點。”
“哦,我跟她上去換衣服。”這?個“她”自然是?指柳絮寧。
梁恪言看?他倆剛從沙灘回來,裸露在外的肌膚上被?鹹鹹的海水打濕,又滾上了一層潮濕發脹的沙石,渾身上下都不舒服。
從酒店大堂到電梯,距離不算遠。等電梯的空隙,後麵傳來幾道嬉笑?交談。
“你有沒有覺得梁銳言很有意思??”
“當然啊。”
“可惜了,這?一看?就不是?我們?能?‘染指’的。”
“寶貝,不要妄自菲薄咯。”
“不過?說?起來,親兄弟的性?格真的會差這?麼大嗎?小梁總就一板一眼的也不會笑?,唉——”那人長歎一聲?,在心裡思?忖著恰當的比喻,“我都能?想象到跟這?樣的人長時間待在一起該有多無趣了。”
女生來了興致:“假如,我是?說?假如,假如可以?選的話,哥哥還?是?弟弟?”
“哥哥還?是?弟弟?哈哈,這?問題想想就精彩。”
柳絮寧看?著牆壁,條形的瓷磚交錯相鋪,像流動的海。她大腦有些宕機。
三角形的站位,夕陽從外滲入,影子投射在牆壁上,參差不齊,他們?倆的影子像兩隻龐大的猛獸擠壓著她喘不過?氣。
“叮——”電梯門開,英文播報:“Going up。”
柳絮寧猛然回神,第一個鑽進去,迅速按下15和16樓。
“等等等等——”那邊也有人發現電梯即將關上門。
梁恪言站在最邊上,正要按開門鍵,被?柳絮寧毫不留情地打掉。
梁恪言:“?”
柳絮寧:“難道你……”到嘴邊的話急悠悠轉了個向,接下來的語氣都帶著明晃晃的無理和強硬,“我不想和彆人坐一個電梯。我們?三個就夠了。”
電梯寬敞明亮,龐大的鏡麵中,三人的眼神相撞,不知所謂地看?著彼此,像追尾的交通,分不清誰是?事故的源頭,他絞著她,她絞著他。
被?那兩道影子擠壓的感?覺複上心頭。
“你挺霸道。”顯示屏上,數字跳躍至10,沉默終於被?梁恪言打破。他說?得輕鬆,帶點揶揄,好像剛剛那幾道評價是?紮在陌生人身上。
柳絮寧有時候會想,他是?天生一副冷漠無情的臉還?是?習慣性?地戴上虛假麵具。這?世上沒有一件事情能?讓他徹徹底底地失去理智暴露真實情緒嗎?
“沒有吧……”
緊跟著的話還?沒說?出口,柔軟的脖頸被?人從後麵捏住。梁銳言的手好冰,像一條冰冷的蛇攀附而上,輕而易舉地纏住急待扇翅高飛的小鳥。柳絮寧掙紮了一下,他掐得更緊。
“梁銳言!”
一道拔高的音量,帶著搖搖欲墜的忍耐,引來兩個人的回眸。
梁恪言眼底笑?意悄無聲?息地退潮,那根沒點燃的煙在他指尖轉了轉,像一把即將走火的槍。
梁銳言這?才鬆手,嗤笑?一聲?:“哥,這?你就不懂了吧,我們?柳絮寧一向霸道的。”
他討厭梁恪言和柳絮寧旁若無人的熟稔,懊悔是?被?浪潮侵襲的海邊木屋,轟然一下把本就搖搖欲墜的木架擊潰了個徹底。
他說?完這?話不自覺地去看?梁恪言,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撞上。餘光裡,梁銳言看?見自己的臉不成熟地展現出戒備狀態。
電梯在15樓停下。
柳絮寧:“你又不下?”
梁銳言回神:“下。”
“阿銳。”電梯門將要合攏,後麵有人叫他,梁銳言下意識轉身,眼前視線猛烈一晃,一包未拆封的煙盒沿著拋物線扔進他懷裡,還?未反應過?來,隻聽見梁恪言無波無瀾的聲?音。
“泄泄火。”
第27章 應激
梁銳言沒有抽煙喝酒的習慣, 隊裡也絕對禁止,他不信他哥哥不清楚。更?何況,抽煙隻會讓人更?加上火。可是從很小?的時候開始,他就能從梁恪言身上明白血脈壓製這件事, 挑釁他, 無異於虎口拔須。
梁銳言看著手裡的那盒煙, 眉眼間?被陰影攏著:“待會兒下樓吃飯,記得看我微信。”
電梯門過濾出一片安靜世界。
“他不能抽……”
“人的弱點是心窩。”他的聲?音突兀地落下,打斷柳絮寧剩下的話。
柳絮寧懵然?:“什麼?”
“他下次這麼對你,你就——”梁恪言手指點著自己胸口的位置, 語氣和這力道一樣輕緩,“狠狠地擊過去。”
說出的話卻讓柳絮寧心?被鈍鈍重擊。
她?方才的情緒起伏的確過大,有一瞬間?,她?也確實想這麼做。她?驚訝於梁恪言居然?能精準洞穿她?的想法。
上行一樓, 電梯門開。
梁恪言看著還巋然?不動的她?:“不出來?”
柳絮寧回神,快步跟在他身後。
由於年會安排在第?二天, 所以今天的晚餐由員工自行分散活動。梁銳言和她?發消息說想吃酒店二樓的中餐館。柳絮寧沒什麼意見,快速地衝了個澡後去隔壁叫梁恪言。
二樓大廳,梁銳言等柳絮寧的功夫無聊地拿出鍵盤機玩貪吃蛇。
看見他拿出這種?老爺機的時候, 王錦宜瞠目結舌:“你還有這個?”
梁銳言手一抖,蛇頭?撞上自己的身子,遊戲結束。馬上就能破上次的記錄了,卻意外?失手,他一臉不耐:“你跟著我乾什麼?”
王錦宜很無辜:“你爺爺奶奶讓我跟著你啊。”
她?也不想的, 誰叫出門就碰見梁繼衷和她?父母幾人準備去外?麵吃飯, 他們吃飯從來都不是單純的吃飯,伴著一堆她?聽不懂的話和盤根錯節的利益關係。許芳華問她?為什麼不和梁銳言一起。她?隻能乖巧地笑笑, 表明自己正準備上去找他。
好巧不巧,話剛說完就看見梁銳言從電梯裡出來。
“現在他們走了,你是不是也可以走了?”
王錦宜本來也不想多待,正要離開,眼睛突然?一亮:“你們三個人一起吃啊~”
梁銳言疑惑地回過頭?去,看見柳絮寧和梁恪言一前一後地往這邊走。他煩躁地摁滅手機。
王錦宜不想走了。隻是這頓飯並?沒有她?想象中的場景,四人算是第?一次一起吃飯,大家沒有忌口,什麼都能吃。柳絮寧尤愛那道芝麻燒文昌雞,梁銳言揶揄:“豬啊柳絮寧,等你回家有的好減了。”
“不會,下學期過完就自動退隊了。”
為了說這句話莫名被嗆了一下。她?悶著聲?咳嗽,晃動的眼前出現兩張紙巾,她?隨便接過一張。梁銳言看著還停留在自己手上的紙巾,若無其事地收回,拍拍她?的背。
王錦宜一根海南四角豆叼在嘴裡,大眼睛左右梭巡。
薑媛在微信裡問柳絮寧來不來海灘放煙花。她?喉嚨咳到微微沙啞,問幾個人去不去。
梁銳言和王錦宜自然?是去的。柳絮寧又看向梁恪言:“你去嗎?”
察覺到他即將湧出來的笑意,柳絮寧覺得奇怪:“你笑什麼啊?”
梁恪言:“我這次應該回答什麼?”
當其餘兩人還在不知他所雲時,柳絮寧立刻就回想到下午海灘上的那個情形,她?趕緊打補丁:“我這次是真誠地邀請你。”
他依然?是笑著:“好的,謝謝你的邀請。”
這次?梁銳言想問,那麼上次是什麼?不知不覺中,他們有了很多他沒有參與過的經曆。那令他一頭?霧水的密語和他們的關係一樣,像墜入沸水中的溫度計,猛烈地超出他的預計。
四人往沙灘的方向走,柳絮寧邊走在最前麵,一邊和薑媛發消息,差點一頭?撞上已經關上的玻璃門。
“哎哎哎——”梁銳言屈指去敲玻璃,“好好的路不走。”
柳絮寧哦哦兩聲?,往旋轉門的方向走,確認前麵沒有路障和台階,又繼續和薑媛發消息。
後麵,有人腳步匆匆。於天洲叫住梁恪言。
“梁總讓您過去找他。”
梁恪言都無需思考:“晚一點。”
於天洲為難:“梁總讓您現在就去。”
梁恪言小?幅度地晃著指尖捏住的手機,眉眼劃過煩躁:“知道了。”
一抬眸,他和正循聲?看來的梁銳言撞上,他衝梁銳言打了個手勢,後者快速比了個ok。
柳絮寧到海灘邊上的時候,有人正站在煙花的引線旁,點燃第?一桶煙花後就快速往回跑。
薑媛在放仙女棒,說是放煙火,其實就是尋求一個氛圍感?拍照法。一回頭?看見柳絮寧和梁銳言,她?興奮地招手:“柳絮寧!”
柳絮寧跑得飛快,梁銳言在後麵納悶,她?又不喜歡煙花,這麼來勁兒乾什麼?
薑媛拿過地上的一把仙女棒塞給她?,又問梁銳言要不要。
梁銳言癟癟嘴,興致缺缺:“你說呢。”
這態度真掃興,柳絮寧沒再搭理她?,抽出兩根遞給王錦宜。
王錦宜:“謝謝。”
海灘邊,煙花一桶接一桶。黑藍交接的天空下,有人的黑影像夜間?出動的動物,竄來竄去地點燃煙花。一束接一束的煙花氣勢十足地朝天空迸發,又在夜幕之間?輕盈地綻放。
手中仙女棒的流光與漫天的絢爛色彩相比遜色許多。
“砰——”
青城明文規定外?環線外?區域才可以燃放煙花,老宅雖然?在外?環線外?,但梁繼衷許芳華年紀大了,看過便做算數,加上每年過年會有諸多遠親近鄰亦或是同行好友來拜訪,家長帶著孩子,年齡或大或小?,小?的害怕煙花總會不知疲倦地放聲?大哭,大的又對這些事情沒有什麼興趣。柳絮寧不尷不尬地懷揣著對煙花的喜歡,埋入心?底的寂海,讓它在沉悶的海底爆開。
柳絮寧仰頭?看著走馬燈般在她?視線裡滑過的彩影,心?也跟著巨大的聲?音雀躍地跳著。
“砰砰——”
又一束煙花炸起。一束比一束熱烈、漂亮、盛大。
柳絮寧下意識回頭?:“哥,你看——”
寬闊的視野之中,沒有她?口中的人。她?有些懵,他沒跟過來嗎?
她?尋找著梁恪言的身影,也有人就這麼盯著她?被長發纏繞的臉。
梁銳言平靜地看著她?,半晌,笑了笑,不知何故滲出汗液的掌心?摁住她?的後脖頸,而後手臂順勢環繞過她?的細頸,帶著她?的身體?往自己胸前壓。
柳絮寧猝不及防地呆住,仙女棒還在她?手間?絲絲燃著。她?下意識伸長手臂,讓那微弱的花火離自己和梁銳言遠一點。
“你乾什……”
他的臉壓下來,五官湊近,無一絲溫度的雙眼緊緊攥住她?的眼神:“說了不要叫我哥哥,怎麼這麼不聽話啊我們柳絮寧。”
有些東西已經到了臨界點,柳絮寧渾身上下豎起被冒犯的利刺。空白的腦海中,隻有梁恪言的那句話,渾身僵硬之中,圈在他懷裡的手肘蠢蠢欲動。
王錦宜默默地往旁邊挪了幾步。她?自認自己不算是個正常人,但此刻還是覺得梁銳言很可怕——在所有與柳絮寧有關的事情上。
那蠢蠢欲動的手肘在大腦發出指令之前又歸於平靜。
——因?為梁銳言鬆開了她?。
剛剛的一切快得像是一場海市蜃樓。
她?竭力地壓著怒意:“我剛才沒有叫你。”
梁銳言置若罔聞,拿起一根全新的煙火棒:“還玩嗎?再給你點一根。”
柳絮寧幾近咬牙切齒地重複:“梁銳言,你不要轉移話題,我說我剛才沒有在——”
“嗯嗯嗯嗯!”他重重點頭?,大夢初醒般,又掛上那個熟悉又欠揍的笑,“煙花聲?好大,聽錯了。還玩嗎?再給你點一根。”
再喜歡的東西也毫無興致了。
柳絮寧用力地捏緊自己的手,指甲掐進肉裡得以長久清醒,她?搖搖頭?:“你玩吧。我困了,先回去了。”
梁銳言盯著她?的背影,步伐堅決,越走越快。
·
被梁安成發現自己做的手腳這件事並?不奇怪,如果他現在還不能發現端倪,那這麼多年叱吒商場的經曆也隻能配以不及格的分數。
“梁恪言,我是你爹!你有的什麼不是我給的?膽子大了敢在背後算計老子!以後我的什麼不是你的?你現在就等不及了是嗎!”梁安成的怒斥和那個放在書桌上的煙灰缸一起落在梁恪言的額頭?。
他悶聲?不吭。
絕對的利益麵前,什麼都得給他讓路。
梁安成一個人的獨角戲唱累了,他額頭?冒汗,最後捂著胸口讓他滾出去。
梁恪言看著他,還是問:“爸,你還好嗎?”
這道擔憂如今看來更?像是勝者的嘲諷,所以不出意外?地換來父親一句更?暴怒的“滾”。
出門時,他與喬文忠撞上,看模樣應該是在門口等了很久。看見梁恪言,他一時沒擺正情緒,眼裡的陰怨一閃而過。梁恪言笑了笑,朝他禮貌地點頭?,叫了聲?喬叔。
喬文忠心?中萬般無奈地歎氣。也是真低估了他,此時此刻,喬文忠才明白,應該早早地站位於他的身後才不至於到今天這個夾著尾巴做人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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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輛電梯同時不同向地在16樓停下。
“柳絮寧?”
出了電梯門,柳絮寧就撞見了梁恪言。但她?那股氣兒還在身體?各處亂竄,無波無瀾地嗯了聲?作?為回應,然?後不做停留地往房間?走。
發現她?情緒上的不對勁,梁恪言加快步伐,他腿長,三兩步趕上她?。可和她?到並?行的那條線後,又無任何行為,隻跟在她?身邊。
倒是柳絮寧自我克製著,不停地深呼吸,隻盼望心?裡的那根溫度計快一些歸於正常。
她?在自己的房門前站了許久,等冷靜清醒下來了,一扭頭?,才發現梁恪言就靠在門邊,雙手環胸,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你站在這裡乾嘛?”她?問。
他反問:“那你呢?”
柳絮寧斂下眉眼:“發個呆。”
“那我看人發呆。”
這人!
她?陰陰鬱鬱地看他,卻在觸及他額角那一抹異樣的傷口時一怔,舌頭?都要打結:“怎、你這是怎麼了?”
手指在他額頭?前虛虛地比劃了一下。
自己的情緒還沒收拾好就來關心?他。這妹妹是什麼,菩薩下凡嗎?
梁恪言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很明顯?”
她?提高?音量:“當然?啊!”
柳絮寧極快地打開門,抓著他的衣擺讓他進門。
梁恪言看著她?在就這麼點大的行李箱裡翻來覆去地找。
幸好,帶了。
柳絮寧拿出一瓶紅花油,正要往他額頭?上抹,梁恪言躲了一下。
“?”
躲什麼呀躲。
梁恪言:“你確定它有用?”
“當然?。”她?以前扭傷都是這樣抹的好不好,誰還能比她?更?有經驗?柳絮寧掏出手機,迅速百度,進度條刷一下快進,跳出回答。
額頭?傷腫應用冰敷,用紅花油並?大力揉搓可能會導致紅腫部位越揉越大。
柳絮寧遲緩地訕笑了一下,語氣輕飄飄的:“哇哦,原來是這樣。”
梁恪言微笑地注視著她?:“學到了。”
柳絮寧垮下臉。才不是,他本來就知道紅花油不頂用可能還會更?嚴重的。
“我去拿毛巾。”
柳絮寧不習慣用酒店的毛巾,她?把自己的掛了出來,酒店自帶毛巾歸在一邊。隨手拿過一根,用冰水打濕,直直落下的水柱擊打著她?的掌心?。
梁銳言不打羽毛球的時候會和班裡的男生去打籃球,籃球場上碰見了,不管陌不陌生都能熟稔地來場即興比賽。他同桌來告訴柳絮寧梁銳言被打的時候,她?正在整理書包。待她?匆匆趕至球場,就看見梁銳言盤腿坐在場邊,額頭?上的紅腫還沒消退。
柳絮寧一臉無語地看著他,用冰水打濕毛巾往他額頭?上敷。
“不是打球嗎,怎麼變打人了?”
原因?很簡單,對方的女朋友曾經大張旗鼓地追求過梁銳言,是追求失敗後才退而求其次找了他。如今球場見仇人,自然?分外?眼紅。
梁銳言捂著腦袋,滿臉不屑:“戇居,跟他說了我有女朋友了還不信,我腦子有病惦記彆人的東西?”話落,語氣一轉,“不過這白癡仔現在應該信了。”
柳絮寧手一抖。
有溫熱從後麵襲來,手臂裡側貼著她?正在搓洗毛巾的手臂,兩道截然?不同的體?溫相接。淺淺的呼吸擦著她?的發絲而過,揚起的發梢停留成她?視網膜中的影像。因?為過於近,糊成淺黑的一團,和鏡子中的人拚在一起。
他的五官和骨骼已經是個完完全全的成年人,不做表情時徹底擺脫了少年氣。
“我來吧。”他說話時胸腔一陣一陣,蜻蜓點水地碰著她?的後背,薄薄的一件夏季短袖在這份熱意麵前的抵擋力降至不存在。
不久之前的感?覺翻山倒海而來,她?是一隻被應激的貓,渾身的毛發豎起。那個被竭力壓抑的攻擊在這一刻嘩然?起跳,手肘不留半分力道地往後擊去。
梁恪言比她?快了一步,被水浸濕的掌心?緊緊箍住她?的臂,銳利明亮的眼眸直視她?。
“把我當成誰了?”
第28章 出神
“——”
他空著的一隻手關上水閥, 一切嘈雜停止。
她的手臂和他的手掌像突如其來一場角力,誰也不鬆開,誰也不示弱。
被?梁恪言抓住手臂的那一刻,柳絮寧就?知?道?自己迷糊了, 也在當下清醒過來, 可是她不想做那個示弱的人, 反而?力道?更大地往後抵去?,她非常清楚自己在借此發泄在海灘上積累的怒火。
但梁恪言,是可以讓她用來發泄的嗎?
他的力道?一點一點放輕,掌心?從她的手臂劃到手腕, 再無法往下滑的時候,輕輕地扣住。
他的視線直擊她鏡中的眸,澄澈瞳孔裡升起的楚楚動?人?扣人?心?弦。
原本按著水閥的手往下摁洗臉池塞,將要溢到邊緣的水被?吸食般旋轉著往下墜。
“沒誰。”柳絮寧不掙紮了。
“好。”熱潮退去?, 他鬆開她的手,隻拿過那個毛巾, 一抬高,沒有絞乾的水嘩啦啦地往下掉。
柳絮寧驚訝地過頭?去?:“啊、啊?”
就?……好了?明知?是搪塞敷衍的造假答案,也不追問嗎?
梁恪言絞乾毛巾, 隨意地往腦袋上一貼,或者說?,用砸來形容更為準確。
“這張臉長得不太?行,讓你看見就?想打。”
她窘迫:“不是。”
足夠寬敞到可兼並淋浴和泡澡的盥洗室居然因為他的到來變得狹窄,柳絮寧覺得她恍若置身狹隘的魚缸, 一說?話, 就?嗆得咕嚕咕嚕冒泡泡。
對麵這個男人?,足夠讓她缺氧。
梁恪言不再說?話, 先一步走出去?。
柳絮寧不清楚,這個話題就?這麼過去?了嗎?他明明知?道?一定不是這樣的,她已?經清晰地擺出了防備的攻擊姿勢,他還能如此淡然地不追問。
好吧,還是感謝他的沉默。
柳絮寧追上去?:“你沒敷好。”
梁恪言拿下來遞給她。柳絮寧將毛巾對折再對折,墊腳貼在他的額頭?上。
腳尖落下來時,她路過他的眼睛,漆黑的瞳色裡,藏著沉寂火山下盤旋的岩漿,滾燙、濃烈,又被?死死壓住。
“行了。”他自己接過毛巾,“晚安。”
鎮定自若地開口,步伐快得卻像一場落荒而?逃。
但柳絮寧不覺得此夜安寧。洗好澡躺在床上時,收到了梁銳言的消息。
梁銳言:【樓下好像有家很好吃的早茶店,明天彆吃酒店的自助了,我們吃那個去??】
隻字不提幾個小時前?發生?的事情?。
柳絮寧:【不去?,起不來。】
他也沒睡,秒回:【買了給你送上來。】
柳絮寧:【那我也起不來開門。】
不再管他發什麼,柳絮寧關上手機,空調打到二十二度,再躲進厚厚的被?子裡,她突然想起梁恪言今天說?話時帶了點鼻音,還有他額頭?上那道?不知?緣何的紅痕。
柳絮寧爬起來,把空調打回二十六度,又點開微信,不帶猶豫地掠過梁銳言那個鮮豔的數字12,下滑找到梁恪言:【你是感冒了嗎,我有感冒藥。】
消息是三分鐘後回的:【怎麼什麼藥都有。】
柳絮寧:【當然是以防萬一啊。】
柳絮寧:【你就?是那個萬一。】
柳絮寧:【你全吃了,回去?的時候我的行李箱就?能輕一點咯。】
一條接一條的信息像春日爭相綻放的花苞,伴著泉水叮咚的聲音一朵一朵地開在他的手機屏幕上。
全吃了?這麼惡毒,也不怕吃死他。
梁恪言一邊起身一邊回消息:【好。】
門一打開,眼前?一晃,有東西拋向他。他沒看清,但還是下意識接住。
——一盒感冒藥。
再抬頭?時,眼裡擺過她的一尾身影。
可以,他想做那個萬一。
·
起瑞的年會向來熱鬨,五花八門的禮服靚得柳絮寧眼花繚亂。
每個部門都會出幾個節目,坐在第一排的柳絮寧能近距離見證美輪美奐的舞美。
節目陸陸續續進行了一半,由於柳絮寧這桌有梁繼衷許芳華他們,多的是人?來敬酒,這桌上的熱鬨就?沒有停過。柳絮寧索性反坐,下巴靠著椅背,這似乎是個很沒有禮貌的動?作,不過管他呢,又沒人?注意到她。
除了她身邊的梁銳言。見她這樣子來勁兒,他還以為是什麼好東西,也跟著回頭?看了眼,是跳舞。他又索然無味地轉回去?。
旁邊空了許久的位置是給梁恪言準備的,但他從年會開始就?沒有坐下過。起瑞坐落各地的分公司老總紛紛和他敬酒,子公司太?多,權力分散,有好也有壞。壞處在於他手裡的權利有些少;好處則在於,他能不費大力氣地收回來。
梁恪言視線掃過這些人?,謙遜笑著舉杯。
梁繼衷對這現狀很滿意,也起身走去?。
他這麼一走,本就?是來阿諛奉承獻殷勤的高層們也識相地跟上去?。起瑞未來到底是誰的起瑞?這裡個個都是人?精,再清楚不過。
所以當柳絮寧發現梁恪言坐到她身邊時,她突然怔住。
原本穿的規規矩矩的西裝外套現在被?隨意地搭在椅背上,白色襯衫最上方的扣子也解開一顆。整個會場燈光絢爛迷幻,流動?的光在他周身流轉。
明亮晦暗的光相互交錯,瞬息即逝。柳絮寧看不清他的表情?,也分不清他喝了多少。不過算算時間,還早。她記得以前?的年會都要辦到第二天淩晨,電梯裡都是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待到翌日醒來又是風度翩翩雷厲風行的商業高管。
可能是柳絮寧探究的眼神太?明顯,又久久停留在他身上,梁恪言問:“怎麼?”
柳絮寧神秘兮兮地湊過去?,壓低聲音:“其實……”
她的神情?太?嚴肅,梁恪言皺著眉靠過來。
“我給你的藥是頭?孢。”
梁恪言眉梢輕挑,不緊不慢:“其實我沒吃你給的藥。”
意料之中的,她的表情?沉下去?。
梁恪言突然覺得好笑,怎麼這也能信啊,他這個妹妹有點傻傻的可愛。
“吃了。”他改口,眼裡帶著逗弄得逞的壞勁兒。
柳絮寧這才坐回去?:“我就?是隨便?問問。”
梁恪言:“但我在認真?回答。”
起瑞人?真?多,會場溫度真?高,熱意就?悄悄地攀上了她的臉頰。柳絮寧閃避目光,去?看舞台上的表演,拙劣地轉移話題:“你是不是也會跳舞。”
梁恪言轉頭?時順勢抿了口酒,喝完才懊悔,待會兒他還有敬不完的酒,現在喝它做什麼。
舞台上幾個男生?跳的什麼舞種他分辨不出來。至於他,學過,但忘了,左右也就?去?了四五次。為什麼去?呢?梁恪言揉揉眉心?,因為梁安成要找一個正大光明的機會見江虹綾,所以千方百計地打聽到了她每周末會帶著幼小的女兒去?學舞蹈。可梁安成,有這心?,沒這光明正大的名頭?。還好還好,他有個兒子。
於是,每個周末成了梁恪言最討厭的兩天。已?經耗費了一個下午的時間用在遊泳課上,還要去?他不喜歡的少年宮學他不感興趣的舞蹈。少年宮的舞蹈老師直直納悶,說?他核心?力量和爆發力遠超同齡人?,可這骨頭?怎麼就?能這麼硬。
而?他隻覺得,男人?真?虛偽啊。要業界好評,要他人?敬重,又放不下這熏心?的色欲。
隔壁班有個新來沒多久的小女孩,哭聲也是淒厲至極。梁恪言從小到大沒什麼害怕的東西,但這哭聲真?是讓他全身上下雞皮疙瘩戰栗。聽她哭一場,他對舞蹈的厭棄就?加一分。有一次路過隔壁舞蹈房,門沒關,裡麵那個小女孩又在涕泗橫流地喊“媽媽”。可惜了,這裡哪有她媽。
梁恪言當時站在門邊,心?想怎麼能有人?哭得這麼好笑還這麼漂亮。
而?她像是抓到了什麼救命稻草,幾乎是震天響地的“嗚哇”一聲,邊爬邊哭,邊哭邊吼:“哥哥!哥哥救救我!我不想跳舞了!”
梁恪言艱難地咽了下口水,還真?在思考他要不要發揚古時少俠風範救她一條小命。
——然後,他的舞蹈老師來抓他了。
罷了,少俠自己小命都不保。江湖險惡,山高水遠,大家還是顧好自己為妙。
後來,梁安成突然說?如果他不願意學跳舞就?不用再去?了。也行,那麼那個可憐的小女孩,望她吃得苦中苦,以後在舞蹈界多有建樹。
而?再後來的數月之後,他在他的地盤看見了她。
他真?成她哥了。要命。
“我記得你的。”柳絮寧說?,“我還覺得你很凶,為什麼不笑呢。”
思緒回籠,他清明一片的眼神望向她:“我不是也沒問你為什麼一直哭嗎?”
柳絮寧聽著他理所當然的口吻,氣急了:“你被?掰得跟麵團一樣你哭不哭啊?”
見她像炸起的地鼠,有多重的錘子都砸不下她鏗鏘的腦袋,氣鼓鼓的誓要跟他爭個對錯,梁恪言唇邊的笑意擴大:“那現在呢?”
“什麼?”
“現在還覺得我很可怕嗎?”
“覺得。”她鄭重其事地點頭?,又在他略帶納悶的眼神裡狡黠一笑,“騙你的。”
柳絮寧不自覺地長吐一口氣:“我以為你討厭我。”
梁恪言眯了眯眼睛,聚焦的眼裡是明晃晃的迷茫,仿佛她說?了什麼荒唐至極的話。
“我做了什麼給了你這樣的錯覺?”
他們現在應該不複以往了吧,她可不可以大剌剌地剖開那份讓她難以啟齒的羞恥呢?
不知?不覺間,舞台上的節目又換了一個,是與非門樂隊的《樂園》,慵懶迷離的旋律比酒精還能麻痹大腦。
柳絮寧兩手疊在椅背上,下巴支著手臂,像上課時偷摸著打盹的壞學生?,喉嚨壓著,因此聲音悶悶的:“去?老宅那天,你是不是看到我踹周行斂了,我後來還把最後一個鹹蛋黃雞翅讓給你呢,你不要,不要就?算了,你看我的眼神充滿了不屑……搞得我很長一段時間看見鹹蛋黃就?害怕。”
那不僅僅是一份鹹蛋黃雞翅,更是她少女時期由難堪蔓延出來的產物。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梁恪言條件反射地去?拿酒杯,又克製著放下,躁動?不安的手開始比劃:“裝腔作勢,油鹽不進,令人?討厭,死魚臉……”每說?一個詞,他比劃出的數字就?加個“1”,而?柳絮寧的臉燙程度也跟著疊加一分。
“能不能告訴我,看見這些評價,我應該做什麼反應才對?”
柳絮寧自知?理虧地語塞,思緒在腦子裡衝刺跑妄圖再找個新鮮出爐的理由。
“昨天你的員工這麼說?你也沒見你生?氣啊。”
這裡不再是成年人?的利益交換所,變成了世界上最幼稚的幼稚園。他們兩個是幼稚園裡最差勁的學生?,喋喋不休地數著對方身上的罪證以此為自己貼上一個好人?標簽。
“我不在意她們,隨她們評價。”
“哈?”梁恪言知?道?他自己在說?什麼嗎?柳絮寧禁不住笑出一聲,“所以你是在意我才會對我的評價耿耿於懷?”
“對。”
當語速過快時,大腦就?會缺乏思考,隨之而?來的,是一比一的真?心?還是語言係統紊亂下的產物,都有待商榷。但當下的對話戛然,柳絮寧突然噤聲,心?跳擂鼓般迭起。
他似陡然清醒,又像陷入更深的酒意,盯著濃紅色的酒液自圓其說?:“喝太?多了,不跟你打辯論。”
話落,又分出一個眼神給她。
兩人?直直地對視著,一道?藏在心?裡許許多多年的結扣隨之湮散。
大腦中某個控製理智的區塊正式宣告罷工,柳絮寧沒忍住,竊喜著笑了兩聲。
“笑什麼。”他問。
她下巴傲慢一揚:“笑一下也不允許?”
那他倒也沒有如此霸道?。梁恪言聳聳肩,“ok”的手勢在空中虛敲兩下。柳絮寧於是笑容的弧度更甚。
“恪言,來,跟我去?和江揚實業的董伯伯喝一杯。”梁繼衷走到梁恪言身邊,拍拍他的肩。
在沒有人?看到的地方,梁恪言胸口起伏了一下,臉上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痛苦和抗拒。隻有柳絮寧看見了,她才不同情?他呢,主動?拿起那杯他方才放在桌上的酒遞過去?。
梁恪言不太?高興地接過:“你說?以後我死了,是不是你遞的刀?”
她誠實地搖搖頭?:“不會的,我有一點點暈血。”
梁恪言一瞬失語,沒再搭她的腔。
須臾轉身間,真?情?實感從他身上剝落,嘴邊又是那個陌生?到恰到好處的客套笑容。
年僅二十四歲,正值盛氣淩人?的青年時期,他站得鬆弛,遊刃有餘地處在一幫年長者之間談笑風生?。
柳絮寧有些出神,視線一寸寸地在他臉上遊移。
第29章 灼燒
等他再回來的時候, 節目已經進行到尾聲。最後一輪的抽獎也開始了,分一二?三等獎,柳絮寧一眼看到二?等獎的獎品是某品牌一周前剛上市的最新?款手機。
不過這種千分之一的概率她還是不要妄想了,抽不到難過, 抽到了她還會開始擔憂這是不是借了自己未來一整年的運勢。
主持人說這台手機裡插了一張手機卡, 她會倒著念出這台手機的手機號, 第一個撥通電話的人就能拿走這台手機。
上市不到一個星期的最新款手機對大家的誘惑力很大?的,但“第一”對柳絮寧的誘惑力更大?。她回頭望望,旁邊的人已經在拿出紙筆準備記錄了。
柳絮寧看向一直在?旁邊垂頭玩遊戲的梁銳言,他一整天的興致都不高, 平時一貫多話,今天也沒正兒八經地吭出幾個字。
“梁銳言,你手機能借我一下嗎?”柳絮寧問。
梁銳言掛機之後遞給她。柳絮寧看著他的操作,瞳孔地震:“不是不是, 你彆?退啊。”
她能想象到對麵的隊友有多懵逼繼而引發一場怒罵了。
“那是什麼?”
“你那個老爺機,就是你平時玩貪吃蛇的鍵盤機借我一下。”
梁銳言茫然:“你要?那個乾嘛?”
柳絮寧讓他回頭看台上的比賽規則, 他快速地掃過,看她時都覺得奇怪:“沒事吧你,這有什麼好搶的, 我回去?給你買。”
“可是我肯定能做第一個撥通電話的人。”
“浪費那個時間乾什麼。”梁銳言說,“而且我放在?房間裡,沒帶出來。”
“嗯那好吧,沒事。”
柳絮寧摒棄掉些許失落的情緒,筷子夾起鹹蛋黃雞翅撈到碗裡。都是小事。畢竟, 今天開始, 她的鹹蛋黃雞翅ptsd就被?徹徹底底地治好了!
主?持人在?台上報號碼,整個場所?安靜了許多, 並不隻是因為那個手機的魅力有多大?,更多的是對遊戲的興趣和爭做第一人的好勝心。
柳絮寧連重在?參與的興致都沒了,筷子也沒放下,隻顧著吃。隻是,另一隻垂落在?腿邊的手裡突然被?塞進一個冰涼的觸感。方方正正,她眨了眨眼,低頭看去?——一台老式按鍵機,按鍵都鑲著鑽石。
柳絮寧的手霎時變滾燙,這可是活生生的真金白銀,摔一下她可賠不起。她怔怔地看著不知何時回來的梁恪言,大?腦都是空白的。
他問:“不是要?這個?”
在?那邊走了一遭,他身上酒味更重了。
溫熱的吐息落在?她鼻端,柳絮寧回了回神?:“你怎麼知道?”
“2。”
主?持人已經在?報數,柳絮寧不等他的答案了,慌裡慌張地打開手機,按下一個“9”後又按了“左鍵”。梁恪言突然地笑出一聲。
“柳絮寧,花招真的很多啊。”這什麼亂七八糟的辦法?
他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好像有什麼東西要?飛出來,飛行時翅膀掃過她這顆飄飄蕩蕩的心,讓她突然產生一種陡峭的快感。
她喜歡被?人誇,各種意義?上。
“8。”
發絲跟著垂頭的弧度一起墜落,籠罩住她整張臉,也隔絕了梁恪言看她的視線。
最後一個數字當然是“1”,主?持人剛念完手機號,清澈的鈴聲就透過麥飛遍整個會場。
“這也太快了吧。”主?持人說,“給我手中的這台手機撥打電話的是——139********。”
台下調侃聲絡繹不絕。
恰好走到第一桌的許芳華腳步一頓,古怪地看著身邊的梁繼衷:“這不是我的……”
梁繼衷:“嗯?”
許芳華:“恪言剛剛拿走了。”
她叫住梁恪言:“恪言,你這是……”
梁恪言:“她打的。”
梁銳言看了幾人一眼,耳機裡,隊友的怒罵聲又開始了。他把音量調到靜音。
柳絮寧不太好意思地看著許芳華,把手機遞給她:“奶奶,還給您……”
她以為這是梁恪言的手機,但沒想到居然是許芳華的。平心而論,即使寄住在?梁家這麼多年,她也沒有和這兩?位老人有過更多接觸。她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處在?何種尷尬的境地,所?以從來不會在?他們麵前來事,也沒有巧言令色以奪歡心的攻心念頭。
“是你打的啊,怎麼這麼厲害。”許芳華笑得眉眼一彎,又指著梁繼衷說他一把年紀了也想湊個年輕人的熱鬨,還硬記數字,結果念叨了半天都沒記住幾個字。
“是哪位幸運兒,快上台領獎了。”主?持人催促。
許芳華:“哎呦,是我們寧寧。”
主?持人一見是許芳華在?說話,態度立刻軟和幾分。
柳絮寧眼眶突然一熱,也許這掉眼淚的衝動很莫名其妙。她想,許芳華今天一定玩的很開心。因為她非常清楚,人隻有在?某種情緒過盛時,才會毫不吝嗇地分他人一杯羹。
在?眾人矚目下,柳絮寧拿過那台手機。台下,有合作夥伴驚訝地問她是誰,許芳華直笑著,緩慢的話語也溫柔,說,“那是我們寧寧”。
於是一波又一波知道她的人湊上來,評價這小姑娘以前安安靜靜又內向,話也不多,倒是聰明。再順帶地把她從小跳舞、拿過數個獎項、年年第一、高考狀元等等頭銜提上一提以示熟稔。
難言的情緒比夜裡的潮聲還要?滂沱,這些話像吸飽水份的砂石從她耳裡溢入。
此時此刻真感謝自己擁有劉海,稍一垂頭就能完美地擋住半張臉。柳絮寧揉揉眼眶,想借故提前退場,可四麵八方被?突如?其來的阿諛圍堵,又借不出個理所?當然的故。
“解酒藥是放在?樓上了嗎?”梁恪言突然轉過頭來。
柳絮寧一懵:“……你在?和我說話?”
梁恪言點頭。
旁邊一個叔叔聽著兩?人的對話,哈哈大?笑著調侃:“恪言啊恪言,你就這麼點酒量?”
梁恪言全盤應下:“是啊。”
他沒多說,繼續看著柳絮寧:“幫我上去?拿一下好嗎?”
她那一盒醫藥箱裡什麼都有,就是沒有解酒藥。
也就沉默了不過三四秒,他的頭更低了一點看她:“這麼小氣。”
柳絮寧覺得他是有點喝多了,想著出去?找前台拿解酒藥:“好。”
兩?人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出去?,沿路不斷有叔叔伯伯按照慣例來一句“恪言,這就走了?”,梁恪言臉上會露出明顯的不服,回一句“待會再來”。
柳絮寧心說好麵子果然是男人通病。為了他的身體考慮,她拽了拽梁恪言的袖口,小聲提醒他不要?逞強。
他:“不這樣?能放我走?”
柳絮寧恍然:“哦哦哦這樣?,那我們快走快走。”
梁恪言側過頭去?輕笑,傻不傻啊……
會場內是一片熱鬨景象,出門的時候還有服務生不停地往裡送菜。但出了門,柳絮寧發現已經有大?腹便便的男人喝到酩酊,在?大?堂裡侃著大?山,手裡的手機不知道和誰開著視頻,不停地念叨今日?的波龍味道真靈。
柳絮寧看著梁恪言直直往電梯口走,拉住他的袖口,問他要?不要?去?問前台要?解酒藥。
聞言,對方停下來問她,你覺得我喝醉了嗎?
柳絮寧想,男人這樣?說的時候就是喝醉了。她於是非常確定地點頭。
梁恪言投降,靠著牆等她,一副悉聽尊便的模樣?。等待她的功夫,遠遠走過來兩?人,梁恪言眯了下眼,像在?確認。
……
柳絮寧一轉頭就看見了周行斂和周茉芸。他們什麼時候來的,她都沒有注意到。
她腳步慢了一拍,眼睛一晃,又看見安靜站在?原地等待她的梁恪言,心裡似彌漫起一種固執又牢靠的安全感。
眼前這配置對周行斂,甚至是周茉芸來說都很陌生。誰不知道梁家小兒子和柳絮寧好像個連體嬰兒,大?眾麵前好像從來都沒有分開的時候。以至於看到柳絮寧站到梁恪言身邊時,他瞪大?眼睛環顧四周,確認周圍居然沒有梁銳言的身影。
“梁銳言呢?”他自來熟地問。
柳絮寧沒回答。
周茉芸輕嘖了一聲。自家這兒子是真不識相,沒看見梁恪言在?旁邊嗎?
周行斂:“嘖什麼嘖呀媽,我就隨便問問。”
周茉芸微微笑著,強行拽過周行斂的胳膊:“他今天喝的有點多。”但這也確是實話,上次一事之後,梁周兩?家的往來都變淺淡了不少,周茉芸是真不想放棄梁家這大?靠山,好不容易得到一張年會邀請函,自然要?借酒一笑泯恩仇。
電梯裡四人盤踞兩?邊。周行斂皺著眉一直盯著柳絮寧,片刻後,突然拔高音量:“你哭過了啊?”
周茉芸下意識也去?看她的眼睛。
柳絮寧條件反射地撇開頭,可這一幕落在?周行斂眼裡就是一種無聲的正確答案。他控製不住地打了個酒隔:“你為什麼哭啊?”他不解地去?看周茉芸,“你剛剛不是還說她終於體驗了一把眾星拱月的感覺,肯定要?高興死了嗎?”
天哪,周茉芸想讓她兒子死了算了。
偏男人發起酒瘋來實在?癲狂,他的頭像被?逗貓棒吸引,扭來扭去?,又去?看柳絮寧,見她側過臉去?,又不死心地湊近一步:“你這眼睛怎麼那麼——”
可惜話沒說完,他的肩膀被?梁恪言摁住,停下的那一瞬,梁恪言擋在?柳絮寧身前,幾乎把周行斂落向她的視線全部遮住。
“我——”
才冒出一個字,肩膀上的手就毫不留情地用?力,周行斂疼得都要?清醒起來。
周茉芸頭疼地拉住周行斂,忍住想在?這裡抽人的衝動:“恪言,他喝多了,他真喝多了,你彆?理他好嗎。”
電梯在?八樓停下,有一對情侶要?上來,看見裡麵這架勢明顯愣了一下,躊躇在?原地準備等一下班的電梯。
“對對對,哥我喝多了。”周行斂也討饒。
被?梁家兩?兄弟教訓的那一幕還曆曆在?目,酒精下頭了,發酵的膽量也跟著一並降了下去?。
梁恪言這才鬆手。
他沒興趣和周行斂說話,隻看向周茉芸:“周姨,柳絮寧不是你們飯桌上的一道菜。你兒子再敢打她一點主?意,我隻能掀你們家的桌了。”
柳絮寧一怔,身前是從他頸間和耳後傳來的滾燙氣息,身後抵著冰冷的轎廂,兩?種極致的反差在?她外露的皮膚間左右互搏。
梁恪言的這番話放到幾個月前,周茉芸隻會表麵扯笑,暗裡不當一回事。但今時不同往日?,梁家大?局即使未定,可無論未來是什麼定數,梁恪言都已經成為了她永遠也得罪不起的那個。
她深吸一口氣,臉上帶著抱歉的表情,生拉硬拽著周行斂下了不屬於他們的樓層。
偌大?的空間裡少了兩?人,卻像抽離氧氣的真空,隻聽得到兩?人一深一淺的呼吸。
電梯裡光線明亮得像陽光過剩的透明方盒,可柳絮寧的視線裡晦暗一片。
——梁恪言沒動,依然站在?她麵前,抬頭就是他寬闊的肩膀。
眼眶又有發熱模糊的衝動。
周茉芸說的沒錯,她終於體驗了一把“眾星拱月”的感覺。
這是她第一次,在?一場定義?為“happy”的聚會中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愉悅。
參加所?謂的豪門宴會時,她的周圍是一圈由真金白銀與萬千寵愛一同堆砌下長大?的千金與少爺。參加起瑞的年會時,她的周圍是靠自己的努力和實力光明正大?踏進起瑞的人。
不管在?哪裡,她總是格格不入的。她是黑色牆角意外冒出的小野花,不至於遭受踐踏,卻屢屢被?忽視。三個人的環境裡,兩?個人當著她的麵肆無忌憚地講著悄悄話,偶爾爆發出幾道驚天笑聲,這何嘗不是一種尖銳的淩遲?
自卑和痛苦像流水從她身上淌過,微不足道的力度卻足以碾得她一顆脆弱的心稀巴爛。可這條路分明是她自己要?選的,如?今得到了再後悔,實在?是貪心不足得隴望蜀。
自作自受的下場就是忍。
而在?今天,她終於擁有了這種參與感,這遲來的參與感。
她懂這種虛情假意,可身處這樣?的環境,誰不是戴著虛情假意的麵具與人交好?隻有她,連份虛假的表麵功夫都得不到。
頭頂的燈光映在?大?理石地板上,拉成一條一條筆直的線。
電梯在?16樓停下,沒有人挪步。
“Going up。”冷漠的機器聲響起。
但梁恪言聽見很微妙的一道抽氣聲,像被?雨打濕的小動物,無助地發出一聲信號,不似求救,隻為當下的發泄。
從她捂住臉的指縫中漏出,又晃晃悠悠地飄進他的耳朵,在?他的皮膚上灼燒著。
她低垂的腦袋自然地挨著他的肩背,他的脊背像一根弦,緊了又鬆。
又是一聲細小的啜泣。
梁恪言覺得那股灼熱感就這樣?貫穿到心臟,燒得他身體空空蕩蕩,連眨眼都僵硬。
第30章 意義
他一定聽到了她的啜泣聲?, 即使如此微弱。不然,他為什麼沉默呢?
柳絮寧想打破這份沉默:“我?……”喉嚨哽了一下。
梁恪言按亮“93”,他沒有回頭,隻放輕聲?音:“從這裡到93層要兩分?鐘, 夠你哭嗎?”
她抹眼淚的幅度不敢變大?, 卻?似賭氣般說道:“不夠。”
“那我?們再坐下去。”
“也不夠。”
“那再坐上來。”
柳絮寧沉默不語。
“想怎麼教訓他?”梁恪言問。
這個他, 指的是周行斂嗎?
心裡冒出設想的這一刻,柳絮寧都覺得好笑。她以為她是誰啊,她能給周行斂什麼教訓?畫餅真是成為資本家的第一節 必修課,都畫到了她身上來。
想著, 柳絮寧終於忍不住出聲?:“我?不是小孩子了。”
她不是小孩子了,所以彆拿這些?不切實際的東西來給她甜頭。
“我?知道。”
“那你……”她抿唇,“就不要用哄小孩子的方?法哄我?。”
梁恪言:“我?沒有。”
“你就有——”
“如果你像小朋友一樣就好了。”
童言無忌,為所欲為, 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用為任何的後果而發愁。
梁恪言的口袋裡原本裝了一把話梅糖, 最原始樸素的黑色包裝,彼時?許芳華抓過兩把,一手給梁銳言, 一手給他。梁銳言一臉嫌棄,說,奶奶您十年前給我?我?還真就接了,您能看看我?現在多大?了嗎?
於是兩把都給了梁恪言,他無言地看著自己鼓鼓的口袋, 又?看著笑的眉眼彎彎的老太太, 隻能無奈地笑笑。老太太存心要逗他,不愛吃就分?給妹妹們吃。
他隨手分?給路過的起瑞員工的兒子女兒。大?人誠惶誠恐地看著他遞去的糖, 懷裡的妹妹欣喜地接過,聲?音甜甜地說謝謝哥哥。
小朋友的世界真純粹,糖就是糖。
可這位妹妹,當然是和彆的妹妹不同?。
梁恪言轉過頭來,壓著上半身,與她的視線平行,盯著她閃在眼眶裡的淚水和因為濡濕而成簇狀的睫毛,語氣認真又?遺憾:“柳飄飄,才幾歲啊,就開?始瞻前顧後猶豫不決了?你想對那人做什麼回擊都可以。我?給你兜底。”
心跳是長長短短的電報聲?,沒有規律地敲打在她的耳邊。原來這個令人尷尬到雞皮疙瘩群起的昵稱在去掉後綴並經由他口念出是這樣的奇妙感覺。
這雙眼睛有點好看,這張臉對她來說有點魅力。柳絮寧默念著早就發現的事實。
臉上的燙意也許是因為哭泣才起,也許不是。但不重要。當下,她隻想和他的視線錯開?。
餘光裡,鏡麵反射著他彎著的脊背,他的鼻尖和自己堪堪不過幾厘米。
“我?沒有瞻前顧後,也沒有什麼回擊要做。我?沒有不開?心。”她語氣輕得像要融在空氣裡。也許預料到梁恪言會回什麼,她補充,“掉眼淚不一定是不開?心。我?這人……就愛和彆人做相反的事情。”
梁恪言平靜地消化她的自創理?論:“柳絮寧,真是滴水不漏。”
柳絮寧覺得自己的臉更燙了,她彎曲的手指抹了下眼眶:“漏的。”
嗯,她一定說了一句很有病的話,因為梁恪言短暫沉默過後,撇過頭去,笑聲?短促,卻?肆無忌憚。
像稍縱即逝的星火碎彈在她頰邊,她忍不住縮了下脖子。
“彆笑了……”她虛弱地為自己的眼淚找借口,“人偶爾就是要排排水的,不然會發黴。”
他覺得這比喻真妙,可她既然明令禁止他笑,那他便收斂了唇邊的弧度,說了聲?好,又?正兒八經看她:“也該排夠了。彆哭了,好不好。”
高中時?,柳絮寧的後桌偷偷談了戀愛,和男朋友吵架後,那男生就是如此哄她。
聲?音是往前傳的,旁人一整節自習課都在複習,後桌那位一整節課都在安慰女友,而她一整節課都在聽人安慰女友,話術翻來覆去不過兩句——
“那你彆哭了,好不好。”
“寶貝,求你。”
“求你。”梁恪言說。
柳絮寧倏然抬眼,睜圓了眼睛看他。
她的肚子就是在這時?候叫起來的。
梁恪言:“餓了?”
這聲?肚子叫真是救了她,她點頭如搗蒜:“這裡的菜又?好看又?精致又?昂貴又?難吃。”
梁恪言卻?是讚同?的語氣:“門口有家陵水酸粉,想吃嗎?”
她仰起頭,迷迷糊糊地看著他的下巴與脖頸,下意識地嗯了聲?。
梁恪言說的門口,並非客觀意義上的門口。
——他帶著她七拐八繞,像兩隻迷路的海鳥,在犬牙交錯的巷弄間盤旋。今夜路燈的光不夠慷慨,她不敢和他離得太遠。
此番場景如果在她童年時?期的那個萬聖夜重置,那麼她可以斷定,梁恪言是要在這個漆黑寂靜的深夜把她丟掉。
淚痕徹底消失在熱風溢滿的夜。
……
終於到了梁恪言所謂的“門口”,柳絮寧走到一半心裡冒氣,這哪是門口呀,這麼這麼這麼遠,她的腿都酸了。
一家無招牌的陵水酸粉店,店裡裝潢簡單低調,不知道哪裡裝著的音響正循環播放著《世界第一等》。
見?梁恪言輕車熟路地坐下,柳絮寧好奇,他是這裡的常客?不然怎麼如此嫻熟。而且這種?蒼蠅館子,除非是很會吃的食客或是當地人,不然不會輕易發現。
聽完她的問題,梁恪言反問:“不然像你一樣賊眉鼠眼地巡視嗎?”
柳絮寧無言。
陵水酸粉的香辣酸三種?味道在口腔裡混合,柳絮寧眼睛一亮,因為美味而眉飛色舞。她忍不住豎起大?拇指,口齒不清地誇讚:“你很會挑,我?還以為會是什麼商場連鎖店呢。”
倒也不是。梁恪言問了打掃客房衛生的幾位阿姨,得出的結論都是這家陵水酸粉值得一試,雖然是無招牌蒼蠅館子,但比起被各類平台營銷爆熱的網紅店,實在太值得嘗試。
不經常來的地方?,自然要玩到入骨玩到透徹才行。
“出來玩去那裡吃乾什麼。”梁恪言說,“難道你的同?學問你去廣城要吃什麼,你都說連鎖店嗎?”
被他說中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但我?後來都推薦他們去吃農莊的走地雞,五指毛桃雞,還有酸菜炒豬大?腸。”
她起先不知道這些?的,都快和梁銳言把各家各式的早茶店吃了個遍,後來是某個暑假開?始,剛成年的梁恪言受梁安成的囑托帶弟弟妹妹過暑假,那時?他剛考出駕照,就在周叔的看護之下上了大?路,弟弟妹妹已經把城區玩遍,哪裡都嫌無聊。他被迫應下這個差事,隻能無奈帶兩人去了梁繼衷好友開?的農莊,帶他們去果園摘水果,去雞舍偷土雞蛋,去水庫釣魚,又?去山頭摘單樅茶。兩人新奇得像看見?新大?陸。
久了之後,梁恪言有點沒了耐心,自詡已是步入成年世界的佼佼者,怎麼還要照顧這兩個心智比年齡還要低弱幾分?的未成年。
山莊主人和夫人一起親自下廚做了燒雞燒鵝,柳絮寧吃下第一口,眼睛倏然發亮,忍不住讚歎這土雞蛋好香,這肉好甜!
梁恪言剛在心裡冷嗤她誇張,她就轉過頭來衝他甜甜地笑,說哥哥謝謝你帶我?來,這裡真有意思?。
這麼多年過去了,怎麼還是笑得那麼傻,和小朋友一樣,又?有一點點可愛。
比起柳絮寧的大?快朵頤,梁恪言就沒怎麼動。
柳絮寧眨眨眼,終於想起對麵這人不能吃辣:“你要不加點水?”
梁恪言:“不用,能吃。”
“你又?不是梁銳言,你加點水吧。”
美食果真迷人心智,讓人說話也隨心所欲了起來。前頭漆黑柔軟的道路上,分?不清哪隻腳就會踩進深不見?底的沼澤裡。
他弟弟分?明不在,卻?能兵不血刃。
梁恪言默了一陣,指腹在桌上點了點:“吃你的吧。”
“我?在關心你。”
梁恪言喉間釋出一句沒什麼波瀾的謝謝。
“你昨天怎麼不來看煙花?”柳絮寧突然想到這件事。
梁恪言:“我?爸找我?。”
聽到是梁安成找他,柳絮寧就沒聲?了。隻是……她一思?考,那不對呀,吃飯的時?候還好好的,和梁安成見?完麵之後額頭上莫名其?妙就多出了一個傷痕,所以是……
想到這裡,她突然噤聲?。好像無意之間問了件不該問的事情。
她鬼鬼祟祟地抬眼,又?去看一眼他的額頭,卻?被他的目光抓個正著。刻意地放下額前的碎發,遮蓋住那道傷痕,如果不仔細地湊近去看,的確很難發現。
在他發聲?之前,柳絮寧先發製人:“我?就隨便看看。”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
梁恪言:“我?也沒問什麼。”手機在他手裡把玩著,一角立在桌麵,另一角隨他指腹輕微晃動而打轉,“我?隨你看。”
他坐姿鬆弛閒適,任何真實情緒都不外露。也許,他的確不在意。但就是因為這份不在意,所以能接住所有的不堪與攻擊,所有的汙言穢語與千磨萬刃。
心跳像失控的皮球,柳絮寧決計真的不再多看他一眼。
滿滿一大?碗陵水酸粉下去,柳絮寧是真的吃飽了。走之前,柳絮寧想去上個廁所,半分?鐘後又?慢吞吞地挪著步伐走到梁恪言旁邊問他能不能陪她。
梁恪言疑惑地看著她:“廁所裡藏著鬼?”
柳絮寧咬唇:“門鎖好像壞了,關不上。你能在門口站著嗎……”
梁恪言被這請求愣到,轉而了然地跟在她後麵。
許芳華給他打了幾個電話,開?了靜音,他都沒收到。他不準備回撥,隻給她發消息,說自己已經吃了解酒藥了,現在準備睡覺。
下一秒,許芳華的信息就彈出來,說她就站在他房間門口,按了半天門鈴了,怎麼沒有人給她開?門。
一條語音彈過來,梁恪言調整好音量後放在耳邊,許芳華那略帶埋怨的話就傳入他耳際:【梁恪言,你長大?了居然開?始跟奶奶撒謊了!】
梁恪言忍笑,仿佛一瞬間回到了學生時?代偶爾膽大?包天地逃了家庭教師的美術課而被爺爺奶奶抓包的日子。
他邊思?考邊打字:【裡麵有點悶,出來走走。】
許芳華:【一個人?你今天喝得有點多。】
梁恪言:【兩個。】
許芳華:【於特助嗎?】
梁恪言麵不改色地撒謊:【對。】
一分?鐘後,許芳華回:【那行,早點回來。】
梁恪言:【好。】
老舊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他的新特助出來了,梁恪言抽過一張紙巾給她遞去。
柳絮寧評價:“服務周到。”
當然,不然怎麼做人特助呢。
柳絮寧和梁恪言沿著來時?的路慢慢往回走。
黑夜裡的道路暗淡柔軟,路燈像小鈴鐺隨闖入者的步伐踏入,電流碰撞,倏然亮燈,光亮停留幾秒,又?伴著腳步變輕,再暗下去。
穿過交錯著的巷弄,寂寞無聲?的海岸線進入柳絮寧的視線。開?年會的緣故,再加上已過零點,今時?此刻無人光顧這片海岸,星星在海麵上升起,海鳥點過水麵,結束一場夜間派對。海風涼得開?始讓人抱臂蜷縮,偌大?柔軟的海灘仿佛成了他們兩人的舞台。
柳絮寧時?不時?打開?微信看一圈,再看著沒有回信的界麵,暗自歎口氣。
過高的海拔總是能看到彆人看不到的東西,梁恪言刻意忽略掉身邊那個人的手機發出的光亮。
他並不好奇她是不是在和他弟弟聊天。隻是,無論從何種?角度來講,和他走在一起,卻?要和他弟弟聊天,那實在是有一點過分?。
手機鈴聲?響了一下,柳絮寧大?喜過望立刻接起:“喂,薑媛——”
“……”
“沒事,就是想問你那個仙女棒還有嗎?”
“……”
“沒事沒事,隨便問問。”
掛斷電話,柳絮寧遺憾地看著他:“沒有仙女棒了。”
梁恪言不明所以。
柳絮寧解釋:“你昨天不是沒看到嗎?那算我?欠你一次。”
女孩真是世上最可愛的人啊。梁恪言想,這算什麼欠?想看煙花也不過點個頭的功夫,如此輕易,何必為了一個並不是很強烈的念頭打下一張不應該存在的欠條。
“你不欠我?。”
“可你昨天說想看。”
“是,但沒看成是我?自己的原因。”
柳絮寧想,細細盤算來,他對她還挺好的,朋友是相互的。他想看煙花,她自然想幫他完成這個小小心願。
“能不能像小時?候一樣隨心所欲問心無愧地做事?”梁恪言打斷她的思?緒。
柳絮寧這才發現,她這位哥哥說話時?也習慣夾風帶雨,話中含義多的和千層酥一樣,一層一層剖不出真心是什麼。兜兜轉轉又?繞回她小時?候了。
她回擊:“那是因為我?以前討厭你,我?才懶得管你想乾什麼不想乾什麼呢。”
梁恪言一副現在才知曉真相的大?徹大?悟樣:“那現在呢?”
柳絮寧反問:“你看不出來?”
月光像花灑裡的水淌在她周身,她仰起的臉上笑意明媚,眼睛似被光濯洗的珍珠。
梁恪言笑了笑:“看出來了。”
穿行在明晦交錯的樹影下,月光在他們身上流浪。
鞋尖無意踢到一顆小石子,咕嚕咕嚕往前碰著柳絮寧的腳後跟。豌豆公主隔著數層柔軟的床墊都能感覺到那顆小小的豌豆,遑論站在她身後不過咫尺之間的梁恪言。
有一道不知如何冒出的疑問像晃悠悠的小船蕩漾在溫柔的海中。
小船終於沒忍住,停下前行的軌跡:“你剛剛為什麼叫我?飄飄呀?”
世上很多事情都沒有意義,就像飄飄這個名字,不過是換id時?詞窮後的隨意一取。
“因為沒有人叫你飄飄。”他回答。
又?好像有了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