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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不料東方白早有準備,單手製住李禛右手,化掌為刀朝著李禛襲去。暴雨浸濕她那身安保部製服,在雨水的衝刷下,那身黑衣越發雪亮。

李禛反手掙開束縛,硬是躲過這一手刀,硬生生翻越玻璃,穩穩落在引擎蓋上。她的衣衫也已濕透,鏡片上落滿水珠,阻擋了她的視線。

靈軌糾纏,不時有其他車輛穿過,李禛拂手將眼鏡扯落,一個轉眼間,東方白也已翻出窗戶,兩人再次糾纏在一處。

引擎蓋落了水,有些濕滑,其下便是百米高空。兩人交手幾招,卻都是不痛不癢,施展不開。

東方白有心想掏出槍,雙手卻被李禛牽製,無論如何也動彈不得。

李禛見此變本加厲,手上動作越發凶狠,招招凶險,朝著東方白命門襲去。東方白神色凝重,縱然被李禛搶得先手壓製,卻並不慌張,隻聚精會神見招拆招,伺機反製。

很快,這個機會就來臨了。

“嘭”地一聲,李禛被一腳踹飛,後腦撞在玻璃上,一時間玻璃碎片橫飛。她磕得頭昏腦脹,鮮血直流,下意識悶哼一聲,卻不肯示弱,揚拳欲襲東方白麵門。

東方白一個閃身,飛快躲開這一擊,利落掏出腰間的槍。

李禛見識過那武器的威力,豈能讓她得逞?立刻彈起身,一手去抓她持槍的手。

孰料飛車經過一塊大屏幕,那彩色電子屏猛地一閃,李禛下意識眯起眼,動作慢了一步。

便是這個一瞬間的空隙,東方白抽出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李禛。

暴雨仍舊不停,將二人腳下的紅色引擎蓋衝得一塵不染。彩光映射到車上,模糊地照出兩人對峙的身影,將她二人分解成不同彩色的小方塊。

很快,飛車行駛過這個廣告牌,李禛的臉立刻又隱藏到暗影中。

她額角滲出冷汗,緩緩舉起雙手,似是有意投降。

見她沒有負隅頑抗,東方白心頭微鬆,然而下一秒,剛剛還乖順投降的李禛驀然抓住空檔,撲向東方白,一拳擊向她的手臂。

東方白隻覺右手小臂斷裂般疼痛,竟抓不住手中的槍。

她麵色一緊,顧不得防備李禛,隻彎身去抓,卻不料李禛更快一步,一腳將那把槍踹落高空,揚手朝東方白擊去。

手/槍墜入混沌的黑暗之中,李禛的攻擊卻已近在咫尺。東方白眼角一抽,怒從心起,一掌正中李禛肩膀。

她力氣極大,動作又是矯健,此時發起火來,便如同天空中盤旋的巨鷹,發出高亢的鳴叫。

李禛被她撞得後退到引擎蓋的邊緣,險些掉下飛車,出了一身冷汗。她穩住身體,巍然而立,指尖手術刀發出淺淺銀光。

她其實並不好受。

輪番的戰鬥讓她的身體已然接近了極限,精神更是疲憊到了極點。此時手臂麻木、雙腿酸痛、五臟六腑翻江倒海,頭腦也不甚清醒。

若在僵持下去,對她來說並不是好事。

還是要儘快想辦法脫身。

李禛眉心微跳,不經意看到飛車軌道向下鋪展,又瞧見周圍的霓虹燈和雨幕,微微勾起嘴唇。

隻見她曲腿一躍,手術刀朝著東方白劃去。

東方白見此諷刺道:“雕蟲小技。”

說罷,舉起雙手交叉格擋,擋住李禛殺招後,又是一拳襲上李禛麵門。李禛貓腰一個閃躲,繞到她身後,一手纏上她的脖頸。

東方白嘴角勾起冷笑。恰逢飛舟行過一個巨大的廣告牌,過於明亮的光讓她眯起雙眼,手臂動作卻不停歇,反手肘擊李禛腹部。

就是此刻!!

李禛眼中精光一閃,借力後退,身體便如同離弦的箭一般飛射出去,又如同飄零的枯葉般被風席卷著下墜,短短幾秒鐘的時間,便落入寂寥的夜色之中。

什麼?

東方白意識到不對,倏地轉身。

隻見夜色沉沉,暴雨滂沱,一把銀色手術刀靜靜地躺在在引擎蓋上,車內一收歌正好放完,陷入短暫的沉寂。

而正下方的街道空無一人,唯有霓虹燈孜孜不倦地閃爍——哪裡還有李禛的身影?

第18章 食腦之蛛

李禛從高空中墜落,呼呼風聲灌入耳中,刺痛脆弱的耳膜。

她穿過交錯的靈軌彩線,又穿過綿密的雨絲,擦過一個廣告牌時,“噌”地伸出右手,雙指並攏插在支撐架上。

支撐架發出“鏘鏘”的聲音,在風中搖晃起來。李禛懸掛在廣告牌邊上,全身重量都由兩指支撐,身體微微晃悠著,如同樹枝上將落未落的秋葉。

雨小了很多,由傾盆大雨,化作細細雨絲,風一吹,那雨絲便如同有了生命一般,朝著某個方向拂過。

李禛伸出空閒的那隻手,將臉上的雨水抹乾。

眼鏡被她扔了,口罩也在打鬥的過程中掉落,隻有雨水順著她額頭流下,浸潤她整張麵孔。

她感到右手臂有些刺痛。定睛一看,那纏繞的粗糙繃帶暈出夕陽一般緋色的血跡。原來是傷口被崩裂了。

還是要儘快下去。

李禛向下看去。這巨大的廣告牌正下方,是一條黑暗的街道。

街道上空蕩蕩的,沒有燈光,在巨型廣告牌的映射下,更顯得昏暗。

路上少有行人。偶有幾人撐著透明雨傘路過廣告牌下,皆是行色匆匆,甚至懶得抬頭看一眼廣告內容。

倒是一個不錯的藏身之地。

李禛眉頭舒展,目光掃視一圈,在周圍的樓房上找到了一個凸出落腳點。

隻見她,手指鬆開,同時踩住廣告牌的支撐架,借力一跳。強大的力將她的身軀蕩開,穩穩地落在另一邊的大廈上。

如此故技重施幾次,李禛離地麵越來越近,最終,她卸去力道,鬆開支撐著身體的手指,身體輕盈如飛鳥,一個翻身,穩穩地落在地上。

道路上有很多積水。甫一落地,她就踩入一個水窪之中。水花飛濺,弄臟了她的褲腿。

李禛低頭瞧了眼,並沒在意,將外套白大褂裹緊,抬頭看著剛才救了她一命的廣告牌。

在她的注視下,廣告牌逐漸變了畫麵,開始播放下一則廣告——大抵是關於仿生人商品的廣告。

“不背叛……與真人無異。絕對控製權……”

“不會逃跑、功能齊全。”

“擁有……購買……認準……”

合成的甜美女音回蕩在雨幕之中,比夜風更冰冷,又被夜雨衝得暈開,斷斷續續、模模糊糊,總也聽不真切。

李禛嗤笑一聲,收回視線,環顧四周,瞧見不遠處一條陰暗狹窄的小巷。便一瘸一拐地朝裡麵走去。

是的,一瘸一拐。

剛才與東方白戰鬥時,身上的痛感都被興奮衝淡,倒沒感覺到太大不好。

可這會兒成功逃離魔掌,李禛放鬆下來,便覺得頭暈目眩,原本在和1號打鬥時手上的那條腿也隱隱疼痛起來。

同時,右臂上的傷口也漫出鮮血,短短幾分鐘,已經將包紮的白布條染成了血色。

巷中無人,隻有幾個或立或倒的垃圾桶。其中一個倒塌的垃圾桶輕輕晃動著,有一隻流浪狗躲在其中,翻找著能充當食物的東西,隻露出半截身體。

李禛躲到小巷內側,垃圾桶暫時遮掩了她的身形。她將右臂伸到眼前,端詳了一下,慢條斯理地解開布條。

部分布條與傷口黏連在一起,脫落時發出刺痛感。李禛似無所覺,利落剝落染血的布條,露出皮膚上鮮血淋漓的傷口。

她隨手將血布條扔在一邊的垃圾桶中,撕開衣服下擺,粗糙裹住傷口纏了幾圈,用牙齒和左手,勉勉強強打了個醜陋的結。

做完這一切,李禛才靠在牆上,慢慢仰起頭,注視著五光十色的天空。

她該是什麼心情呢?恐懼?興奮?實際上,那些多餘的情緒都被這場夜雨洗去,疲憊感一刻不停地湧上她的心頭。

李禛掏了掏口袋,原本裝在口袋裡的東西都在打鬥中丟失,唯一剩下的,隻有何信源那隻斷手。

她將那東西掏出來,正欲扔在地上,忽聽一連串急促的狗叫。李禛定神一看,剛剛正在翻垃圾桶的那隻流浪狗,不知何時將頭鑽出桶中,盯著她手中的斷掌,高昂地叫了起來。

借著隱約的光,李禛看清了它的模樣。

這隻狗體型不大,看上去是某種寵物犬。它後背上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傷口還未結痂,看上去分外猙獰,一雙狗眼赤紅,嘴皮向上翻起,露出尖銳的狗牙。

淡黃色的毛發被雨水和血水打濕結綹,看起來臟兮兮的。

這是條瘋狗!

它一瞬不瞬地看著李禛的手,呼哧呼哧地喘著氣,前足急不可耐地躍起,蓄勢待發,隨時可能撲向李禛。

李禛看看它,又看看那隻斷掌,低垂眼睫,揚手將斷掌扔到地麵上。

斷掌在地麵一個翻滾,均勻地沾上泥水,而那隻狗一個飛撲按上斷掌,幾口便將食物扯碎,囫圇咽下。

看來是餓得狠了。

李禛不想管,轉身便想離開。然而那狗吃了斷掌還不滿足,竟被她手臂上的血腥味吸引,躊躇幾息後高叫一聲,扭身朝她撲去。

心中暗罵一聲,李禛目光一掃,隨手拉出垃圾桶中一個鐵管,揮舞著架住瘋狗的爪子,將它一把掀到地上。

那狗嗚嗚哀鳴兩聲,叫聲愈發慘烈,雙眼像是紅燈籠般亮起,滿是汙泥的地麵上抽搐起來。

李禛感覺不對勁。

她怕再撕裂傷口,那一擊沒用太大力氣,隻想著將這瘋狗擊退,但這狗……叫這麼慘做什麼?

鐵管壓著那瘋狗脖子,李禛心中疑竇頓生,正要上前查看情況,忽見巷子深處有撐著傘的人影走來。

李禛思緒翻湧,正欲躲避,便聽那人揚聲道:“彆靠近它。”

這個“它”,指的必然就是那隻被壓製的瘋狗了。

此時,那隻瘋狗發出最後一聲狂吼。這聲狂吼不似生物,反到像是來自地獄的惡靈發出的叫喚。

聲音回蕩在雨夜中,而瘋狗在這之後,仿若失去了力氣一般,倒在泥水之中,最後抽搐幾下,吐出一灘血淋淋的東西,再沒有了生機。

李禛收起鐵管,戒備地看向來人。

來人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半張臉被滾著水珠的雨傘擋著,容貌看不真切。她穿著寬鬆的背心和短褲,腳上趿拉著雙拖鞋,看著很是不拘小節。

女人嘴裡叼著支煙,撐著傘站在距離李禛不遠不近的地方,低聲解釋道:“那是中了食腦之蛛的機械犬,有一定危險性。”

“食腦之蛛?”

“是最近新出現的一種病毒,通常附著在機械寵物身上,乾擾它們的運行程序。食腦之蛛潛伏期長,傳播速度快,被感染的寵物平日正常,但一見血,便會暴起傷人。”

來者說著,瞥了眼李禛受傷的手臂:“你受傷了。”

李禛揚揚手:“小傷。”

“小傷。”女人笑起來。她笑的時候,白色的眼圈漸漸升騰,同夜雨糾纏融合在一起,“要不要來我的酒吧坐一坐?”

說著,她眯起眼睛,遠遠地辨認著李禛胸牌上的字:“陳——你叫陳——”

李禛打斷她的話,轉過身:“抱歉,我還有事要做,先走了。”

女人勾唇輕笑:“可是我聽說,神衍神天手底下丟了個重要的仿生人,他們那邊亂成一鍋粥,說要全城搜捕呢。”

此言一出,李禛便仿佛被下了定身咒一般,緩緩頓在原地。閃爍的幻光從巷口投入,觸及到她的身上,照亮了瀟瀟夜雨。

半晌,她才收斂了殺意,慢吞吞轉過身:“你要乾什麼?”

這個女人神神秘秘,又敢主動開口撩撥她,必有其倚仗。李禛狀態又不好,等下還要應付搜捕,與其糊裡糊塗和她打起來,不如先聽聽她要乾什麼。

如果談不攏,再殺也不遲。

“不乾什麼。”女人掐滅煙頭上若隱若現的火光,“所有給神衍添堵的人,都是我的朋友。我姓明,大家都叫我明姐。”

說到“神衍”兩個字時,她皺起鼻子,露出的臉上閃過厭惡的表情。

李禛並沒有輕易地相信她的話。她掀起眼,認真打量著明姐的穿著和舉止,而明姐挪開雨傘,將自己全然暴露在雨中,大大方方地任她看。

直到這時,李禛才注意到,明姐左側額頭到鼻梁的位置,有一道深深的疤痕。這道鮮紅的疤痕橫亙小半張臉,讓明姐姣好的麵容看上去多了幾分酷烈。

明姐扯出一抹笑,指指臉:“那群混蛋搞的。”

李禛點點頭,這才對她的話信了幾分,轉而走到明姐身側。

按理說,以現階段的醫療技術,早已有安全簡單的手段消去這道可怖的疤痕,明姐也不像缺錢的人。

隻是不知為何,她一直保留著這道疤痕,全然不在意他人投來的異樣眼光。

不過李禛對彆人的私事毫無興趣,也不想去問,索性一手拎著鋼管,沉默地跟在明姐身後。

明姐卻是個健談的性子。她將透明傘向著李禛方向傾斜,一邊嘴裡還好碎碎念些有的沒的。

“酒吧就在不遠處。我聽到狗叫,以為出事了,才出來看看的嘛。

“怎麼認出你的?嗯……其實很簡單。你身上穿著的衣服,是神衍特製的,彆的地方沒有賣。你穿這身衣服走在大街上,傻子才會認不出來。

“如果你今天沒遇到我,可就危險了。”

最後一句話說完,明姐停住腳步:“到了。”

李禛抬眼望去。隻見一家略有些破舊的酒吧赫然屹立在二人麵前,明暗交雜的光透過玻璃窗戶,映射到兩人腳下,酒吧上掛著藍綠紅三種燈組成的霓虹招牌。

招牌時不時地閃爍著,像是在引誘著路過的行人。

隻是那燈過於老舊,中間那個字時隱時現,和其餘兩個字不在一個頻率上,看著反倒有些搞笑。

李禛這個半文盲,盯著那閃爍的三個字許久,又結合了招牌邊上的圖案,才勉勉強強猜出酒吧的名字:

“捕、捕蠅草?”

第19章 捕蠅草酒吧

夜雨淅淅瀝瀝地下,潮濕的風自四麵八方湧來。已是深夜,街道上行人愈來愈少,招牌閃爍著,卻照不到街道角落的昏暗處。

明姐勾起唇,抬手抖了抖雨傘,而後將它合起,抬腳走上前去,推開酒吧的門。

那是一扇玻璃門,開合的時候會反射出炫彩的光輝。門上掛了個舊式鈴鐺,鈴鐺聲音不大,隻輕輕響了幾聲,便被淹沒在夜雨之中。

李禛跟著進了屋,甫一進門,就聽到周圍沸起的人聲。她環顧四周,隻見酒吧內燈光昏暗,總體麵積並不太大,擺設也不多。

隻有一個小吧台,吧台上擺滿了反射著美麗光線的酒瓶和玻璃杯;周圍一些桌椅,最角落處有一個樓梯,像是能通往樓上。

不過這家酒吧規模雖小,裡麵的客人卻不少,皆是三三兩兩坐在一處,或放聲說話,或沉默喝酒。李禛的目光在客人們隆起的肌肉上轉了一圈,又收了回來。

明姐招呼著李禛,兩人繞過桌椅,走上那角落中的樓梯。樓梯有些窄,由黑乎乎的水泥砌成,沒有鋪瓷磚。

“你去洗個澡,換上我的衣服。”明姐指了指洗浴間的方向,又扔給她一套衣服和一瓶藥水、一卷繃帶,“衣服是乾淨的,沒穿過的;用藥水和繃帶處理一下傷口,免得感染。”

李禛道了聲謝,接過東西,走進洗浴間。

相比鼠場的盥洗室,明姐的私人洗浴間要簡陋不少。地磚因年頭久有些發黃,水管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氣中,花灑智能控製係統不太靈敏,燈光也是昏黃古舊的。

然而這昏黃的色調卻讓李禛放鬆下來,終於有了從地獄返回人間的實感。

她將外套、染了血的複生者製服扔到地上,慢慢走到花灑下。溫熱的水流衝去她身上的疲憊和傷痛,讓她心情舒緩了些許。

李禛擰乾頭發,換上明姐的衣服。這衣服是一件黑色吊帶和一條牛仔短褲,尺碼比她略小一點,穿上去有些緊。

她扯了扯褲腰,擰開藥水給右臂上的傷口簡單消了下毒,又將雪白的繃帶纏好。

“衣服怎麼處理?”李禛擰開門,“毀掉?”

“扔在一邊吧。”明姐隨手指了個位置,一手給她遞了件外套,“沒想到你這麼快就穿好了。我以為你這種舊時代的老古董,不會接受這種衣服。”

李禛套上她遞來的寬鬆外套:“衣飾如何,皆是表象,最珍貴的當然還是性命了。話不多說,你費心費力幫助我,究竟意欲何為?”

明姐仇恨神衍神天是真,幫了她也是真。但即使兩件事都是真的,也不意味著他們可以毫無條件地劃上等號、結成因果。

聽聞此言,明姐移開目光,懶散道:“這麼想知道?那下去喝杯酒吧。”

李禛定定看著她,半晌才道:“好。”

兩人一前一後下了樓。明姐站到吧台後,遞給李禛一杯酒。李禛拿了酒,坐在吧台邊的高腳凳上,側著頭觀察著酒吧內的地方。

“這酒吧很多年了吧?”李禛敲了敲吧台,“看上去有些舊。”

“十來年了。”明姐一邊擦著酒瓶,一邊回答道,“剛開酒吧的時候,我才二十多歲。”

李禛舉起酒杯喝了一口。酒隻是普通的酒,沒有毒。但味道很淡,品質算不上好。她瞄了眼價格表。文字她認不全,物價也不太了解,但光看數字,感覺很貴的樣子。

“真的會有客人?”她疑惑道。

明姐衝著大堂中喝酒的人那邊努努嘴:“那不就是客人?”

李禛放下杯子。酒杯磕在吧台上,發出一聲脆響:“你知道,那些人不是客人。”

話音未落,大堂中的吵鬨聲、劃拳聲、吹牛聲便全都消失不見,空氣一瞬間凝滯成固體,唯有房頂上的音樂播放器還在運行,播出流暢的音樂。

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朝著李禛看過來。

李禛笑了笑:“看我乾什麼?難道我說錯了?”

這些人,無論男女老少,均是肌肉虯結、身體健碩,身上還帶著未散儘的殺氣。

除此之外,他們每個人右耳上都戴了個畫著捕蠅草圖案的菱形耳墜。這哪是什麼普通的客人?

聯想到價目表上的一串零,再聯想到杯裡廉價的酒,不難推測出事實來。

這並不是一家酒吧,而是某個雇傭兵組織的賞金所。

也難怪明姐的消息如此靈通,她剛跑出研究所,對方就得到了神衍神天那邊的消息。乾這行的,消息能不靈通嗎?

李禛對這種場所並不陌生。三千年前,這些地方就存在於昏暗的角落,依靠發布懸賞任務、賺中間價過活。

她也去過幾次,對這種地下交易處的運作規模有一定了解。

驟然被指出身份,有人很是不爽,臭著臉道:“明姐,這女的誰啊?新入夥的?”

另一個高壯的女人接話道:“我看她細皮嫩肉,很不靠譜。”

“而且也沒聽說過她的名頭。”

更有脾氣暴躁的,當即拎著酒瓶站起身:“小鬼,滾回家去!這裡不是你這種小屁孩該來的地方!”

“哎,哎,老邱彆嚇壞小孩了。怎麼說也是明姐帶回來的人……”

酒吧中喧鬨起來,對李禛的質疑此起彼伏。明姐麵色微沉,重重放下手中酒杯,聲音冷了幾分:“喝你們的酒,彆多管閒事。”

她的話極有分量,旁人一聽,便知道她心中惱怒,不敢觸她黴頭,悻悻然坐回原位。隻是一雙雙眼仍是盯在李禛身上,不肯挪開。

李禛無所謂地攤攤手,表示不在意那些人的冒犯:“你把我帶到這裡來是要乾什麼?讓我入夥?”

明姐深吸一口氣,微笑著撥了撥耳邊的頭發,露出懸掛在耳垂上的菱形鐵製耳飾:“我們的名字叫做‘捕蠅草’。如你所見,是一個傭兵組織。”

李禛用指腹摩挲著玻璃杯的邊緣,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我們的生意遍布全世界,每座城市,都有捕蠅草的駐紮地。他們呢,既是服務者,也是客人。”明姐指了指眾人,“不過最近捕蠅草有些缺人,正好見你無處可去,就問問你要不要入行嘍。”

“你應該知道我身上的事。”李禛道,“你們本來就做見不得人的生意,若是被查到……”

顧及在場還有其他人,她沒有說得太直白。但知情人明姐還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放心。”明姐露出勝券在握的笑,“我們不怕查。反倒是你,你現在沒有ID卡,是一個黑戶。在這個什麼都要身份識彆的時代,你可是寸、步、難、行。”

她刻意咬重了“寸步難行”四個字,語氣中帶了幾分蠱惑:“加入捕蠅草,我給你弄個天衣無縫的身份。到時候你搖身一變,誰還認得出來?”

其他人聽到明姐苦心相勸,發出聲聲嗤笑,心中不禁暗忖:這名不見經傳的女人是誰?為何讓明姐這麼和顏悅色?

要知道,捕蠅草在地下世界可是人儘皆知的龐然大物,流浪者、殺手、混混,這些遊走於生死黑白邊緣的人,大多希望能得到捕蠅草的庇護。

雖說加入捕蠅草做任務同樣有風險,但比起那些小的事務所,捕蠅草絕對稱得上良心了。

明姐分管了這座城市中的捕蠅草支部,人脈眾多,完全不缺人。偶爾有人想加入,她對人也是不假辭色。眾人哪見到她態度這麼好過?

難道真是這個陌生女人,有什麼看不出來的本事?

李禛不在意那道道幾乎將她紮穿的眼神。她盯著吧台上被擦得透亮的酒瓶,仍在思量著此事的利弊。

不得不說,明姐的話讓她有些心動。

她從鼠場逃脫,又殺了不少研究員,對她的通緝少不了。而現在,神衍神天那邊還不知道她的身份,一旦被他們查清楚,恐怕又要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李禛雖不懼怕他們,但有個保障,絕對比孤身一人來得方便。況且明姐消息靈通,還能解決身份問題,對她來說也是個幫助。

而她,也急需一個身份。

至於捕蠅草靠不靠譜、會不會對她不利?她一點也不在意這個。

心中細細想著其中利弊,李禛慢慢搖晃著玻璃杯。杯中泡沫被她搖得晃動起來,黏在杯壁上,又一個接一個地破滅。

明姐不知從哪裡掏出一隻耳墜,將它拎到手中。耳墜搖動,在酒吧的燈光下,反射出金色的光暈:“怎麼樣,想清楚了沒?”

李禛伸出左手接過耳墜。耳墜有些重量,正反麵雕刻著綠色的捕蠅草圖案,看上去如同藝術品一般精致,入手微涼。

她露出一個微笑,合攏手掌,將耳墜握在掌心,而後伸了伸手臂。手中酒杯與明姐的酒杯相撞,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當然。”

她接受了她的示好。

明姐高聲笑起來。她的笑容爽朗,很具有感染力,即使酒吧中其他客人不太看得上李禛這個“空降”,也都舉起酒杯看向李禛。

李禛嘴角漫出笑容,與眾人隔空碰杯。杯中液體搖動,翻滾出一片熱鬨的海浪。

喧鬨中,明姐低聲問道:“我該叫你什麼?4號?”

李禛笑了一聲:“你的消息可真靈通。李禛,我叫李禛。”

聽到這個名字,明姐蹙起眉想了一想:“真奇怪,我好像沒聽說過你的名字。”

李禛靠在吧台上,霓虹燈影映入她的眼中,給她的眼瞳鍍上迷幻的色彩。她慢條斯理地將耳墜夾在右耳上,聞言歪了歪頭:

“你會聽到的。”

第20章 不受拘束的天空

“這就是你說的殺手鐧?”

若有若無的聲音從記憶深處傳來,仿佛在鐵盒子中回蕩一般,空靈到有些失真。

自從她蘇醒,這個聲音便時不時出現在她的腦海,如鬼魅般揮之不去。

李禛放在桌子上的手指如觸電般抽動一下,倏地睜開雙眼。淺色仿木紋路桌子出現在她的眼前。

“你醒了?”明姐坐在吧台,“睡得怎麼樣?”

“還可以。”

李禛坐直身體,環視四周。此時大概已經是白天了,玻璃窗外透進來些許微光,隻是那光芒並不亮。

她站到玻璃窗前,朝外望去,隻見外賣還在下著牛毛細雨,天空呈現出一種淺淡的灰色,連陽光也並不熾烈,好似有一層霧蒙蒙的陰翳包裹在天空上,遮擋了大部分的光。

霓虹燈和廣告牌的光晝夜不息,反倒給城市中帶來了穩定的光源。

酒吧裡靜悄悄的,其他人都走了個乾淨,或許是去執行任務了,隻剩下一些空酒瓶,歪歪斜斜地倒在桌上。

李禛定定地看著窗外,神色複雜。

“很意外嗎?”明姐拿了杯水,走過來放在她麵前的桌子上,“在你那個時代,天空不是這樣吧?”

“不是的。”李禛回想著三千年前的世界,“那時候的天空,像是鏡子一樣明亮。”

太陽灼熱、林木茂盛、靈氣充足,所有的植物、動物以及人類,都受到天地的恩惠,茁壯生長,結成一片勃勃生機。

而現在,太陽黯淡無光,靈氣幾近枯竭,至於植物?自李禛醒來,就沒見到過任何植物。

簡直是末法時代。

明姐坐在空桌子上,看著玻璃窗外,神情有些悵然:“那可真讓人羨慕。不過想來,你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人了。”

李禛轉頭看她:“為什麼這麼說?”

明姐笑了一聲:“末法時代已經持續千年了。這千年來,人類未曾見過真正的天空。”

李禛看著玻璃窗外的高樓大廈,沒有說話。

捕蠅草酒吧對麵,是一家同樣破陋的旅館。旅館燈牌傾斜,玻璃門也碎了一角,散發出一種冬日的寂寥感,看上去少有人來。

聯係到這條街道偏僻的位置和少量的行人,李禛猜測,那家旅館的客人大多是捕蠅草的人。

她盯著那搖搖晃晃的燈牌瞧了許久,才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出聲問道:“渡魂街在哪裡?”

師雨樓的芯片還在她那裡呢。

雖不知道這芯片到底是做什麼用的,但從師雨樓的態度看,這東西是個燙手山芋。比起把這個定時炸/彈留在自己身體裡,李禛還是更願意儘快完成這筆交易。

明姐詫異地挑挑眉,臉上的刀疤也被她扯動:“渡魂街?你去那裡乾什麼?”

李禛捏了捏菱形耳飾,淡淡反問道:“我需要把一切行程都如實交代嗎?”

“那倒不用。”明姐笑道,“渡魂街呢,處於貧民區之內,是涅槃城——也就是這座城市中,最混亂的地界。那裡麵治安混亂,沒有規則可言,每天都能見到屍體,是普通人的煉獄,也是罪犯、二道販子、殺手、黑醫等不法之徒的樂園。倒是很適合現在的你?”

“是很適合。”李禛心神微動。

她並不怕渡魂街那些強人。恰恰相反,對於現在的她來說,越混亂的地方,才越安全。

念及此,她問道:“所以渡魂街的具體位置在哪裡?”

明姐輕笑,並未直接回答,反而道:“你知道你被通緝了嗎?”

李禛“嗯?”了一聲。

她還真不知道。

歸根結底,她低估了這個時代信息的傳播速度。在三千年前,通緝一名罪犯需要準備通緝令、協調各方人力、聯係各城池、張貼告示等等繁瑣的程序。

但在這個時代,一切流程都被簡化了。

明姐見她茫然,便走到她身邊,手中忽地出現一塊半懸浮的電子屏幕。她在屏幕上虛空點了幾下,屏幕上畫麵變換,最後定格在一張畫像上。

畫像上的女人皮膚蒼白,留著短發,臉上掛著未乾的血液,嘴角還勾勒出一抹冷笑。不是李禛還能是何人?

“不僅如此。”

明姐點擊屏幕側邊,畫麵頓時切換成李禛的全身像。全身像邊甚至還詳細標注了她的身高、體型、肩寬,數字精確到小數點後三位。

李禛神色輕鬆地喝了口熱水:“那又怎樣?誰來殺我,我就殺回去。”

明姐抬起眼,細細打量著她的表情,終於確定她不是故作鎮定,輕輕搖了搖頭,感歎道:“不愧是三千年前的天驕。”

她能在此處經營捕蠅草十幾年,自不是等閒之輩,在各大地下勢力中,也是鼎鼎有名的人物。

隻是捫心自問,她麵對如此強敵,雖不十分畏懼,卻也做不到這麼平靜。

或許對這個女人來說,現在的危機稱不上致命。

明姐低垂眼睫,手腕一轉,手中忽地出現了一個小型芯片。

“又是芯片?”李禛皺眉,“這是做什麼的?”

“這是ID卡。”明姐將芯片放入她手中,“每個人在出生的時候,都會被植入一個加載了身份的ID。這個ID是永久綁定的,理論上來說,每人隻有一個,不可更換、不可轉移。”

“不可更換、不可轉移?”

“理論上來說。”明姐露出一個“你懂的”的笑容,“實踐上可操作的空間太多。我總能搞到些未激活的ID卡和一些假身份假履曆。拿著吧。”

李禛握住那張ID卡,看向明姐。

“我們一般將它們植入到掌心。”明姐道,“它會自動轉接你的腦電波——或許你更喜歡稱其為‘神識’?一旦確認ID主人死亡,ID卡會從主係統中刪除,成為一張廢卡。”

她停頓了一下:“失去ID卡的人,會迎來各種意義上的死亡。”

“我知道了。”李禛隻淡淡答道。

明姐遞上一把消過毒的刀,李禛持刀刺破掌心,豁來一個小口,將芯片塞入皮肉之中——這套動作如行雲流水,格外熟練。

“你的身份已經錄入完畢,一激活就能正常使用,我給你購買了靈腦,一並掛在你ID卡下。另外,我往你的賬戶中打了一筆錢,足夠應付你這段時間的生活。”

“謝了。”李禛點點頭,將刀遞還給明姐,“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

明姐對她的確不錯,解決了她的燃眉之急。不過她並不是做慈善的,而是做生意的。

做生意,有來有往才是正理。

李禛自恃武力高強,很少算計些什麼。不過這個簡單的道理,她還是懂得的。

“不必著急。”明姐指了指李禛的手,“過些天的確有個要緊的任務需要你幫忙。屆時我會通過靈腦來聯絡你。我已將涅槃城的地圖傳輸給你,上麵有渡魂街的位置。”

說著,她打著哈欠,將吧台上的酒杯擦乾淨,又坐回自己的位置,開著靈腦不知在做些什麼。

李禛也不去看她,隻開了神識激活ID卡,又開啟了明姐所說的靈腦,也就是明姐給她看通緝令時用的那種光屏。

她對這種高科技產品還是感到陌生,隻學著明姐的模樣,點開蹦出來的新消息,便看到了明姐發送的地圖。

然後李禛想起了一個悲催的事實。

她現在是個半文盲,認字全靠猜。

這的確不能怪她,畢竟世界都換了新天,三千年前的老古董一朝複生,變成文盲實在是最微不足道的後遺症了。

不過認字這件事還是要提上日程。

幸而靈腦功能齊全,還有語音朗讀係統,李禛研究了片刻,也將涅槃城的結構摸清了大概。

捕蠅草酒吧所在的街道,位於貧民區和商業區的夾角處。這裡是貧與富、蕭條與繁華的分界線,隻要李禛當時再向前幾步,就會走入人潮湧動的商業街。

而渡魂街,則是在貧民區的最內側,離捕蠅草酒吧有一段距離,但不算是很遠。

畢竟貧民區雖容納了涅槃城三分之一的人口,卻隻占了總麵積的八分之一,麵積算不上大。

李禛關掉光腦,站起身:“我走了。”

明姐訝異道:“現在走?現在可是白天。”

李禛聳聳肩:“沒關係。傘我拿走了。”

她對著明姐揚了揚手,順手牽羊拿走了明姐昨天撐的那把長柄透明雨傘,推開玻璃門走到街道上。

雨比昨天小了些,雨絲細細密密的,被風吹得東倒西斜,遠遠看去,如同這絢爛城中起了一場朦朧的霧。

李禛撐開雨傘,將其遮在頭上,緩緩向外走去。雨傘擋不住四麵八方拂來的雨,隻能任由細雨一點點浸濕她的衣角。她忽地停下身,轉頭朝著身後望去。

隻見身後氤氳的煙雨中,如長方形鐵盒子的高樓大廈拔地而起,直衝入天際。那高樓上的廣告牌,不知疲倦地變幻著畫麵,最後又播到了李禛熟悉的那則仿生人廣告。

“永不背叛……絕對控製……”

一轉眼,畫麵又切換成一片高飽和度的藍。那是天空的顏色,卻因光屏的顯示和細雨而變得劣質刺眼。

幾秒後,一群飛鳥的虛影忽地衝出屏幕,嘰嘰喳喳地朝著雨霧中飛去,卻隻維持了幾息就如泡沫般消弭於無形。

“全息模擬器,使用最真實感官模擬技術,帶給您不受拘束的天空。”

兩個廣告來回切換。

“永不背叛……絕對控製……”

“不受拘束的天空。”

劣質的藍色天空時隱時現,彩色飛鳥重複著出現、消失的過程。

“背叛……控製……”

“拘束。”

路人匆匆走過,似是見怪不怪。

李禛嗤笑一聲,回過頭,向著飄飄細雨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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