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不見雪》全本免費閱讀
“忠臣至此......我朝之悲矣。”
崔致聲音輕如喟歎,遞上一方乾淨的巾帕。見她站定,隔著袖袍的手輕撤了回去。
她不接,隻將手握住,那黏膩似將她心頭攪成了一團稠糊的爛泥。
不知多久再沒有過這樣的觸感,熟悉得讓她連抬起手擦去都做不到。
她從未覺得文人之血也如此咄咄逼人,燙得她欲轉身逃離,雙腿卻被牢牢釘住。
季融垂首,她聽見府兵驅趕百姓的怒吼,還有人跪倒在地,為那躺在血泊中的二人磕響頭。
有人奮力揮臂朝著場中謾罵,有人掩麵而泣,訴著不知經年多少的苦。
她曾以為自三年前起,便再沒有什麼能讓她再度心神大慟。
她安坐家中,作壁上觀,隻覺三年如死,混沌度日。
如今卻覺得仿佛活了過來。
或許是因為她看到比自己更苦的人,苦到能以如此淒厲決絕的方式結束生命,隻為那不知能否上達的天聽。
又或許,是摸見那血,就仿若觸碰到了曾經哥哥的淚。
彼時哥哥年少,還未蛻去歡脫調皮的稚氣。
一杆槍每日除了練武便是掏鳥窩、叉遊魚,軍營裡找不見他時,定是躲在哪個草垛裡睡大覺。
西州邊患不斷,又累苛捐雜稅之負,百姓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不知被誰棄下的女嬰麵黃肌瘦,形銷骨立,死去時才一歲不到。
捂著空癟的腹腔,用黑洞洞的眼睛望著撿到她的季長風,安靜得令人膽戰。
他的長槍插在沙丘之上,雙臂拖著那個孩子,跪在滾滾黃沙中。
那雙還略顯稚嫩青澀的手沾著滴落的淚,擦淨了女嬰黝黑的臉龐。
自那以後,哥哥便再未逃過一次校練。
同父親叔叔一樣,給她留下的多是在薄霧稀疏,長夜未明時沉默的背影。
身旁又一聲歎,她的手便被人隔袖握起。
細膩的巾帕擦拭去猩紅,然後那隻修長的手牽引著她,將帕子牢牢握在掌中。
她甚至能感受到那股骨肉連筋的力道,和溫熱而滾燙的手心。
“......不是擦去,是記住。”
輕柔的嗓音縈繞她耳側,然後將她鬆開。
唯剩那方沾了血跡的錦帕,以及幽幽不儘的鬆竹香。
她回過神,低聲道了句謝。
崔致已走上前,掌心蓋住了那雙未閉之眼。
青袍沾染上血跡,被他不甚在意地撩在身後。
監斬官早被這血流成河、民怨四起的陣仗嚇得愣神,副官叫他才驚醒,忙提著衣擺下了階,顫顫巍巍地向崔致行了一禮:
“崔、崔大人,您怎麼來了......”
崔致頷首,溫和道:“路過此地,見動靜甚大,不知是發生何事了?”
監斬官一抹汗,避重就輕地跟他講隻是在處理朝廷命犯。
崔致也不為難他,“我與此人有幾分交情,如今猝然斃命,我想將他好生安葬,可否將他屍身交於我?”
他哪敢不給,這位可是他上司來了都要禮讓三分的六部首席!
於是一時頭點如搗蒜,腰都要彎地杵進地裡。
那邊崔致命人將牆邊的胡汝襄一同抬走,他正打算出聲詢問,卻見崔致雙目如潭,看他望來還禮貌地一彎。
嚇得他立馬夾緊雙腿,撇開頭當什麼都沒看見。
方才那位麵生的將軍走上前,見季融臉上血跡未淨,眸光閃動,當即一愣,低頭道:
“季將軍,中書令大人有請。”
季融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