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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折如磨 關抒耳 94666 字 2024-04-23

第31章 擁抱

人的?心跳, 一天之內究竟該劇烈跳動幾次才算是個頭?

對柳絮寧來說,實在未知。

她現在算不算在禁區裡跳傘,凜冽的?風奔過?臉頰,心跳加速到?快要?彈至天際。

是各種意義上的?錯誤, 那麼究竟要?不要拋去一切理智義無反顧地往下?跳呢?

她?思緒縹緲地跟在梁恪言的?身後, 走進酒店時意外和新一波剛從會場裡麵出來的?人撞上, 其中就有許芳華,但走在前麵的?梁恪言沒有發現,陷在自?己思緒中的?柳絮寧也完全沒有注意到?。

許芳華靜靜看?著站在自?己身邊的?於天洲,後者硬著頭皮無言以對?, 隻在心中真切期盼這位小梁總,以後撒謊前麻煩請和他對?一番口供以保萬無一失。

·

在泉城的?這幾天,行程被香蕉船、拖拽傘、深潛浮潛占滿,該玩的?都已?經玩了個遍。這趟旅行結束在幾天後的?中午。

王錦宜和梁家人告彆後在旅客出口處等人, 遠處駛來一輛熟悉的?車。王錦宜腦袋一歪,言笑晏晏地衝那人招手。

上了車, 專屬司機照例冷著一張臉。

王錦宜好奇地看?著他:“好冷漠哦,好幾天沒見呢,都不想我嗎?”

諶卓是皺了皺眉, 眸光不著痕跡地往下?幾寸又移回,將注意力回到?前方不算擁擠的?路況中,聲音壓著:“我在開車。”

有道理,交通法規必須遵守。

王錦宜指尖輕描淡寫地點過?後收回。

“我這次旅行收獲超多哦。”她?語氣上揚,像在炫耀。

“和未來的?聯姻對?象處得很好?”沉默沒有持續很久, 他開口。

王錦宜:“當?然不是, 等回家我就和爸爸說,我不可能和他聯姻的?, 我看?不上這種人,而且……他喜歡他妹妹。”她?拉下?遮陽板化妝鏡,對?著鏡子塗口紅,“不過?那女孩算不上他親妹妹,不像你——”

“誰給你這雜種的?狗膽,居然敢喜歡自?己的?親——”

猛地刹車,車輛在空曠的?路邊停下?。

王錦宜整個身子往前衝,她?心跳顛簸,目瞪口呆。

可還未回神,諶卓是的?手指已?經狠狠撐開她?的?唇,剛塗抹完整的?口紅大麵積地暈開在王錦宜的?側臉上。

她?慌張地躲開:“你敢碰我!我要?告訴爸爸——”

“王錦宜。”他沉沉出聲,“你最好保證爸爸長命百歲。”

男人眼裡透露陰鷙,王錦宜不禁打了個寒戰,乖乖坐在位子上不敢再說話。

·

大年?初五那天,梁恪言帶梁銳言和柳絮寧去了梁家老宅。梁安成從另一個地方來,他一來就上了梁繼衷的?書房向?他認錯。

該是闔家團圓的?日子裡,梁繼衷看?著眼前誠懇認錯的?兒子,終是無奈歎氣,留下?一句以後不要?再這樣了。梁安成大喜過?望,連忙點頭。

今天的?老宅很熱鬨,叫得上名的?,認不出臉的?,怎麼樣的?都來光顧奉承老爺子。

人一多就嘴碎,梁恪言一進門就被迫紮在人堆裡,從門口走到?樓上,各路叔叔阿姨紛紛問好。梁銳言和柳絮寧跟在他身後,他怎麼稱呼的?,這兩人就怎麼依樣畫葫蘆。

走到?樓梯口,他恰好和梁安成迎麵撞上。那晚之後,梁恪言就沒見過?梁安成,也沒看?他回過?雲灣園,不過?他並不在意。

梁安成眸中因為得到?梁繼衷的?原諒而升起?的?欣喜在觸及這個兒子的?視線後陡然冷下?去幾分,卻又在看?見身後的?梁銳言時搭過?他的?肩膀:“怎麼才來?”

梁銳言打了個哈欠,有這功夫他當?然是在家裡打遊戲,這麼早過?來這裡和一堆陌生人說話乾什麼。

“跟你胡叔叔去打個招呼。”

“啊?怎麼不叫哥去啊?”梁銳言有點煩。

梁安成忽略他的?不滿,也忽略梁恪言。

柳絮寧以極佳的?近距離視角目睹這場明明白白的?無視,又和正側著頭的?梁恪言視線巧妙地撞車。

“什麼眼神?”梁恪言問。

是個問句,但梁恪言知道柳絮寧心中在想什麼。梁安成與母親的?故事以聯姻開始,生下?梁恪言時兩人的?感?情並不好,殃及池魚,梁安成連帶著對?他也就平淡。後來他們情意漸濃,梁銳言就在這時候出生。梁恪言後知後覺原來父親是知道如何?愛人的?,隻不過?是不愛自?己罷了。可再後來,母親去世,父親重遇江虹菱。

也是在那時,他真正得以釋懷,什麼無效說辭,梁安成本質上就是個垃圾罷了。因此柳絮寧作為江虹菱女兒的?這個身份進入梁家,他也並不在意。即使江虹菱活著,那也未必就能按照既定的?路走。遇上梁安成這樣的?人,寵愛散儘後,不過?是一樣的?結局。

所?以他不需要?為自?己失去父愛而難受,因為它並不珍貴。

他也不想將矛頭指向?柳絮寧,那太無理取鬨又太幼稚。

歸根結底,思考這種和利益無關的?事情實數浪費時間?。

看?著他再冷靜不過?的?眼神,柳絮寧心裡那點可憐瞬時消弭於無形。他明顯狀態良好,哪需要?彆人那點如水滴入海的?可憐?

到?了晚間?,外麵火樹銀花。飯桌上年?紀小的?孩子們再沒了吃飯的?心思,吵著鬨著要?出去玩。

院子裡嬉笑玩鬨聲不停,飯桌上觥籌交錯同等熱鬨。

饒是梁銳言已?經大三,所?有人看?見他還是雷打不動談及學業,梁銳言是被問得腦袋疼,偏偏眼前這幾位叔叔伯伯還是舊交,敷衍不得。

“阿銳嘛,活的?輕鬆點挺好。”梁安成夾過?菜,放到?梁銳言碗裡。

“爸,我不愛吃這個。”

梁安成又夾一碗筷過?去:“幾歲了還挑食。”

梁銳言無奈歎氣,輕聲抱怨:“您彆管我了,您還是給我哥吧。”

梁安成自?然地笑著,照例忽略後麵那句話。

有叔叔調侃:“你爸關心你還不好!認識老梁這麼久了,還沒見他給誰夾過?菜。”

“我們阿銳嘛,一向?是小太子爺咯。”

穀嘉裕坐在邊上刷新聞,其實早就沒了胃口,隻等著梁恪言儘早結束,和他上樓聯機來局遊戲。誰人背後不說人,誰人背後無人說,饒是自?己的?爸爸和梁家關係匪淺,穀嘉裕也能知曉點他們在背後時對?梁家人的?議論。起?初不懂,不過?他爸爸說完之後他就明白了。

古往今來,嫉妒這種藏不住的?情緒會出現在各類關係中。他家老爹人是凶神惡煞了點,但說話還算是一針見血的?——梁安成嫉妒梁恪言,嫉妒他的?鋒芒畢露,嫉妒他的?毫不收斂,嫉妒他被戳穿之後便可以放肆擺在明麵上的?野心。

他爸講完這些話又語重心長地歎了口氣,說也就是梁家這兩個孫子不同於其他豪門兄弟,關係實在不錯,不然等梁老爺子去世,這家裡也是早晚一地雞毛。

“哥,你上次說開始喜歡吃口蘑了?”飯桌上真吵,可穀嘉裕幾乎是立刻聽到?了這道清晰的?聲音。他當?即從手機屏幕中脫離開,恰好看?見柳絮寧夾過?口蘑,放到?梁恪言的?碗中。

就連梁恪言也是愣了一下?。

怎麼不說話,也不動筷?柳絮寧遲疑地眨了下?眼:“又不喜歡了?”

梁恪言回過?神來,視線落在她?的?眉眼處:“喜歡。”

有人和梁銳言碰杯,他不知道在乾什麼,手一抖,兩個杯子分明沒撞上,尚未盛滿的?紅酒液被撞得似洶湧的?大海,差點傾倒。

穀嘉裕沒了上樓打遊戲的?迫切。

梁家兩兄弟關係不錯嗎?也許吧。不過?以後就不一定了。

·

門口難得在放煙花,聲音劈裡啪啦響個不停。

梁銳言站起?身朝外走,正好和阿k撞上,梁銳言突然說:“哥,看?煙花去啊。”

等阿k和他站在一起?之後才覺得莫名其妙,兩個大男人並肩站著仰頭看?煙花,這場景怎麼想怎麼詭異。不過?周圍還有很多小孩子,大冷天的?連外套也不穿,在院子裡玩瘋了。

“哥,我翻你朋友圈,你好像經常去馬場。”

阿k真覺得梁銳言今天說出的?話前言不搭後語:“對?,沒學多久呢,還挺有意思。”

梁銳言說:“那你下?次可以去丹林那個馬場,三個場都是我們家的?。”

阿k一拍他肩:“巧了嗎這不是!我上次去的?就是丹林那個。”

梁銳言驚訝:“你隨便找一個馬場就能找到?我們家的?。”

“什麼呀,就你哥帶我們去的?。”

“你們?”

阿k慢半拍地想起?:“哦,那時候你不在,你好像……好像是去省外打比賽了吧。你哥帶著我,寧寧,還有穀嘉裕一起?去的?。”

對?於不常做壞事的?人來說,掩藏心虛是一件生疏的?事情。梁銳言和穀嘉裕對?視上的?那一眼就已?經知道,他和他哥哥沆瀣一氣狼狽為奸。穀嘉裕不是一個值得信任的?同盟。他翻遍穀嘉裕和阿k的?朋友圈,不想放過?任何?一個細節,就像當?初看?方琳莉的?那張合照,在角落之中發現了梁恪言的?那塊宇舶表。

而蒯越林的?這條朋友圈太明顯了,明顯到?他都不需要?放大就能知道這是一場幾個人的?出行。

那時候距離他出省打比賽才過?去多久呢?梁銳言萬分確定,如果他哥哥有喜歡的?人,即使他讓自?己多加照顧,他也絕對?、絕對?不會靠近她?半步,更何?談是帶著她?去各種地方玩。

梁恪言,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做的?所?有都已?經徹徹底底的?過?界了!

煙花的?聲音炸得梁銳言頭疼。不放是對?的?,這種東西果然令人煩躁。

“該說不說,還是梁恪言厲害,教柳絮寧真是一教就會。我還學了很久呢。”

梁銳言已?經沒什麼心情繼續聽了,他敷衍地嗯了聲,卻在餘音裡抓到?個關鍵詞:“什麼?”

阿k被問懵了:“什麼什麼?”

這弟弟今天到?底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

吃過?飯後,梁銳言的?興致一直不高。

柳絮寧頻頻看?他:“你怎麼了?”

他扭頭看?車窗外:“沒事。”

這語氣實在無精打采,坐在副駕的?梁恪言回頭看?了他一眼。

半夜兩點,柳絮寧照例在畫畫,突然聽到?門口一陣踉蹌聲,像是有人摔倒。她?把ipad一放,起?身去看?。

梁銳言靠著牆,姿態倦懶,麵無表情地看?著光亮隨開門的?幅度而從縫隙中露出。

“你還沒睡?”

他一開口,柳絮寧才發現這聲音啞得不像話。

“你怎麼了?”她?快步走到?他麵前。

梁銳言額頭冒汗,嘴唇乾裂又發白。她?抬手摸了下?額頭,嚇了一跳:“你發燒了!”

“我不知道。”梁銳言無力地回。

柳絮寧扶著他上樓,又去樓下?翻溫度計,一量,就是發燒無疑。她?拿了退燒藥讓梁銳言咽下?,梁銳言看?見藥丸就頭疼,但還是乖乖咽下?。

“要?不要?冰敷呢……你們這種體育生的?體格吃個藥就好了吧……”前車之鑒,柳絮寧邊看?退燒藥的?說明書邊去百度查冰敷有沒有用。

好的?,有用。

“你能不能躺下??”

梁銳言彎著脊背坐在床邊,眼瞼半斂,對?柳絮寧的?話置若罔聞。腦袋燙的?迷迷糊糊,所?有的?神經交織成打了死結的?毛線,亂七八糟地糊在一起?。少頃,身邊柔軟的?床墊有所?凹陷,緊接著是冰涼的?觸感?貼住他的?額頭。

“啊,我忘記了,家裡有退燒貼。”大半夜的?,腦子是有點不好使。

柳絮寧起?身:“那你等等——”

手腕幾乎是被他用儘全力扣住,柳絮寧沒有防備地被拽著又坐回床上。梁銳言從小就開始練習羽毛球,握拍的?右手手心上覆著一層繭。她?突兀地想起?,梁恪言常年?畫畫,拿畫筆的?指側和虎口也有一層薄繭。這樣的?兩個人,這樣的?兩雙手,在拉住她?時,她?覺得自?己的?皮膚像被兩處突兀生長出的?荊棘包圍。

不疼,卻硌得她?心癢癢的?。

還未等柳絮寧平複,隨之而來的?是梁銳言火熱的?身體。手腕依然在他掌中,而他的?另一隻手環過?柳絮寧的?後背,下?巴重重壓在她?的?鎖骨上,呼吸全部噴在她?的?耳後。

“對?不起?。”他的?聲音被壓得發悶。

柳絮寧的?手停在他的?肩膀處,抗拒推開的?動作也有意識地頓住:“對?不起?什麼?”

梁銳言好像沒聽到?,也或許是理智已?經燒到?糊塗了,隻繼續說著對?不起?。

對?不起?,不應該在泉城時因為滔天的?妒意於是把你當?我的?所?有物一般爭來搶去。

對?不起?,不應該在此時借著發燒的?緣故示弱借此和你有身體接觸。

可是,可是,柳絮寧你知道嗎,你還沒有真正意義上抱過?我啊。

退燒藥的?藥效當?然不會來得太快,他還有一絲殘存的?理智。借著示弱而無理取鬨的?額度是有限的?,梁銳言慢慢鬆開手。

下?一秒,他感?受到?柳絮寧掙脫開他的?懷抱,卻以一種主導的?姿態再次與他貼近。一瞬之間?,他由主動變作被動。

梁銳言迷蒙的?雙眼驚訝地盯著眼前的?白牆。

隨之而來的?,是她?還給他的?一句對?不起?。

她?又有什麼對?不起?他的??

胸口之下?的?心跳聲平淡又有規律地彈著柳絮寧的?耳膜。她?想,她?真壞,也真笨,為什麼要?用一個人去確定另一個人。

可是怎麼辦呢,和梁銳言的?擁抱於她?而言,實在索然無味。

第32章 掌控

饒是開?學時間已經足夠晚了, 臨近這個時間,朋友圈還是開始了慣常的一片哀嚎。

柳絮寧在房間裡整理好行李後下樓吃飯。家裡隻有她和梁恪言,梁銳言因為?訓練的緣故,在發燒恢複之後就去了學校。

對於那個擁抱, 柳絮寧透過他茫然的眼神就知道?, 他根本不記得了。

燒糊塗的感覺和酒醉的後遺症真是如出一轍。

“咚咚咚——”

書?房傳來敲門聲?時, 梁恪言正在開?電話會議。起?瑞慣例,過完年後享有為?期半個月的在家?辦公期。

他按下靜音:“進。”

原以為?是林姨來送水果,梁恪言頭也沒抬。直到一雙纖白的手推著那碟蘋果闖入他的視線,梁恪言才從?那做成一坨垃圾的財報中分出視線, 然後不出意外地對上柳絮寧笑吟吟的臉。

柳絮寧覺得梁恪言最近心情不太好,不過很正常,要上班了,薑媛也天天在朋友圈發瘋恨不得下輩子?當有錢人家?的狗。這樣想著, 她時刻保持微笑。方才在門口時她就聽?見了梁恪言的聲?音,他似乎在開?會, 語速平穩,咬字清晰,內容精簡練達, 毫無廢話和莫名其妙的語氣助詞。

如果胡盼盼在的話,她一定會瘋狂誇讚——這就是她上台講pre時需要的能力。

柳絮寧手指指向?電腦後又指著自己?的嘴巴。

梁恪言說:“能說話。”

“哦,這個水果是林姨讓我送上來的。”

梁恪言還沒說話,後麵又是一陣敲門聲?。兩個人一起?回每日更新最新完結文我鳥群814⑧①6⒐6③過頭去,隻見林姨站在門口, 手上是一碟熟悉的蘋果, 唯一的區彆就是二者截然不同的切法。

柳絮寧:“……”

無名的尷尬在她心裡燃起?一團旺火,然後化作紅暈泛濫在臉頰:“可能是我聽?錯了, 林姨是讓我拿著自己?吃的。”手指又暗戳戳地勾著盤子?的邊緣往回縮,兩片嘴唇上下一碰,如鈴鐺相撞,撞出兩聲?乾巴巴的笑,“哈哈。”

笑出聲?的時候她就後悔了。

這麼難聽?,不如不笑呢。

手挪到一半便不動了,柳絮寧一低頭,碟子?的另一邊被他的手指扣住,柳絮寧順著他清瘦的手腕往上,最後和他的眼神嚴絲合縫地相拚,像一場無聲?的博弈。

柳絮寧:“怎麼了?”

梁恪言反問:“不能吃你切的這一份?”

他的聲?音輕到林姨都沒聽?見。隻有柳絮寧感受到那句話在她耳根子?底下慢慢磨。

她忍不住咽了下口水:“隨你啊,都一樣的。”

她的眼睛是雲霧裡躲藏著的星星,也像透明的玻璃珠,發著亮,卻半遮半掩的,分明是在看?他,又不完全地把視線落在他臉上,等他一抬眸她就離開?。

她離開?了,梁恪言卻沒有。本就沒有忘記的記憶輕而易舉地跑出來,他為?梁銳言去拿退燒藥,卻透過半掩著的房門看?見他們擁抱的畫麵。真像冬日雨夜裡躲在破舊紙箱中取暖的小動物,瑟瑟發抖還要依偎在一起?,互道?一句對不起?。對不起?什麼?

嫉妒的焰火密密匝匝地在他胸口處躥起?。

為?什麼在梁銳言鬆手之?後她要主動抱上去,為?什麼呢?

柳絮寧,他是真的猜不透她啊。

“不一樣。”他沉著聲?,牙簽用力地插進一塊蘋果中,恨不能將它碾成泥。

音響在這時出聲?,線上會議那一邊,有人遲遲得不到回應,試探著問:“梁總?”

梁恪言關閉靜音,說了聲?“在”又立刻關上。

那一頭,財務經理的心放下了,又繼續彙報。

“那我先走了,不打?擾你開?會。”

柳絮寧乾脆地轉身。

怎麼總是這樣乾脆?

“你明天開?學?”梁恪言叫住她。

“嗯。”

“要送你去學校嗎?”真夠掉價的。

“不……”用了吧……

梁恪言輕叩了一下碟子?邊緣:“吃人嘴短。”

柳絮寧想,這詞可不太正確。她又不是為?了讓梁恪言送她去學校才來送水果的,她——她吃飽了爬樓梯運動運動。但既然梁恪言這麼說了,她不想推脫彆人的好意。

“那謝謝你?”

“應該的。”

梁恪言一言不發地盯著她離去的背影,許久才回頭,又聲?音平淡地回以一句“繼續”。

他繼續沉悶地盯著那份報表。

做的什麼狗屎東西。

一場會議結束,於天洲詢問他明天幾點來接他去公司。

梁恪言:【不用,我自己?去公司。】

無處發泄的情緒最後又以文字的形式展現,他拇指在鍵盤上敲打?,又發了條消息過去。

【明天要送妹妹去學校。】

收到這條消息的於天洲一頭霧水,如果這兩條消息合並在一起?發送,他並不會感到意外,可第二條消息簡直就是關鍵信息的補充說明。

不懂這位年輕的上司在炫耀些什麼。

真是新一年的咄咄怪事。

·

既然有“專屬司機”自告奮勇要送她去學校,柳絮寧就不客氣了,原本濃縮至一個行李箱的量生生拓展至三個行李箱。

梁恪言拿過行李,打?開?後備箱時問她,這學期是不準備回來了嗎?

而柳絮寧無言以對。

車在跨海大橋上行駛著,柳絮寧手裡捧著一杯熱巧,出神之?間困意又蔓延。等她一覺醒來的時候已經在青大校園內了。

今日是全校本科生返校的日子?,校方考慮到校園道?路內的擁堵狀況,禁止私家?車進入校園。

柳絮寧打?了個哈欠,瞧見他有些出神的瞳孔才意識到梁恪言已經停了很久。

“你怎麼不叫醒我?”她對上梁恪言的視線,他不動聲?色地移開?,隻有耳朵似乎被料峭的春日溫度凍紅。

“沒到多久。”梁恪言說,“而且你今天不用上課,不急。”

“我是不用上課,可是你要上班啊。”有事要做的可是梁恪言呢。

“不重?要。”

柳絮寧看?著他這一身熨燙得筆挺利落的西裝,一時無言。

梁恪言拿過她的三個行李箱,陪她走在去女寢的路上。

一路上有同學和柳絮寧打?招呼,梁恪言看?著她一一應下,束得高高的馬尾在和人招手間從?柔軟的圍巾團中掉出來,像一尾靈活的遊魚。

“你男朋友啊?”有兩個女生逆向?走來,看?見柳絮寧後,悄悄說道?,“有點帥哦。”

明明是前麵兩人在等她的回答,她卻能感覺到自己?的後腦勺也像被一道?灼熱的視線襲擊。

“不是,是我哥哥。”

女生誇張地哇哦一聲?:“你們家?個個都能中基因彩票啊。”

柳絮寧笑笑:“言重?了言重?了。”

告彆那兩人,柳絮寧正要往前走,突然聽?見梁恪言拋出一句:“上次我來接你回家?,在舞蹈室裡,你說我不是你哥哥。”

周圍人來人往,腳步雜遝,還伴著行李箱滾輪的聲?音,可他的這道?聲?音真是清晰分明。

柳絮寧的手原本正扯著圍巾,把下半張臉埋進去抵擋寒風,忽聽?他沒頭沒尾的這一句,有點疑惑:“上次?哪一次?”

她半側著頭,細眉微皺,好像真的不記得那一天。

梁恪言覺得自己?沒必要提這種對方早已忘得一乾二淨的小事。

“你生病住院前的那一天下午。”

天呐,他可記得真清楚。柳絮寧終於想起?來這無足輕重?的小插曲了。

“你說我是梁銳言的哥哥。”

“你本來就是啊。”她又沒說錯。

梁恪言平靜地彆開?臉:“你說得對,差點就要忘記了。”

稀薄陽光穿過淺綠色的樹蔭,敲打?在水泥地上。

走進女寢前,柳絮寧的視線被他的領帶勾住,她停下步伐又轉身靠近:“你的領帶。”

一定是因為?前車之?鑒,梁恪言看?著她的手指抬在距離自己?喉結咫尺之?間的位置便有分寸地停下。

柳絮寧:“你還是不會係嗎?”

“什麼?”

“領帶呀。”

“我發給你的視頻你沒有學會嗎?”她接著問。

梁恪言否認。

學會了還怎麼騙你呢?

她彎曲的食指勾出他的領帶,屈起?的指背冰涼得如覆了層霜,浮光掠影般蹭過他的喉間。梁恪言收斂眉眼,看?著束縛自己?的這塊布料在她柔軟的手間嫻熟地纏繞。

而後,目光又不聽?話地移向?她仰起?的臉上。

她的臉在陽光下像疊了層紙醉金迷的濾鏡,眼睛被冷風吹得淩亂起?霧。

他明知故問:“怎麼學會打?領帶的?”

柳絮寧說:“因為?梁銳言有的時候需要穿西裝,但他怎麼都學不會打?領帶,所以我就……嗯……我記得我好像和你說過吧。”

當然,他當然記得。但他想再問一遍,再確認一遍,就像發現膝蓋上不知何時出現的烏青之?後近乎自虐地狠狠戳下去,雖然痛,但很爽。

他能得到今天的這個機會,是借了他弟弟的光。

不然,他也配?

“好了。”

柳絮寧的手往下一壓,喉間些許一緊的束縛讓他不受控地抬了抬頭,好像自己?已經在她的掌握之?中。

注意到他細微的動作,柳絮寧問:“嗯?太緊了嗎?”

“沒有。”

“那就好。”

柳絮寧後退一步,耳垂上掛著的耳環隨她脫離開?的動作而小幅度地搖動。

他的心臟也在搖擺。

·

沒得到柳絮寧什麼時候到學校的消息,梁銳言訓練完後直接來女寢門口找她。

他雙手插兜站在遠處。走了一路都沒有散去的熱意在看?見視線儘頭那兩人後終於揮發殆儘,占有欲像憑空長?出的利刺穿破他堅硬的骨頭,脊梁都要痛得無法支撐他站穩。

梁恪言,是不是要把屬於他的每一項特權都奪走?

第33章 事實

“廣告設計、設計心?理學、品牌視覺設計、商業插畫……我真不?懂, 都大三下學期了怎麼還那麼多課!!!”胡盼盼看著校官網發布的課表陷入無能狂怒的瘋癲狀態。

柳絮寧靜坐在一旁,兩?耳不聞旁邊聒噪的抱怨。

“柳絮寧,明天又?有早八,你記得定鬨鐘。”許婷從外麵洗漱回來, 順便提醒她。

柳絮寧說:“好。”

“對了, 下個月月初我朋友生日, 她準備包個卡座,你們到時?候一起來唄。”胡盼盼突然想起來。

許婷:“好。”

胡盼盼:“柳絮寧,你ok嗎?”

會這?麼?問柳絮寧是因為梁銳言這?人每年過生日都沒什麼?規律,今年心?情?好了就擇陽曆, 明年心?情?不?好了就換個陰曆,唯一雷打?不?動?的點就是這?個生日永遠是他們兩?個人一起過的。

柳絮寧:“不?知道他今年怎麼?過,我待會兒問問。”

也是趕巧,她剛打?開和梁銳言的對話框, 這?人的信息就跳了出來。

梁銳言:【提醒你一下,本月有個大日子。】

柳絮寧:【我知道。】

梁銳言發來一句聖旨:【四月二號留給我。】

柳絮寧:【好。】

發完這?條, 她去問胡盼盼那個朋友聚會的具體日期,得知在四月二號之後,她說能去。

胡盼盼眼睛一亮:“哦嘿嘿嘿, 我那朋友的帥哥朋友超多?的。”

說完她又?覺得自己多?嘴,立刻噤了聲。帥哥再多?,估計和柳絮寧都沒什麼?關係。

·

男寢在開黑,一片熱鬨聲。

梁銳言難得沒有參與其中,眼神虛焦得不?知在看哪裡, 人也似陷入完完全全的走神之中。

手機震動?了一下。梁銳言接起:“叔。”

“……”

“當然啊, 每年不?都這?樣的嗎。叔,你那天可得給我清場啊, 人多?了一點意思也沒有。”

“……”

電話掛得很快。

梁銳言隨意把手機丟在桌上,用力地按壓眉眼。

暗橙色的燈光像爛掉的南瓜幽幽發著惹人厭的光。心?情?陷入蔭翳之時?,看什麼?都能化?作一團垃圾。

隔壁床的男生遊戲打?得正?起勁,歡呼聲一陣接一陣,回頭時?猝不?及防地捕捉到梁銳言陰冷發狠的表情?。可能是第一次瞧見,他錯愕又?震驚。

·

編輯發來消息,由柳絮寧所繪的係列漫畫第一部 將在本周六晚預售,想讓她上微博宣傳一下。

柳絮寧發完之後順便去漫畫app後台看了眼最新章節的評價:分鏡堪稱完美,氣氛烘托合格,節奏感也恰當,故事線完整。

很好,她就需要這?種非常客觀的誇人評價。

這?條評價簡直能驅散連續三天早八帶來的地獄痛苦。

除此之外,這?周六的預售也能讓一個可憐的視傳大三人堅強地活下去。柳絮寧第一次經曆這?種事,萬分緊張,預售數據都是擺在明麵上的東西,如果太低……如果太低她就偷摸著躲在被窩裡哭。

不?對……她好像還有個可以給她做做麵子功夫的人。

·

過年回來之後,每家公?司都壓著一堆項目,梁恪言這?幾天和住在公?司無異。

剛結束一個漫長?的會議,會上喬文忠言辭犀利,直抵他而來。梁恪言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喬文忠手下的那位副總調了上來,而喬文忠的職位雖然不?變,但誰不?知道這?是一種無聲的架空。再加上自己女兒到手的角色不?翼而飛後又?輪番爆出她在早前進某網劇劇組時?嬌縱跋扈常常片場遲到這?一連串的事,為了壓這?事兒已經耗了他不?少心?力,所以喬文忠最近的心?情?實在稱不?上好。

他心?情?不?佳,梁恪言的心?情?也是極差。

現在的梁恪言,對這?些男人女人的是是非非沒什麼?興趣。他家裡已經有一個妹妹在用無形的溫柔刀輕輕地折磨他了。他隻有一份精力應付這?件事。

如果可以,這?些垃圾最好都滾遠一點。他沒工夫看人演戲,也沒工夫陪人演戲。

“喬總,如果你有任何不?滿,可以上報董事會。”梁恪言無心?和他廢話,以說一不?二的姿態結束這?場會議。

烏金西墜,夜色漸深。從起瑞大廈的頂樓看去,恰巧能看見波光粼粼的江麵,在霓虹閃爍下蕩漾。

手機頻頻發出動?靜。梁恪言掃了一眼。

——他的折磨來信息了。

柳絮寧:【你好,請問你有34.8元購買一本漫畫書以助力飄飄賺大鈔嗎?】

柳絮寧:【[鏈接]】

柳絮寧:【我不?是在討飯。】

柳絮寧:【好吧我就是在乞討。】

不?知道喜歡是不?是一種病,這?些文字筆鋒鋒利,棱角堅硬,他卻能透過屏幕看到她打?字時?彎彎的眼睛,和嘴角翹起的柔軟弧度。

屏幕兩?分鐘後自動?熄滅,梁恪言對於黑□□麵上映著的自己的笑容並不?意外。

屏幕再次亮起是十?分鐘後。

柳絮寧:【不?是吧,真不?給飄飄捧場:)】

柳絮寧:【你是有什麼?事情?嗎?】

附帶一張垂著嘴巴哭唧唧的動?畫片人物。

梁恪言無聲地笑笑:【沒有。捧的。】

算了,彆再去糾結什麼?擁抱不?擁抱的了。

被吊著的快樂,誰懂?旁人就沒這?榮幸。

·

柳絮寧近日開心?成倍疊加。周六的預售數據情?況良好。原ip本就是個風靡小說圈的大ip,再加上她在繪圈也算積攢了不?少名氣,兩?者相輔相成,數據挺好看。柳絮寧安心?了,準備接下來內容的同時?開始乖巧地等待紅彤彤的鈔票進入她的銀行卡。

·

周末閒來無事,被綠的陰影還揮之不?去,阿k隻要一個人待著就覺得無聊煩悶,請了梁家兩?兄弟,還有穀嘉裕等一大幫子人來他的俱樂部玩。

“寧妹怎麼?不?來?”阿k好奇,“這?姑娘不?給我麵子啊,她k哥的局都能推。”

穀嘉裕:“你哪位啊我請問?”

“她忙。”梁恪言雙目全闔,捏了捏鼻梁骨。

阿k開了瓶酒:“行吧。”

酒倒到一半,心?裡突然冒出一份疑惑。關於柳絮寧的事情?什麼?時?候輪到梁恪言來回答了?他甚至都不?是在問梁恪言。

再看梁銳言神色如常地坐在邊上,似乎沒分半點注意力在這?邊。

有人正?問他過幾天能不?能約著打?場羽毛球。

“這?幾天不?行,下次吧。”梁銳言拒絕完後扭頭看向?梁恪言:“哥,你四月二號有空嗎?”

梁恪言抬眼:“今年過陰曆?”

梁銳言一怔。

長?時?間沒等到他的回答,梁恪言皺眉望去:“怎麼??”

梁銳言回神:“嗯對,我讓穆叔清了那天的馬場,我們到時?候去吧。”

阿k現在對馬場這?兩?個字積極得很:“我也去!”

梁銳言敷衍地點頭,整個人心?不?在焉。他不?記得梁恪言的生日,可梁恪言卻能把他的陰曆和陽曆都記住。

·

四月二號的淩晨,柳絮寧卡著點給梁銳言發消息祝他生日快樂,但梁銳言沒回。按理來說,刨除訓練時?間,梁銳言的作息算不?上正?常,熬夜是家常便飯,今天倒是睡得早。

柳絮寧把手機調至免打?擾狀態,待兩?幕景畫完準備睡前慣例去掃了眼手機,梁銳言在十?分鐘前給她發了消息,讓她醒了直接去馬場。

“生日快樂”的這?句話後麵直接突兀地接著這?句話,怎麼?看怎麼?怪。

柳絮寧原本想打?車去的,結果剛出女寢門就看見了停在那裡許久的一輛車,與此同時?,手機裡收到梁銳言的信息,讓她先去玩。

也行,她一個人也能玩得自得其樂。

車剛在馬場外停下,柳絮寧在安保處登記時?,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回頭,眼裡露出幾分詫異:“穆叔叔,您回來了?”

麵前這?人六十?有餘,頭發卻濃黑茂密,皺紋稀疏,全然看不?出歲月在他臉上留下的痕跡。

穆峰是梁安成的大學同學兼好友,也是這?片丹林馬場的主?人。這?幾年和老伴周遊世界,柳絮寧已經不?常碰到他。

穆峰笑著:“對,好久不?見啊寧寧。”

他向?周圍望去,“阿銳那小子呢,怎麼?沒跟你一起?”

柳絮寧也不?知道:“他有事,讓我先來。”

這?大周末的,球隊不?需要訓練,也不?知道梁銳言有什麼?事情?。

穆峰拍拍她的肩:“不?管他,你進去好好玩兒。”

柳絮寧說了聲好。告彆穆峰,換上馬術服後輕車熟路地往馬廄走。她往裡一眺,手指屈起扣在煙白色的圍欄上,敲了三道短聲。

旁邊傳來一陣嘶鳴聲。

柳絮寧眼睛一彎,剛抬起手,那匹紅棕色的誇特馬便抬頭蹭在她柔軟的手心?與腕間。

“換房間啦,珍珠。”

那誇特馬似有感應,又?親昵地蹭了她一下。

今日丹林三場不?對外開放,綠茵茵的草坪上,除了柳絮寧和珍珠,再無其他角色。

柳絮寧左腳踩著馬鐙,輕盈地轉體上馬後輕輕地坐下。

視線霎時?變得寬闊,居高臨下之間領略的風景比以往絕妙百倍。風懸著初春綻出嫩芽的綠草味道,徘徊在她鼻尖,柳絮寧的思緒一瞬間變得縹緲,搖搖晃晃地落到了上次來馬場時?的記憶節點。

她似想起什麼?,順著珍珠的額頭往下摸,幫它順毛,語氣卻確定?:“你上次肯定?是故意的。”

馬通人性,上一次來時?,她一屁股坐在馬腰上,聲線慌慌張張,珍珠一定?以為她要和自己玩,才故意欺負她。

不?過此時?此刻,珍珠要是能和她對話,那才是真的要見鬼了。

穆峰今天倒是沒什麼?騎馬的興趣,他繞著馬場外閒適地逛上一圈後,恰巧在門口撞上前來的幾個人。他一樂:“你們還真是分批來的?”

梁銳言慢吞吞地打?了個哈欠:“叔,我起晚了。”

梁恪言向?穆峰頷首。

穆峰:“恪言,銳言。”他手指向?馬場之內,“你們妹妹已經來很久了。”

梁恪言皺眉:“您是說柳——”

“啊,她來那麼?早啊!那我進去了。”梁恪言的話還未說完,便被梁銳言打?斷。

穆峰笑著擺擺手:“去吧去吧,今天你生日,這?馬場你做主?了。”

“哥,走啊。”梁銳言走了幾步後察覺到身旁無人,回過頭看向?梁恪言,滿臉疑惑。

梁恪言收了那點意味不?明的情?緒,跟在他身後。

換過馬術服,梁恪言和梁銳言往馬廄走。

“柳絮寧呢?”梁恪言問。

“肯定?在騎馬啊。”梁銳言回的理所當然。

梁恪言梳理馬匹毛發的手一頓,正?要開口,耳際突然傳來一道高揚的馬匹嘶鳴聲,伴著一聲歡快的女聲。

他一抬頭,無邊無際的綠蔭場上,霞光鋪滿,午間的色彩是金盈盈的。沉睡的空氣裡有獨屬於開春的涼意與沉默,此時?卻被這?兩?道交錯的聲音打?破寂靜。

鏡片折射著刺眼的陽光,梁恪言微微眯眼。前方是一排接一排的乳白色柵欄,他清楚地看見柳絮寧在珍珠躍起的那一瞬間露出的興奮與對刺激的向?往,像一抹開春的枝葉,嫩綠緊實,渾身充滿生命力。

連毛孔都煥然一新。

本該是一道靚麗勾人的風景線,但梁恪言思緒陡然一偏,品出一點彆的東西。像一把鋒利的刀,冰涼的刀刃剔出一個透骨的事實。

她會騎馬,一直都會。這?樣的馬術技巧,絕不?是一蹴而就的,是如他一般,憑借長?年累月的學習才可到達的水平。

梁銳言從來都說不?清自己對柳絮寧的喜歡從何而來,如果有人一定?要他細細說出個所以然,那麼?他會將原因歸於一個又?一個心?跳失控的瞬間。

譬如此刻。他忘記了自己原本的目的,無儘的風從他耳畔遷徙過,他隻出神地盯著遠處的柳絮寧。

直到梁恪言冰冷的聲音打?破他的思緒。

“她會騎馬?”

聲音略啞又?帶著壓抑,梁銳言垂在一側的手指趨於本能地蜷曲,片刻後直直去看梁恪言。

他不?再信這?種天然的壓製,他不?比梁恪言差一分一毫。

“對。”一字一頓,語氣堅定?,“我教的。”

在你出國的那些日子裡,在隻有我和她獨處的時?光裡,由我教她的。

梁恪言,不?是你。

這?是不?容置疑的事實。

第34章 細微痛感

回國之後, 時隔兩年再次來到丹林馬場的那一天,阿k坐在副駕駛,問他以後是不?是不?走了。

他說不?走了。

說完這句話?之後,他與柳絮寧的視線意外在後視鏡中對上, 下一秒, 她陡然轉過頭, 好似認真地去欣賞跨海大橋上平淡寡味到讓人昏昏欲睡的景致。車玻璃映出霧藍色的海,也燃燒著她的側臉,和遊離躲避的眼。

梁恪言思?考良久都不明白那半含心虛半帶確定的眼神是何意?。

現?在他明白了。

那是獵人的試探與標記。

她說不?會騎馬,連上馬都顯得笨拙;受驚之後虛虛靠在他懷間, 一雙泛著水汽的雙眸夾雨帶雪直直望他;頻頻關注他的畫作,光明正大地袒露心聲?,表示自己對他的關注。既然以後要長留青城,那她就費點心思?向?他示好。柳絮寧, 是這個意?思?嗎?

這事其實?挺冒險,他不?覺得那時候的柳絮寧足夠了解他, 她怎麼敢篤定袒露心聲?之後得來的是釋懷還是他進一步的嘲笑?

“她學很久了。”一針當然不?夠,梁銳言若無?其事地繼續說,“那匹馬就是她的, 叫珍珠。”

那天,梁恪言問飼養員這馬場裡性格最溫順的馬是哪一匹,那位飼養員立刻指著珍珠。梁恪言要牽走它時,飼養員欲言又止,又在看見從換衣室出來的柳絮寧之後改了口。

原來他挑選的全馬場最通人性最溫順的這匹誇特馬, 本就屬於她。

那日夕陽斜墜之下的綠蔭馬場, 他與她共騎一馬,空氣中顆粒浮浮沉沉, 橙光投落在她的肌膚絨毛上,像一隻蝴蝶輕盈長久地落在她的鼻尖。

安靜的心底,又爆裂出一聲?火花。

他再一次想著,其實?家裡有個妹妹也不?錯。

梁恪言啊梁恪言,你可真是個十足十的蠢貨。時隔多年,怎麼還是會進一模一樣的簡陋圈套,起一模一樣的可笑念頭。

她和馬的關係都是那時的他無?法比較的。

時間落定於此,再往後蔓延,他實?在沒有分清虛情假意?的能力。

“這樣啊。”他眼神陰沉,嘴角掛著嘲意?十足的笑。

牽著韁繩的手一寸一寸地握緊,粗糙的質感在他掌心裡磨出細微的痛感。

梁銳言牽著馬匹率先?往前走:“哥,不?走嗎?”

沒有等到梁恪言的回答,梁銳言回頭,敏銳地感覺到他身上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冰冷感。

梁恪言手一鬆,搖搖頭:“想起來有點事情,你們玩吧。”

“怎麼會突然有……”

“不?好嗎?”他壓著眉眼,點漆眸中帶著笑意?。

不?是咄咄逼人的語氣,甚至與往常無?異,可聽著分明不?容置辯。

壓抑的情緒在這一刻從心口躥起,梁銳言喉結下意?識滾動:“好。”

梁恪言盯著他看了很久,像在看他,又像越過他的肩膀去看模糊視線裡的柳絮寧,此時光線溫柔平順,她今天穿得明豔,像一朵破曉時分浮在天際的雲朵。梁恪言捕捉到她發自內心的燦爛笑意?。倘若他就這樣出現?在她的眼前,她會如何收場呢?

沒必要。棋局已定,開心的那一個角色絕對不?會是他。

出馬場時,穀嘉裕和阿k的車才姍姍來遲。

見梁恪言一副準備離開的樣子,阿k奇怪:“你乾什麼去?”

梁恪言拿著那套百用不?厭的說辭:“有事,先?走了。”

阿k傻乎乎地又問:“你哪來的事情?”

梁恪言沒了搭理的興致,直接越過他們朝車的方?向?走。

阿k詫異地“哎”了聲?:“這人發什麼瘋。”

穀嘉裕也奇怪地回頭看去。

阿k現?在已經算是丹林馬場的半個常客了,比起穀嘉裕,他要熟悉上許多。兩人牽馬往馬場上走時,一眼看見了柳絮寧。

“嘉裕哥,越林哥。”她輕拽韁繩,讓珍珠停步。

穀嘉裕的眼神落在她嫻熟的操作上。

阿k問:“寧啊,梁二呢?”

“不?知道?,我一個人在這裡待好久了。”

阿k不?甚在意?:“那就不?管他了,好久沒騎了,心癢。”

柳絮寧笑著,眼神一晃,恰巧看見穀嘉裕意?味不?明地盯著她看。

“嘉裕哥,你想什麼呢?”

穀嘉裕回神,朝她笑著:“沒事。”

有事和沒事,真是借口界的一瓶萬金油。

柳絮寧在一個小時後才見到了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梁銳言,她實?在費解,這人去哪裡了?她也想問,為什麼穀嘉裕和阿k來了,但是梁恪言沒有來呢?

但梁銳言一來就要和她比賽,惹得她把疑問都塞回肚子裡。

這人最近總是奇奇怪怪的。

回到雲灣園已經是晚上十點了,柳絮寧玩了一整天精疲力儘,因為騎馬而引起的興奮電波也在這一刻慢慢歸於平息。

拿了瓶酸奶準備上樓時,門口傳來一道?刹車聲?。這個點才回家的人,不?是梁安成?就是梁恪言了。柳絮寧眼睛一轉,突然改變了念頭,站在樓梯口,身靠白牆。站了沒幾秒她又覺得自己這樣看著一定挺傻的,守株待兔的味道?太?明顯。

柳絮寧回到冰箱前,把酸奶放回去,注意?力集中在小花園的腳步聲?間。

那腳步越來越近,走的又沉又亂。柳絮寧現?在覺得自己真是夠熟悉梁恪言的了,這腳步一聽就是他的,沒準還喝了點酒,不?然不?會走的那麼慢。

她適時地再一次開了冰箱。

腳步在門口停下,伴著開門的聲?音,屋內漫進來一股淡淡的酒味和初春夜晚的冷意?。

柳絮寧裸露的小臂上忽被冷得起了一粒粒的小疙瘩。

她再自然不?過地回頭,恰好接到梁恪言隨意?投來的那一眼,不?痛不?癢,不?帶半分情緒,仿若看一個陌生物件般滲出那點若有若無?的高傲。

柳絮寧被這長久未曾見過的高傲眼神一怔。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她第一次踏入梁家門,他站在她麵前居高臨下地望著這位外來侵入者?時,便是如此眼神,渾身上下都露著銳利的棱角,讓人不?安。

她的心跳沒由來地快了些:“哥——”

梁恪言敷衍地點過頭,目不?斜視地經過她,直直朝樓上走。

餘光裡,身後的影子久久未動。

梁恪言又忍了三個台階才回過頭去,那時柳絮寧長發披散在肩後,隨意?套了件鏤空針織麻花上衣,從脖頸到肩部的線條被完美勾勒,她光腳踩在米白色的羊毛地毯上,手裡捧著瓶剛從冰櫃裡拿出來的酸奶。見他終於回頭,她不?甚理解地抬起頭,黑白分明的眼直勾勾看向?他。

晦暗不?明的光線暈染著,房間裡像憑空起了層霧,添了點無?法言說的奇怪意?味。

梁恪言真想罵臟話?。

我的好妹妹,既然是刺蝟就不?要裝做被利劍戳中的可憐模樣,照照鏡子,你已經渾身都是能傷人於無?形的利刺了。

柳絮寧依然定定地看著他,寸步不?移,眼睛亮的像被清晨露水泡過。

梁恪言並不?想和這樣的一道?視線洶湧交鋒,他實?在沒了招數,不?再看她:“彆站著了,早點睡。”

他不?是生來就被人一而再再而三戲弄的角色。

彆裝了柳絮寧,你這位蠢貨哥哥從今往後都不?會再上你的當了。

柳絮寧垂著眼,酸奶瓶上凝出的水霧化?作水珠,滾落在她腳背,冰得她一激靈。

她哦了聲?,亦步亦趨地跟在梁恪言身後,心想男人真是種讓人費解的生物。梁銳言是,他也是。唯一的區彆就是她有點想搞明白他在鬱悶些什麼,也想知道?是誰惹他生氣了。

隔天下午回學校前,阿姨敲響她的房門,給?她送水果。

眼見著林姨放下後又端著剩下那碟水果離開,柳絮寧心思?一動,丟下平板,趕上阿姨,說自己可以去給?哥哥送水果,還冠冕堂皇地加了句“省得您再跑上跑下的”。

林姨笑著說沒事。

柳絮寧接過那碟水果,隻虛偽地笑。有事,當然有事,她想變著法子找各種借口去看梁恪言。

人總是這樣,待到第二天醒來頭疼欲裂時就會懊悔前一天為什麼要喝那麼多酒。

梁恪言起床後,林姨開始忙忙碌碌地打掃衛生收拾房間。

梁恪言肚裡空空,卻實?在沒什麼胃口吃飯。他走進書?房,在電腦前坐下,隨意?一掃屏幕,屋漏偏逢連陰雨,一片飄綠。

真夠倒胃口的。

書?房門被人輕扣了一下。

梁恪言的視線從窗外的景色中收回,看見站在書?房門口的柳絮寧,手裡拿了碟切片橙子,橙子在和煦的陽光下泛著瑩瑩水光,看著飽滿又誘人。

“哥,水果。”柳絮寧徑直走進來。

行啊,以前還會杵在門口,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睛,似迷路的小鹿在外躊躇不?止,不?知該不?該進。現?在都可以輕車熟路地在他的地盤上大搖大擺地橫行了。

憑什麼?他憑什麼給?她這機會?

梁恪言彆過臉,視線繼續縹緲地落在窗外,發出的聲?音都帶著自己無?法明了的情緒:“我過敏。”

“……”

柳絮寧遲鈍又費勁地眨了下眼。

“你什麼時候對橙子過敏了呀?”

“最近。”聲?音像碎石跌湖,涼意?襲著她的耳畔來。

他臉上沒什麼多餘的表情,側臉勾出一條冷漠的輪廓線條。年歲俱長,他臉上脫離了肉感,臉型輪廓有棱有角,一種隨著長大而增長的驚豔肆意?蔓延。即使是麵無?表情的冷淡狀態下,也有一番彆樣的勾人意?味。

但柳絮寧沒空欣賞這副能撩得人心跳怦亂的場麵。她到此刻終於明白了,他是在生她的氣。可她惹過他嗎?沒有吧,這幾天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嗎?

心臟像一顆檸檬,被他這樣莫名奇妙的舉動輕輕掐住。

柳絮寧淺皺了下眉,手指又把那碟橙子勾回來,拋下一句平淡的“哦”。

說完這句,她立刻轉身。

常年練舞,走路時習慣足尖用力,沒有一星半點的聲?響,隻有映在餘光裡的裙擺小幅度地飄揚,最後飄出半敞著的門邊。

梁恪言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手上空無?一物總讓人安全感全消,他習慣性地去拿書?桌上的鋼筆,重複著在指尖旋轉。

“柳絮寧,你乾嘛呢?”門外,傳來梁銳言的聲?音,他似乎也是剛醒,語氣混沌懶倦。

回他的是再自然不?過的一句:“來給?你送橙子呀。”

甚至不?忘貼心提醒:“對了,你過敏嗎?”

……

“操。”

這聲?忍了一天一夜的粗口終於在此刻忍無?可忍地沉悶爆發。

第35章 試探

男人真是一個難搞的生物。

這個想法一直持續到柳絮寧回學校。

一開寢室門, 她?就被胡盼盼炸了一般的造型驚在原地。看見她來,胡盼盼嘴一癟,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委屈到不行。

“你……這是……羊毛卷?”柳絮寧遲疑。

這一聲疑問霎時間戳中胡盼盼的?傷心事, 她?崩潰大喊:“我在我們學校那個狗日的?理發?店燙的?, 花了我688呢, 結果燙出來這麼個東西。”

柳絮寧放下包:“怎麼突然想著去燙頭了?”

許婷在一旁默默插嘴:“過幾天不是要去她?那個富婆朋友的?局嗎?她?美其名曰自我投資。”

柳絮寧悟了。不過看?這炸穿眼球的?架勢,顯然是投資失敗了。

“燙成這種鬼樣子能退吧。”

柳絮寧這話無意之?中又往胡盼盼心上?插了一刀,她?捂著胸口?,涕泗橫流:“辦卡的?時候說可以退, 可是燙都燙完了,還?怎麼退。雖然很醜,可是那個理發?師也的?的?確確忙了好幾個小時,而且我也真的?用了他們家?的?藥水。”

許婷卻不同意:“我跟她?說一下午了, 她?就不聽。”

柳絮寧甩下背包,包裡有好幾本厚重的?書?, 在桌上?砸出沉悶聲響,胡盼盼被嚇了一跳,心說她?怎麼火氣比自己還?要大。

可還?沒發?問, 手腕便被柳絮寧強硬地拉住。

胡盼盼哎哎哎了好幾聲:“乾嘛去啊?”

“討債。”

胡盼盼:“等我戴個帽子啊姐!”

兩個小時後,青城表白牆突發?數條內容,配圖繁多,但萬變不離其宗地來自不同角度的?青城大學蓮花苑二樓S88理發?店內場景。

女生長發?隨意地繞成了丸子頭,臉頰邊還?有幾縷碎發?掉落, 跟著她?說話時的?氣息一揚一落。她?眉眼鋒利, 手指比劃時像柄出鞘的?劍,語氣輕描淡寫又字字致命, 戳對方痛處時真是毫不留情麵。

“你們就賺我朋友這最後一筆了是嗎?雖然一口?吃不成胖子,但胖子噎死是一瞬間的?事情,你們這個破店——”

胡盼盼大驚失色,可憐巴巴地湊到柳絮寧耳邊,輕聲:“我的?姐姐,我的?好姐姐,差不多了,他們都是男的?,我真打不過啊!”

理發?店小哥一挽袖口?,露出手臂上?的?盤蛇紋身,一張凶巴巴的?臉搭配冷冰冰的?聲線:“這位同學,咱們講道理就講道理,人身攻擊就不好了吧。”

柳絮寧:“誰是來跟你講道理的??我來乾什麼的?你看?不出來嗎?”

胡盼盼和小哥俱是一愣。胡盼盼心說她?真的?看?不出來啊……

誰來講道理了?柳絮寧是來發?泄的?。

發?泄情緒要什麼素質要什麼道德,當然是什麼惡毒說什麼了。

最後這場理發?店戰役以柳絮寧勝利告終。

胡盼盼心滿意足地領著失而複得?688,滿臉崇拜地跟在柳絮寧身後問她?晚上?吃什麼,她?都能請!

彼時剛好走到蓮花苑一樓,柳絮寧指著門口?的?煎餅果子攤:“就它吧。”

胡盼盼:“……行。”

真會給她?省錢。

胡盼盼豪氣地一撒手,讓老?板把能加的?全加了。

老?板瞟她?一眼,低頭,再一眼,複又低頭。如此?狂妄放肆的?發?型,一看?就是學設計的?,左右脫不開藝術的?邊兒。

“你變化好大哦。”走在路上?,胡盼盼冷不丁吭出一聲。

柳絮寧看?著那塞得?鼓鼓囊囊,一不小心就要掉出餡料來的?煎餅果子,暗歎一口?氣,回得?不甚走心:“是嗎。”

胡盼盼說:“是啊,我以為你才不會是這樣的?人。”

才不會是“多管閒事”的?人,才不會是在意彆人的?人,才不會是就為了這與她?毫無關係的?688於是挺身而出的?人。

柳絮寧這人,做事很“收”,要徹底做成一件事前總是思前想後猶豫不決,似乎在腦內模擬個七八百遍求得?一個精準結果才算可以行動?。

柳絮寧慢步走在她?身後,腦子裡卻不合時宜地響起梁恪言的?那句“給你兜底”。如果生活可以用vcr實時記錄就好了,到那時她?便能雄赳赳氣昂昂地甩出一碟不知道多少個GB的?視頻,讓梁恪言親眼看?看?他是如何對她?做下這些錚錚承諾,又是如何輕描淡寫地不守諾言。

男人,果真是畫餅好手。資本家?預備役更是其中翹楚。

裹著煎餅果子的?塑料袋在她?掌心裡摩挲出細碎聲響。

到底在生什麼氣呢?

當晚,柳絮寧的?英勇事跡在表白牆的?發?酵下傳遍整個青大校園。

【這漂亮姐姐在牆這裡出現好多次了吧,給個聯係方式行不行啊我說???】

【我去,原來是可以退的?啊!!!】

【謝謝,真眼饞了,給個機會吧給個機會吧給個機會吧,默念三遍,女神降臨我身邊。】

【樓上?症狀多久了?】

【這是梁銳言妹妹,你們這些妖魔鬼怪建議退散。】

【他妹又不是他老?婆,樓上?管天管地管那麼多呢/邪笑?】

【……】

·

“砰——”球杆碰撞台球,猛烈一擊,球穩穩進袋。

穀嘉裕懶散坐在沙發?上?,下巴支著球杆,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一臉冷淡的?梁恪言。雙目睥睨看?球的?時候都像在看?什麼殺父仇人。

“你有沒有覺得?他心情不太好?”張亞敏結束一段短暫婚姻,此?時春風得?意馬蹄疾,終於在聚會時肯關注一番彆的?動?向?。

穀嘉裕瞥他一眼:“挺敏銳啊您。”

張亞敏嘖嘖幾聲:“那不然呢。”

但穀嘉裕的?確不太清楚梁恪言最近犯什麼病,不出意外應該和他那位好妹妹有關。既然如此?,他就不主動?上?趕著問了。這件事情的?具體進度,他知道得?越少越好。

張亞敏就沒這智商了。

“梁恪言,心情不好啊?”待到梁恪言坐下,張亞敏嫻熟地湊上?去,情同一家?般貼心詢問。

梁恪言拿起桌上?的?岩石杯:“有嗎?”

“有啊,你就差把‘被綠了’三個字寫在臉上?了。”

穀嘉裕被這烈酒嗆到,心說這二婚哥們牛逼啊,平時智障上?身,關鍵時刻洞若觀火,一招能治兩人。

再回頭看?一眼阿k,原本也躍躍欲試地想要加入戲弄梁恪言的?稀缺隊伍之?中,轉眼之?間臉垮下來,一腳踢向?張亞敏的?腿:“你找死啊你?會不會說話?”

張亞敏驚悚,愚蠢地往槍口?上?撞:“所以……所以真被綠了啊?”

穀嘉裕頭疼。

梁恪言身處話題中心,表情卻正常無異。這幫人的?話,他一句都懶得?搭理。

沒名沒分的?,他要是真想被綠都沒這資格。

“我草,梁恪言這你妹吧,有點厲害啊。”後頭有人發?出一道驚訝高音。

梁恪言沒回頭,事不關己地隨口?問:“什麼?”

穀嘉裕眼皮一抽,憋住自己即將綻放在嘴邊的?那抹譏誚笑?意。他決心充當梁大少爺這級台階:“什麼東西啊?拿來給我看?看?。”

穀嘉裕拿了手機就往梁恪言身邊坐,點開視頻直接把音量調至最大,也不管旁邊這人有沒有興趣。

偌大的?空間裡,背景音樂聲被人為按下暫停,於是隻有柳絮寧響亮的?聲音與變換流轉的?燈光回蕩在這裡。

一串不帶重複詞的?妙語連珠,最後以一句“你們男人就是腦子有問題”結尾。

穀嘉裕也是第一次見柳絮寧這幅嘴臉,樂了,問道:“你哪來的?這視頻?”

那人回:“我弟弟不是青大學商管的?嗎,這他們表白牆今天的?內容。他說看?見個熟人,但不太確定,就發?來給我看?看?。”

“哦吼,寧妹最後這句話片麵了哈。”張亞敏打出一個酒嗝,口?齒不清地說。

有人也有點醉了,跟著應和:“我賭,這絕對是受了什麼情傷!誰說咱們男人不是好東西了,梁哥,你這還?不得?回去好好教育教育她?!”

話裡話外透著點昭然若揭的?惡趣味。

酒精真是無條件發?酵人類的?囂張。

肩膀上?突然壓過一道不小的?分量。梁恪言垂眸,視線又沿著那雙手往上?,和男人醉醺醺的?臉對上?。

梁恪言不置可否,隻問了句:“誰帶你來的??”

氣氛突然降至冰點。

張亞敏一瞬酒醒,插話:“那什麼、我、我朋友的?朋友。”

朋友,朋友的?朋友,這圈就這樣,玩過一次就能算是主觀意義?上?的?“熟絡”,出門在外逢人便要張口?來一句我經?常和梁恪言玩在一起,多多少少總能給你個麵子。

“張亞敏,投標失敗也順便失智了?聽說你前幾天剛去做了疏通術,這麼一通折騰,何必呢?通了管子沒通腦子,什麼垃圾都往我的?地方帶?”梁恪言太懂怎麼踩人痛腳。

張亞敏被他一頓刻薄,有苦說不出,氣全撒在這分不清狀況的?黑酒蒙子身上?,一腳踢過去:“你丫腦殘的??”

下三路能痛得?讓人叫爹,那人立刻清醒了,緊張到吞咽口?水,連聲道歉,說不該冒犯柳妹妹,又想起柳絮寧和梁銳言那點匪淺的?關係,三白眼咕嚕咕嚕一轉,“天造地設”“才子佳人”“金童玉女”一堆又一堆的?四字詞語彈玻璃珠似的?瘋狂彈出。

他以為自己這機關槍一樣的?好話算是說到位了,一抬眼,被梁恪言這眼神嚇一跳。他實在納悶,這些話又是哪裡觸怒到他逆鱗了?

最終這場局麵以阿k油腔滑調的?玩笑?話告終。

梁恪言麵無表情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那人酒醒了大半,見梁恪言這嫌棄之?情溢於言表的?動?作,臉連著耳根子漲紅一片。耳邊是張亞敏壓低了聲音的?一句“還?不走,留著繼續被人羞辱?”,他悻悻離開。

僵硬的?氣氛隻是一瞬,片刻之?後,又恢複往常的?熱絡。

這一遭後,沒人再敢來梁恪言麵前混個眼熟。穀嘉裕正要和他搭話,卻看?見梁恪言在反複播放那段視頻。

穀嘉裕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不知道具體是怎麼回事,他隻知道這人離發?瘋也不算遠了。

最後是於天洲開車送的?梁恪言到家?。進家?門前,梁恪言站在花園裡吹足了冷風,等再進門時才意識到柳絮寧返校了。

喝蒙了,真是喝蒙了。

·

這世上?嚴格遵守能量守恒定律,有人憂愁就有人歡喜。

一整天都無課的?周三,柳絮寧正在寢室裡畫畫,胡盼盼風風火火地進來,在衣櫃裡翻箱倒櫃。失而複得?688等同於憑空撿到688,怎麼能不說一句人逢喜事精神爽呢。

“咦,你還?不收拾?就這樣去?”見柳絮寧八風不動?地坐在哪兒,胡盼盼疑惑。

柳絮寧茫然地問:“去哪兒?”

胡盼盼即刻掛臉:“我的?姐姐啊,半個月前跟你說的?事情你忘了嗎?!去我朋友的?趴呀!”

哦對。柳絮寧原本還?記得?的?,不知道怎麼的?就把這事兒給拋在腦後了。

“快換衣服啦,我們這兒去市中心要好久呢。”

柳絮寧隨手放下ipad,正欲鎖屏,procreate繪畫界麵裡,她?隨手勾勒的?男生臉型,意外與梁恪言相似。平板的?旁邊放著幾張刮開的?彩票。

煩死了,怎麼今天隨便抽出來的?這一疊就是一張都沒中呢。

怎麼會就這樣不知不覺地逃出了可控範圍呢。

她?盯了良久,覺得?自己應該停下這種狀態。

當晚,Moon酒吧。

柳絮寧在這裡看?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彼時王錦宜正姿態愜意地窩在卡座間,與幾個小姐妹嬉鬨,曖昧大膽的?話語和陣陣節奏感十足的?旋律一起鑽入柳絮寧耳朵裡。

看?見柳絮寧,王錦宜一挑眉,衝她?招手。柳絮寧頷首,簡單打個招呼。

一水的?緊身裙褲抹胸露臍裡,柳絮寧一身常服倒成了特彆的?一個。

“你就這身來的?啊?”外向?活絡的?人的?好友也是萬變不離其宗的?同性格人,女生自來熟地加了她?好友。

“嗯。”

朋友又上?下打量一番:“第一次來嗎?”

“不是。”梁銳言帶她?來過幾次,可是她?覺得?沒勁。

至於今天這身打扮,方便易行動?為上?。

這裡的?調酒師年紀很輕,說話聲調也好聽,說話之?間眉眼一眨,撩撥的?女孩一顆心酥酥癢癢。

每個整點時分,樂隊開場,低沉繾綣的?音樂漫至整個空間。柳絮寧托著腮看?她?們玩遊戲,覺得?沒意思透了。

有男人來請她?去那邊的?桌喝酒,柳絮寧從下至上?掃過,又順著男人手指的?方向?看?。藍翡翠奢石長桌上?擺了碟白珍珠牡蠣,六隻,七八個男人圍坐一桌,還?要算上?眼前這位揚著誌得?意滿笑?容的?男人,柳絮寧操心地想,也不知道他們怎麼分。

委婉拒絕後,男人悻悻離開。

柳絮寧托腮看?著他的?背影,唯一想法就是,他、或者說,在場所有向?她?示好的?男人,沒有一個人可以比得?上?梁恪言。

這事實真是讓人崩潰。

身旁沙發?陷落,柳絮寧歪了一下,一回頭就看?見王錦宜那張放大了幾倍的?漂亮臉蛋,眼睛紅通通的?又迷迷蒙蒙,像是喝多了。這才多久,就能讓她?從清醒頃刻化作酒醉。

柳絮寧聳聳鼻子,聞出她?手裡這杯是白蘭地。

“你和梁銳言怎麼樣了。”酒氣撲著柳絮寧的?臉來。

柳絮寧:“沒怎麼樣。”

“哦……”她?嘴巴一咧,“那你和梁恪言怎麼樣了?”

從她?口?中聽見這問題,柳絮寧難得?沉默,移開的?眼中劃過一抹心虛。

王錦宜嘿嘿笑?著,湊近:“你裝什麼呀。”

最喜歡和喝醉酒的?人聊天了,什麼真話都能脫口?而出。

既然如此?,那就不裝了。

“也沒怎麼樣。”

“你進度這麼慢啊!”王錦宜癟癟嘴,胳膊搭在她?肩膀上?,自來熟地替她?操心。

柳絮寧:“是啊。”

“那你準備怎麼辦?”

酒吧燈光忽明忽暗,旖旎緋色的?光線流轉在柳絮寧眼前,心都要暈上?一層緋意濾鏡,七上?八下地晃。

她?長吸一口?氣:“猶豫也是一種消耗,所以我準備……”

大小姐忽閃著一雙漂亮的?狐狸眼睛,好像要從她?接下來的?話中偷得?一點真諦。

柳絮寧:“我準備,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切——”王錦宜還?以為是什麼大招呢,隻覺得?沒勁透頂,早該知道的?,乖女孩這裡沒法偷師,她?又暈暈乎乎地起身,往卡座走,還?是成熟女人的?世界好,充滿了熱情似火的?勇氣與橫衝直撞的?較量。

柳絮寧看?著她?搖擺不定的?背影,沉默片刻,心裡似有小貓尾巴掃過,一下一下又一下,掃得?她?渾身心癢難耐,欲望變做火焰,源源不斷地注入著氧氣,讓它愈燒愈烈。

她?有賊心也有賊膽。她?準備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柳絮寧伏靠吧台,指著王錦宜的?身影,和那位調酒師說,和她?一樣。

調酒師挑了下眉,嗓音旖旎:“妹妹,那可是白蘭地啊。”

柳絮寧點頭:“我知道。”這要是白開水,她?還?不喝了呢。

再回到卡座裡,幾個人已經?開始拿著空酒瓶玩起了遊戲。這裡的?冒險不似平常的?小打小鬨,題題出的?辛辣刺激。

柳絮寧抿一口?白蘭地,心說這也沒多烈。

半杯下去,暈乎乎的?狀態開始反上?來。柳絮寧借著所剩無幾的?清醒坐到胡盼盼身邊:“盼盼,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

沉入夜色中的?起瑞大樓六十二層,擁有一片敞亮開闊的?落地窗,將青城的?夜色勾勒得?如一場醉生夢死的?幻境。遠眺,依稀可辨千米之?外的?一個街區,華燈璀璨霓虹爭相,這是整個青城最繁華的?區域。

起瑞永遠業務繁忙,各個部門加班都是常有的?事。辦公區域內一片燈火通明。

總經?辦亦是如此?。

於天洲來送合作協議書?時,梁恪言正旁若無人地把玩著小小的?四方火匣,拇指輕撥金屬開關,藍焰從虎口?躥出,泛起冷烈光芒,又頃刻湮滅。數次反複,像極了主人無聊時分打發?時間的?動?作。

仔細看?完合同,梁恪言簽過名後遞給他。

於天洲正要離開,梁恪言冷不防抬眼看?他。能在梁恪言身邊做事,他也不是蠢人,總能猜到一點。

“畢業開始,爺爺就讓你跟著我。但是你現在在為誰做事,還?清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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