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濃目深眉,瞳色依稀泛著淺綠的光。
暗金長袍,九龍紋章,在黝黑的土裡被拖來拖去。
季融也歎了口氣,起身將散落在一旁的紙頁撿起,整齊地疊在一處。
“陛下出行應帶上三兩侍從,或者知會黃內監一聲,也免得他人記掛。”
“誰會是記掛我的人呢?”
年庭蘭沾著墨跡的手指好奇地點了點季融束發的金冠,又眷戀地捏她的耳環,飽含遺憾:
“除了阿融你,還有何人會記掛我呢。”
季融麵容平靜,“百姓記掛,群臣記掛,天下記掛。念著陛下的人數不清,臣隻是其一罷了。”
年庭蘭不說話了,坐在山石上繼續剪著花枝。
季融收完,低頭看向紙上嶄新的墨痕。
“...心緒似重錦,強起倚樓,欲覓新涼又早秋......”
她有些困惑,“如今正是春日,陛下何故寫秋?”
“年年歲歲蕭索,春秋有何不同?不過秋裡相聚,人彆於春......”
他神色空茫,有些神往,“秋日的葉子很好睡,我很喜歡。”
季融無語凝噎,方想起正事。
“昨日崔致告知我,說陛下安排我參加三月銓選,此事為真?”
“真。”年庭蘭頷首,“本想當麵告知你,但昨日想起,若不說便忘了。你不在朝上,我隻好告訴他轉達。”
“陛下剝了十六衛的參選,馮鄴沒有異議?”
“有異議也無法。那幫人結黨營私慣了,我沒法大動乾戈,隻好從彆處下手。”
他有些厭倦地歪著頭。
“馮鄴左右衛府前些日有一長史,被查出一私宅,堆積白銀數千兩,來源不明。此人乃前年武官銓選時馮鄴一口定下的,牽連的眾人也多為十六衛中人,如今出了事,由不得被斥責。”
季融皺眉,“銀兩定不全是那長史的。馮鄴會一口咬定下屬私相授受,而他對此事毫不知情。他們中飽私囊多年,這樣的私宅不知還有多少。”
年庭蘭疲累地摸了摸枝葉,最終把手指按在粗糙纖細的莖乾,紋路在細嫩白皙的皮膚上壓出幾道紅痕。
“阿融,我知你不願。但近來我屢屢夢裡驚醒,覺出風中暗流的湧波。”
“我駭極了,但竟有些企盼......好像一切來時,我就可以解脫了。”
他有些哀傷地看向她,“可我又辯不清是何處的漩渦,隻能拉著你陪我一起,消解這風雨前的恐懼......”
年庭蘭牽起季融垂放在身側的手,執著地按在自己的頰邊,淚光湧動,細眉輕蹙,風姿儘展。
“阿融...我隻有你了。”
她走前發上被插了半朵春蘭,他細致地彆上的時候,說是讓她帶著他一起走。
“阿融。”
她停在石子路的儘頭,還差一步便要邁出小園踏入宮道,被身後那人叫住。
他似乎是追趕了幾步,還是停下了。
她側頭看向地上的影,長袖拖地,身影單薄,頹然又綺靡。
然後便是長久的沉默。
“......以後,多進宮看看我吧。”他最終隻說了這一句。
她一腳邁出了草木掩映,光影葳蕤的秋。
......
季融離了宮,去將前些時日定的兵書從書販那取了。
抬頭一看天光,估摸著午時未過,季徵明那老頭應該還在校練場。
就算發現她沒去操練也一時半會奈何不了她什麼......
但謹慎為上,回府這件事,季將軍還是選了翻牆。
這些年不知乾過多少次,這牆頭她閉著眼能翻三個來回。於是哼著曲輕輕一躍,右手一撐便站定在了院牆。
正預備喜滋滋地找顏叔獻寶,卻被腳下一聲怒吼震得雙足一崴。
墜落之際,她猛地一抬臂用左手扒住了瓦片,才堪堪掛在上麵。
隻片刻便一頭冷汗,她目測了高度,劫後餘生地長舒了口氣。
這要是臉著地不得摔破相......!
“啊啊啊——”
她突然驚恐地發現右腿被一隻大手扯住,然後毫不留情地便往下拽!
吧嗒一聲,塵土飛揚。
地上的人以麵著陸,半天沒動靜。
“小姐啊啊啊啊!!!!!”
顏叔鼻涕眼淚糊臉,臉上也掛了彩,委屈又可憐,想必是被揍得不輕。
此刻他儀態儘失地嘶吼了一聲,地上的人渾身一震,把自己翻了過來。
“爹,我錯了。”
季融一臉土,呸了幾口黑灰,然後從善如流地平靜開口。
一側的竹椅上坐著一身形魁梧的壯漢,麵色黝深,劍眉闊目,眼若寒潭。
右眼角細紋處至左麵顴骨有一道醒目的陳年舊疤,幾乎橫亙了半張臉。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